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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甘夫人手刃仇讎 甘鳳池就婚宛洛


  話說那標兵道:「誰是刺客,此刻還不很明白。光景就是鎮台夫人呢。」

  鳳池聽了,又吃一驚,忙問鎮台夫人為甚行刺鎮台,那標兵回說不知道。這一來真出於甘鳳池意料之外,怔了半天,那標兵早不知哪裡去了,只得且回客店。

  舉步徐行,才轉得一個彎,打鑼開道,卻是本縣知縣鎮台衙門驗屍去。轎後瞧熱鬧的人,跟了不知多少。甘鳳池轉念,不如跟他們去瞧瞧,到底刺死了哪裡。不意跟到鎮台衙門,把守角門的兵弁,只放了知縣轎子並衙役等進去,瞧熱鬧的人,依然攔在角門之外。比時沿照牆直至轅門,萬頭攢動,都是人,望去黑壓壓,宛如鴉群蚊陣。候了好半天,不見動靜。甘鳳池不耐煩,先回客店來了。

  回到客店,才洗過臉,喝得一口茶,忽聽得隔壁房裡,有人放聲大哭。那哭聲異常悲慘,又似有人在那裡解勸。甘風池再也耐不住,霍地起身,走出房,到隔壁那間門口。見房門開著,門簾垂著,掀簾入內,房內兩個人:一個四十左右年紀,一個才只十六七歲。痛哭流涕的,就是這十六七歲的少年。甘鳳池一見,心中很是不高興,暗道:「男子漢,大丈夫,憑著少年的志氣,少年的精力,甚麼事情不好幹,卻學著婆娘們嗚嗚咽咽哭泣,終不然天下事,哭泣—回子,就會好的麼?」

  才拱手問那四十左右年紀的道:「長者,你們二位是什麼稱呼?」

  那人道:「是愚父子。」

  甘鳳池道:「原來是賢父子。那麼,這位少爺為甚這麼傷心呢?」

  那人道:「他為一樁極好的好事將要成功,忽地遭了意外,失望極了,所以傷心。」

  甘鳳池道:「甚麼事?難道不能夠挽回麼?」

  那人搖頭道:「不能夠,不能夠。」

  甘鳳池生就的俠心義膽,就探一句道:「你們自己不能夠,也許旁人倒能夠出力,可將情節說給我聽聽。」

  那人道:「你聽見也沒中用。我這兒子,為了婚姻的事,悉索敝賦,千里就姻。不意咱們才到這裡,他岳家就出了件極大的亂子。看來婚事已成畫併,台駕有甚法子呢?」

  甘鳳池道:「他岳家姓什麼?做什麼的?」

  那人道:「姓秦,做這裡鎮台的。」

  甘鳳池又是一驚,暗忖:「這秦德輝是我之仇讎,卻是他之婚姻。我才快意,他又傷心。感觸不同,懷想遂異。既而轉念:『我正要探聽秦德輝家庭,他們既是親戚,想來必定知道,何不就向他探聽呢?』隨問他道:「秦鎮台有幾位少爺?幾位小姐?想來長者總都知道。」

  那人道:「秦鎮台並無子嗣,娶了三五位姨太,都沒有生育,只有正室甘夫人,生一位小姐,閨名叫肖華,姿容絕世,聰慧過人,鎮台夫婦,愛如珍寶,就許配我這小兒。」

  甘鳳池道:「長者貴姓台甫,少君雅篆,都不曾請教。」

  那人道了姓氏。

  原來此人姓陳,名晉,字子剛,是揚州一個老學宿儒。那少年,號律和,本宗姓江,原是子剛的外甥,因子剛後,才過繼作兒子的。這陳子剛七年前應秦總兵之聘,來署教授肖華。律和隨父侍讀,兩小無猜,異常友愛。律和誠摯,肖華聰慧,切磋琢磨,十分的有益。律和長肖華兩歲,肖華稱之為兄。

  去年,秦德輝在協台任上,肖華忽感一病,兇險的很。起初請幾個不相干的醫生,服下藥去,毫不見效,後來請到一個名醫,識准她是相思病,告知德輝。德輝叫夫人轉展探察,察出真情,知道肖華與律和,雖無肌膚之親,卻有精神之愛。於是挽出標下兩個兵弁,擔任作伐。陳子剛不敢執拗,應允了這門親事,師生變為翁媳,同學化為夫婦,如何再好在一處誦讀呢?陳子剛辭了館,帶子回家。

  秦約他明年成婚,來衙招贅。言明每年裡男女家住半載,生下孩子,分頂兩姓香火。到今年奉到恩旨,升署登州鎮台。秦鎮台就選定吉日,專函通知陳子剛,叫他送子完姻。陳子剛父子,自然歡喜,收拾行裝,水岸兼程的趕了來。趕到登州,借了客店,子剛衣冠齊楚,到鎮署拜會了秦德輝,約定次日,即由鎮署打轎來接嬌客。到了這日,不見轎子打來,趕到鎮台衙門,見不象辦喜事模樣,衙門裡亂得一團糟,都說鎮台被刺身死,刺客就是鎮台夫人。律和唬昏了,所以一味的哭泣。當下陳子剛就把始末緣由,說了一遍。甘鳳池聽了,依舊不得要領。

