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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樂府三十八首


  ▼發白馬

  〔題始于梁費昶,其辭曰「白馬今雖發,黃河未結澌」云云。太白蓋擬之。《樂府詩集》:《通典》曰:白馬,《春秋》時衛國曹邑有黎陽津,一曰白馬津。酈生雲「守白馬之津」是也。發白馬,言征戍而發兵於此也。〕

  將軍發白馬,旌節渡黃河。
  簫鼓聒川嶽,滄溟湧濤〔一作「洪」〕波。
  武安有震瓦,易水無寒歌。
  鐵騎若雪山,飲流涸滹沱。
  揚兵獵月窟,轉戰略朝那。
  倚劍登燕然,邊烽列嵯峨。
  蕭條萬裡外,耕作五原多。
  一掃清大漠,包虎戢金戈。

  〔《史記正義》:《括地志》云:黎陽,一名白馬津,在滑州白馬縣北三十裡。唐六典:旌節之制,命大將帥及遣使于四方,則請而假之。旌以專賞,節以專殺。《唐書·百官志》:旌以綘帛五丈,粉畫虎,有銅龍一,首纏緋幡,紫縑為袋,油囊為表。節垂畫木盤三,相去數寸,隅垂尺麻。餘與旌同。簫鼓,軍中鼓吹之樂也。《史記》:秦伐韓,趙王令趙奢救之。秦軍軍武安西,鼓噪勒兵,武安屋瓦盡震。荊軻歌:「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晉書》:精甲耀日,鐵騎前驅。蕭士贇曰:鐵騎,馬之帯甲者。郭璞《山海經注》:「今滹沱水出雁門鹵成縣南武夫山。」《史記索隱》:滹沱,水名,並州之川也。地理志云:鹵城,縣名,屬代郡。滹沱河自縣東至參合,又東至文安入海。《史記正義》:「滹沱出代州」繁畤縣,東南流經五臺山北,東南流過定州入海。揚雄《長楊賦》:西壓月窟。《韻會》:略,取也。《漢書》:「張良略地。」唐蒙略通夜郎。顏師古曰:「凡言略地,謂行而取之。」《史記》:「匈奴單于十四萬騎入朝那蕭關。」正義曰:「漢朝那故城,在原州百泉縣西七十裡,屬安定郡。」《後漢書》:車騎將軍竇憲出雞鹿塞,度遼將軍鄧鴻出稒陽塞,南單于出滿夷穀,與北匈奴戰於稽落山,大破之,追至和渠北鞮海。竇憲遂登燕然山,刻石勒功而還。《太平寰宇記》:郎君戍,又直北三千里至燕然山,又北行千里至瀚海。班固封燕然山銘序:蕭條萬里,野無遺宼。《漢書》:元鼎五年,匈奴入五原,殺太守。《元和郡縣誌》:鹽州,《禹貢》雍州之域,《春秋》為戎翟所居地。及始皇並天下,屬梁州。漢武元朔二年,置五原郡,地有原五所,故號五原。五原,謂龍游原、乞地千原、青嶺原、岢嵐原、橫槽原也。《後漢書》:醜虜破碎,遂掃厥庭。北邊備對:漢趙信既降匈奴,與之畫謀,令遠度幕北,以要疲漢軍。故武帝必欲越漠征之,而大漠之名始通中國。幕者,漠也,言沙積「廣莫,望之漠漠然也。漢以後史家變稱為磧,磧者,沙積也,其義一也。」《禮記》:「武王克殷反商,倒載干戈,包之以虎皮。」鄭玄注:「包干戈以虎皮,明能以武服兵也。」正義曰:「虎,武猛之物也。用此虎皮包裹兵器,示武王威猛,能包制服天下兵戈也。或以虎皮有文,欲以現文止武也。」《詩·周頌》:「載戢干戈。」《說文》:「戢,藏兵也。」 滹,音呼。沱,音駝。〕

  ▼陌上桑

  〔《樂府古題要解》:《陌上桑》,古詞曰:「日出東南隅,照我秦氏樓。」舊說邯鄲女子姓秦名羅敷,為邑人千乘王仁妻。仁後為趙王家令,羅敷出採桑陌上,趙王登臺見而悅之,置酒欲奪焉。羅敷善彈箏,作《陌上桑》以自明,不從。按其歌辭稱羅敷採桑陌上,為使君所邀,羅敷盛誇其夫為侍中郎以拒之,與舊說不同。按《樂府詩集》:張永《元嘉伎錄》:相和歌有十五曲,其第十五曲曰《陌上桑》。〕

  美〔一作遊〕女渭橋東〔一作「湘綺衣」〕,春還〔一作「還來」〕事蠶作。
  五馬如飛龍〔一作「如花飛」,一作「飛如花」〕,青絲結金絡。
  不知誰家子,調笑來相謔。
  妾本秦羅敷,玉顏豔名都。
  綠條映素手,採桑向城隅。
  使君且不顧,況複論秋胡。
  寒螿愛碧草,鳴鳳棲青梧。
  托心自有處,但怪旁人愚。
  徒令〔《文苑英華》作「勞」〕白日暮,高駕空踟躅。

  〔渭橋,已見五卷注。鮑照詩:季春梅始落,工女事蠶作。五馬事,古今說者不一,據墨客揮犀云:世稱太守五馬,罕知其故事。或言詩雲孑孑幹旟,在浚之都。素絲組之,良馬五之。鄭注謂《周禮》州長建旟,漢太守比州長,法禦五馬,故雲。後見龐幾先朝奉云:古乘駟馬車,至漢時太守出,則增一馬,事見《漢官儀》。《演繁露》云:太守五馬,莫知的據。或言詩有良馬五之,侯國事也。然上言良馬四之,下言良馬六之,則或四或六,原非定制也。漢有駟馬車,正用四馬,而鄭玄注詩曰:《周禮》州長建旟,漢太守比州長,法禦五馬。玄以州長比方漢州,大小相絕遠矣。周之州乃反統隸於縣,比漢太守品秩殊不侔,不足為據。然鄭後漢時人,則太守之用五馬,後漢已然矣。至唐白樂天和春深二十首詩曰:「五匹鳴珂馬,雙輪畫軾車。」至其自杭分司,有詩曰:「錢塘五馬留三匹,還擬騎遊攪擾春。」杜詩亦曰:「使君五馬一馬驄。」則似真有五馬矣。若其制之所始,則未有知者。〕

  〔琦按:今本毛詩鄭注但雲《周禮》州長建旟,謂州長之屬,無漢太守比州長法禦五馬之文。是康成未嘗以太守比州長也。師古杜詩注云:王羲之出守永嘉,庭列五馬,後人遂據為太守事。今按《晉書》及古今傳記,羲之並未嘗為永嘉太守,則其說亦訛也。宋人五色線集:北齊柳元伯五子同時領郡,時五馬參差於庭,故時人呼太守為五馬。今按羅敷行古詞已有「使君從南來,五馬立踟躕」之句,則非自北齊始矣。潘子真詩話:天子六馬,左右驂;三公九卿駟馬,右驂。漢制:九卿則中二千石,亦右驂,太守相駟馬而已。其有功德加秩中二千石,乃右驂,故以五馬為太守美稱。遁齋閑覽及學林新編云:《漢官儀》:朝臣出使以駟馬,太守加一馬,故為五馬。與龐說相符,然亦無他證確然可據。唯沈約《宋書》引逸禮王度記曰:「天子駕六,諸侯駕五,卿駕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後之太守即古之諸侯,故以五馬為太守故實,庶幾近之。前之數說,似皆未的。王融詩:「車馬若飛龍,長衢無極已。」古羅敷行:「青絲系馬尾,黃金絡馬頭。」江淹詩:不知誰家子,看花桃李津。曹植詩:名都多妖女。古羅敷行:羅敷善採桑,採桑城南隅。《漢書》:使君顓生殺之柄。顏師古注:為使者,故謂之使君。《西京雜記》:魯人秋胡,娶妻三月而游宦,三年休還家。其婦採桑于郊,胡至郊而不識其妻也,見而悅之,乃遺黃金一鎰。妻曰:「妾有夫,遊宦不返,幽閨獨處,三年於茲,未有被辱於今日也。」采不顧。胡慚而退。至家,問家人「妻何在?」曰:「行採桑於郊,未返。」既還,乃向所挑之婦也。郭璞《爾雅注》:寒螿,似蟬而小,青色。謝朓詩:余曲詎幾許,高駕且踟躕。踟躕,欲行不進之貌。琦按:「使君且不顧,況複論秋胡」二句,或有非之者,謂不應以秋胡與使君較量,蓋誤解此詩專詠羅敷事耳。殊不知「妾本秦羅敷」一句,是自矜身分,「如羅敷之貞潔耳。觀首句雲『美女渭橋東』」,並不實指羅敷。又雲「不知誰家子」,亦未切指使君。通首辭句,不可因此而悟乎?胡孝轅謂「此當善領其意,政複何礙。」旨哉斯言,可為讀《太白集》者發凡起例之一端矣。 踟音池,躕音除。〕

