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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清官不受扒灰謗 義士難伸竊婦冤(3)


  到第二日,等玉吾走出來,眾人招攬他在店中,坐了一會,就把昨日看扇墜估不出價來的話說了一遍,玉吾道:「這等何不待我去看看?」有幾個後生的,竟要同他去,又有幾個老成的,朝後生搖搖頭道:「教他拿來就是了,何須去得?」看官,你道他為甚麼不教玉吾去?他只怕蔣瑜見了對頭,不肯拿出扇墜來,沒有憑據,不好取笑他,故此只教一兩個去,好騙他的出來。這也是慮得到的去處。

  誰知蔣瑜心無愧怍,見說有人要看,就交與他,自己也跟出來。見玉吾高聲問道:「老伯,這樣東西是你用慣的,自然瞞你不得,你道價值多少?」玉吾把墜子捏了,仔細一看,登時失了形,臉上脹得通紅,眼裡急得火出。眾人的眼睛相在他臉上,他的眼睛相在蔣瑜臉上。

  蔣瑜的眼睛沒處相得,只得笑起來道:「老伯莫非疑我寒儒家裡,不該有這件玩器麼?老實對你說,是人送與我的。」

  玉吾聽見這兩句話,一發火上添油,只說蔣瑜睡了他的媳婦,還當面譏誚他,竟要咆哮起來。仔細想一想道:「眾人在面前,我若動了聲色,就不好開交,這樣醜事揚開來,不成體面。」

  只得收了怒色,換做笑容,朝蔣瑜道:「府上是舊家,玩器盡有,何必定要人送?只因捨下也有一個,式樣與此相同,心上躊躇,要買去湊成一對,恐足下要索高價,故此察言觀色,才敢啟口。」蔣瑜道:「若是老伯要,但憑見賜就是,怎敢論價?」

  眾人看見玉吾的光景,都曉得是了,到背後商量道:「他若拚幾兩銀子,依舊買回去滅了跡,我們把甚私塞他的嘴?」就生個計較,走過來道:「你兩個不好論價,待我們替你們作中。

  趙老爹家那一個,與迦楠墜子共是五十兩銀子買的,除去一半,該二十五兩。如今這個待我們拿了,趙老爹去取出那一個來比一比好歹。若是那個好似這個,就要減幾兩;若是這個好似那個,就要增幾兩;若是兩個一樣,就照當初的價錢,再沒得說。」

  玉吾道:「那一個是婦人家拿去了,那裡還討得出來?」眾人道:「豈有此理,公公問媳婦要,怕他不肯?你只進去討,只除非不在家裡就罷了,若是在家裡,自然一討就拿出來的。」

  一面說,一面把玉墜取來藏在袖中了。玉吾被眾人逼不過,只得假應道:「這等且別,待我去討;肯不肯明日回話。」眾人做眼做勢的作別。蔣瑜把扇墜放在眾人身邊,也回去了。

  卻說玉吾怒氣衝衝的回到家中,對妻子一五一十說了一遍。

  說完,摩胸拍桌,氣個不了。

  妻子道:「物件相同的盡多,或者別是一個也不可知。待我去討討看。」就往媳婦房中,說:「公公要討玉墜做樣,好去另買,快拿出來。」何氏把紙匣揭開一看,莫說玉墜,連迦楠看的都不見了,只得把各箱各籠倒翻了尋。

  還不曾尋得完,玉吾之妻就罵起來道:「那淫婦,我一向如何待你?你做了這樣醜事來!扇墜送與野老公去了,還故意東尋西尋,何不尋到隔壁人家去!」何氏道:「婆婆說差了,媳婦又不曾到隔壁人家去,隔壁的人又不曾到我家來,有甚麼醜事做得?」玉吾之妻道:「從來偷情的男子,養漢的婦人,個個是會飛的,不須從門裡出入,這牆頭上,房梁上,那一處扒不過人來,丟不過東西去?」何氏道:「照這樣說來,分明是我與人有甚麼私情,把扇墜送他去了。這等還我一個憑據地!」

  說完,放聲大哭,顛作不了。

  玉吾之妻道:「好潑婦,你的贓證現被眾人拿在那邊,還要強嘴!」就把蔣瑜拿與眾人看、眾人拿與玉吾看的說話備細說了一遍。說完,把何氏勒了一頓面光。

  何氏受氣不過,只要尋死。玉吾恐怕鄰舍知覺,難於收拾,呼得倒叫妻子忍耐,吩咐丫鬟勸住何氏。

  次日走出門去,眾人道:「扇附一定討出來了!」玉吾道:「不要說起,房下同媳婦要,他說娘家拿去了,一時討不來,待慢慢去取。」眾人道:「他又沒父母,把與那一個?難道送他令史不成?」有一個道:「他令兄與我相熟,待我去討來。」

  說完,起身要走。

  玉吾慌忙止住道:「這是我家的東西,為何要列位這等著急?」眾人道:「不是,我們前日看見,明明認得是你家的,為甚麼在他手裡?起先還只說你的度量寬弘,或者明曉得甚麼原故把與他的,所以拿來試你。不想你原不曉得,畢竟是個正氣的人,如今府上又討不出那一個,他家又現有這一個,隨你甚麼人,也在疑惑起來了。我們是極有涵養的,尚且替你耐不住,要查個明白;你平素是最喜批評別人的,為何輪到自己身上,就這等厚道起來?」玉吾起先的肚腸,一味要忍耐,恐怕查到實處,要壞體面,壞了體面,媳婦就不好相容。所以只求掩過一時,就可以禁止下次,做個啞婦被奸,朦朧一世也罷了。

  誰想人住馬不住,被眾人說到這個地步,難道還好存厚道不成?

  只得拚著媳婦做事了。

  就對眾人歎一口氣道:「若論正理,家醜不可外揚。如今既蒙諸公見愛,我也忍不住了。一向疑心我家淫婦與那個畜生有些勾當,只因沒有憑據,不好下手。如今有了真贓,怎麼還禁得住?只是告起狀來,須要幾個干證,列位可肯替我出力麼?」

  眾人聽見,齊聲喝采道:「這才是個男子。我們有一個不到官的,必非人類。你快去寫起狀子來,切不可中止。」玉吾別了眾人,就尋個訟師,寫一張狀道:告狀人趙玉吾,為奸拐戕拿事:獸惡蔣瑜,欺男幼懦,覬媳姿容,買屋結鄰,穴牆窺誘。

  凱媳憎夫貌劣,苟合從奸,明去暗來,匪朝伊夕。忽於本月某夜,席捲衣玩千金,隔牆拋運,計圖挈拐。身覺喊鄰圍救,遭傷幾斃。能裡某等參證。竊思受辱被奸,情方切齒,誆財殺命,勢更寒心,叩天正法,扶倫斬奸。上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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