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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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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章三益之龍泉序 古之人有行,則歌詩以送之,其來遠矣。故《丞民》所以餞山甫,《崧高》所以贈申伯,皆褒述其德行,以勉進其勳業,非若後世傷離悼別,留連杯酒,以攄其兒女子之情態也。栝舊多賢士大夫,今于章君之行,必有所啟沃振勵,不為無益告矣。是詩之編,庸可忽哉! 章君佐石末公拯臨海之窮民,敉寧海之狂寇,鎮守寶定,招撫松陽、遂昌,咸有成效。功高而不言,心勞而不辭,有德行者固如是哉!今君又奉石末公榭之龍泉。夫龍泉,章君之桑梓裡也。往歲石末公以孤軍跛賊揚威福建,章君實與有力。今此行也,將簞食壺漿之塞道左,垂發戴白之滿車下,章君將日不暇給,而分府可以無西顧之憂矣。章君勉哉! 大丈夫生長草茅,當平世不務進,及遇變故,則挺身以為國寄一方赤子命,不亦偉哉!勉哉章君!昔者王司空、溫河陽皆自藩幕達于王朝,垂名竹帛,矧今天下多故,章君已試有効者哉!吾見勳業自此升矣。於是乎言。 ▼贈陳伯光詩序(並詩) 陳君伯光,以醫名於栝者也。栝故多良醫,而伯光為能世其祖父業。傳有之曰:「醫不三世,不服其藥。」蓋其傳之也遠,而試之也詳,其可信而無惑也宜矣。往歲伯光征予文,予時迫戎事,不克應所請。今至栝,伯光又來,予乃問之日:「昔者神農事嘗草木蟲魚王石,酌其酸苦辛醎,以辨燥溫寒溫,披陳其性情,表章其好惡,定為君臣佐使,秩以九等,命之曰藥。黃帝、岐伯著為經書,難疑荅問,以闡神用。醫之為教,不亦大彰明矣乎。岐伯既沒,則有若越人、華佗、淳于意、張仲景、孫思邈之流,莫不能簸弄化機,竊用五材,出沒鬼神,造法立方,轉移陰陽,皆可以血氣朽骨、生色腐肉,制人命於掌上,何昔有而今無耶?」伯光愀然歎曰:「君何莫之思也。人亦有言,情隨習遷,事與時殊。昔之為術者,早夜以謀道,故道成而功日彰;今之為術者,早夜以謀食,故智昏而道與窮。若是非一日矣。且夫三才一理,治道無二。天地將病,祲祥豫形;人身將病,氣色先征。病之將至,其幾乃萌。防微遏幾,百病不生。幾動形見,力倍功半。知及此者,其神人乎?醫乎醫秋堯舜之為天下,亦不外矣乎!宜其昔有而今亡也。」予甚韙其言,因序而繼以詩曰: 岐跗不世出,人病莫能治。 伊周不世出,國病莫能醫。 豈無龍宮方,可以完支離。 桓侯強自用,扁鵲乃見疑。 去去仙都山,中有木與之。 服食煉精魄,海上從安期。 ▼季山甫文集序 季君山甫文集若干卷,體格嚴正,文詞典雅,真可以式後學,傳來世,不可磨滅者也。予與山甫生同郡,自少相友善。山甫實長予九歲,其學問才識,非予所能及也。而予以年少忝科第,山甫乃屢試不偶,庸非時命也耶! 予自丙子之歲,宦游他方,山甫亦出典文學,外邑不相見者垂二十年。是時諸公方留意舉業,未暇及古文也。