  ▼枯魚過河泣

  〔按《樂府詩集》:枯魚過河泣乃雜曲歌辭。古詞曰:「枯魚過河泣,何時悔複及。作書與魴鯉,相教慎出入。」太白擬作與古意同,而以萬乘征行為戒,更為深切。〕

  白龍改常服,偶被豫且制。
  誰使爾為魚?徒勞〔繆本作「為」〕訴天帝。
  作書報鯨鯢,勿恃風濤勢。
  濤落歸泥沙,翻遭螻蟻噬。
  萬乘慎出入,柏人以為誡〔一作「識」〕

  〔《說苑》:吳王欲從民飲酒,伍子胥諫曰:「不可。昔白龍下清泠之淵,化為魚,漁者豫且射中其目。白龍上訴天帝,天帝曰:『當是之時,若安置而形』?白龍對曰:『我下清泠之淵,化為魚』。天帝曰:『魚固人所射也,豫且何罪』?夫白龍,天帝貴畜也。豫且,宋國賤臣也。白龍不化,豫且不射。今棄萬乘之位,而從布衣之士飲酒,臣恐其有豫且之患矣。」王乃止。《廣韻》:鯨,大魚也。雄曰鯨,雌曰鯢。《太平御覽》:魏武四時食制曰:「東海有大魚如山,長五六丈,謂之鯨鯢。次有如屋者,時死岸上,膏流九頃。其須長一丈二三尺,厚六寸,眸子如三升碗大,骨可為方臼。」《淮南子》:吞舟之魚,蕩而失水,則制於螻蟻,離其居也。《史記》:高祖從平城過趙,趙王朝夕袒韝蔽,自上食,禮甚卑,有子婿禮。高祖箕踞詈,甚慢易之。趙相貫高怒。八年,上從東垣還,過趙,貫高等乃壁人柏人,要之置。上欲過宿,心動,問曰:「『縣名為何』?曰:柏人。柏人者,迫於人也。」不宿而去。且,於餘切,音苴。鯨音擎。鯢音倪。胡震亨曰:誡,居吏切,作識者誤。〕

  ▼丁都〔一作督〕護歌

  〔《宋書》:《督護歌》者,彭城內史徐逵之為魯軌所殺,宋高祖使府督護丁旿收斂殯埋之。逵之妻,高祖長女也,呼旿至閣下,自問斂送之事,每問輒歎息曰:「丁督護!」其聲哀切,後人因其聲廣其曲焉。太白擬其歌調,而其意則另出。〕

  雲陽上征去,兩岸饒商賈。
  吳牛喘月時,拖船一何苦。
  水濁不可飲,壺漿半成土。
  一唱《都護歌》,心摧淚如雨。
  萬人鑿〔繆本作「系」〕磐石,無由達江滸。
  君看石芒碭,掩淚悲千古。

  〔《元和郡縣誌》:江南道潤州丹陽縣,本舊雲陽縣。秦時望氣者雲有王氣,故鑿之以敗其勢,截其直道,使之阿曲,故曰曲阿。天寶元年改為丹陽縣。馮衍顯志賦:溯淮濟而上征。《世說》:滿奮曰:「臣猶吳牛,見月而喘。」劉孝標注:今之水牛,惟生江淮間,故謂之吳牛也。南土多暑,而此牛畏熱,見月疑是日,所以見月則喘。《漢書》:拕舟而入水。顏師古注:拕,曳也,音它。拖與「拕」同。成公綏嘯賦:坐磐石,漱清泉。李善注:「聲類曰:『盤,大石也』。」毛萇詩傳:水涯曰滸。《漢書》:高祖隱于芒碭山澤間。應劭注:「芒屬沛國,碭屬梁國。二縣之界,有山澤之固。」〕

  〔此篇蕭注謂是詠秦皇鑿北坑以壓天子氣一事。或曰為韋堅開廣運潭而作,借秦為喻。又引吳孫權嘗遣校尉陳勳將屯田及作士三萬人鑿句容中道,自小坻至雲陽西城,通會市,作邸閣云云。胡注謂是詠潤州埭閘牽挽之苦也。先是潤州不通江,開元中,刺史齊澣始移漕路京口塘下,直達于江,立埭收課,事詳澣本傳。澣開新河在江北瓜步者,太白嘗作詩頌美,此則獨言其苦。瓜步岸卑易開,潤州岸高難開,地勢至今猶然,白詩並紀實也。當時汴淮運路,澣並用牛曳,即潤州可推矣。芒,石棱。碭,石文,指所鑿磐石云云。琦以全篇詩意參繹舊注,三說皆不類,即胡說亦未是。考之地志,芒碭諸山,實產文石。意者是時官司取石於此山,僦舟搬運,適當天旱水涸,牽挽而行,期令峻急,役者勞苦,太白憫之而作此詩。督護是指當時監督之有司。「鑿」字舊本或作「系」字。「萬人系磐石,無由達江滸」,詩旨益覺顯然。即作「鑿」字,謂此萬夫所鑿之磐石,為數甚多,無由即達江滸,如此詮釋自無礙。「君看石芒碭,掩淚悲千古」者,謂芒碭產此文石,千古不絕,則千古嘗為民累,有心者能不睹之而生悲哉!雖用《漢書》「芒碭」字,然與漢高避匿事全然無涉也。 喘:音舛。芒:音忙。碭:音唐,又音蕩。〕

  ▼相逢行〔一作有贈〕

  〔樂府詩相逢行,乃相和歌清調六曲之一,一曰相逢狹路間行,亦曰《長安有狹邪行》。〕

  朝〔世本作「胡」,誤〕騎五花馬,謁帝出銀台。
  秀色誰家子,雲車〔一作「中」〕珠箔開。
  金鞭遙指點,玉勒近遲回。
  夾轂相借問,疑〔一作「知。」〕從天上來。
  〔一本下多「憐腸愁欲斷,斜日複相催。下車何輕盈,飄然似落梅」四句。〕
  蹙〔繆本、胡本作「邀」〕入青綺門,當歌共銜杯。〔一作「嬌羞初解珮,語笑共銜杯。」〕
  銜杯映歌扇,似月雲中見。
  相見不得〔一作「相」〕親,不如不相見。
  相見情已深,未語可知心。
  胡為守空閨,孤眠愁錦衾。
  錦衾與羅幃,纏綿會有時。
  春風正澹蕩,暮雨來何遲。〔一作「春風正糾結,青鳥來何遲。」〕
  願因三青鳥,更報長相思。
  光景不待人,須臾發成絲。
  當年失行樂,老去徒傷悲。
  持此道密意,無令曠佳期。