  過了一宵,外面紛紛傳說,事關大員被刺,所有嫌疑各犯,已本縣親自押解進省去了。甘鳳池暗想:「此事很是奇怪,須得暗地跟隨,細細偵査他一番。」

  隨即算清了帳,離了客店,徑向濟南一路追去,只走了半日,早已追著。只見一行車轎,正在一個鎮集上打尖。甘鳳池也打了個尖,與差役們講話,乘間探聽消息,依然不得要領。忽見裡頭大亂,—個當差的形色倉皇出來,速喊:「傳地方!傳地方!」

  隨見裡面奔出一個漢子,光著頭,滿頭上暴起青筋,雙眼如鈴,極汗交流,見了人,正跺腳,嘴裡速稱:「不得了!不得了!那不是要了我的命麼?」

  說著,又連跺其腳道:「要命!要命!」

  差役們見了他,滿堂的站起來。甘鳳池才知道這就是知縣老爺。眾差役見老爺這個樣子,沒做道理處。一個差頭上前打千,聽候示下。只見老爺道:「死了人了,你們知道麼?」

  差頭道:「誰死了?老爺。」

  那老爺道:「鎮台太太,是此案的要犯,她死了,我老爺也活不成了。」

  差頭道:「鎮台太太怎麼會死的呢?」

  老爺道:「你們進來瞧,現在死定了呢。」

  差頭跟隨進內,只見鎮台夫人橫屍在地上,淌了一地的血。脖子左旁,撂著一柄剪刀。正是:

  揉碎桃花紅滿地,玉山傾倒再難扶。

  差頭暗忖:「老爺這個干係,可真不小。」

  說著時,地方也已傳到。見了知縣,知縣問了幾句話,知道還沒有出境,急忙飛報府衙,請委鄰封來此相驗。那差頭道:「老爺檢驗過麼?鎮台太太有沒有別的緣故?」

  —句話提醒了那知縣,趕忙入內搜尋。不多時搜著一紙冤書,從頭細看,才知甘夫人為整理女公子妝奩,特開了鎮台體己箱子,瞧見了幾件甘家的傳家至寶,查問起來。鎮台酒後忘情,失口道:「那是臺灣一富家,被我殺淖,抄掠來的。」

  甘夫人再三根究。鎮台忽然醒悟,乘著酒意,大喝道:「你來了吾家十五年,肖華已經十四歲了,還怕你變心麼?」

  甘夫人才知秦鎮台是甘家的仇讎。當下滿臉笑容,不作他語,殷勤勸酒,把秦鎮台灌了個稀泥爛醉,一刀刺死。因恐當官受辱,所以半途自盡,請毋幹累解官等語。那知縣瞧了,一塊石頭落地。

  差役們傳說出來,甘鳳池聽了,不勝感慨,暗忖大仇已報,我還留在這裡做什麼,星夜回鎮江見舅舅,報知一切。謝品山也很慨然。

  鳳池在家住了一月有餘,便稟明品山,到河南去娶親。品山要替他排場一切,鳳池力辭不要。品山沒法,只替他鋪設了一間臥房,床帳衾枕,置辦得十分精美。鳳池單騎就道,在路一月有餘,在河南地方,與陳四父女碰見了,就在客店中成了花燭。新婚之後,不意就遇著這熬風景的嵩山畢五,鳳池見他死不肯退,便運寶劍刖掉他兩足,夫婦兩個,駕著騾車,沒事人似的,一路車塵馬跡,向江南大道去了。陳美娘道:「這狗強盜倒也有點兒本領,虧得是你我,若是等閒的人,早吃那廝壞掉了。」

  甘鳳池道:「就為憐他一生好功夫,練成很是不易,才斬了他雙足,不然早斫去他腦袋了。」

  陳美娘道:「這廝還有命麼?」

  甘鳳池道:「有良藥,可以不死,只是留得性命,做賊,總也不能夠了。」

  在路無話。

  這日,行到江邊,離鎮江只有一江之隔,鳳池囑咐陳美娘:「且在濱江客店裡打了尖,先過江去關照舅舅,舅舅聽得咱們回來,總萬分的歡喜。」

  陳美娘允諾。當下甘鳳池渡過長江,徑投謝村來見舅舅。

  進門見表兄謝良甫正與家人們講話,鳳池叫了聲:「表兄!」

  良甫一見,歡喜道:「咦,表弟回來了。表弟婦在哪裡?」

  鳳池道:「舅舅在家麼?」

  良甫道:「在鄰村喝酒,去得沒有幾時。」

  鳳池道:「恁地不巧,表弟婦已到。」

  良甫道:「在哪裡?」

  鳳池道:「在過江江邊客店裡。稟過了舅舅,才敢領她進門。」

  良甫道:「偏是表弟這麼多禮,我就替你去喊他老人家來。」

  說畢,便飛也似出門去了。

  才只半刻,就見舅舅謝品山、表兄謝良甫,一先一後的走進門來。鳳池見了舅舅,磕下頭去。品山雙手扶起道:「玉兒,你風塵勞苦,這個禮免了罷。外甥媳婦,為什麼不一同領了來?我急欲一見呢。」

  隨向良甫道:「你進去回你母親,叫你媳婦帶了兩名僕婦,坐轎到碼頭接去。另外備一乘空轎子,你同表弟帶兩名莊客,過江接去。」

  一面又吩咐廚下辦酒,預備接風。良甫應了兩個「是」,入內去了。

  甘鳳池見舅舅這麼懇摯,心下異常感激。一會子,表兄表嫂,帶領僕男僕婦,船轎雙備。水陸兼程,長江中一帆風順,—轉瞬就過了江。鳳池引著,到客店一瞧,不覺又出了―柱驚人岔事,把眾人都唬得面如土色。

  欲知所遭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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