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李白 > 李太白集注 | 上頁 下頁 |
| 卷二十四 古近體詩共六十五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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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中秋懷 〔越中,唐時之越州,又謂之會稽郡,隸江南東道。〕 越水繞碧山,周回數千里。 乃是天鏡中,分明畫〔蕭本作「盡。」〕相似。〔一本首四句云:「蹈海思仲連,遊山慕康樂。攀雲窮千峰,弄水涉萬壑。」〕 愛此從冥搜,永懷臨湍遊。〔一作「林湍幽」〕 一為滄波客,十見紅蕖秋。 觀濤壯天險,望海令人愁。 路遐迫西照,歲晚悲東流。 何必探禹穴,逝〔繆本作「誓」〕將歸蓬丘。 不然五湖上,亦可乘扁舟。 〔孫綽《天臺山賦》序:「遠寄冥搜。」李善注:「搜訪幽冥也。」梁簡文帝詩:「紅蕖間青瑣,紫露濕丹楹。」越地左繞浙江,江有濤水,晝夜再上。枚乘七發曰:「觀濤於廣陵之曲江。」正謂此江也。《漢書》司馬遷傳:「上會稽,探禹穴。」張晏曰:「禹巡狩至會稽而崩,因葬焉。上有孔穴,民間雲禹入此穴。」《水經注》:「會稽山東有硎,去廟七裡,深不見底,謂之禹井。雲東遊者多探其穴也。」《詩·國風》:逝將去女,適彼樂土。朱傳云:「逝,往也。」《十洲記》:「蓬丘,蓬萊山也。」《國語》:范蠡乘輕舟以泛於五湖,莫知其所終極。《史記》:範蠡乃乘扁舟,浮於江湖,變名易姓,適齊為鴟夷子皮,之陶為陶朱公。〕 ▼效古二首 朝入天苑中,謁帝蓬萊宮。 青山映輦道,碧樹揺煙空。 謬題金閨籍,得與銀台通。 待詔奉明主,抽毫頌清風。 歸時落日〔胡本作「花」〕晚,蹀躞浮雲驄。 人馬本無意,飛馳自豪雄。 入門紫鴛鴦,金井雙梧桐。 清歌弦古曲,美酒沽新豐。 快意且為樂,列筵坐群公。 光景不可留,生世如轉蓬。 早達勝晚遇,羞比垂釣翁。 〔天苑,禁苑也。唐書:大明宮在禁苑東南,西接宮城之東北隅,長千八百步,廣千八十步,曰東內,本永安宮,貞觀八年置,九年曰大明宮,以備太上皇清暑,百官獻貲以助役。高宗以風痹,厭西內湫濕,龍朔三年,始大興葺,曰蓬萊宮。咸亨元年曰含元宮,長安元年複曰大明宮。《上林賦》:輦道纚屬。顏師古注:輦道,謂閣道,可以乘輦而行者也。謝朓詩:既通金閨籍。李善注:「金閨,即金門也。應劭《漢書注》曰:籍者,為尺二竹牒,紀其年紀、名字、物色,懸之宮門,案省相應,乃得入也。」唐大明宮有銀台門,詳六卷注。《通鑒》:玄宗即位,始置翰林院,密邇禁廷,延文章之士,下至僧道、書畫、琴棋、數術之工皆處之,謂之待詔。〕 〔胡三省注:「唐天子在大明宮,翰林院在右銀台門內;在興慶宮,院在金明門內。若在西內,院在顯福門內。若在東都及華清宮,皆有待詔之所。其待詔者,有詞學、經術、合煉、僧道、卜祝、術藝、書棄,各別院以廩之,日晚而退。其所重者詞學。」謝莊月賦:「抽毫進牘,以命仲宣。」李善注:「毫,筆毫也。」《詩·大雅》:「吉甫作誦,穆如清風。」《韻會》:「蹀躞,行貌。」浮雲驄,見四卷注。紫鴛鴦,見二卷注。金井,見三卷注。梁元帝詩:試酌新豐酒。謝靈運詩:列筵皆靜寂。呂延濟注:「列筵,謂四座也。」轉蓬,見九卷注。《南史》:張纘年二十二,累遷尚書吏部郎,俄而長兼侍中,時人以為早達。垂釣翁,謂呂尚年八十,釣於渭濱,始遇文王。蹀躞,音疊燮。〕 其二 自古有秀色,西施與東鄰。 蛾眉不可妒,況乃效其顰。 所以尹婕妤,羞見邢夫人。 低頭不出氣,塞默少精神。 寄語無鹽子,如君何足珍。 〔西施效顰,見二卷注。東鄰,見四卷注。《史記》:武帝時,幸夫人尹婕妤,與邢夫人同時幸,有詔不得相見。尹夫人自請武帝,願望見邢夫人,帝許之。即令他夫人飾,從禦者數十人,為邢夫人來前。尹夫人前見之,曰:「非邢夫人身也。」帝曰:「何以言之?」對曰:「視其身貌形狀,不足以當人主矣。」於是帝乃詔使邢夫人衣故衣,獨身來前。尹夫人望見之,曰:「此真是也。」於是乃低頭俛而泣,自痛其不如也。《史記》日者傳:伏軾低頭,卒不能出氣。《顏氏家訓》:公私宴集,談古賦詩,塞默低頭,欠伸而已。無鹽醜婦,見四卷注。 婕,音接。妤,音於。〕 ▼擬古十二首 青天何歷歷,明星如白石。〔繆本作「白如石」〕 黃姑與織女,相去不盈尺。 銀河無鵲橋,非時將安適。 閨人理統素,遊子悲行役。 瓶冰知冬寒,霜露欺遠客。 客似秋葉飛,飄颻不言歸。 別後羅帶長,愁寬去時衣。 乘月托宵夢,因之寄金徽〔當作「微。」〕 〔古詩:「眾星何歷歷。」歷歷,行列貌。《太平御覽》:《爾雅》云:「河鼓謂之牽牛。」又古歌云:「東飛伯勞西飛燕,黃姑織女時相見。」黃姑者,即河鼓也,為吳音訛而然。錦繡萬花穀:牽牛謂之河鼓,聲轉而為黃姑也。《初學記》:天河亦曰銀河。《白帖》:《淮南子》:烏鵲填河以成橋,而渡織女。中華《古今注》:鵲一名神女,俗雲七日填河成橋。顏師古《漢書注》:紈素,今之絹也。柳惲詩:念君方遠遊,賤妾理紈素。《呂氏春秋》:見瓶水之冰,而知天下之寒。《舊唐書》:貞觀二十二年,契苾、回紇等十餘部落相繼歸國。太宗各因其地土,擇其部落,置為州府,以回紇部為瀚海都督府,僕骨為金微都督府云云。《新唐書》:金微都督府,以僕固部置,隸安北都護府。蕭士贇曰:此篇傷窮兵黷武,行役無期,男女怨曠,而不得遂其室家之情,感時而悲者焉。哀而不傷,怨而不誹,真有《國風》之體,此晦庵所謂「聖於詩」者與?〕 其二 高樓入青天,下有白玉堂。 明月看欲墮,當窗懸清光。 遙夜一美人,羅衣霑秋霜。 含情弄柔瑟,彈作《陌上桑》。 弦聲何激烈,風捲繞飛梁。 行人皆躑躅,棲鳥去回翔。 但寫妾意苦,莫辭此曲傷。 願逢同心者,飛作紫鴛鴦。 〔古詩:黃金為君門,白玉為君堂。江總詩:並勝余人白玉堂。《長門賦》:懸明月以自照兮。遙夜,長夜也。《楚辭》:靚杪秋之遙夜。《陌上桑》,古相和歌曲,詳六卷注。歌聲繞梁,見十一卷注。《魯靈光殿賦》:飛梁偃蹇以虹指。《韻會》:躑躅,住足也。躑躅,音擲逐。〕 其三 長繩難系日,自古共悲辛。 黃金高北斗,不惜買陽春。 石火無留光,還如世中人。 即事已如夢,後來我誰身。 提壼莫辭貧,取酒會四鄰。 仙人殊恍惚,未若醉中真。 〔傅玄詩:「歲暮景邁群光絕,安得長繩系白日。」唐書尉遲敬德傳:「王曰:『公之心如山嶽然,雖積金至鬥,豈能移之』?」又唐人詩:「身後堆金柱北斗」,疑當時俚語有此。劉勰《新論》:「人之短生,猶如石火,炯然以過。」《法苑珠林》:「石火無恒焰,電光非久停。」〕 其四 清都綠玉樹,灼爍瑤台春。 攀花弄秀色,遠贈天仙人。 香風送紫蕊,直到扶桑津。 恥〔蕭本作「取」〕掇世上豔,所貴心之珍。 相思傳一笑,聊欲示情親。 〔《楚辭》:「造旬始而觀清都。」朱子注:「清都,《列子》以為帝之所居也。」左思《蜀都賦》:「暉麗灼爍。」劉淵林注:「灼爍,豔色也。」劉良注:「灼爍,光彩貌。」鮑照詩:「朝日灼爍發園華。」《拾遺記》:「昆侖山傍有瑤台十二,各廣千步,皆五色玉為台基。」《抱樸子》:「上士舉形昇虛,謂之天仙。」木華《海賦》:「翔陽逸駭於扶桑之津。」呂延濟注:「扶桑之津,日出之處。」〕 其五 今日風日好,明日恐不如。 春風笑于人,何乃愁自居。 吹簫舞彩鳳,酌醴鱠神魚。 千金買一醉,取樂不求餘。 達士遺天地,東門有二疏。 愚夫同瓦石,有才知卷舒。 無事坐悲苦,塊然涸轍鮒。 〔「鮒」,古本作「魚。」蕭氏以「魚」字重上一韻,當作「鮒」,音蒲無疑,今從之。〕 〔吹簫致鳳,用蕭史事,見六卷注。嵇康詩:鸞觴酌醴,神鼎烹魚。《說文》:醴,酒一宿熟者。曹植詩:玉尊盈桂酒,河伯獻神魚。《漢書》:疏廣為太傅,兄子受為少傅。太子每朝,因進見,太傅在前,少傅在後。父子並為師傅,朝廷以為榮。在位五歲,廣謂受曰:「吾聞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功遂身退,天之道也。