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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年羹堯巡撫蜀省 陳美娘賣藝南京


  話說雲中燕見畢五這麼說了,笑道:「我不過跟你玩呢,要不肯救你時,也不扶你這兒來了。」

  當下取了材具,就動手製造起木腳來。不過一天工夫,早已製造成就,穿上鞋祙,直與真的一般無二。雲中燕又教他紮縛之法,紮上了,雖不能夠步履如飛,倒也可以行走自若。

  雲中燕陪他到京,見過年羹堯。年羹堯歎息道:「從此畢五兄只能長槍大戟,在戰場中見本領了。」

  此時年羹堯囚大考翰詹,考了個一等第二,已經開坊為大翰林。禎貝勒跟他愈益親密,無日不會,無天不來。禎貝勒來的時候,總是不帶從人,一個兒直入臥室。年府中上上下下,沒一個知道他是多羅貝勒的,只曉得是大爺的好友張樂天。只有年福,為是羹堯心腹老僕,略有四五分明白。羹堯也暗地囑他不准洩漏與人,因此愈沒人知道真相了。

  那班血滴子,滿布天下,飛行探聽,因此內而宮廷,外而督撫,一舉一動,瞬息皆知。禎貝勒有時有特別事故,要血滴子偵探,或是親到年府交代,或是親筆寫字條來知照。那血滴子的月俸,亦由禎貝勒按月送來,經年羹堯勻派支付。各路血滴子,各聽各路頭領命令,各路頭領,都聽候年羹堯指揮。年羹堯做了大翰林,有專折奏事之權,既有這許多血滴子的耳目,或是條陳國事,或是動輒彈劾,比眾的靈捷,比眾的鋒利。上頭見他言皆有據,事盡可徵,自然格外的相信,官運就來了,屢蒙宸賞,不次超遷。到這年年底,居然升到了內閣學士。

  那年羹堯在內閣學士任上,大展經綸,替禎貝勒不知立下幾許奇功異績。就以外面現露的幾樁瞧去,如皇太子忽遭罪廢,皇十四子忽被遠遣,鄂爾泰、張廷玉、隆科多等一班大臣,忽暗與禎貝勒交好等,已經功侔開疆,勞等建國了。眾大臣見年羹堯強幹精明,材堪大用,便不約而同的特折保奏。朝廷降旨,放了他四川巡撫。那年羹堯一生受了那顧先生的好處,合他寸步不離,便要請他一同赴任。頓先生無所可否。

  這日年羹堯陛辭下來,便約定了顧肯堂先生,第二日午刻,一同動身。次日才得起來,便見門上家人,傳進一個簡帖,合一本書來,回道:「顧師爺今日五鼓,覓了一輛小車兒,說道先走一程,前途相候,留下這兩件東西,請老爺看。」

  年羹堯聽了,便有些詫異,接過那封書一看,只見信上寫著「留別大將軍鈞啟」,心下㸃㸃道:「顧先生斷不至於這等不通,我才作了個撫院,怎的便稱我大將軍起來?」

  又看那本書封的密密層層,面上貼了個空白紅簽,不著一字,忙忙的拆開那封看,只見上寫道:

  友生顧綮留書,拜上。

  大將軍賢友麾下,僕與足下,十年相聚,自信識途老馬,底君于成,今且建牙開府矣。此去擁十萬貌貅,作西南半壁,建大業,爵上公,炳旗常,銘鐘鼎,振鑠千秋,都不足湣。所慮者,足下天資過高,人欲過重,才有餘而學不足以養之。所望刻自惕厲,進為純臣,退為孝子。自茲二十年後,足下年造不吉,時至當早圖返轡收駅,移忠作孝。倘有危急,僕當在天臺雁宕間相會也。切記切記。僕閑雲野鶴,不欲偕赴軍門。昔日翩然而來,今日翻然而去,此會非偶,足下幸留意焉。秘書一本,當於無字處求之。其勿視為河漢。顧綮拜手。

  他看了這封簡帖,默默無言,心下卻十分凜懼,曉得這位顧先生大大的有些道理,料想著人追趕,也是無益。便連那本秘書,也不敢在人面前拆看,收了起來。到了吉時拜別宗祠父母,就赴四川而去。

  年羹堯外放之後,血滴子總頭領,便由禎貝勒親自充當,因此內外消息,倒沒有先時的靈捷。不過禎貝勒有什麼疑難事情,要與年羹堯商議,京蜀相去雖遙,依然可以朝發夕至。年羹堯在撫院任上三年,把四川治到個路不拾遺,山無盜賊。恰值川陝總督出缺,真照了顧先生的話,擁有十萬貔貅,作西南半壁了。一言交代,暫行按下。

  如今且表那劍創畢五的—對兒新婚夫婦。這美少年姓甘,名鳳池,殿居八大劍俠末座。這八大劍俠,都是殘明孤忠國姓延平王的餘黨。延平嗣王自從東甯失守,國基殘破之後,雄兵星散,猛將雲沉,獨這八個大劍俠,心存故國,志切同仇,耿耿孤忠,百死不變,在各處地方,做那行俠作義的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甘鳳池一日行到南京地方,遇見一個賣解老翁陳四並陳四的女孩子陳美娘。陳美娘奉了陳四之命,賣藝招親,誰要勝了,就配給誰為妻,已經賣過兩日,沒有對手。這日,已經是第三日了,滿城中茶坊酒肆,都是糾糾桓桓之士,一半是好勝,一半是好奇,還有幾個,是真心要老婆的。甘鳳池到處,都聽人誇說這姑娘怎麼標緻,怎麼漂亮,手腳怎麼活潑,怎麼靈捷,誰勝了她,娶得這麼一個老婆,真不枉人生一世。鳳池聽了,不很明白,因走入一家酒樓,沾了兩角酒,喝著遣悶。只見鄰座兩人,在那裡喝酒講話,一個道:「賣解的父女兩個,可真有點本領,只要瞧坊中那兩個銅甕,瞧出去不很大,不知怎麼,重得了不得,有水牛般力的人,休想移動他分毫,他父女兩個,卻移東移西,輕如無物,因此有入場較藝的人,他們必先叫他搬移這兩個銅甕,—百個人裡,難有一二個移的動。移的動銅甕,才准他交手較藝。這兩個銅甕,差不多是武場中報名掛號。」

