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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鴛鴦拐掃除惡煞 雙鯉魚訂就良緣


  話說那和尚聽了陳四一番話,斜眯著那雙色眼,不住掃量美娘,停了好一回,才笑吟吟的道:「四老爺,咱們江湖上可以不講信義的麼?你既然說過比武招親,我既然上來了,自然比賽比賽。」

  陳四道:「且住,你要比賽,安著甚麼心?」

  和尚道:「自然安著好心腸,終不然倒安著壞心腸。比賽輸了不必說,倘然天可憐見,贏了你千金小姐,自然做你的坦腹東床。」

  陳四怒道:「你說點子什麼?」

  和尚道:「目下大清世界,喇嘛僧原可以有老婆的,你不過要找一個女婿,管甚麼僧呀俗呀。」

  陳四怒道:「禿驢安敢無禮!」

  就伸手奔了過去。那和尚早預備了,笑道:「陳四老爺,說一句不怕你惱的話,我此番上來,原要與我新夫人見一個高下。現在新夫人沒有來,你老丈人倒先找上我來了,縱然勝了你,又不能拿你當作老婆。」

  陳四大怒,喝問:「你這禿驢叫甚麼名字?你陳四爺拳下,不打無名之輩。」

  和尚道:「你少大師傅,法名慈雲,乃南中八大劍俠了因大師傅徒弟,做你的女婿,可也不曾辱沒你門楣。」

  當下各自站了地步,彼此把手一拱,先道一個「請」字。和尚把左手攏著右拳,讓陳四先打進來,自己再破出去。陳四也丟個門戶,一個進步,便到了那和尚跟前,舉起雙拳,先在他面門前一幌。這一記,拳經上有名的,叫做「開門見山」,卻是個花著兒。破這個架式,是用右胳膊橫著一搪,封住了面門,順著用右手往下一抹,拿住他的左腕子一獰,將他身子擰轉過來,卻用右手從他脖子右邊反插將去,把下巴一掐,這名叫作「黃鶯搦膆」。

  和尚見陳四的雙拳到來,就照式樣一搪,不想陳四把拳頭虛幌了一幌,踅回身去就走。和尚一見,知道他變了樣兒了,一個進步跟下去,舉手向陳四的後心就要下手。這一著拳經上名兒,叫做「黑虎偷心」。陳四一閃身,早打了一個空,身子往前一撲,陳四趁勢一腳踢將去。和尚真也了得,托地一跳,避過了。旋轉身,緊疊中食兩指運足氣,照陳四耳跟後插來。這一下拳經上名兒,叫作「蜜蜂進洞」,厲害無比,打著了肛門突出三寸而死。

  陳四大怒,放出看家的本領,回身閃過來拳,甩開左腳,一回身,鏜的一聲,正踢在慈雲和尚右肋上。慈雲哼了一聲,才待還手,陳四收回左腳跟向地下一碾,輪起右腿,甩了一個旋風腳,拍,慈雲左肩胛上早著了一腳,站腳不住,咕咚跌了個狗吃屎。這一腳叫作「連環進步鴛鴦拐」,是陳四的絕技。後來陳四傳給何副戎,何副戎傳給他女公子何玉鳳。所以後來《兒女英雄傳》上十三妹大破能仁寺,也是這個手法。

  當下慈雲和尚羞慚滿面,爬起身,向陳四拱手道:「後會有期。停三年咱們再見。」

  跳出場子,向人叢裡一擠,早影蹤兒都沒有了。

  瞧熱鬧的人,早轟雷似的拍手稱快。白泰官、呂元就攛掇鳳池道:「小鳳,你可以上場獻技了。」

  甘鳳池笑應一聲,唰,縱身入場,抱拳拱手道:「小子甘鳳池,方才瞧見老丈拳腳靈捷活潑,巧妙神化,十分佩服,不覺一時技癢。小子自揣身分,萬不敢與老丈較長論短,倘蒙宥我不恭,就女公子手裡,賜教一二,小子受賜多矣。至丁先運銅甕,自當遵例舉行。」

  說畢,捋起衣袖,踅過去,提起兩個銅甕,玩球似的玩。場上場下,一片彩聲,早轟雷似的哄起來。

  陳美娘見甘鳳池,劍眉星眼,猿臂狼腰,站在人前,宛如一株臨風玉樹,真是個好男子,美丈夫。先有幾分合意,也不等老子命令,走出場,笑向陳四道:「爹,孩兒就與這位較量兒手罷。」

  甘鳳池大喜,卸去長衣,各立了門戶,就比較起手來。棋逢敵手,將遇良材,鬥有半個時辰,把場上場下的人都看呆了。美娘一時性起,飛起左腳,拍的踢去,那靴尖兒險些勾著鳳池眼珠子。鳳池忙用口兒叼住靴尖。美娘一笑,跌倒在地。陳四忙過來扶起。鳳池作揖道:「小子一時鹵莽,尚懇老丈恕罪。」