  〔五花馬,詳見三卷注。曹植詩:謁帝承明廬。按《雍錄》所載六典、大明宮圖:紫宸殿側有右銀台門、左銀台門。李肇記曰:「學士下直,出門相謔,謂之小三昧。出銀台乘馬,謂之大三昧。三昧者,釋氏語,言其去纏縳而得自在也。」用此言之,則學士自出院門而至右銀台門,皆步行,直至已出宮城銀台門外,乃得乘馬也。《三輔黃圖》:金玉珠璣為簾箔。薛道衡詩:臥馳飛玉勒,立騎轉銀鞍。《說文》:勒,馬頭絡銜也。古相逢行:夾轂問君家。《水經注》:長安東出第三門,本名霸城門。民見門色青,又名青城門,或曰青綺門,亦曰青門。劉伶酒德頌:捧罌承槽,銜杯漱醪。曹植詩:妾身守空閨。《詩·國風》:「錦衾爛兮。」鮑照詩:「春風澹蕩俠思多。」陳子昂詩:「春風正澹蕩,白露已清泠。」《山海經》西山經:「三危之山,三青鳥居之。」郭璞注:「三青鳥主為西王母取食者,別自棲息於此山也。」又大荒西經:「沃之野有三青鳥,赤首黑目,一名曰大鸝,一名曰少鸝,一名曰青鳥。」郭璞注:「皆西王母所使也。」古長歌行:「老大徒傷悲。」〕

  〔《楊升庵外集》載太白相逢行云:此詩予家藏樂史本最善。今本無「憐腸愁欲斷,斜日複相催。下車何輕盈,飄然似落梅」四句,他句亦不同數字,故備錄之。太白號鬥酒百篇,而其詩精煉若此,所以不可及也。琦嘗細校其文,所謂不同數字者,「雲車」作「雲中」,「疑從」作「知從」,「蹙入青綺門,當歌共銜杯」作「嬌羞初解珮,語笑共銜杯」,「不得親」作「不相親。」他本亦有同者,若「近遲回」作「乍遲回」,「願因」作「願言」,「更報」作「卻寄」,「當年失行樂」作「壯年不行樂」,「老去」作「老大」,而中間又無「春風正澹蕩」二句,則諸本皆無同者。據此,樂史原本,明中葉時尚有存者,今則斷帙殘編,無由得睹,不深可惜乎!胡震亨曰:相和歌本辭言相逢年少,問知其家之豪盛。太白則言相逢之後,仍不得相親,恐失佳期,回環致望不已。較古詞用意尤為婉轉。離騷詠不得於君,必托男女致詞,如云:「初既與余有成言兮,後悔遁而有他。」又云:「日月忽其不淹兮,恐美人之遲暮。」太白此篇,詩題雖取之樂府,詩意實本自離騷,蓋有已近君而有不得終近之意焉。臣子暌隔之傷,思慕之誠,具見於是,不可僅作豔詞讀也。 箔,音薄。〕

  ▼千里思〔一作千里曲〕

  〔北魏祖叔辨作《千里思》,其辭曰:「細君辭漢宇,王嬙即虜衢。無因上林雁,但見邊城蕪。」蓋為女子之遠適異國者而言。太白擬之,另以蘇、李別後相思為辭。〕

  李陵沒胡沙,蘇武還漢家。
  迢迢五原關,朔雪亂邊花〔一作「愁見雪如花」〕
  一去隔絕國,思歸但長嗟。
  鴻雁向西北,因〔一作飛〕書報天涯。

  〔《史記》:李陵將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北千余裡,單于以兵八萬圍擊陵軍。陵軍兵矢既盡,士死者過半,而所殺傷匈奴亦萬餘人。且引且戰,連鬥八日,還未到居延百餘裡,匈奴遮狹絕道,陵食乏而救兵不到,遂降匈奴。《漢書》地理志:代郡有五原關。《太平寰宇記》:鹽州五原郡,今理五原縣。唐貞觀二年,縣與州同立,以其地勢有五原,舊有五原關,因為郡邑之稱。江淹《別賦》:一去絕國,詎相見期。李善注:絕國,絕遠之國也。琦按:文選有李少卿答蘇武書。李周翰注:《漢書》曰:「李陵,字少卿,以天漢二年,率步卒五千人出塞,與單于戰,力屈乃降。在匈奴中,與蘇武相見,武得歸,為書與陵,令歸漢。陵作書答之。」此詩末聯正用其事。又按:《文苑英華》載唐人省試詩題,有李都尉重陽日得蘇屬國書,其事他書所不見,更屬異聞,因附錄之。〕

  ▼樹中草

  〔梁簡文帝有《樹中草》詩,太白蓋擬之也。〕

  鳥銜野田草,誤入枯桑裡。
  客土植危根,逢春猶不死。
  草木雖無情,因依尚可生。
  如何同枝葉,各自有枯榮。

  〔謝靈運詩:「青青野田草。」《漢書》:客土疏惡。潘岳楊仲武誄:「如彼危根,當此沖飆。」胡震亨曰:「梁簡文帝本辭:『幸有青袍色,聊因翠幄凋。雖問珊瑚蒂,非是合歡條』。」此詩雖擬舊題,而借諷同根,辭意尤微,非複宮體物色初裁矣。〕

  ▼君馬黃

  〔按《宋書》,「漢鼓吹鐃歌十八曲有君馬黃歌。」〕

  君馬黃,我馬白。
  馬色雖不同,人心本無隔。
  共作遊冶盤,雙行洛陽陌。
  長劍既照曜,高冠何赩赫。
  各有千金裘,俱為五侯客。
  猛虎落陷阱,壯士〔繆本作「夫」〕時屈厄。
  相知在急難,獨好亦〔一作「知」〕何益。

  〔車操驄馬詩:意欲驂驔走,先作野遊盤。《後漢書》:高冠長劍,紆金懷紫。潘嶽射雉賦:摛朱冠之赩赫。徐爰注:赩赫,赤色貌。漢紀:五侯群弟,皆通敏人事,好士養賢,傾財施與,以相高尚。時谷永與齊人樓護,俱為五侯上客。《漢書》司馬遷傳:猛虎處深山,百獸震恐。及其在阱檻之中,搖尾而求食。《詩·小雅》:兄弟急難。胡震亨曰:漢鐃歌君馬黃曲辭,舊無其解,後之擬者,但詠馬而已。惟太白「相知」、「急難」二語,似獨得其解者。按本辭云:「君馬黃,臣馬蒼,二馬同逐臣馬良。」借言我馬之良,喻我所效于友者較勝。古者君臣之稱,通乎上下故也。其曰「美人歸以南,駕車馳馬,美人傷我心。佳人歸以北,駕車馳馬,佳人安終極」者,美人佳人,亦稱其友。駕車馳馬南北,就上馬之同逐,言其分馳而去,以喻交之不終。而一則曰「傷我心」,一則曰「安終極」,雖怨之不忍明言之,則尤有不出惡聲之意焉。蓋古交友相責望之詞,采詩者以其言之含蓄近厚,故入之于樂,非太白幾無能發明之矣。 赩,音釋。〕

  ▼擬古

  融融白玉輝,映我青蛾眉。
  寶鏡似空水,落花如風吹。
  出門望帝〔繆本作「同」〕子,落花如風吹。
  安得黃鶴羽,一報佳人知。

  〔庾信詠鏡詩:「光如一片水。」江淹詩:「北渚有帝子,蕩漾不可期。」呂延濟注:「帝子,娥皇、女英。蕩漾,言隨波上下,不可與之結期。」江淹《去故鄉賦》:「願使黃鶴兮報佳人。」〕

  ▼折楊柳

  〔《文獻通考》:「鼓角橫吹十五曲中有折楊柳。」胡震亨曰:「本古橫吹曲,辭亡。梁陳後擬者,皆作閨人思遠戍之辭。太白詩亦同此意。」〕

  垂楊〔一作《楊柳》。〕拂淥水,揺豔〔一作「豔裔。」〕東風年。
  花明玉關雪,葉暖金窗煙。
  美人結長想,對此心淒然。
  攀條折春色,遠寄龍庭前。〔一作「沙邊。」〕

  〔《漢紀》:「匈奴五月大會龍庭,而祭其先祖天地鬼神。」〕

  ▼少年子

  〔齊王融、梁吳均皆有《少年子》。〕

  青雲少年子,挾彈章台左。
  鞍馬四邊開,突如流星過。
  金丸落飛鳥〔《文苑英華》作「肉」〕,夜入〔《文苑英華》作「深」〕瓊樓臥。
  夷齊是何人,獨守西山餓。

