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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1)


  ◎序

  ◇送高生序

  高生以敬學科舉業,將從師於閩,過予,請言以相其行。

  生年甫弱冠,去鄉里,違家室,以求師於千里之外,其志可謂勤矣。韓子曰:業精於勤。生既能之矣,尚何待予言以相之哉?抑予之所以勉生者,又有出於此之外也?聖人作經以明道,非逞其文辭之美也,非所以誇耀於後世也。學者誦其言,求其義,必有以見於行。問之無不知也,言之無不通也,驗之於事,則偭焉而背馳,揭揭焉不周於宜,則雖有班、馬、楊、韓之文,其於世之輕重何如耶!

  生燕南人也。國朝興科目,燕南人屢嘗為舉首矣,安知異日不在生乎?故用是以為之規也。

  ◇雙清詩序

  雙清軒者,東山壽聖寺物外上人之所營也。上人名崇超,物外其號也。寺在杭州城東四十裡,其會曰湯鎮軒,所儲無他物,有水一泓,竹一林。上人日與之為徒,故遂以名其軒也。

  夫天下之清者,莫如水;有節而貞者,莫如竹。伯夷以節立行,而其清至於聖,則物之清,又莫竹若也。夫人與物,情性之相得者,各從其類。物之所處不同,則清者有時而汙,非其情之本然也。今之人達而用於世則役於事,窮則役於衣食。無憂者,莫如僧。故能遂其情,而物之托焉者,亦得以全其性也。

  然則上人雖欲自外於物,而物不能外之也。有詩一卷,上人作,而同聲氣者和之也。書而揭於軒者,故翰林學士吳興趙公;為之序者,括蒼劉基也。

  ◇郭子明詩集序

  郭君文德字子明,廣平人也。讀書好為詩,有交於前,無不形之於詩,其憂愁抑鬱,放曠憤發,歡愉遊佚,凡氣有所不平,皆于詩乎平之。是故飲食非詩不甘,坐臥非詩不安,應人接物非詩不能攄其中懷,至於顛沛造次,夢寐想像,莫不有詩。思天下有一事一物不入吾詩,若己有所歉焉。於是北眺燕代,西逾岷峨,南浮江湘,東覽齊岱,困窮迫厄,寒暑枯濕,舉不足以搖其中,而惟得乎詩,可以解憂。其為詩也,不尚險澀,不求奇巧,惟心所適,因言成章,而其自得之妙,則有人不能知而己獨知之者。蓋孔子所謂「好而樂之」者歟!

  餘嘗歎世之人汲汲以趍祿利,有所好樂,則決性命以赴之,朝奔夕馳,所在皆是。今子明乃違眾人之所務,而獨好我之所好。得之不足以療饑寒,而失之無傷於其身。彼之不顧,而我則為之。蓋有所感激而自異于人以為高也。是固非俗子所能識也。

  ◇送別燈和尚還鄉序(並詩)

  有浮屠氏踵門而求見,予方以事出,不得見。明日複來,問其鄉,則世為括人,與予為同州,故其心尤惓惓焉。將歸,求言以贈其行。

  夫浮屠以離世絕俗為教,父母兄弟且不得為其親也,而獨惓惓於鄉人焉,何哉?今之人,同裡巷以居,而有不相接者。及其遇于他方,不啻如見骨肉。所適愈遠,則其情愈親。是乃人心之所同,非待乎矯揉勉強為也。浮屠氏割慈忍愛以為高,宜殊乎人,而師獨不然,是蓋有見於道者也,則其為浮屠也,豈果惑於其術之說而為之哉?世治不古,為民者日困。農疲於耕而終歲不飽其食,工疲於作而終身不得休息,士不譜於時而累累無所即。追呼徭役之可憐,誅求征斂之無厭,皆足以累其身,愁其心。求全軀而苟安,舍是其何之乎?若師者,其跡於是,而心則有所寓乎。

  餘既重其敏慧,又嘉其敦鄉人之誼,故為之言,且繼以詩。師名複祖,別燈其號也。詩曰:閒居寡塵務,遂與懶惰親。扣門報有客,喜見同裡人。相知豈必素?鄉語情自真。北風吹大江,寒水波龍鱗。

