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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妒妻守有夫之寡 懦夫還不死之魂(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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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一會,有個老婦人走將進來,對著穆子大道:「你家為甚麼原故,門都被從打下來?大娘在那裡?為甚麼不見?」 穆子大並不回言,只把指頭指著房內。 那婦人道:「原來躲在裡面,這等快請出來,有我在此,不怕那個吃你下去。他若再來放肆,拚我老性命結識他。」淳於氏在門縫裡面張了一張,原來是換首飾的婦人,叫做錢二媽,一向在他家走動的。淳於氏就把門縫一開,招了他進去。錢二媽問他原故,他把始末根由,略略說了幾句。 錢二媽道:「這等說起來,是通縣的公憤了。自古道:『眾怒難犯。』又都是些舉人秀才,不是惹得的,少刻打進房來,連我也不分皂白,老人家吃虧不起,放我出去罷。」淳於氏一把扯住,低聲囑咐他道:「他們就要休我回去,正沒個解勸的人,你千萬救我一救。」錢二媽道:「怎麼樣一個救法? 你趁此時對我講,省得眾人進來,商量不及。」淳於氏道:「不過開條門路,容他娶一房就是了。」才說得完,那些眾人就領著轎子,依舊擁了進來,說:「轎子到了,快些開門!若尺一刻,我們依舊打進來了。」錢二媽道:「列位相公,請息尊怒。我是換首飾的錢二媽,偶然走到的,你們請退一步,待我出來調停。」眾人道:「除了打死,只有休的一法,沒有甚麼調停。」口便這等說,眾人的身子卻退開了許多。 錢二媽把門縫一開,走出來道:「列位相公的意思,不過要穆相公娶小。如今是我代做主張,容他娶就是了,何須這等發怒?」眾人道:「你的話那裡作準,除非妒婦口裡明明白白說個『肯』字,我們才罷;不然,定要休他回去,出空了房子,好另娶新人。」說了這一句,又大家囉唕起來,要打的要打,要休的要休,還說臨行之際,每人只打一拳,當做送風的筵席。 錢二媽對著門縫道:「大娘你便依我的話,容他娶一房罷。」 淳於氏道:「眾人勒逼我做,我其實不許;像你方才好好的勸,我自然肯依。」錢二媽道:「何好?大娘許過了,你們還有甚麼說得?」眾人道:「這是緩兵之計,不要聽他。」錢二媽道:「你們幾百位相公動了公憤,一個人一口涎唾,就淹得人死的,怕甚麼緩兵之計?難道他騙你回去,好出名告狀不成?若還不信,我做保人就是了。」眾人道:「既然如此,穆兄不許在家,跟了我們出去,直等尋了親事,揀了日子,與新人一同進門,省得你在家受氣。成親之日,若有一句話說,少不得從頭做起。連你這個保人,也辦口棺材伺候。」說完,扯了穆子大,一齊擁出去了。 淳於氏待眾人去後,少不得要咒駡一場,痛哭一頓,這是婦人家的故態,不消細述。 當晚丈夫不在,就把錢二媽留在家中,一來做伴,二來商議翻招。當不得這個婦人是妒總管的心腹,預先吩咐定了,把他埋伏在近處,到計窮力竭之際,著他進來收兵的,不但不勸他翻招,還說許多利害的話,使他懾服到底。 卻說眾人擁了穆子大,不往別處,竟到費隱公家,把征服妒婦、面取供招的話回復了一遍。費隱公把穆子大留在家中,又替他吩咐家人,遍訪女色。家人去了幾日,回來覆命道:「訪得有兩個婦人,都有絕色,媒婆支知會了。但不知是老爺代相,還是穆相公自己去相?」費隱公道:「穆相公生平懼內,不曾見過婦人,那裡知道好歹?有心娶妾,索性娶個好的,不然空費了這個名色,又枉費我一片心機,竟是我去代相罷了。」 自己坐著轎子,出去相了半日,回來對穆子大道:「也是兄的造他,兩個婦人都是尤物,我相了半日,不能定其去取,不如都用了罷。」穆子大道:「豈有此理,就娶一個也是萬幸的了,非老師大力決不至此。一之已甚,其可再乎?」 費隱公道:「一鋤頭也是動土,兩鋤頭也是動土,我有心做個惡人,索性教你享福到底。況且你娶妾一事,原為生子而設,怎見得娶來那一個就斷會生?萬一與尊閫一般不能生育,又要央我做起事來,那樣發棠之請,就不敢從命了。你若都娶回去,一個不生,還有一個做了備卷;若還兩個都生,一發是樁好事,難道中年得子,還怕他多了不成?」穆子大見他說得有理,就不怕折福,居然僭妄起來,竟把兩個佳人一齊聘了。 費隱公揀個好日,把以前出力的門生一齊傳到,好送他過去成親。臨行之際又問他道:「前日吵鬧的時節,你知道我吩咐眾人扯你出來的意思麼?」穆子大道:「門生不知,正要請教。」 費隱公道:「總是因你沒有氣魄,恐怕離了眾人,決要露出本相來,被他看破淺深,這娶妾之事就依舊不穩了,所以帶你出來,使他不知虛實。如今送你三個進門,只當把皇帝扶上龍床,文官武將的事都做完了,這個皇帝要你自家去做,眾人的氣力著不到你身上來。就是起兵剿妒之事,也不是真正義舉,止可一試,不可再試的。從今以後,你須要自家爭氣,把別人的氣魄認做自己的氣魄,一句話也講錯不得,一樁事也做錯不得;若還並了一著,又等他爬到頭來,不但前功盡棄,連那兩位佳人還不知死所。這番陰騭都歸到我身上來,不是為好,反是造孽了。你須要謹記此言,不可忽略。」 穆子大道:「門生受老師再造之恩,只當重做一世人了,怎敢不圖振作?從今以後,強將部下無弱兵,斷斷不失門牆之體,求老師放心。」 費隱公吩咐之後,等兩乘轎子抬到門前,叫他隨了新人一齊進去。 淳于氏起先只許一個,如今見了一雙,況且又美到極處,一個抵得幾個的,竟把眉毛氣得直豎,就當了眾人發作起來,說:「許了娶,不容他娶,就是我的不是;許他娶一個,如今娶起兩個來,這是誰的不是?眾人請講一講。」眾人道:「一個娶得,十個也娶得了,豈但兩個?難道你要藉端生事,好趕他出去不成?」大家又鼓噪起來,把以前的聲勢從新做起。淳於氏也不肯甘心,竟要拚了性命,與眾人抵敵。虧得錢二媽夾在中間,做好做歹,替他排難解紛,這樁好事才不致於決裂。 錢二媽等眾人去後,把淳於氏扯進房中,再三苦勸,又與他抵足而眠,使他不見所見,不聞所聞,竟像吃酒醉的一般,鶻鶻突突過了一夜。 穆子大倚了眾人的虎威,不顧天顏咫尺,竟在輦轂之旁做起越禮犯分的事來,把兩副鋪蓋並做一床,大家共枕同眠,迭成一個「磊」字。以生平不近一色之人,忽然驕奢淫欲,享起王侯天子之福來。你說他這場春夢從那裡做起?到了第二日,也虧他膽力兼雄,智勇俱備,惟恐淳於氏要絮聒他,故意尋些事端,打張罵李,把手下的丫鬟僕人個個都整飭一番,要使家主婆聽見,知道他帽兒向前,今年不比往年的意思,竟把眾人去了丟下來的餘氣剩魄,整整使了一日。淳於氏只道他有恃而然,恐怕一有響動,又要激起事來,只得隨他舞弄,陽為不知,在房中坐了一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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