今仕宦至二千石,宦成名立,如此不去,懼有後悔。豈如父子相隨出關,歸老故鄉,以壽命終,不亦善乎?」受叩頭曰:「從大人議。」即日父子俱稱病。滿三月賜告,廣遂稱篤,上疏乞骸骨。上以其年篤老,皆許之,加賜黃金二十斤,皇太子贈以五十斤。公卿大夫故人邑子,設祖道,供帳東都門外,送者車數百兩,辭決而去。及道路觀者皆曰:「賢哉二大夫。」廣既歸鄉里,日令家「供具設酒食,請族人故舊賓客,與相娛樂。」「涸轍鮒」,用《莊子》事,見二十卷注。〕 其六 運速天地閉,胡風結飛霜。 百草死冬月,六龍頹西荒。 太白出東方,彗星揚精光。 鴛鴦非越鳥,何為眷南翔。 惟昔鷹將犬,今為侯與王。 得水成蛟龍,爭池奪鳳凰。 北斗不酌酒,南箕空簸揚。 〔《周易》:天地閉,賢人隱。《月令》:孟冬之月,天氣上騰,地氣下降,天地不通,閉塞而成冬。六龍,謂天子大駕,詳八卷注。《漢書》:太白出西方,失其行,夷狄敗;出東方,失其行,中國敗。《宋書》:太白出東方,利用兵,西方不利。《晉書》:彗星,所謂掃星,本類星,末類彗,小者數寸,長或竟天,見則兵起,大水。主掃除,除舊佈新,有五色,各依五行本精所主。史臣按:彗本無光,傅日而為光,故夕見則東指,晨見則西指,在日南北,皆隨日光而指,頓挫其芒,或長或短,光芒所及,則為災。唐書:「乾元三年四月丁已,有彗星見於東方,在婁、胃間,色白,長四尺,東方疾行,曆昴、畢、觜、觿、參、東井、輿鬼、柳、軒轅,至右執法西,凡五旬餘不見。閏四月辛酉朔,有彗星出於西方,長數丈,至五月乃滅。婁」為魯,胃昴畢為趙,觜觽參為唐,東井輿鬼為京師分,柳其半為周分。二彗仍見者,薦禍也。曹植詩:「願隨越烏,翻飛南翔。」陳琳檄文:「謂其鷹犬之才,爪牙可任。」《韻會》:「將,與也。」《魏書》楊大眼傳:「時將南伐,李沖典選征官,用為軍主。大眼顧謂同僚曰:『吾之今日,所謂蛟龍得水之秋,自此一舉,終不復與諸君齊列矣』。」《晉中興書》:「荀勖徙中書監,為尚書令,人賀之,乃發恚曰:『奪我鳳凰池,卿諸人何賀我耶』?」〕 〔《詩·小雅》:「惟南有箕,不可以簸揚。維北有鬥,不可以挹酒漿。」孔穎達《正義》云:「言惟此天上,其南則有箕星,不可以簸揚米粟;其北則有鬥星,不可以挹㪺其酒漿。」「運速天地閉」,喻國家否運之至,如四運將終之時,天地之氣亦為之閉塞不通。「胡風結飛霜」,喻祿山起兵為害。「百草死冬月」,喻人民遭亂而死。「六龍頹西荒」,喻明皇西幸蜀中。「太白出東方,彗星揚精光」,謂仰觀天象,昭昭可察,災害不知何日可除。「鴛鴦非越鳥,何為眷南翔」,謂已非南人而向南奔走。疑太白於此時偕婦同行,故用鴛鴦為喻。此詩其作于流夜郎之前耶?「惟昔鷹將犬,今為侯與王」,謂出身微劣,不過效鷹犬之用,而能得尺寸之功以致身高位者多也。「得水成蛟龍」,謂將帥郭子儀、李光弼一流。「爭池奪鳳凰」,謂宰相房琯、張鎬一流。「北斗不酌酒,南箕空簸揚」,傷已無人薦達。如彼天星之中,北斗雖有鬥名,而不可用之以酌酒,南箕雖有箕名,而不可用之以簸揚米糓徒有高才,不為人用,其自悲之意深矣。蕭氏以為太白從永王時作詩諷其勤王,而王不從,故作是詩者,非也。〕 其七 世路今太行,回車竟何托。 萬族皆凋枯,遂無少可樂。 曠野多白骨,幽魂共銷鑠。 榮貴當及時,春華宜照灼。 人非昆山玉,安得長璀錯。 身沒期不朽,榮名在麟閣。 〔劉孝標《廣絕交論》:「世路嶮巇,一至於此。太行孟門,豈雲嶄絕。」太行山路最為險峻,見五卷注。陶潛詩:萬族各有托。魏許昌碑表:白骨既交,輝於曠野。蘇武詩:努力愛春華。李善注:「春華,喻少時也。」古讀曲歌:千葉紅芙蓉,照灼綠水邊。《韓詩外傳》:玉出於昆山。《說文》:璀,玉光也。《魯靈光殿賦》:下岪嶎以璀錯。漢宣帝圖畫功臣于麒麟閣,詳四卷注。璀,取緯切。催,上聲。〕 其八 月色不可掃,客愁不可道。 玉露生秋衣,流螢飛百草。 日月終銷毀,天地同枯槁。 蟪蛄啼青松,安見此樹老。 金丹寧誤俗,昧者難精討。 爾非千歲翁,多恨去世早。 飲酒入玉壺,藏身以為寶。 〔《歲華紀麗》:秋露白,故曰玉露。《楚辭》:「白日晼晚其將入兮,明月銷鑠而滅毀。」蟪蛄,寒蟬也,詳五卷注。費長房見老翁賣藥,市罷輒跳入壺中,詳九卷注。〕 其九 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 天地一逆旅,同悲萬古塵。 月兔空搗藥,扶桑已成〔一作「以為。」〕薪。 白骨寂無言,青松豈知春。 前後更歎息,浮榮何足珍。 〔《列子》:「古者謂死人為歸人。夫言死人為歸人,則生人為行人矣。」《左傳》:「保於逆旅。」杜預注:「逆旅,客舍也。」孔頴達正義:「逆,迎也。旅,客也。迎止賓客之處也。」《莊子》:「悲夫,世人直為物逆旅耳。」傅玄擬天問:「月中何有?白兔搗藥。」《楚辭》章句:「東方有扶桑之木,其高萬仞。日下浴于湯穀,上拂其扶桑,爰始而登,照曜四方。」〕 其十 仙人騎彩鳳,昨下閬風岑。 海水三清淺,桃源一見尋。 遺我綠玉杯,兼之紫瓊琴。 杯以傾美酒,琴以閑素心。 二物非世有,何論珠與金。 琴彈松裡風,杯勸天上月。 風月長相知,世人何倏忽。 〔《十洲記》:昆侖山三角,其一角正北,幹辰之輝,名曰閬風巔。《神仙傳》:麻姑云:「接待以來,見東海三為桑田,向到蓬萊,水又淺於往日。」桃源,見二卷注。江淹詩:素心正如此。李善注:「《方言》曰:素,本也。」〕 其十一 涉江弄秋水,愛此荷花鮮。 攀荷美其珠,蕩漾不成圓。 佳期彩雲重,欲贈隔遠天。 相思無由見,悵望涼風前。 〔吳均詩:「願君早旋反,及此荷花鮮。」《楚辭》:「與佳期兮夕張。」〕 其十二 去去複去去,辭君還憶君。 漢水既殊流,楚山亦此分。 人生難稱意,豈得長為群。 越燕喜海日,燕鴻思朔雲。 別久容華晚,琅玕不能飯。 日落知天昏,夢長覺道遠。 望夫登高山,化石竟不返。 〔古詩:「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鮑照詩:「人生不得常稱意。」《吳越春秋》:「胡馬望北風而立,越燕向日而熙,誰不愛其所近,悲其所思者乎?」《酉陽雜爼》:「紫胸輕小者是越燕。」《爾雅翼》:「越燕小而多聲,頷下紫,巢於門楣上,謂之紫燕,亦謂之漢燕。」顏延之《赭白馬賦》:「眷西極而驤首,望朔雲而蹀足。」張衡《南都賦》:「珍羞琅玕,充溢圓方。」李周翰注:「琅玕,玉名,飲食比之,所以為美。」《初學記》:「劉義慶《幽明錄》曰:『武昌北山上有望夫石,狀若人立。古傳云:昔有貞婦,其夫從役,遠赴國難,攜弱子餞送此山,立望其夫而化為石,因以為名焉』。」〕 ▼感興八首 瑤姬天帝女,精彩化朝雲。 宛轉入夢宵,無心向楚君。 錦衾抱秋月,綺席空蘭芬。 茫昧竟誰測,虛傳宋玉文。 〔瑤姬,見一卷惜餘春賦注。宋玉《高唐賦》,見二卷《古詩第五十八首》注。《詩·國風》:「錦衾爛兮。」江淹詩:綺席生浮埃。〕 其二 洛浦有宓妃,飄颻雪爭飛。 輕雲拂素月,了可見清輝。 解珮欲西去〔繆本作「走」〕,含情詎相違。 香塵動羅襪,淥水不沾衣。 陳王徒作賦,神女豈同歸。 好色傷大雅,多為世所譏。 〔《楚辭·九歎》:迎宓妃于伊雒。王逸注:宓妃,神女,蓋伊洛水之精也。《史記索隱》:如淳曰:宓妃,伏羲女,溺死洛水,遂為洛水之神。曹植《洛神賦》序:黃初三年,余朝京師,還濟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對楚王說神女之事,遂作斯賦。「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願誠信之先達,解玉珮以要之。」「淩波微步,羅襪生塵」,皆賦中語也。陳王即曹植,植以太和六年封陳王。蕭士贇曰:高唐、神女二賦,乃宋玉寓言以成文章。《洛神賦》則子建擬之而作。後世之人如癡子聽人說夢,以為誠有其事。太白知其托詞,而譏其傷大雅,可謂識見高遠矣。宓當作虙,即古伏字,後人有作宓者,誤也。或作密音讀,更非。〕 其三 裂素持作書,將寄萬里懷。 眷眷待遠信,竟歲無人來。 