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白集注卷八　古近體詩共五十三首

卷八　古近體詩共五十三首

　　▼秋浦歌十七首

　　〔唐池州有秋浦縣，其地有秋浦水，故取以立名，隸江南西道。〕

　　秋浦長似秋，蕭條使人愁。
　　客愁不可度〔繆本作「渡」〕，行上東大樓。
　　正西望長安，下見江水流。
　　寄言向江水，汝意憶儂不？
　　遙傳一掬淚，為我達揚州。

　　〔《江南通志》：大樓山在池州府城南六十裡，自稱我為「儂」，吳語也。《小爾雅》：「兩手謂之掬。」不，方鳩切，音近浮。掬音菊。〕

　　其二

　　秋浦猿夜愁，黃山堪白頭。
　　青溪非隴水，翻作斷腸流。
　　欲去不得去，薄游成久遊。
　　何年是歸日，兩淚下孤舟。

　　〔《江南通志》：黃山，在池州府城南九十裡，高百餘丈。清溪，在池州府城北五裡，源出考溪，與上路嶺水合流，經郡城至大江。隴頭歌：「隴頭流水，鳴聲幽咽。遙望秦川，肝腸斷絕。」謝靈運詩：薄遊似邴生。〕

　　其三

　　秋浦錦駝鳥，人間天上稀。
　　山雞羞淥水，不敢照毛衣。

　　〔《太平寰宇記》：「歙州土產駝鳥。」《郡國志》云：「翎下青黃相映若垂綬，其狀如蜀雞，背如朱。」《祥符新安圖經》：「駝鳥，一名楚雀，尤愛其羽，中矰弋則守死不動。」《海錄碎事》：「駝鳥出秋浦，如吐綬雞。」《博物志》：「山雞有美毛，自愛其色，終日映水，目眩則溺死。」〕

　　其四

　　兩鬢入秋浦，一朝颯已衰。
　　猿聲催白髮，長短盡成絲。

　　〔陸放翁曰：李太白往來江東、池州，所賦尤多，如秋浦歌十七首及九華山、清溪、白笴陂、玉鏡潭諸詩是也。秋浦歌云：「秋浦長似秋，蕭條使人愁。」又云：「兩鬢入秋浦，一朝颯已衰。猿聲催白髮，長短盡成絲。」則池州之風物可見矣。然觀太白此歌，高妙乃爾，則知姑熟十詠決為贗作也。杜牧之池州諸詩正爾，觀之亦清婉可愛。若與太白詩並讀，醇醨異味矣。〕

　　其五

　　秋浦多白猿，超騰若飛〔蕭本作「冰」〕雪。
　　牽引條上兒，飲弄水中月。

　　〔《新序》：「子獨不見夫玄猿乎？從容遊戲，超騰往來。」〕

　　其六

　　愁作秋浦客〔一作「曲」〕，強看秋浦花。
　　山川如剡縣，風日似長沙。

　　〔《一統志》：「秋浦，在池州府城西南八十餘裡，闊三十裡，四時景物，宛如瀟湘洞庭。」《九域志》：「剡縣，在越州會稽郡東南一百八十裡。」唐時潭州治長沙縣，亦謂之長沙郡，隸江南西道，瀟湘、洞庭皆在其境內。剡，音閃。〕

　　其七

　　醉上山公馬，寒歌甯戚牛。
　　空吟白石爛，淚滿黑貂裘。

　　〔山公騎馬事，見五卷襄陽曲注。《藝文類聚》：琴操曰：甯戚飯牛車下，叩角而商歌曰：「南山矸，白石爛，生不逢堯與舜禪。短布單衣裁至骭，長夜冥冥何時旦。」齊桓公聞之，舉以為相。《戰國策》：蘇秦說秦王，書十上而說不行，黑貂之裘敝。〕

　　其八

　　秋浦千重嶺，水車嶺〔一作人行路〕最奇。
　　天傾欲墮石，水拂寄生枝。

　　〔《一統志》：「水車嶺，在池州府齊山。」胡震亨曰：「貴池志：縣西南七十裡有姥山，又五裡為水車嶺，陡峻臨淵，奔流衝激，恒若桔橰之聲。」舊注以為在齊山者，誤。名醫別錄：寄生，松上、楊上、楓上皆有，形類一般，但根津所因處為異，則各隨其樹名之。生樹枝間，根在枝節之內，葉圓青赤，厚澤易折，旁自生枝節，冬夏生，四月花白，五月實赤，大如小豆，處處皆有。蜀本草：諸樹多有寄生，莖葉並相似，雲是烏鳥食一物子，糞落樹上，感氣而生，葉如橘而厚軟，莖如槐而肥脆。〕

　　其九

　　江祖一片石，青天掃畫屏。
　　題詩留萬古，綠字錦苔生。

　　〔《一統志》：江祖山，在池州府城西南二十五裡，有一石突然出水際，其高數丈，上有仙人跡，名曰「江祖石。」〕

　　其十

　　千千石楠樹，萬萬女貞林。
　　山山白鷺〔一作「鷳。」〕滿，澗澗白猿吟。
　　君莫向秋浦，猿聲碎客心。

　　〔首四句皆疊二字，蓋仿古詩中「青青河畔草」一體。唐本草：石楠葉似䒽草，淩冬不凋。關中者葉細，江以南者葉長，大如枇杷。顏師古《漢書注》：女貞樹，冬夏常青，未嘗凋落，若有節操，故以名焉。〕

　　其十一

　　邏人〔胡本作「叉」〕橫鳥道，江祖出魚梁。
　　水急客舟〔胡本作「行」〕疾，山花拂面香。

　　〔胡震亨曰：貴池志：城西六十裡李陽河，出李陽大江，中流有石，槎牙橫突，為攔江、羅叉二磯。「羅叉」，今本作「邏人」，誤。琦按：鳥道是高山峭嶺，人跡稀到之處，而邏叉橫其間，今以水中磯石當之，亦恐未是。又魚梁論，其跡亦當在池州。注者或以徽州之魚梁當之，不知徽州之水南流入于浙江，池州之水北流入于安慶大江，源流各異，未可混也。邏，郎佐切。羅，去聲，又音羅。〕

　　其十二

　　水如一疋練，此地即平天。
　　耐可乘明月，看花上酒船。

　　〔《論衡》：見其上若一匹練狀。練，熟素繒也。田汝成曰：杭人言寧可曰耐可，音如能。《漢書》：「揚越之人耐暑。」注：與能同。李太白詩：「耐可乘明月」，又「耐可乘流直上天。」皆讀如能。鄭康成《禮記》注》：耐，古書能字也。〕

　　其十三

　　淥水淨素月，月明白鷺飛。
　　郎聽采菱女，一道夜歌歸。

　　〔《爾雅翼》：「吳楚風俗，當菱熟時，士女相與采之，故有采菱之歌以相和，為繁華流蕩之音。」〕

　　其十四

　　爐火照天地，紅星亂紫煙。
　　赧郎明月夜，歌曲動寒川。

　　〔爐火，楊注以為煉丹之火，蕭注以為漁人之火，二火俱不能照及天地，其說固非。胡注謂山川藏丹處，每夜必發火光，所在有之。輿地紀勝：宣州有朱砂山，石竅中每發紅色，其大如月。又赤溪，神龍初有赤氣沖天，詔鑿之，溪水盡赤。第難定其所詠何處，此解亦未是。琦考《唐書·地理志》，秋浦固產銀產銅之區，所謂「爐火照天地，紅星亂紫煙」者，正是開礦處冶鑄之火，乃足當之。郎亦即指冶夫而言。于用力作勞之時，歌聲遠播，響動寒川，令我聞之，不覺愧赧。蓋其所歌之曲，適有與心相感者故耳。「赧」字當屬己而言。舊注謂赧郎為吳音歌者助語之詞，或謂是土語呼其所歡之詞，俱屬強解。赧，乃版切，難上聲，面慚而赤也，亦作赧，義同。〕

　　其十五

　　白髮三千丈，緣愁似個長。
　　不知明鏡裡，何處得秋霜。

　　〔起句奇甚，得下文一解，字字皆成妙義。洵非仙才，那能作此。〕

　　其十六

　　秋浦田舍翁，采魚水中宿。
　　妻子張白鷳，結罝映深竹。

　　〔《圖經本草》：「白鷳出江南，雉類也。白色而背有細黑文，可畜。」《西京賦》：「結罝百里。」薛綜注：「罝，網也。」罝，諮邪切，音嗟。〕

　　其十七

　　桃波一步地，了了語聲聞。
　　暗與山僧別，低頭禮白雲。

　　〔本集二十卷內有《清溪玉鏡潭宴別》詩，注云：「潭在秋浦桃胡陂下。」是「桃波」乃「桃陂」之訛無疑矣。暗，默也。暗音陰，又音庵。〕

　　▼當塗趙炎少府粉圖山水歌

　　〔唐時宣城郡有當塗縣，隸江南西道。少府：縣尉之稱。《清波雜誌》：「古治百里之邑，令附其俗，尉督其奸，故令曰明府，尉曰少府。」懶真子：「令呼明府，故尉呼少府，以亞于縣令。」〕