  陳四道:「小女輸了。」

  甘鳳池道:「此乃女公子自己跌下,不幹拳技之事。」

  呂元、白泰官排眾而入,與陳四相見。陳四問鳳池道:「這兩位是誰?」

  甘鳳池道:「都小子的前輩。」

  一一介紹畢。陳四道:「八大劍俠中著名的白泰官、呂元就是兩兄麼?」

  二人應了聲「是」。陳四喜道:「我久慕八俠大名,一竟要會,一竟沒有會到,不意今兒在這裡,一朝面遇三俠,何幸如之!」

  白泰官道:「陳四兄,我有一句話,先要請教。」

  陳四道:「我兄有甚見教,盡說不妨。」

  白泰官道:「我兄此番比武招親,不是說過誰要勝了女公子,就招誰為佳婿麼?」

  陳四道:「這是有的,大丈夫一言既出,決無翻悔,就請兩公為執柯如何?」

  呂、白二人大喜,隨回身向甘鳳池道:「恭喜恭喜。」

  陳四道:「這裡不是講話之所,就請三位到小寓中一坐如何?」

  當下收了場子,男女五人,同向寓中來。

  陳四的寓,在三山街盡頭,一時行到,陳四讓進寓中,叫美娘與呂、白兩位見禮。美娘靦腆,福了兩萬福,回身走入里間去了。陳四道:「兄弟有志邀遊天下名山大川,就為這個賠錢貨累人,舉動不得自由。現在她有了著落,我也可以脫然無累了。」

  當下陳四向鳳池要定禮。鳳池就把身上佩的那個白玉雙鯉魚解下來遞給白泰官。白泰官接來。雙手轉遞與陳四。呂元叫鳳池叩見岳丈。鳳池便恭恭敬敬叩頭見禮。陳四不亢不卑,答了半禮。陳四道:「給了骨肉,便是一家人了。賢婿,我有句肺腑的話跟你講。咱們美娘長你一歲,論到男婚女嫁,卻也不算過早。今年涼秋風起,我就要瞻嵩岳、渡黃河、越秦岑、叩函關,西遊隴上,一覽周秦漢唐遺跡。然後由隴入蜀,遍歷劍閣棧道諸險,浮長江而下,東至浙江,登會稽、探禹穴,一窮天臺、雁宕之勝。我這遊興,萬萬不可為你所誤,你須趕快預備,准立秋前娶了去。」

  甘鳳池道:「岳父尊命,自當敬從,只是小婿受過舅舅養育深恩,離家五載,未曾歸者。這婚娶大事,似宜稟過舅舅,才能舉行。此刻回去,備辦起來,立秋前怕已不及麼。這一層倒要先行稟明,懇求岳父原諒。」

  陳四道:「這是孝義的正當,誰好阻止你呢?只要你見了令母舅,稟命之後,立刻趕來就是了。」

  呂元道:「咱們幾個人,都是行雲流水似的,今兒在這裡,明兒在那裡,浪跡萍蹤,再沒有個定所,要找也沒處找,我看不如趁我們兩位大媒都在,就今月今日,舉辦了婚禮,讓我們也喝一杯現成喜酒。陳四兄,你看如何?」

  陳四道:「倒也爽快。」

  甘鳳池道:「這個斷斷不敢遵命。我甘鳳池身負奇冤,家遭慘禍,孑然一身。倘沒有舅舅收留,姓甘的早沒有種子了。舅恩似父,見舅如娘,婚娶大事,如何好不稟命?這是一層。再者我十一歲上,與師傅相遇,學藝五年,這五年中音問不通,沒一時,沒一刻不想到舅舅,只因遵著師傅教訓,不敢私自回家,現在舅家離此咫尺,一葦可航,倒有背著舅舅先娶老婆之理。」

  白,呂二人齊道:「正是你有奇冤慘禍,我也聽你師傅說過,一竟要問你,一竟沒有問得,你到底遭的是何等冤禍?

  甘鳳池道:「此刻不便講,且待報過大仇之後,再行告稟。」

  陳四翁婿關切,也再三的盤問。甘鳳池道:「實不相瞞,遭難時光,小婿才及周歲,經奶媽子抱出,逃至舅家,內中情節,須得問舅舅才明白呢。」

  眾人聽得這麼說,只得罷了。

  談了一回閒話,鳳池與白、呂兩人起身作別。陳四道:「兩位兄台,小弟還有一句話:咱們作事,總以爽氣為主,不必拘定俗例。小女于歸時,二位倘然無暇,斷乎不敢起動。」

  又向鳳池道:「過了立秋,我們便在河南地方候你,約明暗號而別。」

  當下呂、白二人邀鳳池到寓中住了一宵。次日,各向前程,鳳池說:要鎮江去瞧舅舅。呂、白二人說要北京去,見見血滴子,到底怎麼的利害。三個人行到歧路,一聲珍重,伯勞東去雁西飛,各奔前程而去。

  卻說甘鳳池行到江邊,恰好江船要解纜,鳳池跳上船,船主點篙開行。這夜,月明如晝,又兼著順風,船主拽起風篷,一葉扁舟,沖著滾滾江濤,箭一般的駛。滿江月色,映著江流,宛如萬道金蛇,一片雪練,挑逗得甘鳳池不住口的喝彩。正在賞覽江景,忽地風篷落下,船不動了。船主兄弟兩人,從艄柵底裡取出兩柄雪亮的鑌鐵板刀來,各執了一柄,一個守住了船艄,一個便惡狠狠的走向船頭來。鑌鐵板刀,映著月色,愈益耀眼生光。眾乘客見了,都打一個寒噤。那船主走到船頭,向艙裡一站,大喝道:「省事的趕快脫下衣服,免得老爺動手!」

  眾人瞧他時,這船主足有四十來年紀,眼露凶光,眉現殺氣,掠著鑌鐵刀,大有逢人便殺之勢。滿船中乘客二三十人,瞧見這個凶勢,都不禁瑟瑟地抖將起來。

  欲知甘鳳池等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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