征鴻務隨〔繆本作「從」〕陽,又不為我棲。 委之在深篋,蠧〔繆本作「塵」〕魚壞其題。 何如投水〔繆本作「火」〕中,流落他人開。 不惜他人開,但恐生是非。 〔《後漢書·範式傳》:「裂素為書,以遺巨卿。」李善《文選注》:「纂文曰:『書縑曰素』。」東觀餘論:「古者謂使為信,故逸少帖云:『信遂不取答』。《真誥》云:『公至山下,又遣一信見告』。謝宣城傳云:『荊州信去倚待』。陶隱居帖云:『明旦信還,仍過取反』。凡言信者,皆謂使人也。近世猶有此語,故虞永興帖云:『事已信人口具』。而今之流俗,遂以遣書饋物為信,故謂之書信,而謂前人之語亦然,不復知魏晉以還所謂信者,乃使之別名耳。」江淹詩:「遠心何所慕,雲邊有征鴻。」鄭康成《毛詩箋》:「雁者,隨陽而處。」孔安國《尚書》傳:「隨陽之鳥,鴻雁之屬。」孔頴達正義:「日之行也,夏至漸南,冬至漸北。鴻雁之屬,九月而南,正月而北。左思《蜀都賦》所雲『木落南翔,冰判北徂』是也。日,陽也。此鳥南北與日進」退,隨陽之鳥,故稱陽鳥。古人謂書簽為題,《傳》所雲「隋唐藏書皆金題玉躞」是矣。此所雲「題」者,乃書劄面上手筆封題之處。〕 其四 芙蓉嬌綠波,桃李誇白日。 偶蒙春風榮,生此豔陽質。 豈無佳人色,但恐花不實。 宛轉龍火飛,零落互相失。 詎知淩寒松,千載長守一。 〔守一,不變其常也。蕭士贇曰:按此篇已見二卷《古詩四十七首》,必是當時傳寫之殊,編詩者不能別,姑存于此卷。觀者試以首句比並而論,美惡顯然,識者自見之矣。注「己見前」,不復重出。〕 其五 十五游神仙,仙游未曾歇。 吹笙吟松風,泛瑟窺海月。 西山玉童子,使我煉金骨。 欲逐黃鶴飛,相呼向蓬闕。 〔江淹詩:「泛瑟臥遙帷。」張銑注:「泛瑟,撫瑟也。」魏文帝詩:「西山一何高,高高殊無極。上有兩仙童,不飲亦不食。」《靈寶經》:「煉骨成金。」〕 其六 西國〔胡本作「北」〕有美女,結樓青雲端。 蛾眉豔曉月,一笑傾城歡。 高節不可奪,〔繆本作「奪明主」〕,炯心如凝丹。 常恐彩色晚,不為人所觀。 安得配君子,共乘〔繆本作「成」〕雙飛鸞。 〔古詩:君亮執高節。《晉書》:張華曰:「臣先帝老臣,中心如丹。」江淹詩:彩色世所重。琦按:此篇與二卷中古詩之二十七首互有同異,想亦是其初藳。編詩者不審,遂重列於此耳。注「已見前」者,不復重出。〕 其七 朅來荊山客,誰為瑉玉分。 良寶絕見棄,虛持三獻君。 直木忌先伐,芬蘭哀自焚。 盈滿天所損,沉冥道所群。 東海有碧水,西山多白雲。 魯連及夷齊,可以躡清芬。 〔「朅來」,詳見十三卷懷友人岑倫詩注。《說文》:瑉,石之美者。鮑照詩:涇渭不可雜,瑉玉當早分。蕭士贇曰:此篇已見二卷古風之三十六首,但有數語之異,是亦當時初本,傳寫之殊,編詩者不忍棄,兩存之耳。注已見前者,不復重出。〕 其八 嘉谷隱豐草,草深苗且稀。 農夫既不異〔胡本作「易」〕,孤穗將安歸? 常恐委疇隴,忽與秋蓬飛。 烏得薦宗廟,為君生光輝。 〔書·呂刑:農殖嘉榖。《說文》:禾,嘉穀也。二月始生,八月而熟,得時之中,故謂之禾。《詩·大雅》:茀厥豐草。陶潛詩:「草盛豆苗稀。」曹植詩:黍稷委疇隴,農夫安所獲。蕭士贇曰:此篇比興之詩,刺時賢不能引類拔萃以為國用者與。「嘉榖隱豐草,草深苗且稀」,喻賢人在野,混于常人之中。「農夫既不異,孤穂將安歸」,農夫見谷之在草而不別異之,猶賢者見賢之在野而不薦引之也。「常恐委疇隴,忽與秋蓬飛」,喻在野之賢,唯恐老之將至,與草木俱腐也。「烏得薦宗廟,為君生光輝」,在野之賢,冀在位之賢引而進之,以羽儀朝廷也。嗟乎!士懷才而不遇,千載讀之,猶有感激。 穂,音遂。〕 ▼寓言三首 周公負斧扆,成王何夔夔。 武王昔不豫,剪爪投河湄。 賢聖遇讒慝,不免人君疑。 天風拔大木,禾黍鹹傷萎。 管蔡扇蒼蠅,公賦《鴟鴞》詩。 金縢若不啟,忠信誰明之。 〔逸周書:「成王嗣幼弱,未能踐天子之位。周公攝政,君天下,弭亂六年,而天下大治。乃會方國諸侯于宗周,大朝諸侯明堂之位。天子之位,負斧扆南面立。」《禮記·明堂位》:「昔者周公朝諸侯于明堂之位,天子負斧依南鄉而立。」鄭康成注:「負之言背也。斧依,為斧丈屏風於戶牖之間,周公於前立焉。」孔頴達《禮記正義》:「天子當依而立者,依狀如屏風,以絳為質,高八尺,東西當戶牖之間,繡為斧文也。亦曰斧依。故覲禮曰:『天子設斧依於戶牖之間左右。凡天子兗冕負斧依』。鄭注云:『依,如今綈素屏風也,有繡斧文,所以示威也』。《爾雅》云:『牖戶之間謂之扆』。郭注云:『窗東戶西也』。依此諸解,是設依於廟堂戶牖之間,天子見諸侯,則依而立,負之而南面,以對諸侯也。」扆、依古字通用。書·舜典:「夔夔齋栗。」孔安國《傳》:「夔夔,悚懼貌。」〕 〔《尚書》:「既克商二年,王有疾,弗豫。二公曰:『我其為王穆蔔』。」周公曰:「未可以戚我先王。」公乃自以為功,為三壇同墠。為壇於南方,北面,周公立焉。植璧秉珪,乃告太王、王季、文王。公歸,納冊于金縢之匱中。王翼日乃瘳。武王既喪,管叔及其群弟流言于國曰:「公將不利於孺子。」周公乃告二公曰:「我之弗辟,我無以告我先王。」周公居東二年,則罪人斯得。於後,公乃為詩以貽王,名之曰鴟鴞。王亦未敢誚公。秋,大熟,未獲,天大雷電以風,禾盡偃,大木斯拔,邦人大恐。王與大夫盡弁,以啟金滕之書,得周公所自以為功代武王之說。王執書以泣曰:「昔公勤勞王家,惟予沖人勿及知。今天動威以彰周公之德,惟朕小子其親迎,我國家禮亦宜之。」王出郊,天乃雨,反風,禾則盡起,歲則大熟。〕 〔《史記·蒙恬列傳》:昔周成王初立,未離繈褓,周公旦負王以朝,卒定天下。及成王有病,甚殆,周公旦自揃其爪以沈於河,曰:「王未有識,是旦執事。有罪殃,旦受其不祥。」乃書而藏之記府。及王能治國,有賊臣言:「周公旦欲為亂久矣,王若不備,必有大事。」王乃大怒,周公旦走而奔于楚。成王觀於記府,得周公旦沈書,乃流涕曰:「孰謂周公旦欲為亂乎?」殺言之者,而反周公旦。魯世家亦載此事。太白此詩,蓋合二事而互言之。蕭士贇曰:此懼讒詩也。隱括《金縢》之事以申其意。 扆,隱綺切。衣,上聲,同倚。〕 其二 遙裔雙彩鳳,婉孌三青禽。 往還瑤台裡,鳴舞玉山岑。 以歡秦娥意,複得王母心。 區區〔繆本作「驅驅」〕精衛鳥,銜木空哀吟。 〔盧思道詩:豐茸雞樹密,遙裔鶴煙稠。毛萇詩傳:婉孌,少好貌。《山海經》:三青鳥,皆西王母使也。詳六卷注。瑤台、玉山,皆西王母之居,見五卷注。江淹詩:願乘青鳥翼,徑出玉山岑。秦娥,謂秦穆公女弄玉也,見六卷注。精衛銜木填海,見一卷《大鵬賦》注。蕭士贇曰:「此刺當時出入宮掖,取媚後妃公主以求爵位者。彩鳳、青禽,以比佞幸,瑤台、玉山,以比宮掖,秦娥以比公主,王母以比後妃,精衛銜木,以比小臣懷區區報國之心,盡忠竭誠而不見知,其意微而顯矣。」 裔,音曳。〕 其三 長安春色歸,先入青門道。 綠楊不自持,從風欲傾倒。 海燕還秦宮,雙飛入簾櫳。 相思不相〔繆本作「可」〕見,托夢遼城東。 〔《雍錄》:「青門在漢都城,為東面南來第一門,即邵平種瓜之地也。」謝惠連詩:「升月照簾櫳。」《說文》:「櫳,房室之疏也。」秦置遼西、遼東二郡,因在遼水之西東而名。在唐時,遼西為柳城郡及北平郡之東境,遼東為安東都護府之地,外與奚、契丹、室韋、靺鞨諸夷相接,皆邊城也,有兵戍之。蕭士贇曰:「此閨思詩也。良人從軍,滔滔不歸,感時觸物,而動懷人之思者歟?綠楊、海燕,以起興也,婉然《國風》之體,所謂聖於詩者此哉。」〕 ▼秋夕旅懷 涼風度秋海,吹我鄉思飛。 連山去無際,流水何時歸? 目極〔繆本作「日夕」〕浮雲色,心斷明月暉。 芳草歇柔豔,白露催寒衣。 夢長銀漢落,覺罷天星稀。 含悲〔繆本作「歎」〕想舊國,泣下誰能揮? ▼感遇四首 吾愛王子晉,得道伊洛濱。 金骨既不毀,玉顏長自春。 可憐浮丘公,猗靡與情親。 舉手白日間,分明謝時人。 二仙去已遠,夢想空殷勤。 〔王子晉、浮丘公事,詳見五卷《鳳笙篇》注。《子虛賦》:「扶輿猗靡。」張銑注:「猗靡,相隨貌。」阮籍詩:猗靡情歡愛。蕭士贇曰:「此詩蓋有所懷,托二仙而言也。」〕 其二 可歎東籬菊,莖疏葉且微〔胡本作「肥」〕。 雖言異蘭蕙,亦自有芳菲。 