  〔玉海:秦有章台宮。蘇秦傳云:朝于章台之下。揚雄云:藺生收功于章台。《西京雜記》:韓嫣好彈,常以金為丸,所失者日有十餘。長安為之語曰:「苦饑寒,逐金丸。」京師兒童每聞嫣出彈,輒隨之,望丸所落,輒拾焉。沈佺期詩:今春芳苑游,接武上瓊樓。《史記》:伯夷、叔齊隱于首陽山,采薇而食之,作歌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農虞夏忽焉沒兮,我安適歸矣?籲嗟徂兮,命之哀矣。」遂餓死于首陽山。《索隱》曰:西山,即首陽山。〕

  〔此篇是刺當時貴家子弟驕縱侈肆者之作。末引夷、齊大節以相繩,而歎其有天淵之隔也。「是何人」,謂彼二人亦是孤竹之貴公子,乃能棄富貴如浮雲,甘心窮餓而無悔,民到於今稱之。視彼狂童,寧免下流之誚也耶?〕

  ▼紫騮馬

  〔按《樂府詩集》:「橫吹十八曲」中有紫騮馬。〕

  紫騮行〔一作「驕」〕且嘶,雙翻碧玉蹄。
  臨流不肯渡,似惜錦障泥。
  白雪關山〔一作城〕遠,黃雲海戍迷。
  揮鞭萬里去,安〔一作何〕得念〔一作戀〕春閨。

  〔紫騮,赤色馬也,唐人謂之紫騮,今人謂之棗騮。沈佺期驄馬詩:四蹄碧玉片,雙眼黃金瞳。《晉書》:王濟善解馬性,嘗乘一馬,著連幹障泥,前有水,終不肯渡。濟云:「此必是惜障泥。」使人解去,便渡。按:障泥是披馬鞍旁者。胡三省《通鑒注》:類篇:馬障泥曰韂。蜀注云:擁護泥濘也。白雪、黃雲,皆唐時戍名。白雪戍在蜀地,與吐蕃接壤,杜詩屢用之。黃雲戍未詳所在。戎昱詩:「擒生黑山北,殺敵黃雲西。」薛逢詩:豈知萬里黃雲戍,血迸金瘡臥鐵衣。按古今樂錄:《紫騮馬》古辭曰:「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道逢鄉里人,家中有阿誰?」又梁曲曰:「獨柯不成樹,獨樹不成林。念郎錦裲襠,恒長不忘心。」蓋從軍久戍懷歸之作也。若梁簡文帝、梁元帝、陳後主、徐陵諸作,但祗詠馬而已,太白則詠馬而兼及從軍遠戍,不戀室家之樂,仍不失古辭之意。「障」,音帳,亦音「章」。〕

  ▼少年行二首

  〔《樂府詩集》以《少年行》《少年子》皆入《雜曲歌辭》中。〕

  擊築飲美酒,劍歌易水湄。
  經過燕太子,結托並州兒。
  少年負壯氣,奮烈自有時。
  因聲魯句踐,爭博勿相欺〔一本「因聲」作「因擊」,「爭博」作「爭情」者非〕

  〔《漢書》音義:「築,應劭曰:『狀似琴而大,頭安弦,以竹擊之,故名曰築』。」顏師古曰:「今築形似瑟而細頸。」《太平御覽》:樂書曰:「築者,形如頌琴,施十三弦,項細肩圓,品聲按柱。鼓法,以左手扼之,右手以竹尺擊之,隨調應律。唐代編入雅樂。」釋名曰:「築,以竹鼓之也,如箏細項。」古襄陽歌:舉鞭問葛強,何如並州兒。徐悱詩:少年負壯氣,耿介立衝冠。《史記》:「荊軻游于邯鄲,魯勾踐與荊軻博,爭道,魯勾踐怒而叱之,荊軻嘿而逃去。至燕,愛燕之狗屠及善擊築者高漸離,日與狗屠及高漸離飲于燕市,酒酣以往,高漸離擊築,荊軻和而歌於市中,相樂也,已而相泣,旁若無人。魯勾踐已聞荊軻之刺秦王,私曰:『甚矣,吾不知人也。曩者吾叱之,彼乃以我為非人也』。」餘見《擬恨賦》注。〕

  其二〔此首一作《小放歌行》〕

  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
  落花踏盡遊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

  〔《水經注》:「淩雲台西有金市,北對洛陽壘。」《藝文類聚》:西征記曰:「洛陽舊有三市,一曰金市,在宮西大城內。」《太平寰宇記》:三市:「《洛陽記》云:『大市名金市,在大城西。南市在大城南,馬市在大城東』。」按:金市在臨商觀西,兌為金,故曰金市。〕

  ▼白鼻騧

  〔按:《樂府詩集》高陽樂人歌,古今樂錄曰:「魏高陽王樂人所作也。」又有白鼻騧,蓋出於此。其詞曰:「可憐白鼻騧,相將入酒家。無錢但共飲,畫地作交賒。」〕

  銀〔一作金。〕鞍白鼻騧,綠地〔一作池。〕障泥錦。
  細雨春風花落時,〔一作「春風細雨落花時。」〕揮鞭直就胡姬飲。

  〔毛萇詩傳:黃馬黑喙曰騧。《西京雜記》:武帝得貳師天馬,以玫瑰石為鞍,鏤以金銀鍮石,以綠地五色錦為蔽泥。綠地字本此。《楊升庵外集》引此詩作「綠池」,又曲為池字作解,甚謬。蔽泥,即障泥也。詳見前紫騮馬注中。騧,音瓜,又音戈。〕

  ▼豫章行

  〔蕭士贇曰:王僧虔《技錄》,「相和歌清調六曲,有豫章行。」〕

  胡風吹代馬,〔一作「燕人攅赤羽。」〕北擁魯陽關。
  吳兵照海雪,西討何時還。
  半渡上遼津,黃雲慘無顏。
  老母與子別,呼天野草間。
  白馬〔一作「百鳥」〕繞旌旗,悲鳴相追攀。
  白楊秋月苦,早落豫章山。
  本為休明人,斬虜素不閑。
  豈惜戰鬥死,為君掃凶頑。
  精感石沒羽,豈雲憚險艱。
  樓船若鯨飛,波蕩落星灣。
  此曲不可奏,三軍發〔繆本作「鬢」〕成斑。

  ▼沐浴子

  〔胡震亨曰:沐浴子,梁陳間曲也。古辭:「澡身經蘭氾,濯發傃芳洲。」太白擬作,專用楚詞漁父事。〕

  沐芳莫彈冠,浴蘭莫振衣。
  處世忌太潔,至〔一作「志」〕人貴藏暉。
  滄浪有釣叟,吾與爾同歸。

  〔楚詞漁父篇:「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澤畔,顏色憔悴,形容枯槁。漁父見而問之曰:『子非三閭大夫歟?何故至於斯』?屈原曰:『舉世皆濁而我獨清,眾人皆醉而我獨醒,是以見放』。漁父曰:『夫聖人者,不凝滯於物,而能與世推移。舉世皆濁,何不淈其泥而揚其波?眾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歠其醨?何故懷瑾握瑜,而自令見放為』?屈原曰:『吾聞之,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甯赴湘流,葬于江魚之腹中,又安能以皎皎之白,而蒙世俗之塵埃乎』?漁父莞爾而笑,鼓枻而去,歌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遂去,不復與言。」又雲中君篇:「浴蘭湯兮沐芳。」〕

  ▼高句驪

  〔《後漢書》東夷傳:「高句驪在遼東之東千里,南與朝鮮、穢貊,東與沃沮,北與夫餘接,地方二千里。」唐書:高麗,本扶餘別種也。地東跨海距新羅,南亦跨海距百濟,西北度遼水與營州接,北靺鞨。其君居平壤城,漢東樂浪郡也。去京師五千里而贏。《石林燕語》:高麗自三國以來見於史者,句驪其國號,高其姓也。隋去「句」字,故自唐以來,止稱高麗。〕

