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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清官不受扒灰謗 義士難伸竊婦冤(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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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那時節成都有個知府,做官極其清正,有「一錢太守」之名;又兼不任耳目,不受囑託。百姓有狀告在他手裡,他再不批屬縣,一概親提。審明白了,也不申上司,罪輕的打一頓板子,逐出免供;罪重的立刻斃諸杖下。 他生平極重的是綱常倫理之事,他性子極惱的是傷風敗俗之人。凡有姦情告在他手裡,原告沒有一個不贏,被告沒有一個不輸到底。 趙玉吾將狀子寫完,竟奔府裡去告,知府閱了狀詞,當堂批個「准」字,帶入後衙。次日檢點隔夜的投文,別的都在,只少了一張告姦情的狀子。知府道:「必定是衙門人抽去了。」 及至升堂,將值日書吏夾了又打,打了又夾,保是不招。只得差人教趙玉吾別補狀來。狀子補到,即便差人去拿。 卻說蔣瑜因扇墜在鄰舍身邊,日日去討,見鄰舍只將別話支吾,又聽見趙家婆媳之間吵吵鬧鬧,甚是疑心。及至差人奉票來拘,才知扇墜果是趙家之物。心上思量道:「或者是他媳婦在梁上窺我,把扇墜丟下來,做個潘安擲果的意思。我因讀書用心,不曾看見,也不可知。我如今理直氣壯,到官府面前照直說去。官府是吃鹽米的,料想不好難為我。」故此也不訴狀,竟去聽審。 不上幾日,差人帶去投到,掛出牌來,第一起就是奸拐戕命事。知府坐堂,先叫玉吾上去問道:「既是蔣瑜奸你媳婦,為甚麼兒子不告狀,要你做公的出名?莫非你也與媳婦有私,在房裡撞著姦夫,故此爭鋒告狀麼?」玉吾磕頭道:「青天在上,小的是敦倫重禮之人,怎敢做禽獸聚鹿之事?只因兒子年幼,媳婦雖娶過門,還不曾並親,雖有夫婦之名,尚無唱隨之實。況且年輕口訥,不會講話,所以小的自己出名。」知府道:「這等他奸你媳婦有何憑據,甚麼人指見,從直講來。」 玉吾知道官府明白,不敢駕言,只將媳婦臥房與蔣瑜書房隔壁,因蔣瑜挑逗媳婦,媳婦移房避他,他又跟隨引誘,不想終久被他姦淫上手,後來天理不容,露出贓據,被鄰舍拿住的話,從直說去。 知府點頭道:「你這些話,到也像是真情。」又叫干證去審。只見眾人的話,與玉吾句句相同,沒有一毫滲漏,又有玉墜做了奸贓,還有甚麼疑得?就叫蔣瑜上去道:「你為何引誘良家女子,肆意姦淫?又騙了許多財物,要拐他逃走,是何道理?」 蔣瑜道:「老爺在上,童生自幼喪父,家貧刻苦,礪志功名,終日刺股懸樑,尚博不得一領藍衫掛體,那有功夫去鑽穴逾牆?只因子日之前,不知甚麼原故在書架上檢得玉墜一枚,將來吊在扇上,眾人看見,說是趙家之物,所以不察虛實,就告起狀來。這玉墜是他的不是他的,童生也不知道,只是與他媳婦並沒有一毫姦情。」知府道:「你若與他無奸,這玉墜是飛到你家來的不成?不動刑具,你那裡肯招!」叫皂隸:「夾起來!」皂隸就把夾棍一丟,將蔣瑜鞋襪解去,一雙雪白的嫩腿,放在兩塊檀木之中,用力一收,蔣瑜喊得一聲,暈死去了。 皂隸把他頭髮解開,過了一會,方才蘇醒。 知府問道:「你招不招?」蔣瑜搖頭道:「並無姦情,叫小的把甚麼招得?」知府又叫皂隸重敲。敲了一百,蔣瑜熬不過疼,只得喊道:「小的願招!」知府就叫松了。 皂隸把夾棍一松,蔣瑜又死去一刻,才醒來道:「他媳婦有心到小的是真,這玉墜是他丟過來引誘小的,小的以禮法自守,並不曾敢去姦淫他。老爺不信,只審那婦人就是了。」