乃今年復會於栝,而獲覩山甫所為詩文、銘記、論贊、序說,莫不彬彬濟濟,方駕古人。下視場屋組組綴之文,不啻如麒麟鳳皇之於鷃雀鼢鼠也。蓋其學問之功益勤,而真積之力愈久,如水有源而流長,如木有根而枝蕃,烏得以淺近窺測之哉! 嗚呼!嶧陽之桐,泗濱之石,排風霜而齧濤浪,不知其幾年矣。然後緪之以絲繩,度之以規矩,登之清廟,則可以交千上下神示。天將成其材,必先苦之,理則然也。昔人有以木鑽穿石盤者,晝夜不已,卒得丹以為僊。今山甫年愈加而志愈謙,學愈不倦,宜其業日隆而名日著也。人之言曰:「誰謂華高,企其齊而。」後之來者,其尚以山甫為法焉。 ▼項伯高詩序 言生於心而發為聲,《詩》則其聲之成章者也。故世有治亂,而聲有哀樂,相隨以變,皆出乎自然,非有能強之者。是故春禽之音悅以豫,秋蟲之音淒以切,物之無情者然也,而況於人哉!予少時讀杜少陵詩,頗恠其多憂愁怨抑之氣,而說者謂其遭時之亂,而以其怨恨悲愁發為言辭,烏得而和且樂也?然而聞見異情,猶未能盡喻焉。比五六年來,兵戈迭起,民物凋耗,傷心滿目,每一形言,則不自覺其悽愴憤惋,雖欲止之而不可,然後知少陵之發於性情,真不得已,而予所恠者,不異夏蟲之凝冰矣。故今觀項君之集,而深有感焉。項君與予生同郡而年少長,觀其詩,則沖澹而和平,逍遙而閒暇,似有樂而無憂者,何耶?嗚呼!當項君作詩時,王澤旁流,海嶽奠乂,項君雖不用幹世,而得以放意林泉,耕田釣水,無所維繫。於此時也,發為言詞,又烏得而不和且樂也?夫以項君之文學,而不得揚曆台閣,黼黻太平,此人情之所不足也。而項君不然,抱志處幽,甘寂寞而無怨,項君亦賢矣哉!賢不獲用世,而亦不果於忘世,吾又不知項君近日所作,複能不悽愴憤惋而長為和平閒暇乎否也?感極而思,故序而問之。 ▼呂周臣詩集序 仲尼有言曰:「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哉。」夫以人心之出入無時,苟不至於聖人不惑之地,則不有以收系而拘止之,鮮不飄搖汗漫而無所不之矣。故以博奕為賢乎已,厥旨微哉。 呂君周臣由是吏員累月日至九品,家居以待選,則杜門而作詩,有《詠史》一百首,《題詠雜花》二百有餘首,皆意足而語到。 予嘗見今世之從事於公門者,進則慕權利以相誇,退則交結勢要,談官府是非,勾引俗事,以致人之幕已以肥其家,未有能兀兀獨處而留心文墨若周臣者也。周臣以通濟之才,沉下僚而無怨,篳門陋巷,為詩歌以自適,且不刻琢以求衒,蓋有得於寡欲養心之道者。予故喜而為之序焉。 ▼送宋仲珩還金華序(並詩) 《易》不雲乎:「有子考無咎。」庚子之歲,予與金華宋先生俱來京師。時上渡江未久,浙東方歸附,先生與予及予同鄉葉景淵、章三益同居孔子廟學,惟日相與談咲。雖俱不念家,而予三人者亦皆不能無芥於心,惟先生泰然耳。日與文彥士相從遊不倦,人鹹異焉。時先生有子二人,長曰瓚,字仲圭;次曰璲,字仲珩,皆克家。蓋夙以家事付二子久矣。故先生得以優遊授道于浦江鄭氏之義門,至今又十有五年矣。 去年秋七月,予自家重赴京,先生時為翰林侍讀學士,執手相盻睞,喜溢眉目。先生長予一歲,予湏發已白過太半,齒落什三四,左手頑不掉,耳聵足踸,踔不能趨。而先生鬢須黝黑,唇齒朱貝,顏渥丹,步履坦坦,不落朝班後。