  那一個道:「我初意也要顯顯手段,後來見師傅師兄很多人,興透透來了,連銅甕都搬不動,白出醜,所以也死了這一個心。」

  鳳池心想:「既是這麼傳說得,這賣解的父女,本領想必不錯,我倒不妨去瞧瞧。」

  正想著時,有兩人走進酒店來,一見鳳池,笑道:「小鳳也在這兒麼?咱們早知道你,所以結伴兒吃你喜酒來了。」

  鳳池抬頭,見是白泰官、呂元,隨起身歡迎出來,一手執住白泰官,一手執住呂元,笑道:「真想不到咱們會在這兒會面的。兩位伯伯幾時到此?寓在哪裡?」

  隨喊小二添上杯筷,換上酒菜,請白、呂兩人坐下,細問行蹤。呂元道:「去秋在廈門分袂時,你師傅路民瞻,不是約我們同遊天臺雁宕麼?彼時你也在座,咱們都是實心人,說一是一,說二是二的。不意你師傅竟會哄人的,咱們兩人在天臺山候了他半個月,不見影蹤,到紹興呂晚邨先生家,住了幾天。」

  鳳池道:「四娘在家沒有?」

  呂元道:「在家。」

  白泰官插口道:「這呂四娘,雖只有十二歲,已出挑得美人兒一般了。」

  呂元指著鳳池道:「即如他,說是十五歲,有誰相信?」

  隨向鳳池:「你師傅為甚這麼失信?」

  甘鳳池道:「了因禪師邀請師傅畫鷹,就此住下了。我師傅脾氣,就是這麼不好,一味的隨意。要是高興,一住下,一年半載,再不想走;要是不高興,一刻也不肯停留。」

  白泰官道:「那也是各人的脾氣呢。小鳳,你知道咱們在這裡,是什麼怠思?」

  甘鳳池道:「小侄沒有知道。」

  白泰官道:「都為的是你。」

  鳳池愕然不解。白泰官道:「現在可不用咱們操心了。」

  鳳池道:「白伯伯愈說愈玄,小侄愈不懂了。」

  白泰官道:「這有甚麼難解之處。鳳侄,你年紀也不小了,理應辦一個侄兒媳婦,我與呂兄兩個,背地裡不知商量了幾多回,要給你做媒。鳳侄,象你這麼英雄氣慨、兒女心腸,須得要有隱娘、紅線之能,西子、南威之色,才配的上。你想罷,我這侄兒媳婦,難找不難找?到呂晚邨家裡,原要與你提親,無奈這老頭兒,實是難說話,所以我們兩人都沒有開口。前兒到這裡,無意中遇見陳美娘招親這樁事。這陳美娘,雖是賣解人家孩子,言談舉止,很是不俗,模樣兒也不錯,本領也不弱,合你真是好一對兒。不意你也早來了,不用我們操心了。」

  甘鳳池道:「承蒙伯伯抬舉,不知小侄有福命沒有呢?聽說人家有兩個甚麼銅甕,重的了不得,好多英雄好漢,都移他不動。」

  呂元道:「他們外功,自然要出醜了,你我又何必說客氣話呢?」

  白泰官望瞭望日影道:「時光還不晚,咱們吃了飽,同去瞧瞧。」

  於是催飯來吃了,要水洗了臉,會了鈔,三人走出店門。

  甘鳳池跟白、呂兩位抹角轉彎,走了好一會子,聞得人聲如潮,知道離拳場已經不遠。一時走到,就見人山人海,彩聲如雷。三個人排眾直入,只見一個和尚正在那裡搬移銅甕呢。白泰官道:「怎麼出家人,也到這兒擾來了?終不然和尚也想娶老婆不成。」

  甘鳳池道:「想來也無非要顯點子本領呢。」

  甘鳳池口裡雖合白泰官講話,那一副眼光,早注意到陳美娘身上。只見她頭上罩一方大青縐綢包頭,從腦後燕尾邊兜向前來,擰成雙股兒,在額上紮一個蝴蝶扣兒。上身穿一件大青縐綢箭袖小襖,腰間系一條大青縐綢重穗子汗巾,一面穿一件大青縐綢甩檔中衣。腳下蹬著一雙青牛皮平底小靴子,那靴尖上亮晶晶仿佛是鐵片兒。芙蓉臉上,掛一層威凜凜的嚴霜。楊柳腰間,帶一團冷森森的殺氣,一言不發,站在那裡。那雙鳳目,不轉眼的注著和尚,鳳池回眸瞧那和尚時,只見他手舉兩個銅甕,運動如飛,只見場主陳四站出身來,向和尚拱手道:「大師傅,你的本領我已經知道,咱們結一個朋友,再不必較量了。」

  欲知這和尚如何回答,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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