知府道:「叫何氏上來!」看官,但是官府審姦情,先要看婦人的容貌。若還容貌醜陋,他還半信半疑,若是遇著標緻的,就道他有誨淫之具,不審而自明瞭。彼時何氏跪在儀門外,被官府叫將上去,不上三丈路,走了一二刻時辰,一來腳小,二來膽層。及至走到堂上,雙膝跪下,那象沒有骨頭的一般,竟要隨風吹倒,這一種軟弱之態,先畫出一幅美人圖了。 知府又叫抬起頭來,只見他俊臉一抬,嬌羞百出,遠山如畫,秋波欲流,一張似雪的面孔,映出一點似血的朱唇,紅者愈紅,白者愈白。 知府看了,先笑一笑,又大怒起來道:「看你這個模樣,就是個淫物了。你今日來聽審,尚且臉上搽了粉,嘴上點了胭脂,在本府面前扭扭捏捏,則平日之邪行可知,姦情一定是真了。」看官,你道這是甚麼原故?只因知府是個老實人,平日又有些懼內,不曾見過美色,只說天下的婦人畢竟要搽了粉才白,點了胭脂才紅,扭捏起來才有風致,不曉得何氏這種姿容態度是天生成的,不但扭捏不來,亦且洗滌不去,他那裡曉得? 說完了又道:「你好好把蔣瑜奸你的話從直說來,省得我動刑具。」何氏哭起來道:「小婦人與他並沒有姦情,教我從那裡說起?」知府叫拶起來,皂隸就麼喝一聲,將他纖手扯出。可憐四個筍尖樣的指頭,套在筆管裡面,抽將攏來,教他如何熬得?少不得嬌啼婉轉,有許多可憐的態度做出來。知府道:「他方才說玉墜是你丟去引誘他的,他在歸罪於你,你怎麼還替他隱瞞?」何氏對著蔣瑜道:「皇天在上,我何曾丟玉墜與你?起先我在後面做房,你在後面讀書引誘我;我搬到前面避你,你又跟到前面來。只為你跟來跟去,起了我公婆疑惑之心,所以陷我至此。我不埋怨你就勾了,你到冤屈我起來!」說完,放聲大哭。 知府肚裡思量道:「看他兩邊的話漸漸有些合攏來了。這樣一個標緻後生,與這樣一個嬌豔女子,隔著一層單壁,乾柴烈火,豈不做出事來?如今只看他原夫生得如何,若是原夫之貌好似蔣瑜,還要費一番推敲;倘若相貌庸劣,自然情弊顯然了。」就吩咐道:「且把蔣瑜收監,明日帶趙玉吾的兒子來,再作一審,就好定案。」只見蔣瑜送入監中,十分狼狽。禁子要錢,腳骨要醫,又要送飯調理,囊中沒半文,教他把甚麼使費?只得央人去問岳丈借貸。 陸家一向原有悔親之心,如今又見他弄出事來,一發是眼中之釘、鼻頭之醋了,那裡還有銀子借他?就回復道:「要借貸是沒有,他若肯退親,我情願將財禮送還。」蔣瑜此時性命要緊,那裡顧得體面?只得寫了退婚文書,央人送去,方才換得些銀子救命。 且說知府因接上司,一連忙了數日,不曾審得這起姦情。 及至公務已完,才叫原差帶到,各犯都不叫,先叫趙旭郎上來。 旭郎走到丹墀,知府把他仔細一看,是怎生一個模樣?有《西江月》為證: 面似退光黑漆,發如鬈累金絲。鼻中有涕眼多脂,滿臉密麻兼痣。 劣相般般俱備,誰知更有微疵。瞳人內有好花枝,睜著把官斜視。 知府看了這副嘴臉,心上已自了然。再問他幾句話,一字也答應不來,又知道是個憨物。就道:「不消說了,叫蔣瑜上來。」蔣瑜走到,膝頭上曾著地,知府道:「你如今招不招?」 蔣瑜仍舊照前說去,只不改口。知府道:「再夾起來!」看官,你道夾棍是件甚麼東西,可以受兩次的?熬得頭一次不招,也就是個鐵漢了;臨到第二番,莫說笞杖徒流的活罪寧可認了,不來換這個苦吃,就是吹頭刖足、淩遲碎剮的極刑,也只得權且認了,挨過一時,這叫做「在生一日,勝死千年」。 為民上的要曉得,犯人口裡的話,無心中試出來的者是真情,夾棍上逼出來的總非實據。從古來這兩城無情之木不知屈死了多少良民,做官的人少用他一次,積一次陰功,多用他一番,損一番陰德,不是甚麼家常日用的傢伙離他不得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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