  金花折風帽,白馬小遲回。
  翩翩舞廣袖,似鳥海東來。

  〔《北史·高句驪傳》:「人皆頭腳折風,形如弁,士人加插二鳥羽。貴者其冠曰蘇骨,多用紫羅為之,飾以金銀。服大袖衫、大口袴、素皮帯,黃革履。」〕

  ▼靜夜思

  〔吳震亨曰:「《思歸》之辭也,太白自製名。」〕

  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山月,低頭思故鄉。

  〔梁簡文帝詩:「夜月似秋霜。」〕

  ▼淥水曲

  〔綠水本琴曲名,太白襲用其題,以寫所見,其實則《采菱》、《採蓮》之遺意也。〕

  淥水明秋日〔蕭本作「月」〕,南湖采白蘋。
  荷花嬌欲語,愁殺蕩舟人。

  〔《楚辭》:「登白蘋兮騁望。」王逸注:「蘋草秋生,今南方湖澤皆有之。」《爾雅翼》:「蘋葉四方,中拆如十字,根生水底,葉敷水上,五月有花,白色,故謂之白蘋。」《韓非子》:「蔡女為齊桓公妻,桓公與之乘舟,夫人蕩舟,桓公大懼。」並載《左傳》。〕

  ▼鳳凰曲

  〔與下「《鳳台曲》同意,但名不同耳。」〕

  嬴女吹玉簫,吟美天上春。
  青鸞不獨去,更有攜手人。
  影滅彩雲斷,遺聲落西秦。

  〔《列仙傳》:「簫史者,秦穆公時人也。善吹簫,能致孔雀、白鶴於庭。穆公有女字美玉,好之,公遂以女妻焉。日教美玉作鳳鳴,居數年,吹似鳳聲,鳳凰來止其屋。公為作鳳台,夫婦止其上,不下數年,一旦皆隨鳳凰飛去。故秦人為作鳳女祠于雍宮中,時有簫聲而已。秦,嬴姓也,故稱秦女曰嬴女。」陳子昂詩:「結交嬴台女,吟美升天行。」《藝文類聚》:決疑注曰:「凡象鳳者有五:多赤色者鳳,多青色者鸞,多黃色者鵷雛,多紫色者鸑鷟,多白色者鵠。」鮑照詩:「鳳台無還駕,簫管有遺聲。」嬴,音盈。〕

  ▼鳳台曲

  〔按《樂府詩集》:「梁武帝制上雲樂七曲,其一曰《鳳台曲》。」〕

  嘗聞秦帝女,傳得鳳凰聲。
  是日逢仙子,當時別有情。
  人吹彩簫去,天借綠雲迎。
  曲〔一作「心。」〕在身不返,空余美玉名。

  ▼從軍行

  〔《樂府古題要解》:「從軍行,皆述軍旅辛苦之詞也。」按《樂府詩集》:《從軍行》乃相和歌平調七曲之一。〕

  從軍玉門道,逐虜金微山。
  笛奏《梅花曲》,刀開明月環。
  鼓聲鳴海上,兵氣擁雲間。
  願斬單于首,長驅靜鐵關。

  〔北史:史祥出玉門道擊虜,破之。《後漢書》:竇憲遣左校尉耿夔出居延塞,圍北單于于金微山,破之。按《白帖》:笛有落梅花之曲。顏師古《漢書注》:「單于,匈奴天子之號也。」《戰國策》:輕卒銳兵,長驅至國。《唐書·地理志》:自焉耆西五十裡,過鐵門關。《法苑珠林》:自高昌至於鐵門,凡經一十六國。其鐵門者,即是漢之西屏。鐵門之關,見漢門扇,一豎一臥,外鐵褁木,加懸諸鈴,必掩此關,實惟天固。《釋迦方志》:鐵門關左右石壁,其色如鐵,鐵固門屏,懸鈴尚在,即漢塞之西門也。出鐵門關,便至睹貨邏國。單,音蟬。〕

  ▼秋思

  春陽如昨日,碧樹鳴黃鸝。
  蕪然蕙草暮,颯爾涼風吹。
  天秋木葉下,月冷莎雞悲。
  坐愁群芳歇,白露凋華滋。

  〔江淹詩:碧樹先秋落。張華《禽經注》:倉庚,今謂之黃鶯,黃鸝是也。野民曰黃栗留,語聲轉耳。其色黧黑而黃,故名黧黃。詩雲黃鳥,以色呼也。北人呼為楚雀,雲此鳥鳴之時,蠶事方興,蠶婦以為候。《歲華紀麗》:秋風曰涼風。《楚辭》:洞庭波兮木葉下。莎雞,即今之紡績娘,詳見四卷注。《楚辭》:蘋衡槁而節離兮,芳以歇而不止。詩人用芳歇字本此。古詩:綠葉發華滋。鸝,音離。莎,音梭。〕

  ▼春思

  燕草如碧絲,秦桑低綠枝。
  當君懷歸日,是妾斷腸時。
  春風不相識,何事入羅帷。

  〔蕭士贇曰:「燕北地寒,生草遲」,當秦地桑桑低綠之時,燕草方生,興其夫方萌懷歸之志,猶燕草之方生,妾則思君之久,猶秦桑之已低綠也。末句喻此心貞潔,非外物所能動。此詩可謂得《國風》不淫不誹之體矣。〕

  ▼秋思

  燕支〔繆本作「閼氏」〕黃葉落,妾望白〔蕭本作「自」〕登臺。
  海上〔一作「月出」〕碧雲斷,單于〔一作「蟬聲」〕秋色來。
  胡兵沙塞合,漢使玉關回。
  征客無歸日,空悲蕙草摧。

  〔慎蒙《名山記》:焉支山,在陝西山丹衛東南五十裡,一名山丹山。漢霍去病將萬騎涉狐奴水,過焉支山,即此。燕支,即焉支也。《史記正義》:《括地志》云:朔州定襄縣,本漢平城縣,縣東北三十裡有白登山,山上有台,名曰白登臺。《漢書》。匈奴傳曰:「冒頓圍高帝于白登七日」,即此也。服虔曰:「白登,台名,去平城七裡。」如淳曰:「平城旁之高地,若邱陵也。」李穆叔趙記云:「平城東七裡有土山,高百余尺,方十餘裡」,亦謂此也。《水經注》:今平城東十七裡有台,即白登臺也。台南對岡阜,即白登山也。故《漢書》稱「上遂至平城,上白登」者也,為匈奴所圍處。《太平寰宇記》:白登臺,在雲州雲中縣東北三十裡。山西通志:白登山,在大同府大同縣城東一百四十裡,上有白登臺,即冒頓圍漢高帝處。梁元帝橫吹曲云:「朝跋青阪道,暮上白登臺」,謂此。胡注以自登臺為是,而訾白登臺為誤,恐未是。單于本是匈奴位號,猶中國天子稱也。然在此處又作地名鮮。劉昫《唐書》:單于都護府,秦、漢時雲中郡地也。唐龍朔三年,置雲中都護府,麟德元年,改為單于大都護府。東北至朔州五百五十七裡,在京師東北二千三百五十裡,去東都三千里之遙。 單,音蟬。〕

  ▼子夜吳歌四首

  〔《宋書》:「子夜歌者,有女子名子夜,造此聲。晉孝武太元中,琅琊王軻之家有鬼歌子夜。殷允為豫章時,豫章僑人庾僧度家亦有鬼歌子夜。殷允為豫章,亦是太元中,則子夜是此時以前人也。」《樂府古題要解》:「子夜,舊史云:晉有女子曰子夜,所作聲至哀,後人因為四時行樂之詞,謂之《子夜四時歌》,吳聲也。」〕

  秦地羅敷女,採桑綠水邊。
  素手青條上,紅妝白日鮮。
  蠶饑妾欲去,五馬莫留連。

  〔《陌上桑》古辭:「日出東南隅,照我秦氏樓。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羅敷善採桑,採桑城南隅。青絲為籠系,桂枝為籠鉤。頭上倭墮髻,耳中明月珠。緗綺為下裙,紫綺為上襦。使君從南來,五馬立踟躕。使君遣吏往,問是誰家姝。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羅敷年幾何?二十尚不足,十五頗有餘。使君謝羅敷,寧可共載不?羅敷前致辭: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婦,羅敷自有夫。」梁武帝《子夜四時歌》:「君住馬已疲,妾去蠶欲饑。」胡震亨曰:「清商吳曲子夜歌,後人更為子夜四時等歌。其歌本四句,太白擬之六句為異。然當時歌此者,亦自有送聲,有變頭,則古辭故未可拘矣。」〕