　　峨眉高出西極天，〔《文苑英華》作「西出高極天」〕羅浮直與南溟連。
　　名工〔蕭本作「公」〕繹〔英華作「逸」〕思揮彩筆，驅〔英華作「馳」〕山走海置眼前。
　　滿堂空翠如可掃，赤城霞〔英華作「日」〕氣蒼梧煙。
　　洞庭瀟湘意渺綿，三江七澤情洄沿。
　　驚濤洶湧向何處，孤舟一去迷歸年。
　　征帆不動亦不旋，飄如隨風落天邊。
　　心搖目斷興難盡，〔英華作「窮」〕，幾時可到三山巔。
　　西峰崢嶸噴流泉，橫石蹙水波潺湲。
　　東崖合遝蔽〔英華作「開」〕輕霧，深林雜樹空芊綿〔《英華》作「眼」〕。
　　此中冥昧失晝夜，隱幾寂聽無鳴蟬。
　　長松之下列羽客，對座不語南昌仙。
　　南昌仙人趙夫子，妙年歷落青雲士。
　　訟庭無事羅眾賓，杳然如在丹青〔一作「霄」〕裡。
　　五色粉圖安足珍，真山〔蕭本作「仙」，誤〕可以全吾身。
　　若待功成拂衣去，武陵桃花笑殺人。

　　〔《四川通志》：「峨眉山，在嘉定州峨眉縣南一百里，兩山相對，狀如峨眉，故名。周圍千里，高八十裡，有石龕一百十二，大小洞四十，南北有台，重岩複澗，莫測遠近，為蜀山第一。佛刹以千百計，昔西竺僧謂其高出五嶽，秀甲九州，為震旦國第一山。」《元和郡縣誌》：「羅浮山，在循州博羅縣西北二十八裡。羅山之西有浮山，蓋蓬萊之一阜，浮海而至，與羅山並體，故曰羅浮。高三百六十丈，周回三百二十七裡，峻天之峰四百三十有二。」《莊子》：南溟者，天池也。李洪範曰：廣大窈冥，故以溟為名。謝靈運詩：空翠難強名。薛應旗浙江通志：赤城山，在台州天臺縣北六裡，土皆赤色，狀似雲霞，望之如雉堞然。右有玉京洞，道書第六洞天也。蒼梧煙，用蒼梧白雲事，見七卷注。洞庭、瀟湘，俱見一卷惜餘春賦注。三江之名不一，以岷山之江為中江，嶓塚之江為北江，豫章之江為南江，此說《禹貢》之三江也。或以松江、錢塘江、浦陽江為三江，或以松江、東江、婁江為三江，此說吳越之三江也。或以岷江為西江，澧江為中江，湘江為南江，此說岳陽之三江也。此詩從畫意泛說，不必定指一處。《子虛賦》：楚有七澤。後只稱雲夢一澤，其六皆未詳所在。謝靈運詩：水涉盡洄沿。逆流而上曰洄，順流而下曰沿。三山：蓬萊、方丈、瀛洲，三仙山也。謝靈運詩：石淺水潺湲。李善注：「潺湲，水流貌。」呂延濟注：潺湲，水聲。謝朓詩：茲山亙百里，合遝與雲齊。呂向注：合遝，高貌。謝朓詩：阡眠起雜樹。呂延濟注：阡眠，遠望貌。芊綿，即阡眠也。王弼易注：造物之始，始於冥昧。鮑照《蕪城賦》：凝思寂聽。《水經注》：漢成帝時，九江梅福為南昌尉，後一旦舍妻子去九江，傳雲得仙。武陵桃花，見二卷注。　沿，音延。〕

　　▼永王東巡歌十一首

　　〔劉昫《唐書》：「永王璘，玄宗第十六子也。天寶十四載十一月，安祿山反范陽。十五載六月，玄宗幸蜀，至漢中郡，下詔以璘為山南東路及嶺南、黔中、江南西路四道節度採訪等使、江陵郡大都督。七月，璘至襄陽。九月，至江陵，召募士將數萬人，恣情補署，江淮租賦山積於江陵，破用钜億，因有異志。肅宗聞之，詔令歸覲於蜀，璘不從。十二月，擅引舟師東下，甲仗五千人趨廣陵。璘生於宮中，不更人事，其子襄城王㑥，勇而有力，握兵權，為左右眩惑，遂謀狂悖。」〕

　　永王正月東出師，天子遙分龍虎旗。
　　樓船一舉風波靜，江漢翻為雁鶩池。

　　〔駱賓王《蕩子從軍賦》：「樓船一舉爭沸騰。」《漢書》嚴助傳：「陛下以四海為境，九州為家，八藪為圃，江漢為池。」《太平御覽》：「《圖經》曰：『梁孝王有雁鶩池，周圍四裡，梁王所鑿』。」王筠詩：「日照鴛鴦殿，萍生雁鶩池。」蕭士贇曰：「詠永王出師而表之以『天子遙分龍虎旗，夫子作《春秋》，書王之意也。百世而下，未有發明之者』。」鶩，有木、務二音。〕

　　其二

　　三川北虜亂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
　　但用東山謝安石，為君談笑靜胡沙。

　　〔《漢書音義》：應劭曰：「三川，今河南郡也。」韋昭曰：「有河、洛、伊，故曰三川也。」晉懷帝永嘉五年，劉曜陷洛陽，百官士庶死者三萬余人，中原衣冠之族，相率南奔，避亂江左。天寶十四年，安祿山起兵北地，遂破兩京。士君子多以家渡江東，與永嘉時事極相似。〕

　　其三

　　雷鼓嘈嘈喧武昌，雲旗獵獵過尋陽。
　　秋毫不犯三吳悅，春日遙看五色光。

　　〔荀子：「雷鼓在側而耳不聞。」楊倞注：「雷鼓，大鼓聲如雷者。」鮑照詩：「嘈嘈晨鼓鳴。」李善注：「埤蒼曰：『嘈嘈，聲眾也』。」《上林賦》：「靡雲旗。」張揖注：「畫熊虎於旒為旗，似雲氣。」鮑照詩：「獵獵曉風遒。」呂延濟注：「獵獵，風聲。」武昌，縣名，唐時屬鄂州江夏郡，東至尋陽郡六百里。尋陽，亦縣名，唐屬江州尋陽郡，以在尋水之陽，故名。《後漢紀》：「鄧禹佐命，位冠諸臣，嘗言曰：『我嘗將百萬眾，秋毫不犯，未嘗妄殺一人，子孫必當大興』。」范成大《吳郡志》：「三吳之說，世未有定論。十道四番志以吳郡及丹陽、吳興為三吳，又以義興、吳興及吳郡為三吳。《郡國志》謂吳興、義興、吳郡為三吳。又雲丹陽亦曰三吳。元和郡國圖志亦曰：吳郡與吳興、丹陽為三吳。」酈道元注水經云：「建中陽羨周嘉上書，以縣遠，赴會至難，求得分置。遂以浙江西為吳，東為會稽，後分為三，號三吳，吳興、吳郡，會稽其一焉。」《越絕書》：「軍上有氣，五色相連，與天相抵。此軍應不可攻，攻之無後。」《南史·王僧辯傳》：「賊望官軍上有五色雲。」〕

　　其四

　　龍盤虎踞帝王州，帝子金陵訪古丘。
　　春風試暖昭陽殿，明月還過鳷鵲樓。

　　〔《一統志》：南京，古金陵之地，自週末時已有王氣。秦始皇謂東南有天子氣，諸葛亮謂「龍蟠虎踞，真帝王之都」，即此地也。謝朓詩：「金陵帝王州。」《南齊書》：羊貴嬪居昭陽殿西，范貴妃居昭陽殿東。隋書：侯景作亂，遂居昭陽殿。《一統志》：昭陽殿，乃太后所居，在台城內。吳均詩：「春生鳷鵲樓。」是皆謂金陵之昭陽殿、鳷鵲樓也。舊注以為在長安者，非是。〕

　　其五

　　二帝巡遊俱未回，五陵松柏使人哀。
　　諸侯不救河南地，更喜賢王遠道來。

　　〔時玄宗在蜀，肅宗即位靈武，故雲「二帝巡遊俱未回。」五陵，高祖、太宗、高宗、中宗、睿宗之陵也。《唐會要》：「高祖葬獻陵，在京兆府三原縣界；太宗葬昭陵，在京兆府醴泉縣界；高宗葬乾陵，在京兆府奉天縣界；中宗葬定陵，在京兆府富平縣界；睿宗葬橋陵，在京兆府奉先縣界。」楊齊賢曰：河南，洛陽也。時祿山據洛陽。〕