晨起戴星入或史館,握筆寫細字如青蠅頭,日數千,且僕僕走承召命,暮歸作詩文四五,少不下二三。先生素儒,家無贏僮僕,在京寓舊城,去公館彌十有五里,惟次子璲偕一騶者從。夫人又病在寓,璲來往省視父母,且奉母粥藥,不遑朝夕。今年春,長子瓚遣二孫自金華來,夫人病亦愈。於是先生以事命璲暫還故里,而在朝群公大夫士咸賦詩餞璲,望其即還,則璲之能善事其父執,善交其朋友者可見。嗚呼!若先生可謂「有子無咎者矣,宜其老而愈康且樂也。」璲又工楷、篆、隸、草書,賦詩屬文,皆足以纘承家業。故於其行,序以送之,且繼以詩曰: 條風東來,靈雨從之。 之子於邁,何以送之? 靈雨濛濛,沾彼原隰。 送子於郊,為子佇立。 有鳴者鳩,在彼苞桑。 習習其風,載吹我裳。 維桐之華,亦炫於野。 悠悠行子,亦駐其馬。 維水東流,維日西馳。 春言顧之,靡靡其思。 維日西馳,載昏載朝。 維水東流,以汐以潮。 芃芃者麥,維其黃矣。 心之思矣,維其長矣。 贈子以詩,酌子以酒。 晤言何其,伊邇匪久。 ▼送黃叔晹歸金華覲省序(並詩) 《孟子》言「君子有三樂」,以父母俱槧,兄弟無故,為樂之大,豈不以是為系乎天,人人之所願欲而不可得者哉?夫孝子之欲顯父母,心無窮也。顯父母之道,無過乎立身楊名,而鮮有能及其父母之目見。是故君子之急於仕者,良有由也。且父母之鞠子,亦孰不望其能立功立事,超乎群倫之上,以光大其祖宗之門戶也哉?故于其初生也,桑弧蓬矢以射四方,不呴呴乎為老婦之慈,以嬌之於膝下也。天下之為父母者,亦孰無是心哉?而當其生存之時,獲見其顯者,蓋十百之中不能二三,信乎其系乎天而不由乎人也。為人子而知愛其父母,則其中心為何如哉?是故孳孳汲汲,不遑自已,仰馳光而興慕,俯逝水而長懷。當此之時,將奚為而可哉? 金華黃生,以明經鈝於鄉,就試浙江行省,貢於春官,時年二十有二。是歲,上閱天下貢士,率多年少,慮其未熟於世,故例廩之國學,使習聞朝廷律令,練達治政,然後授之職,俾勿壞,以殖天下之良才。於是生亦與焉。其明年,翰林學士宋公濂奉命纂修實錄。生以工書服勞史館,又善於所事,事竣,受命伴讀齊府。其年冬十有一月,給假還金華,覲省父母。基與生俱浙東人,故翰林群大夫士賦詩送其行,而屬其序攻基。夫生曷啻于父母俱存,兄弟無故而已哉?且又有祖母在學日進以充其身。又際盛代事聖主受命,侍從哲王,出入禁闥,此人人之所瞻望而不敢覬者,生於是乎兼之,其為樂不亦大哉!基既為之序,而繼以詩,且有深望於生,惟冀其服膺乎不愧不怍之訓,以接跡于古昔聖賢而後已也。嗚呼,生其勉乎哉!詩曰: 潛陽回地底,暗泉發枯荄。澤雉雊鷕鷕,乳雞鳴喈喈。 遊子畏祁寒,掩關坐如齊。濕薪熸無熖,四壁生涼颸。 青鐙翳其光,月華照階苔。及此送歸人,豈不動我懷。 贈詩慰繾綣,俛仰空徘徊。學古務成已,入官期顯親。 高風吹秋水,誰能不傷神。皇恩重丘山,有願俾克仲。 北風送歸舟,江水清漪淪。堂上彩衣舞,堂前諼草春。 羽觴澄芳醴,鶴髮映丹唇。服膺移忠訓,布武追古人。 修名著青簡,山嶽同嶙峋。 ▼蘇平仲文集序 文以理為主,而氣以攄之。理不明為虛文,氣不足則理無所駕。文之盛衰,實關時之泰否,是故先王以詩觀民風,而知其國之興廢,豈苟然哉!文與詩同生於人心,體制雖殊,而其造意出辭,規矩繩墨,固無異也。