未泛盈樽酒,徒沾清露輝。 當榮君不采,飄落欲何依。 〔陶潛詩:「采菊東籬下。」〕 其三 昔余聞姮〔繆本作「常」〕娥,竊藥駐雲發。 不自嬌玉顏,方希煉金骨。 飛去身莫返,含笑坐明月。 紫宮誇蛾眉,隨手會凋歇。 〔《淮南子》:「羿請不死之藥於西王母,姮娥竊以奔月。」高誘注:「姮娥,羿妻。羿請不死藥於西王母,未及服之,姮娥盜食之,得仙,奔入月中,為月精也。」左思詩:「列宅紫宮裡。」李周翰注:「紫宮,天子所居處。」〕 其四 宋玉事楚王,立身本高潔。 巫山賦彩雲,郢路歌《白雪》。 舉國莫能和,巴人皆捲舌。 一惑〔蕭本作「感」〕登徒言,恩情遂中絕。 〔宋玉《高唐賦》言巫山彩雲,及對楚王問,言客有歌於郢中,為陽春白雪,其曲彌高,其和彌寡。俱詳二卷注。《登徒子好色賦》:大夫登徒子侍于楚王,短宋玉曰:「玉為人體貌閑麗,口多微辭,又性好色,願王勿與出入後宮。」王以登徒子之言問宋玉,玉曰:「體貌閑麗,所受於天也。口多微辭,所學于師也。至於好色,臣無有也。」王曰:「子不好色,亦有說乎?有說則止,無說則退。」班婕妤詩: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蕭士贇曰:太白此篇,借宋玉事以申己意也。〕 ▼翰林讀書言懷呈集賢〔繆本多「院內」二字〕諸學士 〔《唐書·百官志》:「開元十三年,改麗正修書院為集賢殿書院。五品以上為學士,六品以下為直學士,宰相一人為學士知院事,常侍一人為副知院事,又置判院一人,押院中使一人。玄宗常選耆儒,日一人侍讀,以質史籍疑義。至是置集賢院侍讀學士、侍講、直學士。其後又增置修撰官、校理官、待制官、留院官、知校討官、文學直之員。」又云:「學士之職,本以文學言語被顧問,出入侍從,因得參謀議,納諫諍,其禮尤寵。而翰林院者,待詔之所也。唐制,乘輿所在,必有文詞經學之士,下至蔔醫、伎術之流,皆直於別院,以備宴見,而文書詔令,則中書舍人掌之。自太宗時,名儒學士時時召以草制,然猶未有名號。乾封以後,始號北門學士。玄宗初,置翰林待詔」,以張說、陸堅、張九齡等為之,掌四方表疏批答、應和文章。既而又以中書務劇,文書多壅滯,乃選文學之士,號「翰林供奉」,與集賢院學士分掌制詔書敕。開元二十六年,又改翰林供奉為學士,別置學士院,專掌內命,凡拜免將相,號令征伐,皆用白麻。其後選用益重,而禮遇益親,至號為「內相」,又以為天子私人。凡充其職者無定員,自諸曹尚書下至校書郎,皆得預選。〕 晨趨紫禁中,夕待金門詔。 觀書散遺帙,探古窮至妙。 片言苟會心,掩卷忽而笑。 青蠅易相點,《白雪》難同調。 本是疏散人,屢貽褊促誚。 雲天屬清朗,林壑憶遊眺。 或時清風來,閑倚欄〔一作「簷」〕下嘯。 嚴光桐廬溪,謝客臨海嶠。 功成謝人間〔一作「君」〕,從此一投釣。 〔謝莊宋孝武宣貴妃誄:「收華紫禁。」李善注:「王者之宮,以象紫微,故謂宮中為紫禁。」李延濟注:「紫禁,即紫宮,天子所居也。」《漢書》東方朔傳:待詔金門,稍得親近。《說文》:「帙,書衣也。」謝靈運詩:散帙問所知。散帙者,解散其書外所裹之帙而翻閱之也。陳子昂詩:「青蠅一相點,白璧遂成冤。」蓋青蠅遺糞白玉之上,致成點污,以比讒譖之言,能使修潔之士致招罪尤也。白雪,曲名,其曲彌高,其和彌寡,見二卷注。章華太子《後漢書》注:「桐廬縣南有嚴子陵漁釣處,今山邊有石,上下可坐十人,臨水,名曰嚴陵釣壇也。」謝客,即謝靈運,客是其小名,詳十六卷注。靈運有登臨海嶠詩,張銑注:「臨海,郡名。嶠,山頂也。」〕 ▼潯陽紫極宮感秋作 〔《舊唐書》:「開元二十九年正月,制兩京諸州各置玄元皇帝廟。天寶二年三月,改西京玄元廟為太清宮,東京為太微宮,天下諸郡為紫極宮。」《方輿勝覽》:江州紫極宮,去州二裡,即今天慶觀。蘇東坡曰:「李太白有《潯陽紫極宮感秋》詩。紫極宮,今天慶觀也。」道士胡洞微以石本示予,蓋其師卓玘之所為。〕 何處聞秋聲,翛翛北窗竹。 回薄萬古心,攬之不盈掬。 靜坐觀眾妙,浩然媚幽獨。 白雲南山來,就我簷下宿。 懶從唐生決,羞訪季主蔔。 四十九年非,一往不可複。 野情轉蕭散,世道有翻覆。 陶令《歸去來》,田家酒應熟。 〔謝朓詩:颯颯滿池荷,翛翛蔭窗竹。古塘上行:邊地多悲風,樹木何翛翛。皇娥歌:萬象回薄化無方。陸機詩:攬之不盈手。《老子》:眾妙之門。謝靈運詩:幽獨賴鳴琴。陶潛詩:白雲宿簷端。張衡《思玄賦》:感蔡子之慷慨,從唐生以決疑。用唐舉相蔡澤事,見十七卷注。《史記》:司馬季主者,楚人也,卜于長安東市。《淮南子》:蘧伯玉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非。陶潛《問來使》詩:歸去來山中,山中酒應熟。 翛,音宵。〕 ▼江上秋懷 餐霞臥舊壑,散發謝遠遊。 山蟬號枯桑,始複知天秋。 朔雁別海裔,越燕辭江樓。 颯颯風卷沙,茫茫霧縈洲。 黃雲結暮色,白水揚寒流。 惻愴心自悲,潺湲淚難收。 蘅蘭方蕭瑟,長歎令人愁。 〔餐霞,吞食霞氣,仙家修煉之法,詳十三卷注。散發,不冠而發披亂也。張華詩:「散發重陰下。」謝靈運撰征賦:「眷轉蓬之辭根,悼朔雁之赴越。」《淮南子》:「游于江潯海裔。」高誘注:「裔,邊也。」越燕,今之紫燕,已見本卷注。《楚辭》:「橫流涕兮潺湲。」王逸注:「潺湲,流貌。」郭璞《爾雅注》:「杜蘅似葵而香。」邢昺疏:「本草唐本注云:杜蘅葉似葵,形如馬蹄,故俗雲馬蹄香。生山之陰,水澤下濕地,根似細辛、白前等。《山海經》云:『天帝山有草,其狀如葵,其臭如蘪蕪,名曰杜蘅,可以走馬,食之已癭』是也。」〕 ▼秋夕書懷〔一作《秋日南遊書懷》〕 北風吹海雁,南渡落寒聲。 感此瀟湘客,淒其流浪情。 海懷結滄洲,〔一作「遠心飛蒼梧。」〕霞〔一作「遐。」〕想遊〔繆本作「遙。」〕赤城。 始探蓬壺事,〔一作「始采蓬壺術」〕旋覺天地輕。 澹然吟〔一作「思。」〕高秋,閑臥瞻太清。 蘿月掩〔一作「隱。」〕空幕,松霜結〔繆本作「霜皓」,一作「雲散」〕前楹。 滅見息群動,獵微窮至精。 桃花有源水,可以保吾生。 〔《初學記》:名山略記云:「赤城山,一名燒山,東卿司命君所居。洞周圍三百里,上有上玉清平天。」詳見七卷注。《拾遺記》:「蓬壺,蓬萊也。」陶潛詩:「日入群動息。」《莊子》:「至精無形。」桃花源,見二卷注。〕 ▼避地司空原言懷 〔《一統志》:「司空山,在安慶府太湖縣西北一百六十裡,山極高峻,山半有洗馬池,即古司空原,李白嘗避地於此。」《太平寰宇記》:「司空山,在舒州太湖縣東北一百三十裡。」〕 南風昔不競,豪聖思經綸。 劉琨與祖逖,起舞雞鳴晨。 雖有匡濟心,終為樂禍人。 我則異於是,潛光皖水濱。 卜築司空原,北將天柱鄰。 雪霽萬里月,雲開九江春。 俟乎太階平,然後托微身。 傾家事金鼎,年貌可〔繆本作「何」〕長新。 所願得此道,終然保清真。 弄景奔日馭,攀星戲河津。 一隨王喬去,長年玉天賓。 〔《左傳》:晉人聞有楚師,師曠曰:「不害,吾驟歌北風,又歌南風。南風不競,多死聲,楚必無功。」杜預注:歌者吹律以詠八風,南風音微,故曰不競也。太白借用,作晉朝南渡兵力不競解。《晉書》:祖逖與劉琨俱為司州主簿,情好綢繆,共被同寢。中夜聞荒雞鳴,蹴琨覺曰:「此非惡聲也。」因起舞。論曰:「祖逖散糓周貧,聞雞暗舞,思中原之燎火,幸天步之多艱。原其素懷,抑為貪亂者矣。」太白樂禍之論,蓋本於此。《梁書》:高祖睹海內方亂,有匡濟之心。曹植詩:潛光養羽翼,進趣且徐徐。《太平寰宇記》:皖水在舒州懷寧縣西北,自壽州霍山縣南流入,經縣北二裡,又東南流二百四十裡,入大江,謂之皖口。《一統志》:皖水在潛山縣北,下流會潛水,經府城西,達大江。《江南通志》:太白書堂在太湖縣司空山,李白避地於此,有「卜築司空原」之句。《韻會》:將,與也。〕 〔《唐六典注》:霍山,一名天柱,在舒州懷寧縣,自漢以來為南嶽。《通典》:舒州懷寧縣有灊山,一名天柱山。《方輿勝覽》:天柱峰在皖山,高三千七百丈,週三百五十裡,山東有瀑布,漢武帝嘗登此山,即司元洞府,九天司命真君所主也。