　　其六

　　丹陽北固是吳關，畫出樓臺雲水間。
　　千岩烽火連滄海，兩岸旌旗繞碧山。

　　〔唐時江南東道有丹陽，即潤州也，領丹徒、丹陽、金壇、延陵四縣，今為鎮江府。《太平寰宇記》：北固山，在潤州丹徒縣北一裡。南徐州記云：城西北有別嶺，斜入江，三面臨水，高數十丈，號曰北固。劉禎京口記云：回嶺入江，懸水峻壁。舊「北顧」作「固」字。梁高祖云：「作鎮作固，誠有其語。然北望海口，實為壯觀，以理而推，宜改為顧望之顧。」輿地志云：天清景明，登之，望見廣陵城如在青霄中，相去鳥道五十餘裡。《方輿勝覽》：北固山，在鎮江府州北一裡回嶺，下臨長江，其勢險固，即府治所據及甘露寺基。建康實錄：梁武帝幸京口，登北固樓，改名北顧。〕

　　其七

　　王出三江〔蕭本作「山」〕按五湖，樓船跨海次揚〔蕭本、胡本作「陪」，非〕都。
　　戰艦森森羅虎士，征帆一一引龍駒。

　　〔《周禮》：「東南曰揚州，其川三江，其浸五湖。」賈公彥疏：「按《禹貢》云：九江，今在廬江、尋陽南，皆東合為大江。揚州所以得有三江者，江至尋陽南合為一，東行至揚州入彭蠡，複分為三道而入海，故得有三江也。」《韻會》：「徐按：江出岷山，至楚都名南江，至潯陽為九道，名中江，至南徐州名北江，入海。」琦按：《禹貢》以岷江之委為中江，漢水之委為北江，三江僅有其二。鄭康成以彭蠡之水為南江，以備三江之數，其說近是，而駁者紛紛。然詳其水道，辨其大小，則諸說未免近訛，不可為據。若他書所稱三江之名，亦多各隨地而分，與《禹貢》、《周禮》所記之三江不必相同。學者或據其一說而爭以相難，其何以異於扣盤捫燭之見也歟？玉海：五湖在蘇州西四十裡。《太平寰宇記》：「太湖者，以其廣大名之，又名五湖。」韋昭三吳《郡國志》云：「太湖邊有游湖、莫湖、胥湖、貢湖，就太湖為五湖。」又云：「胥湖、蠡湖、洮湖、滆湖，就太湖為五也。」又云：「天下如此者五。」虞仲翔川瀆記云：「太湖東通長洲松江水，南通烏程霅溪水，西通義興荊溪水，北通晉陵滆湖水，西南通嘉興韭溪水，凡五道，謂之五湖。」徐陵陳王九錫文：「馳禦樓船，直跨滄海。」《左傳》：「凡師一宿為舍，再宿為信，過信為次。」釋名·釋船篇：「上下重床曰艦，四方施板，以禦矢石，其內如牢檻也。」《周禮》：「虎士八百人。」鄭玄注：「虎士，徒之選有勇力者。」徐陵詩：「白馬號龍駒，雕鞍名鏤衢。」　艦，音檻。〕

　　其八

　　長風掛席勢難回，海動山傾古月摧。
　　君看帝子浮江日，何似龍驤出峽來。

　　〔謝靈運詩：掛席拾海月。古月，胡字，隱語也，出《十六國春秋》，見四卷注。《晉書》武帝紀：咸甯五年十一月，大舉伐吳，遣龍驤將軍王濬、廣武將軍唐彬率巴蜀之卒，浮江而下。〕

　　其九

　　祖龍浮海不成橋，漢武尋陽空射蛟。
　　我王樓艦輕秦漢，卻似文〔蕭楊本作「天」，非〕皇欲渡遼。

　　〔祖龍，秦始皇也，事見二卷注。《水經注》：三齊略記曰：始皇于海中作石橋，海神為之豎柱。始皇求與相見，神曰：「我形醜，莫圖我形，當與帝相見。」乃入海四十裡，見海神，左右莫動手，工人潛以腳畫其狀，神怒曰：「帝負約，速去。」始皇轉馬還，前腳猶立，後腳隨奔，僅得登岸，畫者溺死於海。《漢書》武帝紀：元封五年冬，行南巡狩，自尋陽浮江，親射蛟江中，獲之。《陳書》：樓艦馬步，直指臨川。胡三省《通鑒注》：樓艦，即樓船，兩面施重板，列戰格，故謂之樓艦。文皇帝，即太宗也。劉昫《唐書·太宗本紀》：貞觀十九年二月庚戌，上親統六軍發洛陽。四月癸卯，誓師于幽州城南，因大享六軍以遣之。五月丁醜，車駕渡遼。蕭士贇曰：「合十一篇觀之，此篇用事非倫，句調鄙俗，偽贗無疑，識者必能辨之。」〕

　　其十

　　帝寵賢王入楚關，掃清江漢始應還。
　　初從雲夢開朱邸，更〔胡本作「直」〕取金陵作小山。

　　〔《爾雅》：「楚有雲夢。」郭璞注：「今南郡華容縣東南巴丘湖是也。」邢昺疏：「《周禮》：『荊州，其澤藪曰雲瞢』。鄭注云：『雲瞢在華容』。《禹貢》云：『雲土夢作乂』。」又昭二年《左傳》：「楚子與鄭伯田于江南之夢。」又定四年：「『楚子涉雎濟江，入於雲中』。杜預云：『南郡枝江縣西有雲夢城，江夏安陸縣東南亦有夢城。或曰南郡華容縣東南有巴丘湖，江南之夢也』。」雲夢一澤，而每處有名者。司馬相如《子虛賦》云：「『雲夢者，方九百里』。則此澤跨江南北，亦得單稱雲，單稱夢。瞢即夢也。」鄭樵注：「江北為雲，江南為夢。雲，今之玉沙、監利、景陵等縣是。夢，今之公安、石首、建寧等縣是。」《太平寰宇記》：「雲夢澤在安州安陸縣東南，闊數裡，南接荊襄。」謝朓詩：「黃旗映朱邸。」李善注：「《史記》曰：『諸侯朝天子，于天子』」之所立宅舍曰邸。諸侯王朱戶，故曰朱邸。《方輿勝覽》：鐘山在今上元縣東北十八裡。《輿地志》：「古曰金陵山。」小山，用淮南王小山事，然借作山嶺用，與古說不同。邸，音底。〕

　　其十一

　　試借君王玉馬鞭，指揮〔胡本作「麾」〕戎虜坐瓊筵。
　　南風一掃胡塵靜，西入長安到日邊。

　　〔《太平御覽》：語林曰：諸葛武侯與司馬宣王在渭濱，將戰，宣王戎服蒞事，使人視武侯，素輿葛巾，持白羽扇，指麾三軍，皆隨其進止。宣王聞而歎曰：「可謂名士。」謝朓詩：端儀穆金殿，敷教藻瓊筵。日邊，楊、蕭二注皆引晉明帝「不聞人從日邊來」之語，以為後人稱帝都為日邊因此。琦按：《晉書》陸雲傳已有「雲間陸士龍，日下荀鳴鶴」之對，似不始於東晉。蓋日為君象，故邦畿之地有日邊、日下之名耳。《漁隱叢話》：蔡寬夫詩話云：太白之從永王璘，世頗疑之。唐書載其事甚略，亦不明辨其是否。獨其詩自序云：「半夜水軍來，尋陽滿旌旃。空名適自誤，迫脅上樓船。徒賜五百金，棄之若浮煙。辭官不受賞，翻謫夜郎天。」太白豈從人為亂者哉？蓋其學本出縱橫，以氣俠自任。當中原擾攘時，欲藉之以立奇功，故其《東巡歌》有「但用東山謝安石，為君談笑靜胡沙」之句。其卒章云：「南風一掃胡塵靜，西入長安到日邊。」亦可見其志矣。大抵才高意廣如孔北海之徒，固未必有成功，而知人料事，尤其所難。議者或責以璘之猖獗，而欲仰以立事，不能如孔巢父、蕭頴士察於未萌，是矣。若其志亦可哀矣。〕

　　▼上皇西巡南京歌十首

　　〔天寶十五載六月，安祿山兵破潼關，帝出幸蜀。七月庚辰，帝次蜀郡。八月癸巳，皇太子即皇帝位於靈武，尊帝曰上皇天帝。至德二載十月丁巳，皇帝複京師。癸亥，遣太子太師韋見素迎上皇天帝於蜀郡。十二月丙午，上皇天帝至自蜀郡。戊午，大赦，以蜀郡為南京。蜀地於天下近西，而謂之南京者，以其在長安之南故也。〕

　　胡塵輕拂建章台，聖主西巡蜀道來。
　　劍壁門高五千尺，石為樓閣九天開。

　　〔《三輔黃圖》：建章宮有神明台。應德璉有侍五官中郎將建章台集詩。庾肩吾有過建章故台詩。張載劍閣銘：「惟蜀之門，作鎮作固。是曰劍閣，壁立千仞。」呂延濟注：「劍閣，言其峰如劍，其勢如閣。」《元和郡縣誌》：「大劍鎮，在劍州普安縣東四十八裡，本姜維拒鐘會壘也，去開遠戍東十一裡。其山峭壁千丈，下瞰絕澗，飛閣以通行旅。」老學庵筆記：「劍門關皆石，無寸土。」〕

