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笠翁十種曲 > 意中緣 | 上頁 下頁 |
第二出 名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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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陣子〗(生冠帶,外扮院子隨上)吏隱難張雀網,名高也集蠅膻。太史真同牛馬走,只為才多卻受鞭,無能反是仙。 〔鷓鴣天〕 暫脫朝冠髩未蓬,蒼生盡望黑頭公。身隨一鶴官如水,賦賣千金道不窮。 仇畫卷,怪詩筒,悔將末技擅雕蟲。踏穿門限千重鐵,空與時流作字傭。 下官董其昌,字思白,別號玄宰,南直華亭人也。弱冠登科,壯齡主政。官閑金馬,讀窮中秘之書;名貯玉瓶,首備端揆之選。近因主上傾心婦寺,逆耳忠良,下官自知直道難容,退居林下。這不過是暫負蒼生之望,稍回丹陛之心。出而圖君,少不得就在指日。只是一件,下官生平撇不下一肩愁擔,倒不為宦海的風波;忙不了半世苦工,只受著名場的磨劫。悔只悔少年時,既不合遊心藝苑,浪播工書善畫之聲;又不合樹幟詞壇,致受名重才高之累。終日價揮汗成風,潑墨如雨,給不盡好事之求。只怕這髭須拈盡,心血嘔幹,難免作修文之選。下官同社裡面,有個高士陳眉公,他也為名高致累,與下官同病相憐,被這些征詩徵文、索書索畫的纏擾不過。前日約他同往西湖,埋名隱跡,暫討幾時安逸了回來。況且湖上有個江懷一,是我輩同盟好友,不怕沒有主人。下官今日拜客回來,想眉公必來相訂。叫家僮,取便服來換了。一面到門外伺候,陳相公到來,即便通報。 (外)曉得。 (生換披巾、行衣介) 〖前腔〗〔(小生巾服上)〕辭卻犧牛文繡,容吾野鶴翩躚。只愧名根除不淨,又變山林作市廛,磨人硯欲穿。 ——小生陳繼儒,與董太史有逃名之約,遊裝已束,不免促他早行。 (外)陳相公來了,待小人通報。 (入傳,生接見介)眉公,西湖之行,定在何日? (小生)小弟的竹爐茶灶、藥裹詩囊,已著奚奴挑送下船了,就約玄翁今日同行。 (生)這等甚好。叫家僮。 (外應介) (生)這一番出去比往常不同,只將布衾、野服帶幾件隨身,那些冠帶轎傘一概不用。就是船艙外面,也不許貼封條,燈籠上面,也不許寫「董」字,恐怕人識認出來,又生纏擾。 (外)理會得。 (生)眉公,我和你此去,好象甚的而來? 〖玉芙蓉〗似一對蓬萊避劫仙,見草木皆雷電。還只怕捕風捉影,追下遙天!全靠那淡妝濃抹西施面,掩映我逃越歸湖範蠡船。料此處逃名便,肯容人息肩。不似那鄙終南,做仕途捷徑惹塵緣! (醜扮宦僕,持書上)文人一字千金貴,驛使雙魚萬里通。門上有人麼?內閣張老爺有書在此,求董老爺做壽詩一首、序文一篇,改日差人來叩領。 (外傳介) (生)知道了。 (外出回介) (醜下) (副淨扮宦僕,持書扇上)為求幾筆劃,走盡萬重山。門上有人麼?吏科王老爺有書拜上你們老爺,說有扇一柄,一面求字,一面求畫,就煩老爺撥冗一揮,叫我在此等候。 (外傳介) (生)你對他說:目下事冗,概不寫字作畫。放在這邊,改日來取。 (外出回介) (副淨下) (生歎介)眉公,你說這等纏擾,怎麼教人應付得來? (小生)小弟也苦於此。若只替他做詩做文、寫字畫畫也罷了;有一個人還要打發一封回書,所以更苦。 (生)老兄比小弟不同,小弟有這些年家故舊,走書征索,義不容辭。老兄飄然物外,就是朝廷的徵聘,尚且被你辭脫了,何況筆墨應酬,有甚麼辭不掉去? (小生)玄翁有所不知,倒是朝廷的徵聘可以辭得,這筆墨應酬反辭不得! 〖前腔〗呼來不上船,天子容貧賤。這平交等輩,那怕你野鶴驕猿。說便是這等說,若要討那四方說好人稱願,那裡真有十指如槌筆似椽?逞甚麼精神健,去真耕硯田。到頭來,筆資只勾藥爐煎。 ——我想求詩求字的,還容易打發,惟有索畫一事最難應酬,須要逐筆圖寫出來,不是可以倚馬而成、援筆而就的,最是一樁苦事,當初極不該學他。 (生)便是這等說。 〖前腔〗終朝繪輞川,手逐霜毫倦。送他人愈瘧,己病難痊。博得個殘煤斷繭人爭羨,費多少腕脫神疲我自憐。教人怨,怨當年計偏;惹無端,山靈水怪把人纏! ——我們兩個都是有家累的人,此去不久也就要回來。西湖既非久住之鄉,避人不是長便之策。仔細想來,只除非各尋一個捉刀人帶在身邊,萬不得已的自己應酬;可以將就打發的,就教他代筆,這才是個長久之計。 (小生)小弟也要如此。只是那裡尋得出這個人來? (生)有個主意在此。如今天下假我們的名字畫畫的,不知幾千百家,以後留心細看,見有畫得好的,定要尋訪著他,請在家中代筆,豈不是好? (小生點頭介)此計甚妙。 〖前腔〗蘭亭到處傳,真本誰能辨?但經傳佛手,即是真詮。(生)只要畫得有幾分相似,就不十分到家,我和你指點一指點,改正一改正,就可以充得去了。(小生)正是。只要這真方不誤人間病,又何妨假藥權充市上仙!只有這個圖謀便,可經長耐遠;煞強如,避人到處學逃禪。 (外)行李收拾完了,請老爺、相公下船。 名重才高計轉疏,應酬無奈作詩逋。 還愁前路多知己,天下何人不識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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