唐虞三代之文,誠於中而形為言,不矯揉以為工,不虛聲而強聒也,故理明而氣昌。玩其辭,想其人,蓋莫非聖賢之徒,知德而聞道者也,而況又經孔子之刪定乎?漢興,一掃衰周之文敝而返諸樸。豐沛之歌,雄偉不餙,移風易尚之機,實肇於此。而高祖、文帝制詔天下,咸用簡直,於是儀、秦、鞅、斯縣河之口,至此幾杜。是故賈疏、董策、韋傳之詩,皆妥帖不詭,語不驚人而意自至,由其理明而氣足以攄之也。周之下,享國延祚,漢為最久,蓋可識矣。 武帝英雄之才,氣蓋宇宙,而司馬相如又以誇逞之文侈之,以啟其夜郎、笻筰、通天、桂館、泰山、梁甫之役,與秦始皇帝無共致勤持斧之使,封富民之侯,下輪台之詔,然後僅克有終。文不主理之害,一至於斯,不亦惎哉!相如既沒,人猶尚之,故楊子雲用是見知成帝。然而漢家朴厚之尚已成,其根未嘗拔也。故趙充國將也,有屯田之奏;劉更生宗室子也,有封事之言。往復開陳,周旋辨析,誠意懇至,理明辭達,氣暢而舒,非汲汲以鴻生碩儒爭名當代者所能及也。豈非習尚有源,而得之于自然乎?嗚呼!此西漢之文所以為盛,國祚絕而複續,如元氣之不壞,而乾坤不死也。後之人論不及此,而以相如、子雲為稱首,不亦悲哉! 東漢班孟堅之外,雖無超世之文,要亦不改故尚,故亦不失西京舊物。下逮魏晉,降及于隋,駁雜不一,而其大槩,惟日趨於綺靡而已。是故非惟國祚不長,而聲教所被,亦不能薄四海。觀《國風》者,盍於是乎求之哉?繼漢而有九,有享國延祚最久者,唐也。故其詩文有陳子昂而繼以李、杜,有韓退之而和以柳,於是唐不讓漢,則此數公之力也。繼唐者宋,而有歐、蘇、曾、王出焉,其文與詩追漢唐矣。而周、程、張氏之徒,又大闡明道理,於是高者上窺三代,而漢、唐若有歉焉。故以宋之威武較之漢唐弗侔也。而七帝相承,治化不減漢唐者,抑亦天運之使然與? 是故氣昌而國昌,由文以見之也。元承宋統,子孫相傳,僅逾百載,而有劉、許、姚、吳、虞、黃、範、揭之儔,有詩有文,皆可垂後者,由其土宇之最廣也。今我國家之興,土宇之大,上軼漢、唐與宋,而盡有元之幅員。夫何高文宏辭未之多見,良田混一之未遠也。金華蘇平仲起國子學錄,遷翰林編修,以其所為詩文示予。予得以諦觀之,見其辭達而義粹,識不凡而意不詭,蓋明於理而昌於氣者也。與之遊,知其勤而敏,不自足其所已能,且年方將而未艾也。知其它日必以文名于盛代,耀於前而光於後也。故為之《敘》,而舉昔人之大以期之。 ▼送謝教授序 士有急於用世者,非苟為利祿計也。少而學,壯而欲行之,不得一命,則抱材而無所施。古之人皇皇焉,出強必戴質,夫豈苟而然哉?今之由學校掌出內為儒官,循次待用,至得官教授,亦難矣。教授名九品職,而不得與民事,故謂之「冷官。」繇是以達於縣府,然後得行其所志。壯日去而老及之矣,如之何其不皇皇也?謝君仲連教授于杭,期未及三年,計餘月無所用,即飛書趣代。至則長揖出門外,若馳峻阪就平陸,若蒼鷹脫鞲絛而乘長風也。夫以仲連之才,固宜取科第以早施其用,乃屢試而不偶,卒就學官以進,抑天將多其所曆,以大其成乎?豈人之行止,各有其途,而系乎數者也?譬之順流江河以入海,其行有遲速,及其造則一耳。天門洞開,多士輻輳,有志於用世者,維其時矣。故於君之行,序以壯之。 ▼送錢士能之建昌知州序 往時予與錢君士能同日辟掾江西行省,故其交為最厚。歲餘,士能與幕官論事不合,拂衣去。未幾,餘亦以朽鈍辭歸,不得見者九年矣。乃今年十月遇于杭,予以從仕郎為儒學副提舉,又以疾謝事,而士能以奉議大夫為建昌知州。方之官,大夫士之工詞章者,鹹賦詩以為餞,俾予序焉。夫士能與予同以職官充簿書役,又同以事辭,其出處甚類。而九年之間,相去越五等,何縣絕耶?今既見而喜,喜而思,語故舊則淒以悲,又自慶其相逢於未老而俱無羔也。夫物之生,患不得其所性,射于處於曾崕,而藏莨茂于陂池,不以所不願易其所願。今士能以長才方為世用,而餘之朽且鈍愈加於昔日。天將全之,俾各獲其志,則一進而一止,豈不俱洋洋也哉!勉哉!士能知者勞之,愚者安之,子亦有賴於君矣。 ▼送順師住持瑞岩寺序 予嘗聞浮屠氏言大穢跡金剛事云:「佛既涅盤西方,西方之鬼謂佛已寂滅,天下不復有佛,佛弟子無足畏,因悉起為□佛之法,且大壞。佛遂化其身為金剛,藍色,鑿齒出入無有中。咋群鬼食,飲其肉血,鬼乃大愓請命,願改過為佛弟子,佛法由是不壞。」今其呪語猶存,所謂大穢跡金剛是也。予舊聞人言,佛以慈悲為道,能開闇瞢,拔死苦,轉惡為善,聞見患難無不救。今又聞佛能以武猛服魔鬼。聖人曰:「仁者必有勇」,豈不信哉!辛卯之歲,盜賊起四方。明年,予奉省榭佐戎浙東,聞永嘉有橫舟和尚,善用矛戟、弓弩、刀劍、戈槊、撾挺通曲制官道主用之法,因禮致於台。時天甯寺住持舜田方宣力扞城,蚤夜不忘滅賊,見則大喜,舉以主其仙居三學寺。又明年,方氏納款請降,凡以兵事進者措弗用。而有司敬和尚之德能,複以其教舉為瑞岩寺長老。瑞岩之僧徒聞和尚名,亦大喜。將行,請予言。予懼世之皆者,不知佛之有勇,而惑為佛法者之不當究武事,故為道大穢跡金剛以發其蒙焉。 ▼喜雨詩序 同知副都元帥石末公再鎮栝之明年,威行惠敷,奸暴日鑠。其夏五月,禾黍既藝,天乃不雨,民大憂懼。公遂致齋沐,禱於麗山之祠,得雨未沛。越翌日,命道士設醮于玄妙觀。是日大雨,明日又雨,又明日乃大雨,至夜分。民大喜,皆拜公貺。予時奉省榭在栝,目覩其事,因喜而為詩以歌,大夫君子咸屬和焉。季君山甫裒而集之,又俾予序其故。惟公之功在栝甚大,而於此見公之心焉。《書》曰:「惟德動天。」又曰:「至誠感神。」矧茲有苗,戡亂致治,兆在是矣,能無喜乎? ▼唱和集序 古人有言曰:「君子居廟堂則憂其民,處江湖則憂其君。」夫人之有心,不能如土瓦木石之瑰然也。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稷思天下有饑者,由己饑之;伊尹思天下有一夫之不獲,則心愧恥,若撻於市。是皆以天下為已憂,而卒遂其志,故見諸行事而不形於言。若其發而為歌詩,流而為詠歎,則必其所有沉埋抑挫,欝不得展,故假是以攄其懷,豈得已哉!是故文王有拘幽之操,孔子有將歸之引,聖人不能免也。故曰:「在心為志,發言為詩。」先王采而陳之,以觀民風,達下情,其所系者不小矣。故祭公謀父賦祈招以感穆王,穆王早寤焉,周室賴以不壞,詩之力也。是故家父之誦,寺人之章,仲尼鹹取焉。縱不能救當時之失,而亦可以垂戒警於後世,夫豈徒哉!故漆室一女子也,倚楹而嘯,憂動魯國,而況放委質為臣者哉! 