《江南通志》:天柱山,在安慶府潛山縣,與潛山連,其峰最高,突出眾山之上,峭拔如柱,屹然為尊,道書謂之司元洞天。漢武帝嘗登封於此,以代南嶽。山有魏左慈煉丹故跡。九江在潯陽,見十四卷注。《長楊賦》:玉衡正而泰階平,詳一卷明堂賦注。江淹《別賦》:煉金鼎而方堅。李善注:煉金為丹之鼎也。《廣雅》:日禦謂之羲和。陳子昂詩:還丹奔日馭,卻老餌雲霞。河津,謂天河之津。王喬有三,一是上古之仙人,或稱王子喬,或稱王喬,《楚辭》中累引之,見十二卷注。一是周靈王之太子晉,亦稱王子喬,見五卷注。一是後漢時河東人為葉縣令者,見十一卷注。玉天,道家所謂玉清境之天,天寶君所治,即清微天也。又王績詩:「三山銀作地,八洞玉為天。」 逖,音剔。皖,音近緩。〕 ▼上崔相百憂章(時在潯陽獄) 〔崔相,即崔渙,詳十一卷注。按太白為宋中丞自薦表云:「避地廬山,遇永王東巡脅行,中道奔走,卻至彭澤,具已陳首。前後經宣慰大使崔渙及臣推覆清雪,尋經奏聞。」此詩及萬憤詞皆作於是時。〕 共工赫怒,天維中摧。 鯤鯨噴蕩,揚濤起雷。 魚龍陷人,成此禍胎。 火焚崑〔繆本作「昆」〕山,玉石相磓。 仰希霖雨,灑寶炎煨。 箭發石開,戈揮日回。 鄒衍慟哭,燕霜颯來。 微誠不感,猶縶〔一作「贄」〕夏台。 蒼鷹搏攫,丹棘崔嵬。 豪聖凋枯,《王風》傷哀。 斯文未喪,東嶽豈頹。 穆逃楚難,鄒脫吳災。 見機苦遲,二公所咍。 驥不驟進,麟何來哉? 星離一門,草擲二孩。 萬憤結緝〔蕭本作「習」,一作「縎」〕,憂從中催。 金瑟玉壺,盡為愁媒。 舉酒太息,泣血盈杯。 台星再朗,天網重恢。 屈法申恩,棄瑕取材。 冶長非罪,尼父無猜。 覆盆儻舉,應照寒灰。 〔《列子》:「共工氏與顓頊爭為帝,怒而觸不周之山,折天柱,絕地維。」成公綏天地賦:共工赫怒,天柱摧折。宋玉《大言賦》:壯士憤兮絕地維。鯤,北溟大魚也。鯨,亦海中大魚。俱見《大鵬賦》注。《漢書》枚乘傳:福生有基,禍生有胎。書·胤征:火炎昆岡,玉石俱焚。《廣韻》:「磓,落也。」《韻會》:「煨,燼也。」《西京雜記》:李廣獵於冥山之陽,見臥虎,射之,沒矢飲羽。進而視之,乃石也,其形類虎。退而更射,鏃破幹折,而石不傷。予嘗以問揚子雲,子雲曰:「至誠則金石為開。」班固幽通賦:「李虎發而石開。」《淮南子》:魯陽公與韓構戰酣,日暮,援戈而揮之,日為之反三舍。李善《文選注》:《淮南子》曰:「鄒衍盡忠于燕惠王,惠王信譖而系之。鄒衍仰天而哭,正夏而天為之降霜。」《史記》:桀召湯而囚之夏台,已而釋之。索隱曰:「夏台,獄名。」《廣雅》:獄,犴也。夏曰夏台,殷曰羑裡,周曰囹圄。《漢書》:「郅都遷為中尉,是時民朴,畏罪自重,而都獨先嚴酷,致行法不避貴戚,列侯宗室見都側目而視,號曰蒼鷹。」顏師古曰:「言其鷙擊之甚。」《周易》:置於叢棘。虞翻注:「獄外種九棘,故稱叢棘。」孔穎達《正義》:謂囚執之處,以叢棘而禁之也。〕 〔《初學記》:《春秋》元命苞曰:樹棘槐,聽訟於其下。棘赤心有刺,言治人者原其心不失赤。實事所以刺人,其情令各歸實。槐之言歸也,情見歸實。《爾雅翼》:棘有赤白二種。丹棘,即赤棘也。陳子昂詩:終古代興沒,豪聖莫能爭。又云:丘陵徒自出,賢聖幾凋枯。楊齊賢注:豪聖,周公也。遭流言之變,王道凋枯,故幽以下諸詩傷哀之。《禮記》:孔子早作,負手曳杖,逍遙於門,歌曰:「泰山其頹乎,梁木其壞乎,哲人其萎乎!」子貢聞之曰:「泰山其頹,則吾將安仰?梁木其壞,哲人其萎,則吾將安放?夫子殆將病也。」蓋寢疾七日而沒。《初學記》:泰山,五嶽之東嶽也。《漢書》:楚元王以穆生、白生、申公為中大夫。穆生不嗜酒,元王每置酒,常為穆生設醴。及王戊即位,常設,後忘設焉。穆生退曰:「可以逝矣!醴酒不設,王之意怠;不去,楚人將鉗我於市。」稱疾臥。申公、白生強起之,曰:「獨不念先王之德歟?今王一旦失小禮,何足至此!」穆生曰:「易稱:『知幾其神乎!君子見幾而作,不俟終日』。先王之所以禮吾三人者,為道之存故也;今而忽之,是忘道也。忘道之人,胡可以久處,豈為區區之禮哉!」遂謝病去,申公、白生獨留。王戊稍淫暴,乃與吳通謀。二人諫,不聽,胥靡之,衣之赭衣,使杵臼雅舂於市。〕 〔《家語》:「叔孫氏之車士曰子鉏商,采薪於大野,獲麟焉,折其前左足,載以歸。叔孫以為不祥,棄之于郭外,使人告孔子曰:『有麏而角者,何也』?孔子往觀之,曰:『麟也,胡為來哉?胡為來哉』!反袂拭面,涕泣沾襟。叔孫聞之,然後取之。子貢問曰:『夫子何泣爾』?孔子曰:『麟之至,為明王也。出非其時而見害,吾是以傷焉』。」鮑照《舞鶴賦》:「忽星離而雲罷。」李善注:「星離,分散也。」《楚辭》九思:「心結縎兮折摧。」博雅:「結縎,不解也。」江淹詩:「白露滋金瑟,清風蕩玉琴。」《晉書》:「三台六星,兩兩而居,起文昌,列抵太微,三公之位也。在人曰三公,在天曰三台。」《老子》: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說文》:「恢,大也。」台星再朗,謂崔相之明察,能照見幽微,天網重恢,冀其赦已之罪。丘遲《與陳伯之書》:「主上屈法申」恩,吞舟是漏。陳琳為袁紹檄豫州文:收羅英雄,棄瑕取用。《史記》:公冶長,齊人,字子長。孔子曰:「長可妻也,雖在縲絏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抱樸子》:是責三光不照覆盆之內也。《三國志》:起煙於寒灰之上,生華於已枯之木。鯨,音琴。磓,音堆。煨,音近威。縶,音執。咍,呼來切,海平聲。恢,音魁。瑕,音遐。〕 ▼萬憤詞投魏郎中 海水渤〔當作「浡」〕潏,人羅鯨鯢。 蓊胡沙而四塞,始滔天于燕齊。 何六龍之浩蕩,遷白日于秦西。 九土星分,嗷嗷淒淒。〔蕭本作「棲棲」,下韻重出,恐誤〕 南冠君子,呼天而啼。 戀高堂而掩泣,淚血地而成泥。 獄戶〔霏,玉本作「時當」〕春而不草,獨幽怨而沈迷。 兄九江兮弟三峽,悲羽化之難齊。 穆陵關北愁愛子,豫章天南隔老妻。 一門骨肉散百草,遇難不復相提攜。 樹榛拔桂,囚鸞寵雞。 舜昔授禹,伯成耕犂。 德自此衰,吾將安棲。 好我者恤我,不好我者何忍臨危而相擠。 子胥鴟夷,彭越醢醯。 自古豪烈,胡為此繄? 蒼蒼之天,高乎視低。 如其聽卑,脫我牢狴。 儻辨美玉,君收白珪。 〔木華《海賦》:天綱浡潏。李善注:浡潏,沸湧貌。桓子《新論》曰:夏禹之時,洪水浡潏。鯨鯢以喻不靖之人,詳八卷注。此以指祿山作亂也。李善《文選注》:蓊,聚也。《書·堯典》:浩浩滔天。祿山自范陽起逆,遂據燕地。燕與齊接壤,故兼言之曰始滔天于燕齊也。《淮南子》注:言日乘車,駕以六龍,詳三卷注。以喻明皇幸蜀也。蜀在秦之西,故曰秦西。《國語》:能平九土。韋昭曰:九土,九州之土也。《淮南子》:何謂九州?東南神州曰農土,正南次州曰沃土,西南戎州曰滔土,正西弇州曰並土,正中冀州曰白土,西北台州曰肥土,正北濟州曰成土,東北薄州曰隱土,正東陽州曰伸土。左思《蜀都賦》:九土星分,萬國錯峙。《左傳》:晉侯觀於軍府,見鐘儀,問之曰:「南冠而縶者誰也?」有司對曰:「鄭人所獻楚囚也。」使稅之,召而吊之,再拜稽首。問其族,對曰:「伶人也。」使與之琴,操南音。公語範文子,文子曰:「楚囚,君子也。」蕭士贇曰:高堂,喻朝廷也。琦按:世之稱父母多曰高堂。太白詩中絕無思親之句,疑其遷化久矣。〕 〔考《漢書·賈誼傳》曰:人主之尊譬如堂,群臣如陛,眾庶如地。故陛九級上,廉遠地,則堂高;陛亡級,廉近地,則堂卑。高者難攀,卑者易陵,理勢然也。蕭氏以高堂為喻朝廷,其說近是。《梁書》:抱痛圜門,含憤獄戶。劉公幹詩:沈迷簿領書,回回自昏亂。《文獻通考》:九江在江州之西北,詳十四卷注。《四川通志》:巫峽在巫山縣東三十裡,與西陵峽、歸峽並稱三峽。上自夔州,下至歸州夷陵州,凡七百里中,皆三峽之地。羽化,如仙人之化生羽翼。蓋謂弟兄天各一方,欲如飛仙之輕舉遠逝而相聚會,不能得也。《唐書·地理志》:沂州沂水縣北有穆陵關。《山東通志》:穆陵關在沂水縣北一百二十裡,古齊關也。《一統志》:穆陵關在青州大峴山上。《左傳》:齊桓公曰:「賜我先君履,南至於穆陵。」