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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美女同遭花燭冤 村郎偏享溫柔福(5)


  裡侯聽見,眼睛嚇得直豎,立起身來問道:「這是甚麼原故?」吳氏道:「我與他兩個都是袁老爺的愛寵,只因夫人妒忌,乘他出去選官,瞞了家主,要出脫我們。不想昨日你去相他,又有個舉人來相我,一齊下了聘,都說明日來娶。我與周氏約定要替老爺守節,只等轎子一到,兩個雙雙尋死。不想周氏的性子太急,等不到第二日,昨夜就吊死了。不知被那一個走漏了消息,那舉人該造化,知道我要尋死,預先叫人來把財禮退了去。及至你家轎子到的時節,夫人教我來替他,我又不肯。只得也去上吊。那媒人來勸道:『你既然要死,死在家裡也沒用,闕家是個有名的財主,你不如嫁過去死在他家,等老爺回來也好說話,難道兩條性命了不得他一分人家?』故此我依他嫁過來,一則替丈夫守節,二則替周氏伸冤,三來替你討一口值錢的棺木,省得死在他家,盛在幾塊薄板之中,後來拋屍露骨。」說完,解下束腰的絲絛,系在頸上,要自家勒死。

  他不曾講完的時節,裡侯先嚇得戰戰兢兢,手腳都抖散了,再見他弄這個圈套,怎不慌上加慌?就一面扯住,一面高聲喊道:「大家都來救命!」嚇得那些家人婢僕沒腳的趕來,周圍立住,扯的扯,勸的勸,使吳氏動不得手。

  裡侯才跪下來道:「吳奶奶,袁夫人,我與你前世無冤,今世無仇,為甚麼上門來害我?我如今不敢相留,就把原轎送你轉去,也不敢退甚麼財禮,只求你等袁老爺回來,替我說個方便,不要告狀,待我送些銀子去請罪罷了。」吳氏道:「你就送我轉去,夫人也不肯相容,依舊要出脫我,我少不得是一死。自古道:『走三家不如坐一家。』只是死在這裡的快活。」

  裡侯弄得沒主意,只管磕頭,求他生個法子,放條生路。吳氏故意躊躕一會,才答應道:「若要救你,除非用個伏兵緩用之計,方才保得你的身家。」裡侯道:「甚麼計較?」吳氏道:「我老爺選了官,少不得就要回來,也是看得見的日子。你只除非另尋一所房屋,將我藏在裡邊,待他回來的時節,把我送上門去。我對他細講,說周氏是大娘逼殺的,不幹你事。你只因誤聽媒人的話,說是老爺的主意,才敢上門來相我;及至我過來說出原故,就不敢近身,把我養在一處,待他回來送還。

  他平素是極愛我的,見我這等說,他不但不擺佈你,還感激你不盡,一些禍事也沒有了。」裡侯聽見,一連磕了幾個響頭,方才爬起來道:「這等不消別尋房屋,我有一所靜室,就在家中,又有兩個女人,可以做伴,送你過去安身就是。」說完,就叫幾個丫鬟:「快送吳奶奶到書房裡去。」

  卻說鄒、何兩位小姐聞得他又娶了新人,少不得也像前番,叫丫鬟來做探子。

  誰想那些丫鬟聽見家主喊人救命,大家都來濟困扶危了,那有工夫去說閒話?兩個等得寂然無聲,正在那邊猜謎,只見許多丫鬟簇擁一個愛得人殺的女子走進關來,先拜了佛,然後與二人行禮,才坐下來。二人就問道:「今日是佳期,新娘為何不赴洞房花燭,卻到這不祥之地來?」吳氏初進門,還不知這兩個是姑娘是妯娌,聽了這句話,打頭不應空,就答應道:「供僧伽的所在,叫做福地,為甚麼反說不祥?我此番原是來就死的,今晚叫做忌日,不是甚麼佳期。二位的話,句句都說左了。」

  兩個見他言語來得激烈,曉得是個中人了。再敘幾句寒溫,就托故起身,叫丫鬟到旁邊細問。丫鬟把起先的故事說了一番,二人道:「這等也是個脫身之計,只是比我們兩個更做得巧些。」