  其二

  鏡湖三百里,菡蓞發荷花。
  五月西施采,人看隘若耶。
  回舟不待月,歸去越王家。

  〔《通典》:「漢順帝永和五年,馬臻為會稽太守,創立鏡湖,在會稽、山陰兩縣界,築塘蓄水,水高田丈余,田又高海丈餘。若水少則泄湖灌田,如水多則閉湖泄田中水入海,所以無凶年。其堤塘周圍三百一十裡,都溉田九千餘頃。」毛萇詩傳:「菡萏,荷花也。」《說文》:「芙蓉未發為菡萏,已發為芙蓉。」《方輿勝覽》:「若耶溪在會稽縣東南二十五裡,北流與鏡湖合,西施採蓮、歐冶鑄劍之所。」菡,戶感切,音憾。萏,徒感切,談上聲。〕

  其三

  長安一片月,萬戶擣衣聲。
  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
  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征。

  〔《詩·國風》:見此良人。正義曰:妻謂夫曰良人。〕

  其四

  明朝驛使發,一夜絮征袍。
  素手抽針冷,那堪把剪刀。
  裁縫寄遠道,幾日到臨洮。

  〔曹植詩:「發篋造裳衣,裁縫紈與素。」唐時臨洮郡,即洮州也,屬隴右道,與吐番相近,有莫門軍、神策軍,在古為西羌之地。洮,音桃,又音叨。〕

  ▼對酒行〔繆本少「行」字〕

  〔《樂府詩集》:張永《元嘉伎錄》:相和歌十五曲,其十曰對酒行。《樂府古題要解》:對酒行,闕古辭。曹魏樂奏武帝所賦對酒歌太平,其旨言王者德澤廣被,政理人和,萬物鹹遂。若範雲「『對酒心自足』,則言但當為樂,勿徇名自欺也。」太白此詩以「浮生若電」,「對酒正當樂飲」為辭,似擬《短歌行》「對酒當歌」之一篇也。〕

  松子棲金華,安期入蓬海。
  此人古之仙,羽化竟何在。
  浮生速流電,倏忽變光彩。
  天地無雕換,容顏有遷改。
  對酒不肯飲,含情欲誰待。

  〔《元和郡縣誌》:「金華山,在婺州金華縣北二十裡,赤松子得道處。」《路史》:「酈氏《水經注》謂赤松子游金華山,自燒而化,故今山上有赤松壇。」曹植詩:「虛無求列仙,松子久吾欺。」阮籍詩:「安期步天路,松子與世違。」稱赤松子曰松子,本此。《抱樸子》:「安期先生者,賣藥於海邊,琅琊人傳世見之,計已千年。秦始皇請與語,三日三夜,其言高,其旨遠,博而有證。始皇異之,乃賜之金璧,可值數千萬。安期受而置之於阜鄉亭,以赤玉舄一兩為報,留書曰:『複數千歲,求我于蓬萊山』。道家謂仙去曰羽化。」陶潛詩:「一生複能幾,倏如流電驚。」費昶詩:「人生百年如流電。」陶潛詩:「有酒不肯飲。」王仲宣詩:「今日不極歡,含情欲待誰。」李善注:「含情,謂含其歡情而不暢也。」〕

  ▼估客行

  〔繆本作估客樂。《通典》:估客樂者,齊武帝之所制也。武帝布衣時,常游樊、鄧。登阼以後,追憶往事而作歌曰:「昔經樊鄧役,阻潮梅根渚。感憶追往事,意滿情不敘。」梁改其名為商旅行。〕

  海客乘天風,將船遠行役。
  譬如雲中鳥,一去無蹤跡。

  〔胡震亨曰:估客行即西曲之估客樂。西曲中有「長檣鐵鹿子,布帆阿那起。詫儂安在間,一去數千里。」此雲「一去無蹤跡」,更難為情。〕

  ▼擣衣篇

  閨裡佳人年十餘,顰蛾對影恨離居。
  忽逢江上春歸日,銜得雲中尺素書。
  玉手開緘長歎息,狂〔胡本作「征」〕夫猶戍交河北。
  萬里交河水北流,願為雙鳥〔蕭本作「燕」〕泛中洲。
  君邊雲擁青絲騎,妾處苔生紅粉妝。
  樓上春風日將歇,誰能攬鏡看愁發?
  曉吹員〔胡本作「筼」〕管隨落花,夜搗戎衣向明月。
  明月高高刻漏長,真珠簾箔掩蘭室。
  橫垂寶幄同心結,半拂瓊筵蘇合香。
  瓊筵寶幄連枝錦,燈燭熒熒照孤寢。
  有使〔蕭本作「便」〕憑將金剪刀,為君留下相思枕。
  摘盡庭蘭不見君,紅巾拭淚生〔胡本、繆本作「坐」〕氤氳。
  明年若更〔繆本作「更若」〕征邊塞,願作陽臺一段雲。

  〔顰蛾,蹙眉也。古詩:「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江淹詩:「袖中有短書,願寄雙飛燕。」古詩:「中有尺素書。」呂向注:「尺素,絹也。古人為書,多書於絹。」《漢書》:「車師前國王治交河城,河水分流繞城下,故號交河。去長安八千一百五十裡。」《元和郡縣誌》:「交河縣,本漢車師前王庭也。貞觀十四年,於此置交河縣。交河出縣北天山,水分流於城下,因以為名。」按《新唐書》:隴右道有西州交河郡都督府,貞觀十四年平高昌,以其地置。開元中改曰金山都督府,天寶元年改為郡。有縣五,一曰交河縣,自縣北出四百餘裡,至北庭都護府。府有瀚海軍、清海軍、神山鎮、沙缽城、即勒城等處十守捉。其地水皆北流入磧,及入夷播海。楚詞:「蹇誰留兮中洲。」王逸注:「中洲,洲中也。水中」可居者為洲。劉孝綽詩:「未見青絲騎,徒勞紅粉妝。」杜審言詩:「紅粉樓中應計日,燕支山下莫經年。」《毛詩正義》:「漏刻,謂置箭壺內,刻以為節,而浮之水上,令水漏而刻下,以記晝夜昏明之度數也。」《十六國春秋》:「胡據盜發張駿墓,得真珠簾箔。」《南都賦》:「宴于蘭堂。」呂延濟注:「蘭者,取其芬芳也。」沈約為竟陵王發講疏:「星羅寶幄,雲開梵篷。」飛燕外傳:「趙婕妤奏書于後,奉五色同心大結一盤。」謝朓詩:「瓊筵妙舞絕。」《法苑珠林》:「蘇合香,續《漢書》曰:『大秦國合諸香煎其汁,謂之蘇合』。」廣志曰:「蘇合香出大秦國,或雲蘇合國。國人采之,笮其汁以為香膏,乃賣其滓與賈客。或雲合諸香草煎為蘇合,非自然一種物也。」傅子曰:「西國胡言蘇合香者,獸所作也,中國皆以為怪。」鮑令暉詩:「臨當欲去時,複留相思枕。」劉孝威詩:「紅巾向後結,金簪臨鬢斜。」胡三省《通鑒注》:「富貴之家,帨巾率以胭脂染之為真紅色,唐之遺俗也。」陽臺雲,用巫山神女語,見二卷注。顰,音貧。緘,音兼。戍,音恕。塞,音賽。〕

  ▼少年行

  君不見淮南少年游俠客,白日球獵夜擁擲。
  呼盧百萬終不惜,報仇千里如咫尺。
  少年遊俠好經過,渾身〔蕭本作「成」〕裝束皆綺羅。
  蘭蕙相隨喧妓女,風光去處滿笙歌。
  驕矜自言不可有,俠士堂中養來久。
  好鞍好馬乞與人,十千五千旋沽酒。
  赤心用盡為知己,黃金不惜栽桃李。
  桃李栽來幾度春,一回花落一回新。
  府縣盡為門下客,王侯皆是平交人。
  男兒百年且樂命,何須徇〔胡本作「讀」〕書受貧病。
  男兒百年且榮身,何須徇節甘風塵。
  衣冠半是征戰〔《文苑英華》作「戰征」〕士,窮儒浪作林泉民。
  遮莫枝根長百丈,不如當代多還往。
  遮莫姻親〔繆本作「親姻」〕連帝城,不如當身自簪纓。
  看取富貴眼前者,何用悠悠身後名。