  話別一何速,令我生苦辛。故山到何時?溪梅照新春。親朋或見問,為道長清貧。

  ◇贈奕棋相子先序

  禮、樂、射、禦、書、數之藝,君子游焉,博其理也。其不在此科者,士弗尚。吾獨於棋乎有取。蓋棋,末伎也,而有用兵之道,可以通人之智,知緩急、存亡、進退、取捨,有乘機、應變、攻守之法。避實擊虛、投間抵隙、兼弱取亂之道,無所不備。

  吾嘗讀《孫子》十三篇,而知古人制敵之術。意奕棋必出於兵家教戰者所制,非其他娛目悅耳者比。其所以不得附於六藝者,以其為兵也。夫兵,君子慎言之,而可以教乎哉?宜其在六者之外也。自天下為戰國,而司馬穰苴、孫武、吳起之徒,公然以兵為教,於是學戰陣者不必寓於物以求之,而棋遂為娛樂之具。而精其數者,亦日用而不知耳。陶士衡以周物之智不違纖芥,而不喜人為棋。當時僚佐實不知其可以達於兵,而徒為費時亂日。使有知及此者,以告士衡,士衡當教人為之,不必投其具于江中矣。儒者之道,格物以致其知,貴能推其類也。故觀水而知學,觀耨田而知治國,善推之而已矣。是故無用之伎也,旁通之可以措大事。吾于此而知智者之不死也。

  相生子先兄弟皆精于棋,人無與敵焉。吾每惜其用心之專,而懼其無益於用也,故原夫製作之本意以語之。方今寇盜竊發,武夫環梘如林,無或能出一謀,發一慮。生能惎之策乎?使不曠日糜粟,以憂農民,不亦偉哉?

  ◇海甯州賈希賢義塾詩序

  人有積貨財而不能散者,君子謂之愚;知散之而不要諸道,其為愚一也。故有捐資產以廣異端而徼非望之福者,非徒無益,且受誑而甘心焉。凡若此者,蓋不可一二數也。若海甯賈希賢者,非卓然有異於人乎?

  賈氏為海寧大家,而希賢益厚。念邑之子弟多不知學,或貧不能自致師以學,乃構宇買田,招名儒以為師,俾鄉里之俊秀與閭巷之童兒,莫不來學,其食飲器用,咸取給于賈氏。嗚呼!可謂積而能散,散而得其道者矣!

  今天下學校,責在守令,往往不暇顧而視為文具;至考滿,不能備六事而阻其仕進者不少。則今之官海甯者一何幸耶,得賈氏以為其民!州之子弟,得賈氏而皆振起於學。彼為守令者,從而收其功。則不惟有功於其州之人,而為之司牧者,亦有賴焉,其為利豈不博哉?使人人效之而不見三代之化,吾不信也。

  ◇沙班子中興義塾詩序

  至正十一年春三月十有五日,沙班子中來言曰:「吾居杭有年矣。杭於江南,視他郡為大,民多而儒少,豈教育之未至乎?吾嘗得隙地于慶遠,安撫沙公願築室以為義學,招子弟以教,而土木樹築之資無所出,可若何?」余聞而歎曰:「方今天下郡縣無不有學,名山古跡又有書院,鹹設學官。杭之城,郡縣學及書院凡四處,生徒蟻集,省憲臨焉,又何俟於子之室乎?」

  子中曰:「噫!是子不知餘也。子以為予之學猶官之學與?非也。予請為子言學。夫學也者,學為聖人之道也。學成而以措諸用,故師行而弟子法之。是故搜羅天人,究極古今,旁通物情,達其智也;齊明盛服,非禮勿動,篤其敬也;見惡則違,見善則隨,敦其仁也;存心養性,樂道尊德,致其大也;禮儀三百,威儀三千,盡其細也;忠信謹愨,固其內也;貌言容止,閑其外也;詩書六藝,昭其文也;剛毅木訥,培其質也;親賢友仁,以輔德也;幼幼長長,順天則也。夫學,智以周之,敬以一之,仁以行之;立乎大,不遺乎細;嚴乎內,不弛乎外;文以藻之,質以幹之:於是乎德成而不失其則。今之學,主以文墨為教,弟子上者華而鮮實,下者習字畫以資刀筆官司,應酬廩粟之外,無他用心,其亦異乎予之所欲為者乎。夏之校,殷之序,周之庠,吾不得而見之矣,而有志焉。道之將行也夫,吾室之成未可知;道之不行矣夫,吾固將以盡吾心,終吾年。縱不能行於今,庶其或垂於後。」

  予聞而壯之,書其言以為序。予聞湖浙之間多富而好禮者,有與子中同志,尚能為子中成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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