　　其二

　　九天開出一成都，萬戶千門入畫圖。
　　草樹雲山如錦繡，秦川得及此間無。

　　〔《漢書》地理志：蜀郡有成都縣。然唐時統謂蜀郡為成都。《魯靈光殿賦》：「千門相似，萬戶如一。」胡三省《通鑒注》：「秦地四塞以為固，渭水貫其中，渭川左右，沃壤千里，世謂之秦川。」〕

　　其三

　　華〔繆本作「德」〕陽春樹似〔蕭本作「號」〕新豐，行入新都若舊宮。
　　柳色未饒秦地綠，花光不減上陽〔繆本作「林」〕紅。

　　〔《華陽國志》《蜀志》云：「地稱天府，原曰華陽。」是稱蜀地為華陽，其來舊矣。或以《唐書·地理志》蜀郡有華陽縣，有新都縣為實指二縣而雲，不知華陽縣舊名蜀縣，至乾元二年始更名，至德中尚無此稱，而新都以舊宮相比，則非實指二縣可知。若夫德陽，乃漢州之郡名，南至蜀郡百里，玄宗未嘗駐蹕于此，何得以新豐相擬耶？《西京雜記》：「太上皇徙長安，居深宮，悽愴不樂。高祖因左右問其故，以平生所好，皆屠販少年，酤酒賣餅，鬥雞蹴踘，以此為歡，今皆無此，故以不樂。高祖乃作新豐，移諸故人實之，太上皇乃悅。高祖既作新豐，並移舊社，衢巷棟宇，物色惟舊。士女老幼，相攜路首，各知其室。放牛馬雞鴨於通途，亦競識其家，匠人吳寬所營也。移者皆悅」其似而德之，故競加賞贈，月餘致累百金。蕭士贇曰：「肅宗即位靈武，尊明皇為太上皇，故用此事。」上陽，宮名，見二卷注。〕

　　其四

　　誰道君王行路難，六龍西幸萬人歡。
　　地轉錦江成渭水，天回玉壘作長安。

　　〔天子駕六，書稱「若朽索之馭六馬」，《漢書》袁盎傳「今陛下騁六飛」是也。何休公羊傳注：「天子馬曰龍，高七尺以上。」稱車駕為六龍，其義疑出於出。或謂取「時乘六龍以禦天」之義。又或謂《韓非子》「黃帝駕象車而六蛟龍」，《春秋》命曆序：有神人右耳蒼色，大肩，駕六龍出輔，號曰神農。六龍字義本此者，非也。錦江，即岷江也。劉逵《蜀都賦》注：譙周益州志曰：「成都織錦既成，濯於江水，其文分明，勝於初成，他水濯之，不如江水也。」《太平寰宇記》：「濯錦江即蜀江，水至此濯錦，錦彩鮮潤于他水，故曰濯錦江。」《九域志》：笮橋江水亦名濯錦江，俗雲以此水濯錦鮮明。渭水，出今臨洮府渭源縣之鳥鼠山，東流繞西安府城之北。西安府即唐之西京也。又東流至華陰縣入於河。凡秦地諸水，若灞、若滻、若涇、若灃、若鎬、若潏、若澇、若彪，莫不入之，而後同歸於河。故秦中諸水，惟渭為大。《元和郡縣誌》：玉壘山，在彭州導江縣西北二十九裡。《蜀都賦》曰：「包玉壘而為宇。」《方輿勝覽》：玉壘山，在茂州汶川縣東四裡，出璧玉。名山志：玉壘山，在成都府灌縣，眾峰叢擁，遠望無形，惟雲表崔嵬稍露，山石瑩潔可為器，亦碔砆之類。〕

　　其五

　　萬國同風共一時，錦江何謝曲江池。
　　石鏡更明〔蕭本作「名」〕天上月，後宮親〔一作「新」〕得照蛾眉。

　　〔《漢書》終軍傳：今天下為一，萬里同風。劇談錄：「曲江池，本秦世隑洲，開元中疏鑿，遂為勝景。其南有紫雲樓、芙蓉苑，其西有杏園、慈恩寺，花卉環周，煙水明媚。都人遊玩，盛于中和、上已之節。彩幄翠幬，匝於堤岸，鮮車健馬，比肩擊轂。上已即賜宴臣僚，京兆府大陳筵席。長安、萬年兩縣以雄盛相較，錦繡珍玩，無所不施。百辟會於山亭，恩賜太常及教坊聲樂。池中備彩舟數隻，唯宰相、三使、北省官與翰林學士登焉。每歲傾動皇州，以為盛觀。入夏則菰蒲蔥翠，柳陰四合，碧波紅蕖，湛然可愛。好事者賞芳晨，玩清景，聯騎攜觴，亹亹不絕。」長安志：昇道坊龍華尼寺南，有流水屈曲，謂之曲江，其深處下不見底。司馬相如賦云：「臨曲江之隑州」，蓋其所也。《華陽國志》：「武都有一丈夫，化為女子，美而豔，蜀王納為妃，不習水土，欲去，王必留之，乃為東平之歌以樂之。無幾物故。蜀王哀念之，乃遣五丁之武都擔土，為妃作塚，蓋地數畝，高七丈，上有石鏡。」《太平寰宇記》：蜀王妃塚上有一石，厚五寸，徑五尺，瑩徹，號曰「石鏡。」〕

　　其六

　　濯錦清江萬里流，雲帆龍舸下揚州。
　　北地雖誇上林苑，南京還有散花樓。

　　〔岷江，過成都為錦江，至三峽為峽江，至漢口為漢江，至揚州為揚子江，東流入海。《漢書》地理志：《禹貢》岷山在西徼外，江水所出，東南至江都入海，過郡七，行二千六百六十裡。此雲萬里者，蓋侈言其流之遠耳。左思詩：振衣千仞岡，濯足萬里流。馬融廣成頌：張雲帆，施蜺幬。方言：南楚江湘，凡船大者謂之舸。龍舸，畫龍於大舟之首及兩旁者也。上林苑，見七卷注。《一統志》：散花樓，在成都府城東北隅。楊齊賢曰：《成都志》：宣華苑城上有散花樓，隋蜀王秀所立。〕

　　其七

　　錦水東流繞錦城，星橋北掛象天星。
　　四海此中朝聖主，峨眉山上〔一作「下」〕列仙庭。

　　〔《太平御覽》：成都記曰：府城本呼為錦城，秦滅蜀，張儀所築也。每面各三裡，周回十二裡，高七丈。《華陽國志》：「蜀郡有七橋：直西門郫江中沖坮橋，西南石牛門曰市橋，城南曰江橋，南渡流曰萬里橋，西上曰夷裡橋，亦曰笮橋；從沖坮橋西出折曰長昇橋，郫江上西有永平橋。長老傳言，李冰造七橋，上應七星。」《太平寰宇記》：「漢州雒縣七星橋，昔秦李冰開江置七星橋，橋各一鐵鎖，上應七星。故世祖謂吳漢曰：『安軍宜在七星間』。」謂五星日月雲。李膺記：一、長星橋，今名萬里；二、圓星橋，今名安樂；三、璣星橋，今名建昌；四、夷星橋，今名笮橋；五、尾星橋，今名禪尼；六、沖星橋，今名永平；七、曲星橋，今名升仙。《華陽國志》：犍為郡南安縣有峨眉山，山去縣八十裡。孔子地圖言有仙藥。《名山洞天福地記》：「峨眉山周圍三百里，名靈陵太妙之天，在蜀嘉州。」〕

　　其八

　　秦開蜀道置金牛，漢水元通星漢流。
　　天子一行遺聖跡，錦城長作帝王州。

　　〔《水經注》：秦惠王欲伐蜀而不知道，作五石牛，以金置尾下，言能屎金。蜀王負力，令五丁引之成道。秦使張儀、司馬錯尋路滅蜀，因曰石牛道。《韻會》：漢水出興元府嶓塚山，至漢陽為漾水，至武都為漢水，一名沔水。《地理今釋》：漾水出今陝西漢中府寧羌州北嶓塚山，東至漢中府南鄭縣南為漢水。漢水元通星漢流者，言其所出高遠，如從星漢而來，即「水從銀漢落」及「黃河之水天上來」意也。琦按：興元府，即今漢中府，為自秦入蜀咽喉要道。金牛峽，在沔縣西一百七十裡，是五丁開道引石牛之處。嶓塚山，在沔縣西一百二十裡，為漢水發源之所，皆屬漢中地。首二句用此，見蜀地自昔與中國隔遠，未嘗為帝王巡幸，以反起下文「今得天子一行，遂成」都邑之美也。一行，猶一遊一豫之意。舊注以僧一行奏讖語「當行萬里」事解之，非是。〕