  〔《珊瑚鉤詩話》:摴蒱,今謂之呼盧,取純色而勝之之義以名之耳。《說文》:八尺謂之咫。徐陵與裴之橫書:文辭簡略,禮等平交。《三國志》:先軫喪元,王蠋絕脰,殞身徇節,前代美之。徇,謂以身從物也。鶴林玉露:詩家用遮莫字,蓋今俗語所謂盡教是也。《漁隱叢話》:藝苑雌黃云:遮莫,俚語,猶言盡教也。自唐以來有之,故當時有「遮莫你古時五帝,何如我今日三郎」之說,然詞人亦稍有用之者。杜詩云:「久拚野鶴如霜鬢,遮莫鄰雞下五更。」李太白詩云:「遮莫枝根長百丈,不如當代多還往。遮莫親姻連帝城,不如當身自簪纓。」《漢書·陳萬年傳》:「即蒙子公力,得入帝城。」〕

  〔嚴滄浪曰:「此詩只數句類太白,餘皆淺近浮俗,決非太白所作。」蕭士贇曰:末章十二句,辭意迫切,似非太白之作,巨眼者必能辨之。〕

  ▼長歌行

  〔按《樂府詩集》:《長歌行》乃相和歌平調七曲之一。《樂府古題要解》:《長歌行》古辭「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言榮華不久,當努力為樂,無至老大乃傷悲也。曹魏文帝「西山一何高」,言仙道洪濛不可識,如王喬、赤松,皆空言虛詞,迂怪難信,當觀聖道而已。晉陸士衡「逝矣經天日」,複言人運短促,當乘閑長歌,不與古文合。太白此篇乃與古意相符。〕

  桃李得〔蕭本作「待」〕日開,榮華照當年。
  東風動百物,草木盡欲言。
  枯枝無醜葉,涸水吐清泉。
  大力運天地,羲和無停鞭。
  功名不早著,竹帛將何宣。
  桃李務青春,誰能貰〔蕭本作「貫」〕白日。
  富貴與神仙,蹉跎成兩失。
  金石猶銷鑠,風霜無久質。
  畏落日月後,強歡〔蕭本作「飲」,非〕歌與酒。
  秋霜不惜人,倏忽侵蒲柳。

  〔《說文》:涸,竭也。《廣雅》:日禦謂之羲和。竹帛,已見五卷注。《說文》:貰,貸也。《世說》:顧悅與簡文同年,而發早白。簡文曰:「卿何以先白?」對曰:「蒲柳之姿,望秋而落;松柏之姿,經霜愈茂。」涸,音鶴。貰,音世,或音赦。〕

  ▼長相思

  日色欲〔一作「已」〕盡花含煙,月明如〔一作「欲」,非。〕素愁不眠。
  趙瑟初停鳳凰柱,蜀琴欲奏鴛鴦弦。
  此曲有意無人傳,願隨春風寄燕然。
  憶君迢迢隔青天。
  昔時橫波目,今作〔繆本作「為」〕流淚泉。
  不信妾腸斷,歸來看取明鏡前。

  〔王勃詩:「狹路塵間黯將暮,雲開月色明如素。」吳均詩:「趙瑟鳳凰柱,吳醥金罍尊。」楊齊賢曰:「鳳凰柱,刻瑟柱為鳳凰形也。」鮑照詩:「蜀琴抽白雪。」《漢書》匈奴傳:「貳師引兵還至速邪烏、燕然山。」顏師古注:「速邪烏,地名也。燕然山在其中。燕音一千反。」《後漢書》竇憲傳:「遂登燕然山,去塞三千餘裡,刻石勒功,紀漢威德。」是知燕然山為漢北極遠之地。又唐時有燕然州,寄在靈州回樂縣界,是突厥九姓部落所處,見劉昫《唐書·地理志》。傅毅舞賦:「目流睇而橫波。」李善注:「橫波,言目邪視,如水之橫流也。」王筠詩:「淚滿橫波目。」〕

  ▼猛虎行

  〔一作猛虎吟。按《樂府詩集》:王僧虔《技錄》:相和歌平調七曲內有猛虎行,古辭云:「饑不從猛虎食,暮不從野雀棲。野雀安無巢,遊子為誰驕。」蓋取首句二字以命題也。〕

  朝作猛虎行,暮作猛虎吟。〔一作「行亦猛虎吟,坐亦猛虎吟。」〕
  腸斷非關隴頭水,淚下不為雍門琴。
  旌旗〔繆本作「旍旌」,誤。「旍」字即「旌」字也〕繽紛兩河道,戰鼓驚山欲傾〔蕭本作「顛」〕倒。
  秦人半作燕地囚,胡馬翻銜洛陽草。
  一輸一失關下兵,朝降夕叛幽薊城。
  巨鼇未斬海水動,魚龍奔走安得寧。

  〔《隴頭歌》「隴頭流水,鳴聲幽咽。遙望秦川,肝腸斷絕。」詳見二卷注。〕

  〔《說苑》:雍門子周以琴見孟嘗君,孟嘗君曰:「先生鼓琴,亦能令文悲乎?」雍門子周曰:「臣之所能令悲者,窮窮焉固無樂已。臣一為之徽膠援琴而長太息,則流涕沾襟矣。今若足下,千乘之君也,雖有善鼓琴者,固未能令足下悲也。然臣之所為足下悲者,事也。夫聲敵帝而困秦者,君也;連南面之約,南面而伐楚者,又君也。天下未嘗無事,不從則橫,從成則楚王,橫成則秦帝。楚王秦帝而報讎于弱薛,譬之摩蕭刀而伐朝菌也,必不留行矣。天下有識之士,無不為足下寒心者,千秋萬歲之後,廟堂必不血食矣。高臺既以壞,曲池既以漸,墳墓既以下而青廷矣。嬰兒豎子樵采薪蕘者,蹢躅其足而歌其上,眾人見之,無不愀焉為足下悲之,曰:『夫以孟嘗君尊貴,乃可使若此乎』?」於是孟嘗君泫然,泣涕承睫而未隕。雍門子周引琴而鼓之,徐動宮徴,微揮羽角,切終而成曲。孟嘗君涕浪污增欷而就之曰:「先生之鼓琴,令文若破國亡邑之人也。」〕

  〔《家語》:旌旗繽紛,下蟠於地。《韻會》:繽紛,雜亂之貌。一曰盛也。兩河道,謂河南、河北兩道也。〕

  〔《太平御覽》:《三秦記》曰:荊軻入秦,為燕太子報仇,把秦王衣袖曰:「甯為秦地鬼,不為燕地囚。」《通鑒》:「天寶十四載十一月,安祿山發所部兵及同羅、奚、契丹、室韋凡十五萬眾,反于范陽,引兵而南,步騎精銳,煙塵千里,鼓噪震地。時海內久承平,百姓累世不識兵革,猝聞范陽兵起,遠近震駭,所過州縣,望風瓦解。十二月,陷東京。丙戌,高仙芝將五萬人發長安,上遣宦者邊令誠監其軍,屯於陝。會封常清戰敗,帥餘眾至陝,謂仙芝曰:『潼關無兵,若賊豕突入關,則長安危矣。陝不可守,不如引兵先據潼關以拒之』。」仙芝乃帥見兵西趣潼關。賊尋至,官軍狼狽走,無複部伍,士馬相騰踐,死者甚眾。至潼關,修完守備,賊至,不得入而去。臨汝、弘農、濟陰、濮陽、雲中諸郡,皆降於祿山。邊令誠入奏事,具言仙芝、常清撓敗之狀,且云:「常清以賊搖眾,而仙芝棄陝地數百里。上大怒,遣令誠齎敕即軍中斬仙芝、常清。」太白意以仙芝不戰而走,損傷士馬,既一輸矣,明皇不責以桑榆之效,而按以失律之誅,非又一失著乎?蓋高將本非孱帥,棄靈寶而守潼關,舊史謂賊騎至關已有備,不能攻而去,仙芝之力也。是其策亦非謬。計自出軍至被戮,僅僅十八日,驅烏合之兵,當鴟張之虜,為日無多,徒以宦者一言而遽棄干城之將,太白蓋深以為非矣。又按《通鑒》:十二月,常山太守顏杲卿起兵,命崔安石等徇諸郡,云:「大軍已下井陘,朝夕當至,先平河北諸郡,先下者賞,後至者誅。」於是河北諸郡響應,凡十七郡皆歸朝廷,其附祿山者,唯范陽、盧龍、密雲、漁陽、汲、鄴六郡而已。杲卿起兵裁八日,守備未完,史思明、蔡希德引兵擊諸郡之不從者,所過殘滅。於是廣平、钜鹿、「趙、上穀、博陵、文安、魏、信都等郡複為賊守。」「朝降夕叛幽薊城。」皆指此事。舊注引史思明歸降複叛事,非是。〕