  吳氏乘他問丫鬟的時節,也扯一個到背後去問:「這兩位是家主的甚麼人?」丫鬟也把二人的來歷說了一番。吳氏暗笑道:「原來同是過來人,也虧他尋得這塊避秦之地。」兩邊問過了,依舊坐攏來,就不像以前客氣,大家把心腹話說做一堆,不但同病相憐,竟要同舟共濟。鄒小姐與他分韻聯詩,得了一個社友。何小姐與他同嬌比媚,湊成一對玉人。三個就在佛前結為姊妹。過到後來,一日好似一日。

  不多幾時,聞得袁進士補了外官,要回來帶家小上任。鄒、何二位小姐道:「你如今完璧歸趙,只當不曾落地獄,依舊去做天上人了。只是我兩個珠沉海底,今生料想不能出頭,只好修個來世罷了。」吳氏道:「我回去見了袁郎,贊你兩人之才貌,訴你兩人之冤苦,他讀書做官的人,自然要動憐才好色之念。若有機會可圖,我定要把你兩個一齊弄到天上去,決不教你在此受苦。」二人口雖不好應得,心上也著得如此。

  又過幾時,裡侯訪得袁進士到了,就叫一乘轎子,親自送吳氏上門。只怕袁進士要發作他,不敢先投名帖,等吳氏進去說明,才好相見。

  吳氏見了袁進士,預先痛哭一場,然後訴苦,說大娘逼他出嫁,他不得不依,虧得闕家知事,許我各宅而居,如今幸得撥雲見日。說完,扯住袁進士的衣袖,又悲悲切切哭個不了。

  只道袁進士回來不見了他,不知如何啕氣;此時見了他,不知如何歡喜。誰想他在京之時,就有家人趕去報信,周氏、吳氏兩番舉動,他胸中都已了然。

  此時見吳氏訴說,他只當不聞,見吳氏悲哀,他只管冷笑,等他自哭自住,並不勸他。吳氏只道他因在前廳,怕人看見,不好露出兒女之態,就低了頭朝裡面走。

  袁進士道:「立住了!不消進去。你是個知書識理之人,豈不聞覆水難收之事。你當初既要守節,為甚麼不死,卻到別人家去守起節來?你如今說與他各宅而居,這句話教我那裡去查帳?你不過因那姓闕的生得醜陋,走錯了路頭,故此轉來尋我;若還嫁與那打抽豐的舉人,我使拿銀子來贖你,只怕也不肯轉來了。」說了這幾句,就對家人道:「闕家可有人在外邊?快叫他來領去。」家人道:「姓闕的現在外面,要求見老爺。」

  袁進士道:「請進來。」家人就去請裡侯。

  裡侯起先十分憂懼,此時聽見一個「請」字,心上才寬了幾分,只道吳氏替他說的方便,就大膽走進來,與袁進士施禮。

  袁進士送了坐,不等裡侯開口,就先說道:「捨下那些不祥之事,學生都知道了。雖是妒婦不是,也因這兩個淫婦各懷二心,所以才有媒人出去打合。兄們只道是學生的意思,所以上門來相他。周氏之死,是他自己的命根,與兄無干。至於吳氏之嫁,雖出奸媒的詭計,也是兄前世與他有些夙緣,所以無心湊合。學生如今並不怪兄,兄可速速領回去,以後不可再教他上門來壞學生的體面。」他一面說,裡侯一面叫「青天」。

  說完,裡侯再三推辭,說是:「老先生的愛寵,晚生怎敢承受?」

  袁進士變下臉來道:「你既曉得我的愛寵,當初就不該娶他;如今娶回去,過了這幾時又送來還我,難道故意在羞辱我麼?」

  裡侯慌起來道:「晚生怎麼敢?就蒙老先生開恩,教晚生領去,怎奈他嫌晚生醜陋,不願相從,領回去也要啕氣。」袁進士就回過間去對吳氏道:「你聽我講,自古道:『紅顏薄命。』你這樣的女人,自然該配這樣的男子。若在我家過世,這句古語就不驗了。你如今若好好跟他回去,安心貼意做人家,或者還會生兒育女,討些下半世的便宜;若還吵吵鬧鬧,不肯安生,將來也不過像周氏,是個梁上之鬼。莫說死一個,就死十個,也沒人替你伸冤。」說完,又對裡侯道:「闕兄請別,學生也不送了。」說著手拱一拱,頭也不回,竟走了進去。

  吳氏還啼啼哭哭,不肯出門,當不得許多家人你推我拽,把他塞進轎子。起先威風凜凜而來,此時興致索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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