　　其九

　　水淥〔蕭本作「綠」〕天青不起塵，風光和暖勝三秦。
　　萬國煙花隨玉輦，西來添作錦江春。

　　〔《三輔黃圖》：「項籍滅秦，分其地為三，以章邯為雍王，都廢丘；司馬忻為塞王，都櫟陽；董翳為翟王，都高奴，謂之三秦。」《通典》：「三秦，今關中秦川也。」玉輦，見七卷注。〕

　　其十

　　劍閣重關蜀北門，上皇歸馬若雲屯。
　　少帝長安開紫極，雙懸日月照乾坤。

　　〔陸機詩：「胡馬如雲屯，越騎亦星羅。」潘嶽《西征賦》：「厭紫極之閑敞。」李善注：「紫極，星名，王者為宮以象之。」曹植上表曰：「情注于皇居，心存乎紫極。」嚴滄浪曰：「以中一句對上二句，以下一句收上三句，是一法。十首皆於蕭條奔寄中作壯麗語，是為得體。舉秦蜀形勢，不忘故都，是為用意。」　屯，音豚。〕

　　▼峨眉山月歌

　　峨眉山月半輪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夜發清溪向三峽，思君不見下渝州。

　　〔楊齊賢曰：「峨眉山，在嘉州峨眉縣羅目鎮。平羌江，在嘉州龍遊縣，縣中有平羌山。資州清溪縣，乾德五年省入內江。內江在州東九十八裡。資州東至昌州二百二十八裡，昌州南至渝州三百里。自渝州明月峽至夔州西陵峽四千里，巴峽、明月峽、巫峽，是為三峽。」蕭士贇曰：《圖經》：「平羌江在雅州嚴道縣東北城下，至嘉州，亦號平羌江。」《一統志》：「平羌江在雅州城北，舊傳羌夷入宼，諸葛亮于此平之，故名。」琦按：後周保定間，置平羌郡及平羌縣，以其境內有平羌山，郡縣皆依之以立名。其地在今嘉定州之南十八裡。隋初郡廢，改縣曰峨眉，別置一平羌縣，在今嘉定州之東六十裡。唐屬嘉州，宋熙寧間，省入龍遊縣。唐之嘉州，即今之嘉定州，龍遊縣即今之夾江縣。平羌山，今在夾江縣地，可考。平羌江者，即經流平羌縣中之水也。因流而及其源，故自雅州至嘉州，一水通流，皆謂之平羌江。太白所指，乃嘉州之江，非雅州之江。蓋峨眉山在嘉州之南，而清溪又與嘉州相近，若雅州則在峨眉山之上流，去清溪又遠，故知其非也。《輿地紀勝》：清溪驛，在嘉州犍為縣。王阮亭曰：清溪在納溪縣西五裡，太白詩「夜發清溪向三峽」即此。〕

　　〔或謂李詩本三溪，三溪在嘉州平羌峽，非是。楊注以清溪為資州縣名。按《新唐書》地理志：劍南道資州有清溪縣，本名牛鞞，天寶元年始更名清溪。此詩約是開元中太白未出蜀以前之作，則指清溪為縣名者，亦恐未是。左思《蜀都賦》：「經三峽之崢嶸。」劉淵林注：巴東永安縣有高山相對，相去可二十丈左右，崖甚高，人謂之峽，江水過其中。《太平御覽》：庾仲雍《荊州記》曰：巴陵，楚之世有三峽，明月峽、茲不峽、東突峽，即今之巫峽、秭歸峽、歸鄉峽。峽程記曰：三峽者，明月峽、巫山峽、廣溪峽，其他瞿塘、灩澦、燕子、屏風之類，皆不預三峽之數。琦按：書記或以西峽、巫峽、歸峽為三峽，或以廣溪峽、巫峽、西陵峽為三峽，或以巫峽、巴峽、明月峽為三峽，或以瞿塘、灩澦、巫山為三峽，或以明月、黃牛、西陵為三峽。蓋川河之中，峽名甚多。然據古歌「巴東三峽巫峽長」一語推之，知古之所稱三峽者，皆在巴東。大抵起自夔州府奉節、巫山二縣之東，達於歸州夷陵州之西，連山疊嶂，隱天蔽日，凡六七百里，水極險迅。在巫山下者為巫峽，巫峽之上為廣溪峽，巫峽之下為西陵峽。西陵峽則水漫為平流，而險始平矣。〕

　　〔或以瞿塘為三峽之門，或以瞿塘即西陵峽，或以明月峽即廣溪峽，紛紜傳指，難可憑依矣。渝州，周時為巴子國，秦漢為巴郡之地，至唐為渝州，以渝水得名，後改南平郡，今為重慶府巴縣地。王鳳洲曰：「此是太白佳境，二十八字中有峨眉山、平羌江、清溪三峽、渝州，使後人為之，不勝痕跡矣。」可見此老爐錘之妙。王麟洲曰：「談藝者有謂七言律一句中不可入兩故事，一篇中不可重犯故事。此病犯者固多，拈出亦見精嚴，吾以為皆非妙悟也。作詩到精神傳處，隨分自佳，下得不覺痕跡，使一句兩入，兩句重犯，亦自無傷。如太白峨眉山月歌，四句入地名者五，古今目為絕唱，殊不厭重。蜂腰、鶴膝、雙聲、疊韻，沈休文三尺法也。古今犯者不少，寧盡汰之耶？」〕

　　▼峨眉山月歌送蜀僧晏入中京

　　〔《唐書·肅宗本紀》：「至德二載十二月，以蜀郡為南京，鳳翔郡為西京，西京為中京。」胡三省曰：「以長安在洛陽、鳳翔、蜀郡、太原之中，故為中京。」〕

　　我在巴東三峽時，西看明月憶峨眉。
　　月出峨眉〔一作「峨眉山月」〕照滄海，與人萬里長相隨。
　　黃鶴樓前月華白，此中忽見峨眉客。
　　峨眉山月還送君，風吹西到長安陌。
　　長安大道橫九天，峨眉山月照秦川。
　　黃金師〔蕭本作「獅」〕子乘〔繆本作「承」〕高座，白玉麈尾談重玄。
　　我似浮雲滯〔蕭本作「殢」〕吳越，君逢聖主游丹闕。
　　一振高名滿帝都，歸時〔一作「來」〕還弄峨眉月。

　　〔《通典》：唐武德二年，分夔州秭歸、巴東二縣，置歸州，後為巴東郡。三峽、峨眉，俱見上首注。《元和郡縣誌》：江夏城西臨大江，西南角因磯為樓，名黃鶴樓。《太平寰宇記》：黃鶴樓在鄂州江夏縣西二百八十步。昔費禕登仙，每乘黃鶴于此樓憩駕，故號為黃鶴樓。陸放翁《入蜀記》：黃鶴樓，舊傳費禕飛升於此，後忽乘黃鶴來歸，故以為樓，號為天下絕景。崔顥詩最傳，而太白奇句得于此者尤多。今樓已廢，故址亦不復存。問老吏，云：「在石鏡亭、南樓之間，正對鸚鵡洲，猶可想見其地。」據此，則南宋之初，基址已不可考。今之所立，後人想像其處而為之者也。胡三省《通鑒注》：自大散關以北，達於岐、雍，夾渭川南北岸，沃野千里，謂之秦川。《法苑珠林》：「龜茲王造金師子座，以大秦錦褥鋪之，令鳩摩羅什升而說法。」《釋氏要覽》：智度論：「『問雲何名師子座？為佛化作？為實師子？為金銀木石作耶』？答云：『是號師子座，非實也。佛為人中師子，凡佛所坐，若床若地，皆名師子座。夫師子獸中獨步無畏，能伏一切。佛亦如是，於九十六種外道，一切人天中，一切降伏，得無所畏，故稱人中師子』。」《世說》：王夷甫容貌整麗，妙于談玄，恒捉白玉柄麈尾，與手都無分別。重玄，即《老子》「玄之又玄」之義。《晉書》索襲傳：「味無味於恍惚之間，兼重玄於眾妙之內。」嚴滄浪曰：「是歌當識其主伴。」變幻之法，題立峨眉作主，而以巴東、三峽、滄海、黃鶴樓、長安陌、秦川、吳越伴之，帝都又是主中主。題用月作主，而以風雲作伴，我與「君又是主中主。」回環散見，映帶生輝，真有月映千江之妙。巧轉如蠶，活變如龍，回身作繭，噓氣成雲，不由思議造作。　殢，音膩。〕

