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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美女同遭花燭冤 村郎偏享溫柔福(4)


  卻說何小姐的容貌,果然比鄒小姐高一二成,只是肚裡的文才,手中的技藝,卻不及鄒小姐萬分之一。從他看經念佛,原是虛名;學他寫字看書,倒是實事。何愛鄒之才,鄒愛何之貌,兩個做了一對沒卵夫妻,闕裡侯倒睜著眼睛在旁邊吃醋。

  熬了半年,不見一毫生意,心上思量道:「看這光景,兩個都是養不熟的了,他們都守活寡,難道教我絕嗣不成?少不得還要娶一房,叫做三遭為定。前面那兩個原怪他不得,一個才思忒高,一個容貌忒好,我原有些配他不來。如今做過兩遭把戲,自己也明白了,以後再討,只去尋那一字不識、粗粗笨笨的,只要會做人家,會生兒子就罷了,何須弄那上書上畫的,來磨滅自己?」算計定了,又去叫媒婆吩咐。

  媒婆道:「要有才有貌的便難,若要老實粗笨的,何須尋得?我肚裡盡有。只是你這等一分大人家,也要有些福相、有些才幹,才承受得起。如今袁進士家現有兩個小要打發出門,一個姓周,一個姓吳。姓周的極有福相、極有才幹,姓吳的又有才、又有貌,隨你要那一個就是。」裡侯道:「我被有才有貌的弄得七死八活,聽見這兩個字也有些頭疼,再不要說起,竟是那姓周的罷了。只是也要過過眼,才好成事。」媒婆道:「這等我先去說一聲,明日等你來相就是。」兩個約定,媒人竟到袁家去了。

  卻說袁家這兩個小,都是袁進士極得意的。周氏的容貌雖不十分豔麗,卻也生得端莊;只是性子不好,一些不遂意就要尋死尋活。至於姓吳的那一個,莫說周氏不如他,就是闕家娶過的那兩位小姐,有其才者無其貌,有其貌者無其才,只除非兩個並做一個,方才敵得他來。

  袁進士的夫人,性子極妒,因丈夫寵愛這兩個小,往日氣不過,如今乘丈夫進京去謁選,要一齊打發出門,以杜將來之禍。聽見闕家要相周氏,又有個打抽豐的舉人要相吳氏,袁夫人不勝之喜,就約明日一齊來相。

  裡侯因前次央人央壞了事,這番並不假借,竟是自己親征。

  次日走到袁家,恰好遇著打抽豐的舉人相中了吳氏出來,聞得財禮已交,約到次日來娶。

  裡侯道:「舉人揀的日子自然不差,我若相得中,也是明日罷了。」及至走入中堂,坐了一會,媒婆就請周氏出來,從頭至腳任憑檢驗。

  男相女固然仔細,女相男也不草草。周氏把裡侯睃了兩眼,不覺變下臉來,氣衝衝的走進去了。

  媒婆問裡侯中意不中意,裡侯道:「才幹雖看不出,福相是有些的,只是也還嫌他標緻,再減得幾分姿色便好。」媒婆道:「鄉宦人家,既相過了,不好不成,勸你將就些娶回去罷。」

  裡侯只得把財禮交進,自己回去,只等明日做親。

  卻中氏往常在家,聽得人說有個姓闕的財主,生得奇醜不堪,有「闕不全」的名號。周氏道:「我不相一個人身上就有這許多景致,幾時從門口經過,教我們出去看看也好。」這次媒人來說親,只道有個財主要相,不說姓闕不姓闕,奇醜不奇醜。及時相的時節,周氏見他身上臉上景致不少,就有些疑心起來,又不好問得,只把媒婆一頓臭駡說:「陽間怕沒有人家,要到陰間去領鬼來相?」媒人道:「你不要看錯了,他就是荊州城裡第一個財主,叫做闕裡侯,沒有一處不聞名的。」周氏聽見,一發顛作起來道:「我寧死也不嫁他,好好把財禮退去!」

