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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卷 嬰眾怒捨命殉龍陽 撫孤煢全身報知己(4)


  且說尤瑞郎聽見受了許家之聘,不消吃藥,病都好了。只道是絕交書一激之力,還不知他出於本心。季芳選下吉日,領了瑞郎過門,這一夜的洞房花燭,比當日娶親的光景大不相同。

  有撒帳詞三首為證:

  其一:
  銀燭燒來滿畫堂,新人羞澀背新郎。
  新郎不用相扳扯,便不回頭也不妨。

  其二:
  花下庭前巧合歡,穿成一串倚闌幹。
  緣何今夜天邊月,不許情人對面看?

  其三:
  輕摩輕玉嗅溫香,不似遊蜂掠蕊狂。
  何事新郎偏識苦?十年前是一新娘。

  季芳、瑞郎成親之後,真是如魚得水,似漆投膠,說不盡綢繆之意。瑞郎天性極孝,不時要回去看父親。季芳一來捨不得相離,二來怕他在街上露形,啟人窺伺之釁,只得把侍寰接來同住,晨昏定省,待如親父一般。

  侍寰只當又生一個兒子,喜出望外。只是六十以上之人,畢竟是風燭草露,任你百般調養,到底留他不住,未及一年,竟過世了。

  季芳哀毀過情,如喪考妣,追薦已畢,盡禮殯葬。

  瑞郎因季芳變產聘他,已見多情之至;後來又見待他父親如此,愈加感深入骨,不但願靠終身,還且誓以死報。

  他初嫁季芳之時,才十四歲,腰下的人道,大如小指,季芳同睡之時,貼然無礙,竟像婦女一般。及至一年以後,忽然雄壯起來,看他欲火如焚,漸漸的禁止不住。又有五個多事的指頭,在上面摩摩捏捏,少不得那生而知之、不消傳授的本事,自然要試出來。

  季芳怕他辛苦,時常替他代勞,只是每到竣事之後,定要長歎數聲。瑞郎問他何故,季芳只是不講。

  瑞郎道:「莫非嫌他有礙麼?」季芳搖頭道:「不是。」

  瑞郎道:「莫非怪他多事麼?」季芳又搖頭道:「不是。」

  瑞郎道:「這等你為何長歎?」季芳被他盤問不過,只得以實情相告。指著他的此物道:「這件東西是我的對頭,將來與你離散之根就伏於此,教我怎不睹物傷情?」

  瑞郎大驚道:「我兩個生則同衾,死則共穴,你為何出此不祥之語,畢竟為甚麼原故?」季芳道:「男子自十四歲起,至十六歲止,這三年之間,未曾出幼,無事分心。相處一個朋友,自然安心貼意,如夫婦一般。及至腎水一通,色心便起,就要想起婦人來了。一想到婦人身上,就要與男子為仇。書上道:『妻子具而孝衰於親。』有了妻子,連父母的孝心衰了,何況朋友的交情?如今你的此物一日長似一日,我的緣分一日短似一日了。你的腎水一日多似一日,我的歡娛一日少似一日了。想到這個地步,教我如何不傷心,如何不歎氣?」說完了,不覺放聲大哭起來。

  瑞郎見他說得真切,也止不住淚下如雨。想了一會道:「你的話又講差了,若是泛泛相處的人,後來娶了妻子,自然有個分散之日;我如今隨你終身,一世不見女子,有甚麼色心起得?就是偶然興動,又有個遣興之法在此,何須慮他?」季芳道:「這個遣興之法,就是將來敗興之端,你那裡曉得?」

  瑞郎道:「這又是甚麼原故?」季芳道:「凡人老年的顏色不如壯年,壯年的顏色不如少年者,是甚麼原故?要曉得腎水的消長,就關於顏色的盛衰。你如今為甚麼這等標緻?只因元陽未泄,就如含苞的花蕊一般,根本上的精液總聚在此處,所以顏色甚豔,香味甚濃。及至一開之後,精液就有了去路,顏色一日淡似一日,香味一日減似一日,漸漸的乾癟去了。你如今遣興遣出來的東西,不是甚麼無用之物,就是你皮裡的光彩,面上的嬌豔,底下去了一分,上面就少了一分。這也不關你事,是人生一定的道理,少不得有個壯老之日,難道只管少年不成?只是我愛你不過,無計留春,所以說到這個地步,也只得由他罷了。」

  瑞郎被他這些話說得毛骨竦然,自己思量道:「我如今這等見愛於他,不過這幾分顏色,萬一把元陽泄去,顏色頓衰,漸漸的惹厭起來,就是我不丟他,他也要棄我了,如何使得?」就對季芳道:「我不曉得這件東西是這樣不好的,既然如此,你且放心,我自有處。」

  過了幾日,季芳清早出門去會考。瑞郎起來梳頭,拿了鏡子,到亮處仔細一照,不覺疑心起來道:「我這臉上的光景,果然比前不同了。前日是白裡透出紅來的,如今白到增了幾分,那紅的顏色卻減去了。難道他那幾句說話就這等應驗,我那幾點膿血就這等利害不成?他為我把田產賣盡,生計全無,我家若不虧他,父母俱無葬身之地,這樣大恩一毫也未報,難道就是這樣老了不成?」仔細躊躇一會,忽然發起狠來道:「總是這個孽根不好,不如斷送了他,省得在此興風起浪。做太監的人一般也過日子。如今世上有妻妾、沒兒子的人盡多,譬如我娶了家小,不能生育也只看得。我如今為報恩絕後,父母也怪不得我。」

  就在箱裡取出一剃刀,磨得鋒快,走去睡在春凳上,將一條索子一頭系在梁上,一頭縛了此物,高高掛起,一隻手拿了剃刀,狠命一下,齊根去了,自己暈死在春凳上,因無人呼喚,再不得蘇醒。

  季芳從外邊回來,連叫瑞郎不應,尋到春凳邊,還只說他睡去,不敢驚醒,只見梁上掛了一個肉茄子,蕩來蕩去,捏住一看,才曉得是他的對頭。季芳嚇得魂不附體。

  又只見褲襠之內,鮮血還流,叫又叫不醒,推又推不動,只耍嘴皮子去接氣,一連送幾口熱氣下肚,方才蘇醒轉來。

  季芳道:「我無意中說那幾句話,不過是憐惜你的意思,你怎麼就動起這個心來?」說完,捶胸頓足,哭個不了;又悔恨失言,將巴掌自己打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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