　　▼赤壁歌送別

　　〔《元和郡縣誌》：赤壁山，在鄂州蒲圻縣西一百二十裡，北臨大江，其北岸即烏林，與赤壁相對，是周瑜用黃蓋策，焚曹公舟船敗走處，故諸葛亮論曹操危于烏林是也。楊齊賢曰：盛宏之《荊州記》：蒲圻縣沿江一百里，南岸赤壁，周瑜、黃蓋乘大艦破魏武兵于烏林。烏林、赤壁，東西一百六十裡也。予嘗往來江漢間，研求赤壁所在，正在今鄂州上流八十裡，與百人山相對。江邊石皆赤色，故號為赤壁磯。東坡賦所謂「東望夏口，西望武昌」，非曹公之赤壁也。《一統志》：赤壁山，在武昌府城東南九十裡。唐元和志：在蒲圻縣西一百二十裡。《圖經》云：在嘉魚縣西七十裡。其地今屬嘉魚。宋蘇軾指黃州赤鼻山為赤壁。按劉備居樊口，進兵逆操，遇於赤壁，則赤壁當在樊口之上。又赤壁初戰，操兵不利，引次江北，則赤壁當在江南，亦不應在江北。今江漢間言赤壁者五：漢陽、漢川、黃州、嘉魚、江夏，惟江夏之說合于史。〕

　　二龍爭戰決雌雄，赤壁樓船掃地空。
　　烈火張天照雲海，周瑜于此破曹公。
　　君去滄江望〔一作「美。」〕澄碧，鯨鯢唐突留餘跡。
　　一一書來報故人，我欲因〔一作「觀。」〕之壯心魄。

　　〔《通鑒》：孫權以周瑜、程普為左右督，將兵與劉備並力逆曹操，進與操遇於赤壁。時操軍眾已有疾疫，初一交戰，操兵不利，引次江北。瑜等在南岸，部將黃蓋曰：「操軍方連船艦，首尾相接，可燒而走也。」乃取蒙沖鬥艦數十艘，載燥荻枯柴，濯油其中，裹以帷幕，上建旌旗，豫備走舸，系於其尾。先以書遺操，詐雲欲降。時東南風急，蓋以艦最著前，中江舉帆，餘船以次俱進，去北軍二裡餘，同時發火，火烈風猛，船往如箭，燒盡北船，延及岸上營落，煙炎張天，人馬燒溺死者甚眾。瑜等率輕銳繼其後，雷鼓大震，北軍大壞。操引軍從華容道步走。《漢書》彭越傳：兩龍方鬥，且待之。項羽傳：羽使人謂漢王曰：「天下匈匈，徒以吾兩人願與王挑戰，決雌雄，母徒罷天下父子為也。」《宋書》高祖本紀：「因命縱火，煙焰張天。」《左傳》：「古者明王伐不敬，取其鯨鯢而封之，以為大戮。」杜預注：「鯨鯢，大魚名，以喻不義之人，呑食小國。」《後漢書》：「轉相招結，唐突諸郡。」唐突，犯觸也。《楞嚴經》：「摧碎心魄。」〕

　　▼江夏行

　　〔唐時鄂州亦謂之江夏郡，有江夏縣，屬江南西道，今之武昌府江夏縣是。〕

　　憶昔嬌小姿，春心亦自持。
　　為言嫁夫婿，得免長相思。
　　誰知嫁商賈，令人卻愁苦。
　　自從為夫妻，何曾在鄉土。
　　去年下揚州，相送黃鶴樓。
　　眼看帆去遠，心逐江水流。
　　只言期一載，誰謂曆三秋。
　　使妾腸欲斷，恨君情悠悠。
　　東家西舍同時發，北去南來不逾月。
　　未知行李游何方，作個音書能斷絕。
　　適來往南浦，欲問西江船。
　　正見當壚女，紅妝二八年。
　　一種為人妻，獨自多悲恓。
　　對鏡便垂淚，逢人只欲啼。
　　不如輕薄兒，旦暮長追〔一作「相。」〕隨。
　　悔作商人婦，青春長別離。
　　如今正好同歡樂，君去容華誰得知？

　　〔黃鶴樓，見峨眉山月歌注。莫愁樂古辭：聞歡下揚州，相送楚山頭。探手抱腰看，江水斷不流。《演繁露》：今人謂出行資裝為行李。琦按：杜氏《左傳》注：行李，行人也。後人多據之，而訾以行裝為行李者為非是。方密之云：使人行必有裝，鄭當時之治行，孟子之治任是已。則以行李為隨行之物，何不可耶？胡震亨注：能，善也。吳音有此。《太平寰宇記》：南浦在鄂州江夏縣南三裡。《離騷》云：送美人兮南浦。其源出京首山，西入大江，秋冬涸竭，春夏泛漲，商旅往來，皆於浦停泊。以其在郭之南，故曰南浦。古樂府：胡姫年十五，春日獨當壚。詳見三卷注。沈約詩：洛陽繁華子，長安輕薄兒。江淹詩：「君行在天涯，妾身長別離。」〕

　　〔胡震亨曰：「太白《江夏行》及《長幹行》，並為商人婦詠，而其源似出西曲。蓋古者吳俗好賈，荊、郢、樊、鄧間尤盛，男女怨曠，哀吟清商，諸西曲所由作也。第其辭五言二韻，節短而情有未盡。太白往來襄、漢、金陵，悉其人情土俗，因采而演之為長什。一從長幹上巴峽，一從江夏下揚州，以盡乎行賈者之程，而言其家人失身誤嫁之恨，盼歸遠望之傷，使夫謳吟之者，足動其逐末輕離之悔。雖其才思足以發之，而踵事以增華，自從西曲本辭得來，取材固有在也。凡太白樂府，皆非泛然獨造，必參觀本曲之辭，與所借用之曲之詞，始知其源流之自，點化奪換之妙，不獨此二篇為然。聊發凡資讀者觸解雲。」〕

　　▼懷〔胡本作憶〕仙歌

　　一鶴東飛過滄海，放心散漫知何在？
　　仙人浩歌望我來，應攀玉樹長相待。
　　堯舜之事不足驚，自餘囂囂直〔繆本作「嚚嚚真」〕可輕。
　　巨鼇莫載〔許本作「戴」〕三山去，我〔一作「吾」〕欲蓬萊頂上行。

　　〔《十洲記》：「滄海島在北海中，地方三千里，去岸二十一萬里。海四面繞島，各廣五千里，水皆蒼色，仙人謂之滄海也。」《楚辭》：望美人兮未來，臨風恍兮浩歌。巨鼇事，見四卷注。〕

　　▼玉真仙人詞

　　〔胡震亨曰：「玉真公主，睿宗女也。太極元年出家為道士，築觀京師以居。魏顥言太白為公主所薦達，而太白亦有《客公主別館》詩，此詞豈其所獻于公主者歟？」〕

　　玉真之仙〔一作「真。」〕人，時往〔一作「西上。」〕太華峰。
　　清晨鳴天鼓，飇歘騰雙龍。
　　弄電不輟手，行雲本無蹤。
　　幾時入少室，王母應相逢。

　　〔《元和郡縣誌》：「太華山在華州華陰縣南八裡。」雲笈七簽：「九真高上寶書神明經曰：『扣齒之法，左相扣名曰打天鐘，右相扣名曰槌天磬，中央上下相扣名曰鳴天鼓。若卒遇兇惡不祥，當打天鐘三十六遍。若經兇惡辟邪威神大咒，當槌天磬三十六遍。若存思念道，致真招靈，當鳴天鼓，以正中四齒相扣，閉口緩頰，使聲虛而深響也』。」《漢武帝內傳》：「東方朔昔為太上使，令到方丈，助三天司命收錄仙家。朔到方丈，但務遊戲，了不共營和氣，擅弄雷電，激波揚風，風雨失時，陰陽錯迕。」謝靈運詩：「弄波不輟手，玩景豈停目。」《元和郡縣誌》：「少室山，在河南府告成縣西北五十裡，登封縣西十裡，高十六裡，周回三十裡，潁水源出焉。」《太平廣記》：「西王母者，九靈太妙龜山金母也。位配西方，母養群品，天上天下，三界十方，女子之登仙者、得道者，鹹所隸焉。」　飇，音標。歘，音忽。〕

　　▼清溪行

　　〔一作《宣州清溪》。清溪在池州，已見本卷首頁注中。〕

　　清溪清我心，水色異諸水。
　　借問新安江，見底何如此。
　　人行明鏡中，鳥度屏風裡。
　　向晚猩猩啼，空悲遠遊子。

　　〔《元和郡縣誌》：新安江自歙州黟縣界流入桐廬縣，東流入浙江。蕭士贇曰：「《圖經》：清溪屬宣城。新安即今徽州，在唐為歙州，在隋為新安郡。凡水發源於徽者，皆曰新安江。自歙者出黟山，自休寧者出率山，自績溪者出大嶂山，自婺源者出浙山。自浙江溯休寧，為灘三百六十。」沈約有新安江水至清淺見底詩。陳釋惠標詠水詩：舟如空裡泛，人似鏡中行。江淹詩：夜聞猩猩啼。詳見三卷注。〕