  袁夫人道:「有我做主,莫說這樣人家,就是叫化子,也不怕你不去!」周氏不敢與大娘對口,只得忍氣吞聲進房去了。

  天下不均勻的事盡多。周氏在這邊有苦難伸。吳氏在那邊快活不過。相他的舉人,年紀不上三十歲,生得標緻異常,又是個有名的才子,吳氏平日極喜看他詩稿的。此時見親事說成,好不得意,只怪他當夜不娶過門,百歲之中少了一宵恩愛,只得和衣睡了一晚,熬到次日,絕早起來梳妝。

  不想那舉人差一個管家押媒婆來退財禮,說昨日來相的時節,只曉得是個鄉紳,不曾問是那一科進士,及至回去細查齒錄,才曉得是他父親的同年,豈有年侄娶年伯母之理?夫人見他說得理正,只得把財禮還他去了。

  吳氏一天高興掃得精光,白白梳了一個新婦頭,竟沒處用得著。停一會,闕家轎子到了,媒婆去請周氏上轎,只見房門緊閉,再敲不開。媒婆只說他做作,請夫人去發作他。誰想敲也不開,叫也不應,及至撬開門來一看,可憐一個有福相的婦人,變做個沒收成的死鬼,高高掛在梁上,不知幾時吊殺的。

  夫人慌了,與媒婆商議道:「我若打發他出門,明日老爺回來,不過啕一場小氣;如今逼死人命,將來就有大氣啕了,如何了得?」媒婆道:「老爺回來,只說病死的就是。他難道好開棺檢屍不成?」夫人道:「我家裡的人別個都肯隱瞞,只有吳氏那個妖精,那裡閉得他的口住?」

  媒婆想了一會道:「我有個兩全之法在此。那邊一頭,女人要嫁得慌,男子又不肯娶;這邊一頭,男子要娶,女人又死了沒得嫁。依我的主意,不如待我去說一個謊,只說某相公又查過了,不是同年,如今依舊要娶,他自然會鑽進轎去,竟把他做了周氏嫁與闕家。闕家聘了醜的倒得了好的,難道肯退來還你不成?就是吳氏到了那邊,雖然出轎之時有一番驚嚇,也只好肚裡咒我幾聲,難道好跑回來與你說話不成?替你除了一個大害,又省得他後來學嘴,豈不兩便?」夫人聽見這個妙計,竟要歡喜殺來,就催媒婆去說謊。吳氏是一心要嫁的人,聽見這句話,那裡還肯疑心,走出繡房,把夫人拜了幾拜,頭也不回,竟上轎子去了。

  及至抬到闕家,把新郎一看,全然不是昨日相見的。他是個絕頂聰明之人,不消思索,就曉得是媒婆與夫人的詭計了。

  心上思量道:「既來之,則安之。只要想個妙法出來,保全得今夜無事,就可以算計脫身了。」只是低著頭,思量主意,再不露一些煩惱之容。

  裡侯昨日相那一個,還嫌他多了幾分姿容,怕娶回來啕氣,那曉得又被人調了色,出轎之時,新人反不十分驚慌,倒把新郎嚇得魂不附體,心上思量道:「我不信婦人家竟是會變的,只過得一夜,又標緻了許多。我不知造了甚麼業障,觸犯了天公,只管把這些好婦人來磨滅我。」

  正在那邊怨天恨地,只見吳氏回過朱顏,拆開絳口,從從容容的問道:「你家莫非姓闕麼?」裡候回他:「正是。」吳氏道:「請問昨日那個媒人與你有甚麼冤仇,下這樣毒手來擺佈你?」裡候道:「他不過要我幾兩媒錢罷了,那有甚麼冤仇?替人結親是好事,也不叫做擺佈我。」吳氏道:「你家就有天大的禍事到了,還說不是擺佈?」裡侯大驚道:「甚麼禍事?」

  吳氏道:「你昨日聘的是那一個,可曉得他姓甚麼?」裡侯道:「你姓周,我怎麼不曉得?」吳氏道:「認錯了,我姓吳,那一個姓周。如今姓周的被你逼死了,教我來替他討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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