即此。又《元和郡縣誌》:「穆陵關在黃州麻城縣西八十八裡,在穆陵山上。」是穆陵關有二處,而太白所稱者,則齊地之穆陵關也。蓋是時伯禽尚在東魯未歸耳豫章,郡名,唐時屬江南西道,又謂之洪州,在潯陽郡之南。疑太白臥廬山時,家室寓此,《流夜郎寄內》詩曰「南來不得豫章書」可見。〕 〔《後漢書》:公卿所舉,率黨其私,所謂放鴟鴞而囚鸞鳳。《莊子》:堯治天下,伯成子高立為諸侯。堯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高辭為諸侯而耕。禹往見之,則耕在野。禹趨就下風,立而問焉,曰:「『昔堯治天下,吾子立為諸侯。堯授舜,舜授予,吾子辭為諸侯而耕。敢問其故何也』?子高曰:『昔堯治天下,不賞而民勸,不罰而民畏。今子賞罰而民日不仁,德自此衰,刑自此立,後世之亂自此始矣。夫子闔行耶?無落吾事』。俋俋乎耕而不顧。」《說苑》:吳王賜子胥屬鏤之劍,曰:「子以此死。」子胥乃自刺殺。吳王取子胥屍,盛以鴟夷,浮之江中。《漢書》:比干剖心,子胥鴟夷。應劭曰:吳王取馬革為鴟夷,盛子胥而沈之江。鴟夷,榼形。顏師古曰:鴟夷,即今之盛酒鴟夷幐。高誘呂覽注:革囊之「大者為鴟夷。」《史記索隱》:「韋昭云:『以皮作鴟鳥形,名曰鴟夷。鴟夷,皮榼也』。服虔云:『用馬革作囊以裹屍,投之于江』。」《史記》:「漢誅梁王彭越,醢之,盛其醢,遍賜諸侯。」《廣韻》:「繄,辭也。」《韻會》:「繄,語助也。」《莊子》:「天之蒼蒼,其正色耶。」 《呂氏春秋》:天之處高而聽卑。《初學記》:狴牢者,亦獄別名。《家語》:孔子為魯司冦,有父子訟者,夫子同狴執之。王肅注:狴,獄牢也。《詩·小雅》:白圭之玷,尚可磨也。琦按:太白集中稱其兄者五人:新平長史粲也,襄陽少府皓也,虞城宰錫也,中都明府某也,徐王延年也。稱其弟者十七人,金城尉叔卿也,臨洺令皓也,舍人台卿也,南平太守之遙也,宣州長史昭也,單父主簿凝也,鄱陽司馬昌岠也,溧陽尉濟也,京兆參軍令問也。不言職位者,延陵也,冽也,幼成也,況也,襄也,綰也、錞也,浮屠談皓也,大抵皆從兄弟也。此詩所雲「兄九江兮弟三峽」,與下文「愛子」、「老妻」並言,似指其親兄弟而言。上有兄,下有弟,則太白乃其仲歟?然兄弟之名,則無可據,姑表出之,以俟淹博者之詳考。 潏,音聿。繄,音近衣。狴,邊逑切,音箆,又音批。珪,與圭同。〕 ▼荊州賊亂〔蕭本作「平」〕臨洞庭言懷作 〔《通鑒》:「乾元二年八月,襄州將康楚元、張嘉延據州作亂,刺史王政奔荊州,楚元自稱南楚霸王。九月,張嘉延襲破荊州,荊南節度使杜鴻漸棄城走,灃、朗、郢、峽、歸等州官吏聞之,爭潛竄山谷。十一月,康楚元等眾至萬余人,商州刺史充荊襄等道租庸使韋倫發兵討之,駐于鄧之境,招諭降者,厚撫之,伺其稍怠,進軍擊之,生擒楚元,其眾遂潰。得其所掠租庸二百萬緡,荊襄皆平。」〕 修蛇橫洞庭,吞象臨江島。 積骨成巴陵,遺言聞楚老。 水窮三苗國,地窄三湘道。 歲晏天崢嶸,時危人枯槁。 思歸阻喪亂,去國傷懷抱。 郢路方丘墟,章華亦傾倒。 風悲猿嘯苦,木落鴻飛早。 日隱西赤沙,月明東城草。 關河望已絕,氛霧行當掃。 長叫天可聞,吾將問蒼昊。 〔《淮南子》:「堯乃使羿斷修蛇於洞庭。」高誘注:「修蛇,大蛇,吞象三年而出其骨之類。」《元和郡縣誌》:「昔羿屠巴蛇於洞庭,其骨若陵,故曰巴陵。」孔安國《尚書》傳:「三苗之國,在洞庭,右彭蠡,在荒服之例,去京師二千五百里。」《通典》:「岳州,古蒼梧之野,亦三苗國之地,青草、洞庭湖在焉。二湖相連,青草在南,洞庭在北。」注云:「凡今長沙、衡陽諸郡,皆古三苗之地。」三湘,詳一卷悲清秋賦注。《楚辭》:「歲既晏兮孰華予。」王逸注:「晏,晚也。」鮑照《舞鶴賦》:歲崢嶸而愁暮。李善注:「《廣雅》曰:崢嶸,高貌。歲之將盡,猶物之高也。」《通典》:「江陵郡,今之荊州。《春秋》以來,楚國之都,謂之郢都,西通巫巴,東接雲夢,亦一都會也。」《楚辭》:惟郢路之遼遠。左思《魏都賦》:「臨淄牢落,鄢郢丘墟。」呂延濟注:「丘墟,謂居人少也。」《方輿勝覽》:江陵府有章華台。晉杜預云:「在今南郡華容城中。」華容,即今監利。《水經注》:「洞庭湖水廣圓五百餘裡,日月若出沒於其中。」《方輿勝覽》:洞庭湖在巴陵縣西,西吞赤沙,南連青草,橫亙七八百里。《岳陽風土記》:赤沙湖,在華容縣南,夏秋水泛,與洞庭洪通。杜甫道林嶽麓詩所謂「殿角插入赤沙湖」也。《一統志》:赤沙湖,在洞庭湖西,夏秋水泛,與洞庭為一,涸時惟見赤沙。舊記云:洞庭南連青草,西亙赤沙七八百里,又謂之三湖。《初學記》:盛弘之《荊州記》云:巴陵南有青草湖,周回數百里。湖南有青草山,因以為名。《一統志》:青草湖,一名巴丘湖,北連洞庭,南接瀟湘,東納淚羅之水。每夏秋水泛,與洞庭為一,水涸則此湖先幹,青草生焉。琦按:「城草」恐是「青草」之訛。然青草在南,而詩雲「東青草」,則又未敢定也。江淹詩:皇晉遘陽九,天下橫氛霧。張銑注:氛霧,喻亂賊也。王延壽《魯靈光殿賦》:承蒼昊之純殷。張載注:蒼、昊,皆天之稱也。春為蒼天,夏為昊天。〕 ▼覽鏡書懷 得道無古今,失道還衰老。 自笑鏡中人,白髮如霜草。 捫心空歎息,問影何枯槁。 桃李竟何言,終成南山皓。 〔《史記》:「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南山四皓,見二十二卷注。〕 ▼田園言懷 賈誼三年謫,班超萬里侯。 何如牽白犢,飲水對清流。 〔《漢書》:賈誼為長沙傅三年,有鵩飛入誼舍,止於坐隅。誼既以謫居長沙,長沙卑濕,誼自傷悼,以為壽不得長,乃為賦以自廣。《後漢書》:班超行詣相者,曰:「祭酒,布衣諸生耳,而當封侯萬里之外。」超問其狀,相者指曰:「生燕頷虎頭,飛而食肉,此萬里侯相也。」後使西域,西域五十余國悉皆納質內屬,封超為定遠侯。《淮南子》:宋人好善者,家無故黑牛生白犢。《高士傳》:許由,堯召為九州長,由不欲聞之,洗耳於潁濱。時其友巢父牽犢欲飲之,見由洗耳,問其故。對曰:「堯欲召我為九州長,惡聞其聲,是故洗耳。」巢父曰:「『子若處高岸深谷,人道不通,誰能見子?子故浮游,欲聞求其名譽,污吾犢口』。牽犢上流飲之。」詩意謂仕宦而不得志如賈誼一流,得志如班超一流,「皆羈旅異方,不如巢、許隱居獨樂,安步田園之為善也。」其旨深矣。〕 ▼江南春懷 青春幾何時,黃鳥鳴不歇。 天涯失鄉〔一作「歸」〕路,江外老華髮。 心飛秦塞雲,影滯楚關月。 身世殊爛漫,田園久蕪沒。 歲晏何所從,長歌謝金闕。 〔《埤雅》:「黃鳥亦名黎黃,其色黎黑而黃也,鳴則蠶生。韓子曰:『以鳥鳴春,若黃鳥之類,其善鳴者也。陰陽運作推移,時至氣動,不得不爾,故先王以候節令』。」華髮,見九卷注。歲晏,見本卷注。《楚辭》章句:「謝,去也。」金闕,猶金門。長歌謝金闕,見不復有仕進之意。〕 ▼聽蜀僧濬彈琴 蜀僧抱綠綺,西下峨眉峰。 為我一揮手,如聽萬壑松。 客心洗流水,遺響入霜鐘。 不覺碧山暮,秋雲暗幾重。 〔綠綺,司馬相如之琴也,見二十卷注。《唐書·地理志》:嘉州羅目縣有峨眉山。嵇康琴賦:「伯牙揮手。」李善注:「揮,動也。」流水,見十六卷注。《山海經》:豐山有九鐘焉,是知霜鳴。郭璞注:「霜降則鐘鳴,故言知也。」〕 ▼魯東門觀刈蒲 〔《埤雅》:「蒲,水草也,似莞而褊,有脊,生於水涯,柔滑而溫,可以為席。」〕 魯國寒事早,初霜刈渚蒲。 揮鐮若轉月,拂水生連珠。 此草最可珍,何必貴龍鬚。 織作玉床席,欣承清夜娛。 羅衣能再拂,不畏素塵蕪。 〔陸倕詩:「江關寒事早,夜露傷秋草。」梁簡文帝詩:「渚蒲變新節。」方言:「刈鉤,自關而西,或謂之鉤,或謂之鐮。」顏師古《急就篇注》:「鉤即鐮也,形曲如鉤,因以名雲。」蜀本草:「龍芻叢生,莖如綖,所在有之,俗名龍鬚草,可為席。」謝朓詠席詩:「但願羅衣拂,無使素塵彌。」 鐮,音廉。〕 ▼詠鄰女東窗海石榴 〔《太平廣記》:「新羅多海紅並海石榴。」唐贊皇李德裕言:「花名中帶海者,悉從海東來。」〕 魯女東窗下,海榴世所稀。 珊瑚映綠水,未足比光輝。 清香隨風發,落日好鳥歸。 願為東南枝,低舉拂羅衣。 