　　▼酬殷明佐〔繆本作「佐明」〕見贈五雲裘歌

　　〔楊齊賢注：「五雲裘者，五色絢爛如雲，故以五雲名之。」〕

　　我吟謝朓詩上語，朔風颯颯吹飛雨。
　　謝朓已沒青山空，後來繼之有殷公。
　　粉圖珍裘五雲色，曄如晴天散彩虹。
　　文章彪炳光陸離，應是素娥玉女之所為。
　　輕如松花落金粉，濃似錦苔含碧滋。
　　遠山積翠橫海島，殘霞飛〔一作「霏。」〕丹映江草。
　　凝毫采掇花露〔一本作「霧。」〕容，幾年功成奪天造。

　　〔謝朓觀朝雨詩：「朔風吹飛雨，蕭條江上來。」原注：「謝朓宅在當塗青山下。」《江南通志》：「青山在太平府城東南三十裡。齊宣城太守謝朓嘗築室山南，又名謝公山，有謝公井臼雲泉。」《帝王世紀》：「西戎渠捜國服禹之德，獻其珍裘。」盧諶詩：「崇台非一干，珍裘非一腋。」魏文帝詩：「丹霞蔽日，彩虹垂天。」鐘嶸詩品：「文體相輝，彪炳可玩。」《淮南子》：「五彩爭勝，流漫陸離。」高誘注：「陸離，美好貌。」謝莊月賦：「集素娥於後庭。」李周翰注：「嫦娥竊藥奔月，月色白，故雲素娥。」《太上飛行九神玉經》：「凡行玉清之道，出則諸天侍軒，給玉童玉女各三千人。行上清之道，出則五宿侍衛，給玉童玉女各一千五百人。行太清之道，則五帝侍衛，給玉童玉女各八百人。」江淹詩：「閨草含碧滋。」張銑注：「碧滋，謂草色翠而滋繁。」顏延年詩：「積翠亦蔥芊。」　「朓」音眺，「曄」音葉，「掇」都活切，端，入聲。〕

　　故人贈我我不違，著令山水含清〔繆本作「晴」〕暉。
　　頓驚謝康樂，詩興生我衣。
　　襟前林壑斂暝色，袖上雲〔繆本作「煙」〕霞收夕霏。

　　〔謝靈運《石壁精舍還湖中》詩：「昏旦變氣候，山水含清輝。林壑斂暝色，雲霞收夕霏。」李善注：「霏，雲飛貌。」言裘上所畫，具此詩意。〕

　　群仙長歎驚此物，千崖萬嶺相縈鬱。
　　身騎白鹿行飄颻，手翳紫芝笑披拂。
　　相如不足誇鷫鸘，王恭鶴氅安可方。
　　瑤台雪花數千點，片片吹落春風香。
　　為君持此淩蒼蒼，上朝三十六玉皇。
　　下窺夫子不可及，矯手〔蕭本作「首」〕相思空斷腸。

　　〔曹植詩：忽逢二童，顏色鮮好。乘彼白鹿，手翳芝草。《廣韻》：翳，隱也，奄也，鄣也。《西京雜記》：司馬相如以所著鷫鸘裘，就市人楊昌貰酒。張華《禽經注》：鷫鸘，鳥名，其羽可為裘，以辟寒。《世說》：孟昶未達時，家在京口。嘗見王恭乘高輿，披鶴氅裘。于時微雪，昶於籬間窺之，歎曰：「此真神仙中人。」鶴氅，析鶴羽而為衣也。鮑照詩：胡風吹朔雪，千里度龍山。集君瑤台裡，飛舞兩楹間。張銑注：瑤，玉也，以玉飾台也。蕭士贇曰：曰三十六玉皇，即所謂三十六天帝也。詳見三卷注。矯手，舉手也。陸機詩：矯手頓世羅。　氅，昌兩切，昌上聲。〕

　　▼臨路歌

　　〔按李華墓誌，謂太白賦臨終歌而卒，恐此詩即是「路」字，蓋「終」字之訛。胡震亨以為擬琴操之《臨河歌》，非是。〕

　　大鵬飛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濟。
　　餘風激兮萬世遊，扶桑〔胡本作「榑桑」〕兮掛石〔當作「左」〕袂。
　　後人得之傳此。仲尼亡兮〔繆本作「乎」〕誰為出涕？

　　〔木華《海賦》：迆延八裔。李善注：八裔，猶八方也。嚴忌哀時命：衣攝葉以儲與兮，左袪掛于搏桑。王逸注：袪，袖也。言已衣服長大，攝業儲與，不得舒展，德能宏廣，不能施用，東行則左袖掛于榑桑，無所不覆也。琦按：詩意謂西狩獲麟，孔子見之而出涕。今大鵬摧于中天，時無孔子，遂無有人為出涕者。喻己之不遇于時，而無人為之隱惜。太白嘗作《大鵬賦》，實以自喻。茲於臨終作歌，複借大鵬以寓言耳。〕

　　▼古意

　　君為女蘿草，妾作兔絲花。
　　輕條不自引，為逐春風斜。
　　百丈托遠松，纏綿成一家。
　　誰言會面〔一作「合」〕易，各在青山崖。
　　女蘿發馨香，兔絲斷人腸。
　　枝枝相糾結，葉葉竟〔一作「競」〕飄揚。
　　生子不知根，因誰共芬芳。
　　中巢雙翡翠，上宿紫鴛鴦。
　　若〔繆本作「君」〕識二草心，海潮亦可量。

　　〔兔絲、女蘿，見四卷注。〕

　　▼山鷓鴣詞

　　〔按《教坊記》，山鷓鴣是曲名。鄭穀詩：「座中亦有江南客，莫向清風唱鷓鴣。」知《山鷓鴣》者，乃當時南地之新聲。鷓音蔗，鴣音姑。〕

　　苦竹嶺頭秋月輝，苦竹南枝鷓鴣飛。
　　嫁得燕山胡雁婿，欲銜我向雁門歸。
　　山雞翟雉來相勸，南禽多被北禽欺。
　　紫塞嚴霜如劍戟，蒼梧欲巢難背違。
　　我心〔蕭本作「今」〕誓死不能去，哀鳴驚叫淚沾〔繆本作「霑」〕衣。

　　〔《江南通志》：苦竹嶺，在池州原三保，李白嘗讀書於此。《太平廣記》：鷓鴣，吳楚之野悉有，嶺南偏多，臆前有白圓點，背上間紫赤毛，其大如野雞，多對啼。南越志云：鷓鴣雖東西回翔，然開翅之始，必先南翥。《水經注》：《山海經》曰：「雁門之水，出於雁門之山，雁出其間，在高柳北。高柳在代中，其山重巒疊巘，霞舉雲高，連山隱隱，東出遼塞。」禽經：首有彩毛曰山雞。張華注：山雉長尾，尤珍護之。林木之森鬱者不入，恐觸其尾也。雨則避於岩石之下，恐滯濕也。久雨亦不出而求食，死者甚眾。《水經注》：鵕鸃，山雞也，光采鮮明，五色眩耀，利距善鬥。博物志：翟雉長尾，雨雪降，惜其尾，棲高樹杪，不敢下食，往往餓死。紫塞、蒼梧，俱見三卷注。〕

　　〔胡震亨曰：「意當時有勸白北依誰氏者，而白安于南，不欲去，托為《鷓鴣》之言以謝之，其作於客雲夢及岳陽之日乎？」琦按：此詩當是南姬有嫁為北人婦者，悲啼誓死而不肯去，太白見而悲之，故作此詩。〕

　　▼曆陽壯士勤將軍（名思齊）歌（並序）

　　曆陽壯士勤將軍，神力出於百夫，則天太后召見，奇之，授遊擊將軍，賜錦袍玉帶，朝野榮之。後〔蕭本少「後」字〕拜橫南將軍，大臣慕義，結十友，即燕公張說、館陶公郭元振為首。餘壯之，遂作詩：

　　〔唐時曆陽郡，即和州也，隸淮南道，蓋古揚州之域。勤將軍之名，不載史冊，然考許渾集有題勤尊師曆陽山居詩，序云：「師即思齊之孫。」然則其名亦震耀一時者矣。楊升庵述希姓引之，作勒思齊者，誤也。《通典》：遊擊將軍為五品以上武散官。張說，字道濟，洛陽人，武后時為相，玄宗時再為相，封燕國公。郭元振，名振，魏州人，以字顯，睿宗時為相，封館陶縣男，後又封代國公。〕

　　太古曆陽郡，化為洪川在。
　　江山猶郁盤，龍虎秘光彩。
　　蓄泄數千載，風雲何霮䨴。
　　特生勤將軍，神力百夫倍。

　　〔《捜神記》：曆陽之郡，一夕淪入地中而為水澤，今麻湖是也。《述異記》：和州曆陽淪為湖。昔有書生遇一老姥，姥待之厚。生謂姥曰：「此縣門石龜眼血出，此地當陷為湖。」姥後數往視之，門吏問姥，姥具答之。吏以朱點龜眼，姥見，遂走上北山，顧城遂陷焉。《魯靈光殿賦》：雲覆霮䨴。呂延濟注：霮䨴，繁雲貌。霮，徒感切，潭上聲。䨴，音兌。〕