予至正十六年以承省榭與元帥石末公謀栝寇,因為詩相往來。凡有所感,輒形諸篇。雖不得達諸大廷,以訛君子之心,而亦豈敢以疏遠自外,而忘君臣之情義也哉!昔者屈原去楚,《離騷》乃作,千載之下,誦其辭而不惻然者,人不知其忠也。覽者幸無誚為萬一得附瞽師之口,以感上聽,則亦豈為無補哉! ▼靈棋經解序 昔者聖人作易,以前民用靈橫象易而作也。易道奧而難知,故作靈棋以象之。靈棋之象雖不足以盡易之蘊,然非精于易者,又焉能為靈棋之辭也哉?靈棋之式,以三為經,四為緯。三以上為天,中為人,下為地;上為君,中為臣,下為民。四以一為少陽,三為太陽,二為少陰,四為它陰。少陽與小陰為耦,而太陽與太陰為敵。得耦而悅,得敵而爭,其常也。或失其道而耦反為仇,或得其行而敵反為用,其變也。陽多則道同而相助,陰多則志異而相垂,君子小人之分也。陰陽送用,體有不同,而名隨之異,變易之道也。易之取象,曰車、曰馬、曰桷、曰矢、曰鬼、曰狐之類,推而達之,天下之物無不該矣。曰馬矣,而又化為龍;曰水矣,而又以為雲,變易之義也。非通天下之賾者不識也。故曰:「靈棋象易而作也,非精于易者不能也。」 予每喜其占之驗而病解之者不識作者之旨,而以世之卜師之語配之,故為申其意而為之言。若夫以為黃石公之授,張子房之受,則《傳》無其文,史無其實,不敢從而附會之也。 ▼宋景濂學士文集序 太史公宋濂先生,金華潛溪人也,其字為景濂。五歲能詩,九歲善屬文,當時號為神童。若經、若史,若子集,無不徧覽,輒能記憶。年未弱冠,文名播於遐邇。至正中,詞林群公奏為國史編修,力辭不起。大明皇帝定鼎建業,丞相李韓公以名聞,即日遣使者秦書幣聘致之,俾提舉江南儒學,授皇太子經,擢居記注之職。會有詔鶿修元史,東南名士一時皆集。覆命況總裁官。書成,入翰林為學士。海內求文者,項背相望,碑版之鐫,照耀乎四方。高麗、日本、安南之使,每朝貢京師,皆問安否,且以重價購其潛溪集以歸,至有重刻以為楷式者。儒林清議,僉謂「開國詞臣,當推為文章之首」,誠無間言也。 先生之著述多至百餘卷,雖入梓者已久,其門人劉剛複請基擷其精深,別成一編,庶幾便於誦習,且征言序之。 昔者楚國大司徒歐陽文公玄贊公之文曰:「先生天分至高,極天下之書無不盡讀。以其所蘊,大肆厥辭。其氣韻沉雄,如淮陰出師,百戰百勝,志不少懾;其神思飄逸,如列子禦風,飄然褰舉,不沾塵土;其詞調清雅,如殷卣周彝,龍紋漫滅,古意獨存;其態度多變,如晴躋終南,眾騶前陳,應接不暇。非才具眾長,識邁千古,安能與於此?」嗚呼!文公之言至矣盡矣。設使基有所品評,其能加毫末於是哉?今用備抄冠於篇端,而並系先生出處之大略,使讀者有所考焉。 先生赴召時,基與麗水葉公琛、龍泉章君溢實同行。葉君出知南昌府以歿,章君官至禦史中丞,亦以壽終。今倖存者,惟基與先生耳。然皆頹然日就衰朽,尚可咈剛之所請而不加之意乎?雖然,先生之文,其傳世決矣,基亦何能與力於其間哉!《文粹》十卷,而詩居其一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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