無由一〔蕭本作「共」〕攀折,引領望金扉。 〔潘嶽安石榴賦:「似長離之棲鄧林,若珊瑚之映綠水。」古詩:「清商隨風發。」潘嶽詩:「引領望京室。」王延壽《魯靈光殿賦》:「排金扉而北入。」張銑注:「扉,門扉也。」〕 ▼南軒松 南軒有孤松,柯葉自綿羃。 清風無閒時,蕭灑終日夕。 陰生古苔綠,色染秋煙碧。 何當淩雲霄,直上數千尺。 〔綿羃:枝葉稠密而相覆之意。 羃,音密。〕 ▼詠山樽二首 〔前一首一作《詠柳少府山癭木樽》。〕 蟠木不雕飾,且將斤斧〔繆本作「斧斤」〕疏。 樽成山嶽勢,材是棟樑餘。 外與金罍並,中涵玉醴虛。 慚君垂拂拭,遂忝玳筵居。 〔《漢書》:「蟠木根柢,輪囷離奇。」顏師古注:「蟠木,屈曲之木也。」金罍,酒器,見七卷注。張衡《思玄賦》:「噏青岑之玉醴兮。」呂向注:「玉醴,玉泉也。」嵇康《琴賦》:「玉醴湧其前。」呂延濟注:「玉醴,玉漿也,味如酒。」此詩之意,則以玉醴為酒也。江總詩:玳筵歡趣密。〕 其二 擁腫寒山木,嵌空成酒樽。 悔無江海量,偃蹇在君門。 〔《莊子》:「吾有大樹,人謂之樗,其大本擁腫而不中繩墨。」《甘泉賦》:「嵌岩岩其龍鱗。」顏師古注:「嵌,開張貌。」嵌,丘銜切,音近龕。〕 ▼初出金門尋王侍禦不遇,詠壁上鸚鵡〔一作《敕放歸山留別陸侍禦不遇詠鸚鵡》〕 落羽辭金殿,孤鳴托〔蕭本作「吒」〕繡衣。 能言終見棄,還向隴西〔繆本作「山」〕飛。 〔禦史繡衣,見十一卷注。張華《禽經》注:「鸚鵡出隴西,能言鳥也。」〕 ▼紫藤樹 〔《筆談》:黃環,即今之朱藤也。葉如槐,其花穗懸,紫色如葛花,可作菜食,火不熟,亦有小毒。京師人家園圃中作大架種之,謂之紫藤花者是也。實如皂莢。《蜀都賦》所謂「青珠黃環」者,黃環即此藤之根,古今皆種以為庭檻之飾。〕 紫藤掛雲木,花蔓宜陽春。 密葉隱歌鳥,香風留〔蕭本作「流」〕美人。 ▼觀放白鷹二首 八月邊風高,胡鷹白錦毛。 孤飛一片雪,百里見秋毫。 其二 寒冬十二月,蒼鷹八九毛。 寄言燕雀莫相啅,自有雲霄萬里高。 〔蘇武詩:「寒冬十二月,晨起距嚴霜。」鷹一歲色黃,二歲色變次赤,三歲而色始蒼矣,故謂之蒼鷹。八九毛者,是始獲之鷹,剪其勁翮,令不能遠舉颺去。啅,眾口貌。太白借用作嘲誚意。此詩河岳英靈集以為高適之作,題雲見薛大臂鷹作。適集亦載此詩。 啅,音捉。〕 ▼觀博平王志安少府山水粉圖 〔唐河北道,博州,博平郡,有博平縣。〕 粉壁為空天,丹青狀江海。 遊雲不知歸,日見白鷗在。 博平真人王志安,沈吟至此願掛冠。 松溪石磴〔繆本作「嶝」〕帶秋色,愁客思歸坐〔繆本作「生」〕曉寒。 〔《南史》:「蕭視素為諸暨令,到縣十餘日,掛衣冠於縣門而去。」釋常談:休官謂之掛冠。西漢馮萌見王莽篡逆,乃曰:「不去,禍將及身。」遂解冠掛於城東門而去。《韻會》:「磴,登涉之道也。磴音鐙,或作嶝,音義同。」〕 ▼題雍丘崔明府丹灶 〔唐河南道,汴州,陳留郡,有雍丘縣。〕 美人為政本忘機,服藥求仙事不違。 葉縣已泥丹灶畢,瀛洲當伴赤松歸。 先師有訣神將助,大聖無心火自飛。 九轉但能生羽翼,雙鳧忽去定何依。 〔瀛洲,海中仙山,見十五卷注。赤松子,古仙人,見二卷注。《抱樸子》:「古之道士,合作神藥,必入名山,山神必助之為福,藥必成。」又云:「一轉之丹服之,三年得仙。二轉之丹服之,二年得仙;三轉之丹服之,一年得仙;四轉之丹服之,半年得仙;五轉之丹服之,百日得仙;六轉之丹服之,四十日得仙;七轉之丹服之,二十日得仙。八轉之丹服之,十日得仙。九轉之丹服之,三日得仙。」魏文帝詩:「服藥四五日,身輕生羽翼。」《風俗通》:「俗說孝明帝時,尚書郎河東王喬遷為葉令。喬有神術,每月朔,嘗詣台朝,帝怪其來數而無車騎,密令太史候望,言其臨至時,常有雙鳧從南飛來,因伏伺,見鳧舉羅,但得一雙舄耳。使尚方識視,四年中所賜尚書官屬履也。」〕 ▼觀元丹丘坐巫山屏風 昔遊三峽見巫山,見畫巫山宛相似。 疑是天邊十二峰,飛入君家彩屏裡。 寒松蕭颯如有聲,陽臺微茫如有情。 錦衾瑤席何寂寂,楚王神女徒盈盈。 高咫尺,如千里,翠屏丹崖粲如綺。 蒼蒼遠樹圍荊門,歷歷行舟泛巴水。 水石潺湲萬壑分,煙光草色俱氳氛。 溪花笑日何年發,江客聽猿幾歲聞。 使人對之心緬邈,疑入高〔蕭本作「嵩」,誤〕丘夢彩雲。 〔《太平寰宇記》:巫山縣有巫山。盛弘之《荊州記》云:沿峽二十裡,有新崩灘至巫峽,因山而名也。首尾一百六十裡。舊雲自三峽取蜀,數千里恒是一山,此蓋好大之言也。惟三峽七百里,兩岸連山,略無缺處,重岩疊嶂,隱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見日月,所謂高山尋雲,怒湍流水,絕非人境。神女廟在峽之岸。《四川省志》:巫山在夔州巫山縣東三十裡,形如「巫」字,有峰十二,曰望霞、翠屏、朝雲、松巒、集仙、聚鶴、淨壇、上升、起雲、棲鳳、登龍、望聖也。此十二峰者,不聚一面,乃江繞此山,周遭有十二峰,繪者不得不匯為一圖耳。陽臺山在巫山縣治西北,高丘山亦在其間。〕 〔《高唐賦》載巫山神女與楚王夢遇,自言「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岨,旦為朝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是也。後人立神女廟于山下,今謂妙用真人祠。《楚辭》:瑤席兮玉瑱。王逸注:瑤玉為席。湯惠休詩:錦衾瑤席為誰芳。《南史》:蕭賁善畫,於扇上圖山水,咫尺之內,便覺萬里為遙。荊門,在巫山之下流。巴水,在巫山之上流。《一統志》:荊門山,在湖廣荊州宜都縣西北五十裡大江南與虎牙相對。《水經注》:巴水出晉昌郡宣漢縣巴嶺山,西南流曆巴中,經巴城故城南,李嚴所築大城北,西南入江。《四川通志》:巴江,在重慶府巴縣東北,閬水與白水合流,曲折三回如巴字,因名巴江。琦謂:詩中所雲巴水,似指巴地所經之水而言,不專謂曲折三回之巴江也。《廣韻》:「潺湲,水流貌。氛氳,祥氣也。」謝靈運詩:「緬邈區中緣。」張詵注:「緬邈,髣髴也。」〕 ▼求崔山人百丈崖瀑布圖 〔《天臺山志》:「百丈岩,在天臺縣西北二十五裡崇道觀西北,與瓊台相望,峭險束隘,四山牆立。下為龍湫,翠蔓蒙絡,水流聲潨然。盤澗繞麓,入為靈溪。由高視下,淒神寒骨。」〕 百丈素崖裂,四山丹壁開。 龍潭中噴射,晝夜生風雷。 但見瀑泉落,如潨雲漢來。 聞君寫真圖,島嶼備縈回。 石黛刷幽草,曾青澤古苔。 幽緘儻相傳,何必向天臺。 〔《韻會》:「瀑,飛泉懸水也。」「潨,水會也。」徐陵玉台新詠序:「南都石黛,最發雙蛾。」《韻會》:「黛,《說文》:『畫眉墨也』。本作黱,今作黛。」荀子·王制篇:「南海則有羽翮、齒革、曾青、丹幹焉。」楊倞注:「曾青,銅之精,可繪畫及化黃金者,出蜀山越崖。」又正論篇:「加之以丹矸,重之以曾青。」楊倞注:「曾青,銅之精,形如珠者,其色極青,故謂之曾青。」謝惠連詩:「盈筐自予手,幽緘候君開。」李延濟注:「幽密;緘,封也。」瀑,音僕。潨,音叢。〕 ▼見野草中有名〔蕭本作「曰」〕白頭翁者 〔名醫別錄:「白頭翁處處有之,近根處有白茸,狀似白頭老翁,故以為名。」唐本草:「白頭翁,其葉似芍藥而大,抽一莖,莖頭一花,紫色,似木槿花,實大者如雞子,白毛寸餘,皆披下如纛頭正似白頭老翁,故名焉。」陶言近根有白茸,似不識也。〕 醉入田家去,行歌荒野中。 如何青草裡,亦有白頭翁。 折取對明鏡,宛將衰鬢同。 微芳似相誚,留〔繆本作「流」〕恨向東風。 ▼流夜郎題葵葉 慚君能衛足,歎我遠移根。 白日如分照,還歸守故園。 〔《左傳》:「鮑《莊子》之智不如葵,葵猶能衛其足。」杜預注:「葵傾葉向日,以蔽其根。」〕 ▼瑩禪師房觀山海圖 真僧閉精宇,滅跡含達觀。 列障〔繆本作「嶂」〕圖雲山,攢峰入霄漢。 丹崖森在目,清晝疑卷幔。 蓬壺來軒窗,瀛海入幾案。 煙濤爭噴薄,島嶼相淩亂。 征帆飄空中,瀑水灑天半。 崢嶸若可陟,想像徒盈歎。 杳與真心冥,遂諧靜者玩。 如登赤城裡,揭涉〔繆本作「步」〕滄洲畔。 即事能娛人,從茲得蕭〔蕭本作「消」〕散。 