　　▼草書歌行

　　少年上人號懷素，草書天下稱獨步。
　　墨池飛出北溟魚，筆鋒殺盡中山兔。
　　八月九月天氣涼，酒徒詞客滿高堂。
　　箋麻素絹排數箱，宣州石硯墨色光。
　　吾師醉後倚繩床，須臾掃盡數千張。
　　飄風驟雨驚颯颯，落花飛雪何茫茫。
　　起來向壁〔繆本作「筆」〕不停手，一行數字大如鬥。
　　恍恍如聞神鬼驚，時時只見龍蛇走。
　　左盤右蹙如驚電，狀同楚漢相攻戰。
　　湖南七郡凡幾家，家家屏障書題遍。
　　王逸少，張伯英，古來幾許浪得名。
　　張顛老死不足數，我師此義〔胡本作「藝」〕不師古。
　　古來萬事貴天生，何必要公孫大娘渾脫舞。

　　〔《國史補》：長沙僧懷素好草書，自言得草聖三昧，棄筆堆積，埋於山下，號曰「筆塚。」《宣和書譜》：釋懷素，字藏真，俗姓錢，長沙人，徙家京兆。初勵律法，晚精意於翰墨，追仿不輟，禿筆成塚。一夕，觀夏雲隨風，頓悟筆意，自謂得草書三昧。斯亦見其用志不分，乃凝於神也。當時名流如李白、戴叔倫、竇眾、錢起之徒，舉皆有詩美之，狀其勢以為若驚蛇走虺，驟雨狂風，人不以為過論。又評者謂張長吏為顛，懷素為狂。及其晚年益進，則複評其與張芝逐鹿，茲亦有加無已，故其譽之者亦若是耶？考其平日，得酒發興，要欲字字飛動，圓轉之妙，宛若有神。《一統志》：懷素，零陵人，睹二王真跡及二張草書而學之，書漆盤三面俱穴，贈之歌者三十七人，皆當世名流。顏真卿作序。《北齊書》：「雕蟲之美，獨步當時。」《太平寰宇記》：墨池，王右軍洗硯池也，並書。宅在蕺山下，去會稽縣二裡餘。《方輿勝覽》：「紹興府戒珠寺，本王羲之故宅，門外有二池，曰墨池、鵝池。」《元和郡縣誌》：「中山在宣州溧水縣東南十五裡，出兔毫，為筆精妙。」〕

　　〔《太平寰宇記》：溧水縣中山，又名獨山，在縣東南十裡，不與群山連接。古老相傳，中山有白兔，世稱為筆最精。箋、麻，皆紙也，以五色染成，或砑光，或金銀泥。畫花式者為箋紙，其以麻為之為麻紙，唐時詔書用黃麻、白麻是也。絹、素皆繒名，繒中至下者謂之絹，絹之精白者謂之素。《十六國春秋》：佛圖澄坐繩床，燒安息香。胡三省《通鑒注》：程大昌《演繁露》曰：「今之交床，制本自虜來，始名胡床，隋改名交床。唐穆宗於紫宸殿禦大繩床見群臣，則又名繩床矣。」餘按：交床、繩床，今人家有之，然二物也。交床以木交午為足，足前後皆施橫木，平其底，使措之地而安。足之上端，其前後亦施橫木而平其上。橫木列竅以穿繩絛，使之可坐。足交午處複為圓穿，貫之以「鐵，斂之可挾，放之可坐，以其足交，故曰交床。繩床，以板為之，人坐其上，其廣前可容膝，後有靠背，左右有托手，可以擱臂，其下四足著地。」《錦繡萬花穀》：「繩床，以繩穿為坐器，即俗之交椅也。」〕

　　〔湖南七郡，謂長沙郡、衡陽郡、桂陽郡、零陵郡、連山郡、江華郡、邵陽郡。此七郡皆在洞庭湖之南，故曰湖南。《世說注》：「文字志曰：王羲之字逸少，琅邪臨沂人。善草隸，累遷江州刺史、右軍將軍、會稽內史。」《後漢書》：張芝字伯英，善草書。衛恒四體書勢：漢興而有草書，不知作者姓名。至章帝時，齊相杜度號稱善作篇。後有崔瑗、崔實，亦皆稱工。杜氏結字甚安，而書體微痩。崔氏甚得筆勢，而結字小疏。弘農張伯英者，因而轉精其巧。凡家之衣帛，必書而後練之。臨池學書，池水盡黑。下筆必為楷則，常曰：「匆匆不暇草書。」寸紙不見遺，至今世尤寶其書。韋仲將謂之草聖。《國史補》：張旭草書得筆法，後傳崔邈、顏真卿。旭言：「始吾見公主擔夫爭路，而得筆法之意。後見公孫氏舞劍器而得其神。旭飲醉，輒草書，揮筆大叫，以頭揾水墨中而書之，天下呼為「張顛。」醒後自視，以為神異，不可複得。後輩言筆劄者，歐、虞、褚、薛，或有異論，至張長史則無間言矣。〕

　　〔《舊唐書》：吳郡張旭善草書而好酒，每醉後，號呼狂走，索筆揮灑，變化無窮，若有神助，時人號為張顛。杜甫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器行序：「開元三載，予尚童穉，記於郾城，觀公孫氏舞劍器、渾脫，瀏漓頓挫，獨出冠時。自高頭宜春、梨園二教坊內人，洎外供奉，曉是舞者，聖文神武皇帝初，公孫一人而已。往時吳人張旭善草書帖，數嘗於鄴縣見公孫大娘舞西河劍器，自此草書長進，豪蕩感激。」樂府雜錄：開元中，有公孫大娘善舞劍器，僧懷素見之，草書遂長。蓋准其頓挫之勢也。渾脫，唐時舞名。唐書·山惲傳「將作大匠宗晉卿為渾脫舞」是也。蘇東坡謂草書歌決非太白所作，乃唐末五代效禪月而不及者。且訾其「箋麻絹素排數箱」之句村氣可掬。墨池編云：此詩本藏真自作，駕名太白者。琦按：以一少年上人而故貶王逸少、張伯英以推獎之，大失毀譽之實。至張旭與太白既同酒中八仙之遊，而作詩稱詡，有「胸藏風雲世莫知」之句，忽一旦而訾其老死不足數。太白決不沒分別至此，斷為偽作，信不疑矣。〕

　　▼和盧侍禦通塘曲

　　君誇通塘好，通塘勝耶溪。
　　通塘在何處？遠〔繆本作「宛」〕在尋陽西。
　　青蘿嫋嫋掛〔胡本、繆本作「拂」〕煙樹，白鷳處處聚沙堤。
　　石門中斷平湖出，百丈金潭照雲日。
　　何處滄浪垂釣翁，鼓棹漁歌趣非一。
　　相逢不相識，出沒繞通塘。
　　浦邊清水明素足，別有浣紗吳女郎。
　　行盡綠〔繆本作「淥」〕潭潭轉幽，疑是武陵春碧流。
　　秦人雞犬桃花裡，將比通塘渠見羞。
　　通塘不忍別，十去九遲回。
　　偶逢佳境心已醉，忽有一鳥從天來。
　　月出青山送行子，四邊苦竹秋聲起。
　　長吟白雪望星河，雙垂兩足揚素波。
　　梁鴻德耀會稽日，寧知此中樂事多。

　　〔施宿《會稽志》：若耶溪，在會稽縣南二十五裡，北流與鏡湖合。鄭樵《爾雅注》：白鷳，似鴿而大，白色紅臉可愛。江淹詩：碧鄣常周流，金潭恒澄澈。呂延濟注：潭水澄澈，下有金沙，故曰金潭。陶潛詩：鼓棹路崎曲。棹，楫也，在舟之旁，撥水以進舟者也。一說短者曰楫，長者曰棹。梁簡文帝詩：綠潭倒雲氣，青山銜月規。「武陵桃花」，見二卷注。《莊子》：鄭有神巫曰季咸，《列子》見之而心醉。鮑照詩：居人掩閨臥，行子夜中飯。王褒洞簫賦：揚素波而揮連珠。呂向注：素，白也。《後漢書》：梁鴻東出關，與妻子居齊魯之間。有頃，又去適吳，依大家皋伯通，居廡下，為人賃舂。每歸，妻為具食，不敢於鴻前仰視，舉案齊眉。伯通察而異之，曰：「彼庸能使其妻敬之如是，非凡人也。」琦按：梁鴻所適之地，在今蘇州，而雲會稽者，蓋其地古屬吳國，秦屬會稽郡，漢仍其舊不改，至後漢順帝永建四年，始分置吳郡。鴻在肅宗朝尚未有吳郡之名。史臣本古國名而言，故曰吳，與上齊魯一例通稱。太白則指其本時之郡而言，故曰會稽。似乎乖異，而實不相妨也。棹，直教切。巢，去聲。浣，音換。〕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