〔謝靈運詩:滅跡入雲峰。《韻會》:障,步障也。《廣韻》:幔,帷幔也。《拾遺記》:蓬壺,蓬萊也。瀛海,大海也。見十二卷注。《初學記》:海中山曰島,海中洲曰嶼。登真隱訣云:赤城山下有丹洞,在三十六洞天數,其山足丹。《韻會》:褰裳渡水,由膝以下曰掲。嶼,音序。〕 ▼白鷺鷥 白鷺下秋水,孤飛如墜霜。 心閑且未去,獨立沙洲傍。 ▼詠槿二首 〔槿,繆本作「桂。」琦察詩辭,前首是詠槿,次首乃詠桂也。二本各有誤處,識者定之。本草衍義:木槿,花如小葵,淡紅色,五葉成一花,朝開暮斂。湖南北人家多種植之,以為籬障。《韻會》:槿,木名。《爾雅》:「櫬也。」其花朝生暮落,一名日及,一名蕣華,蓋取一瞬之義。〕 園花笑芳年,池草豔春色。 猶不如槿花,嬋〔繆本作「㛹」〕娟玉階側。 芬榮何天促,零落在瞬息。 豈若瓊樹枝,終歲長翕赩。 〔《廣韻》:「嬋姢,好姿態貌。㛹姢,美貌。又云:舞貌。」江淹詩:「終歲如瓊草,紅華長翕赩。」又曰:「瑤草正翕赩。」呂向注:「翕赩,茂鬱貌。」嬋音禪。㛹音近駢。赩,音釋,又音赫。〕 其二 世人種桃李,多〔蕭本作「皆」〕在金張門。 攀折爭捷徑,及此春風暄。 一朝天霜下,榮耀難久存。 安知南山桂,綠葉垂芳根。 清陰亦可托,何惜樹君園。 〔《漢書》蓋寬饒傳:「上無許史之屬,下無金、張之托。」顏師古注:「許氏、史氏有外屬之恩,金氏、張氏自托在於近狎也。」離騷:「夫唯捷徑以窘步。」王逸注:「捷,疾也。徑,邪道也。」〕 ▼白胡桃 紅羅袖裡分明見,白玉盤中看卻無。 疑是老僧休念誦,腕前推下水精珠。 〔《初學記》:沈懷遠南越志云:「海中有火珠、明月珠、水精珠。」〕 ▼巫山枕障 巫山枕障畫高丘,白帝城邊樹色秋。 朝雲夜入無行處,巴水橫天更不流。 〔「巫山」,在巫山縣,白帝城,在奉節縣,俱在夔州之東。高丘,在巫山之陽。「巴水」,即巫山下所經之水。俱見前注。〕 ▼南奔書懷〔一作《自丹陽南奔道中作》〕 遙夜何漫漫〔一作「時旦」〕,空歌白石爛。 甯戚未匡齊,陳平終佐漢。 攙搶掃河洛,直割鴻溝半。 歷數方未遷,雲雷屢〔一作「起」〕多難。 天人秉旄鉞,虎竹光藩翰。 侍筆黃金台,傳觴青玉案。 不因秋風起,自有思歸歎。 主將動讒疑,王師忽離叛。 自來白沙上〔一作「兵羅滄海上」〕,鼓噪丹陽岸。 賓禦如浮雲,從風各消散。 舟中指可掬,城上骸爭爨。 草草出近關,行行昧前算。 南奔劇星火,北寇無涯畔。 顧乏七寶鞭,留連道傍〔繆本作「邊」〕玩。 太白夜食昴,長虹日中貫。 秦趙興天兵,茫茫九州亂。 感遇〔一作「結」〕明主恩,頗高祖逖言。 過江誓流水,志在清中原。 拔劍擊前柱,悲歌難重論。 〔《孟子疏》:三齊記云:「齊桓公夜出迎客,甯戚疾擊其牛角,高歌曰:『南山粲,白石爛,生不遭堯與舜禪。短布單衣適至骭,從昏飯牛薄夜半,長夜漫漫何時旦』。桓公乃召與語,悅之,遂以為大夫。」《楚辭》:靚杪秋之遙夜。遙夜,長夜也。《史記》:「陳平曰:『臣事魏王,魏王不能用臣說,故去事項王。項王不能信人,其所任愛,非諸項即妻之昆弟,雖有奇士不能用,平乃去楚。聞漢王之能用人,故歸大王』。」《爾雅》:彗星為欃槍。曹植武帝誄:欃槍北掃,舉不浹辰。《史記》:「項羽乃與漢王約,中分天下,割鴻溝而西者為漢,鴻溝而東者為楚。」書大禹謨:天之歷數在汝躬。孔安國傳:「歷數,謂天道也。」正義云:「歷數,謂天曆運之數。帝王易姓而興,故言歷數為天道。」「雲雷」用《周易》《屯卦》義,其卦以震遇坎,故取象雲雷。其義以乾坤始交而遇險難,故名屯。屯,難也。〕 〔《魏略》:邯鄲淳詣臨淄侯植,歸對其所知,歎植之才,以為天人。周書:王左杖黃鉞,右秉白旄以麾。虎竹,銅虎符,竹使符也,見五卷塞下曲注。《詩·大雅》:價人維藩,大宗維翰。黃金台,見二卷注。青玉案,見十三卷注。張翰為齊王冏東曹掾,因秋風起,思吳中菰菜、蓴羮、鱸魚膾,遂命駕而歸,見三卷注。《文獻通考》:「真州,本唐揚州揚子縣之白沙鎮。」胡三省《通鑒注》:今真州治所,唐之白沙鎮也,時屬廣陵郡。揚州府志:白沙洲在儀真縣城外,濱江,地多白沙,故名。按《南史》南齊于白沙置一軍,即此。《左傳》:越子為左右句卒,使夜或左或右,鼓噪而進。按《唐書·地理志》:江南東道潤州,又謂之丹陽郡,領丹徒、丹陽、金壇、延陵四縣。鮑照詩:賓禦紛颯遝。《左傳》:楚疾進師,車馳卒「奔,乘晉軍。桓子不知所為,鼓於軍中曰:『先濟者有賞』。中軍、下軍爭舟,舟中之指可掬也。」又《左傳》:「華元夜入楚師,登子反之床,起之曰:『寡君使元以病告,曰:『敝邑易子而食,析骸以爨』』。」杜預注:「爨,炊也。」《魏書》陸真傳》:「東平王道符反于長安,殺雍州刺史魚元明,關中草草。」〕 〔《洛陽伽藍記》:「洛中草草,猶不自安。」《左傳》:「蘧伯玉遂行,從近關出。」謝惠連詩:「倚伏昧前算。」《晉書》明帝紀》:「王敦將舉兵內向,帝密知之,乃乘巴滇駿馬微行,至於湖,陰察敦營壘而出。有軍士疑帝非常人。」又:「敦方晝寢,夢日環其城,驚起曰:『此必黃須鮮卑奴來也』。於是使五騎物色追帝,帝亦馳去,馬有遺糞,輒以水灌之。見逆旅賣食嫗,以七寶鞭與之,曰:『後有騎來,可以此示也』。俄而追者至,問嫗,嫗曰:『去已遠矣』。因以鞭示之。五騎傳玩,稽留遂久。又見馬糞冷,以為信遠,而止不追。」《漢書》:「荊軻慕燕丹之義,白虹貫日,太子畏之。衛先生為秦畫長平之事,太白食昴,昭王疑之。」應劭曰:「燕太子丹質于秦,始皇遇之無禮。丹亡去,厚養荊軻,令西刺秦王,精誠感天,白虹為之貫日也。」蘇林曰:「白起為秦伐趙,破長平軍,欲遂滅趙,遣衛先生說昭王益兵糧,為應侯所害,事用不成,其精誠上達於天,故太白為之食昴。昴,趙分也。將有兵,故太白食昴。食者,幹曆之也。」〕 〔《晉書》:祖逖為奮威將軍、豫州刺史,渡江,中流擊楫而誓曰:「祖逖不能清中原而複濟者,有如大江。」詞色壯烈,眾皆慨歎。江淹《恨賦》:拔劍擊柱,吊影慚魂。琦按:此篇首引甯戚、陳平,蓋以自況,思得見用於世之意。「攙搶掃河洛,直割鴻溝半」,謂祿山反逆,覆陷兩京,河北、河南半為割據。天人,謂永王璘。至德元載七月,上皇制以永王璘充山南東路、嶺南、黔中、江南西路四道節度使、江陵大都督,出鎮江陵。所謂「天人秉旄鉞,虎竹光籓翰」也。「侍筆黃金台,傳觴青玉案。不因秋風起,自有思歸歎。」謂在永王軍中,雖蒙禮遇,而早動思歸之志,當是察其已有逆謀,不可安處矣。太白之于永王璘,與張翰之于齊王冏,事略相類,故引以為喻。惜乎其不能如翰之勇決,潔身早去,致遭污累也。璘以季廣琛、渾惟明、馮季康為將。及淮南採訪使李成式與河北招討判官李銑合兵討璘,季廣琛召諸將謂曰:「吾屬從王至此,天命未集,人謀已墮,不如及兵鋒未交,早圖去就,死於鋒鏑,永為逆臣矣。」諸將皆然之。於是季廣琛以麾下奔廣陵,渾惟明奔江甯,馮季康奔白沙,所謂「主將動讒疑,王師忽離畔」也。「自來白沙上,鼓噪丹陽岸。賓禦如浮雲,從風各消散」,言軍中擾亂,賓幕奔逃之狀。璘與成式將趙侃戰新豐而敗,非水戰也。璘至鄱陽郡,司馬陶備閉城拒之,璘怒,命焚其城,非久攻也。其曰「舟中指可掬,城上骸爭爨」,甚言其撓敗之形有若此耳。「草草出近關,行行昧前算。南奔劇星火,北冦無涯畔。顧乏七寶鞭,留連道傍玩」,自言奔走匆遽之狀。「太白夜食昴,長虹日中貫」,喻已為國之精誠,可以上幹天象。「秦趙興天兵,茫茫九州亂。感遇明主恩,頗高祖逖言。過江誓流水,志在清中原」,明已之所以從璘者,實因天下亂離,四方雲擾,欲得一試其用,以擴清中原如祖逖耳,非敢有逆志也。「拔劍擊前柱,悲歌難重論」,自傷其志之不能遂,而反有從王為亂之名,身敗名裂,更向何人一為申論?拔劍擊柱,慷慨悲歌,出處之難,太白蓋自嗟其不幸矣。蕭士贇曰:「此篇用事偏枯,句意倒雜,決非太白之作。」果真灼見其為非太白之詩耶?抑為太白諱而故為此言耳? 攙,初銜切。插,平聲。搶,音撐,與欃槍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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