  頗似楚漢時,翻覆無定止。
  朝過博浪沙,暮入〔《文苑英華》作「宿」〕淮陰市。
  張良未遇韓信貧,劉項存亡在兩臣。
  暫到下邳受兵略,來投漂母作主人。
  賢哲〔《文苑英華》作「達」〕棲棲古如此,今時亦棄〔《文苑英華》作「今將棄擲」〕青雲士。
  有策不敢犯〔文苑華華作「幹」〕龍鱗,竄身南國避胡塵。
  寶書玉〔《文苑英華》作「長」〕劍掛〔《文苑英華》作「束」〕高閣,金鞍駿馬散故人。
  昨日方為宣城客,掣鈴交通二千石。
  有時六博快壯〔一作「寸」〕心,繞床三匝呼一擲。

  〔潛夫論:留侯張良,韓公族,姬姓也。秦始皇滅韓,良散家貲千萬,為韓報仇,擊始皇于博浪沙中,誤椎副車。秦索賊急,良乃變姓為張,匿於下邳。遇神仙黃石公,遺之兵法。及沛公之起也,良往屬焉。《史記》:韓信,淮陰人也。釣于城下,諸母漂,有一母見信饑,飯信,竟漂數十日。信謂漂母曰:「吾必有以重報母。」母曰:「吾哀王孫而進食,豈望報乎?」漢五年,信為楚王,至國,召所從食漂母,賜千金。韋昭曰:以水擊絮為漂。《晉書》熊遠傳:劉項存亡,在此一舉。《韓非子》:夫龍之為蟲也,可擾狎而騎也。然其喉下有逆鱗徑尺,人有嬰之,則必殺人。人主亦有逆鱗,說之者能無嬰人主之逆鱗,則幾矣。《春秋》考異郵》:孔子使子夏等十四人求周《史記》,得百二十國寶書。〕

  〔《說苑》:襄成君衣翠衣,帯玉劍。唐時官署多懸鈴於外,有事報聞,則引鈴以代傳呼。掣,曵也。掣鈴即引鈴也。《漢書》:郡守掌治其郡,秩二千石。景帝中二年,更名太守。《冊府元龜》:二千石者,今之刺史也。《史記》:鬥雞走狗,六博蹋鞠。索隱曰:王逸云:博,著也。行六棋,故雲六博。《說文》:簙,局戲也,六箸十二棋也。古者烏胄作簙。《晉書》:劉毅於東府聚摴蒱,太擲一判應至數百萬,余人並黑犢以還,惟劉毅次擲得雉,大喜,蹇衣繞床,叫謂同坐曰:「非不能盧,不事此耳。」邳,音批。掣,音徹。〕

  楚人每道張旭奇,心藏風雲世莫知。
  三吳邦伯皆〔一作「多。」〕顧盼,〔許本作「盼」,胡本、繆本作「眄。」〕四海雄〔《文苑英華》作「豪」〕俠兩追隨〔一作「皆相推」,胡本作「相追隨」〕
  蕭曹曾〔《文苑英華》作「亦」〕作沛中吏,攀龍附鳳當〔《文苑英華》作「皆」〕有時。
  溧陽酒樓三月春,楊花茫茫〔一作「漠漠」〕愁殺人。
  胡雛綠眼吹玉笛,吳歌白紵飛梁塵。
  丈夫相見〔一作「到處」〕且為樂,槌牛撾鼓會眾賓。
  我從此去釣東海,得魚笑寄情相親。

  〔《宣和書譜》:張旭,蘇州人,官至長史。初為嘗熟尉時,有老人持牒求判,信宿又來,旭怒而責之。老人曰:「愛公墨妙,欲家藏,無他也。」老人因複出其父書,旭視之,天下奇筆也,自是盡其法。旭喜酒,叫呼狂走,方落筆。一日酒酣,以發濡墨作大字,既醒視之,自以為神,不可複得。嘗言初見擔夫爭道,又聞鼓吹而知筆意,及觀公孫大娘舞劍,然後得其神。其名本以顛草,至於小楷行書,又複不減草字之妙。其草字雖奇怪百出,而求其源流,無一點畫不該規矩者,或謂張顛不顛者是也。後之論書,凡歐、虞、褚、薛,皆有異論,至旭無非短者。《水經注》:吳後分為三,世號三吳。吳興、吳郡、會稽也。書·召誥:命庶殷侯甸、男邦伯。孔傳曰:邦伯,方伯,即州牧也。《史記》:曹參者,沛人也。秦時為沛獄掾,而蕭何為主吏,居縣為豪吏矣。《漢書》:攀龍附鳳,並乘天衢。溧陽縣以在溧水之陽而名,本漢舊縣,屬丹陽郡。唐時屬江南道之宣州。《晉書》:白紵舞。按舞辭有巾袍之言,紵本吳地所出,宜是吳舞也。晉俳歌又云:「皎皎白緒,節節為雙。」吳音呼緒為紵,疑白紵即白緒也。七略:漢興,魯人虞公善雅歌,發聲盡動梁上塵。《史記》:魏尚為雲中守,五日一椎牛,饗賓客軍吏舍人。《說文》:椎,擊也。《韻會》:撾,擊也。《莊子》:任公子投竿東海,旦旦而釣。〕

  〔琦按:是詩當是天寶十五載之春,太白與張旭相遇于溧陽,而太白又將遨遊東越,與旭宴別而作也。于時祿山叛逆,河北、河南州郡相繼陷沒,故有「旌旗繽紛兩河道,戰鼓驚山欲傾倒」之句。高仙芝所率之兵多關中子弟,今既敗走,半為賊所擒虜,故有「秦人半作燕地囚」之句。又唐書·李泌傳言賊掠子女玉帛,悉送范陽,是又燕地囚之一證也。東京既陷,則胡騎充斥,遍於郊坼,故有「胡馬翻衘洛陽草」之句。明皇聽宦者之讒,不責仙芝以孟明之效,而即加以子玉之誅,是賊再勝而官軍再敗也,故有「一輸一失關下兵」之句。常山太守顏杲卿起兵討賊,河北十七郡皆歸朝廷,及常山破敗,河北諸郡複為賊守,故有「朝降夕叛幽薊城」之句。祿山方熾,未能授首,天下將帥,疲於奔命,故有「巨鼇未斬海水動,魚龍奔走安得寧」之句。以下泛引張、韓未遇之事,以起已之懷長策而見棄當時竄身南國,流寓宣城,書劍蕭條,僅寄壯心於六博,宜其有腸斷淚下之悲矣。張旭以下六句,皆是美旭之詞。旭嘗為常熟尉,故以沛中豪吏比之,而賞其胸藏風雲,知其必有遇合之時也。「溧陽酒樓」,指其相會之地;「三月楊花」,記其相遇之時。「丈夫相見且為樂,槌牛撾鼓會眾賓」,想見一時在會諸人,多有四海雄俠,非握齪儔伍,傾心倒意,其樂宜矣。而太白如此,又將有東越之遊,故曰「我從此去釣東海,得魚笑寄情相親」,以示眷念不忘之意。詩之大旨最為明晰。楊、蕭二氏以「秦人半作燕地囚」為西京破後之事,「一輸一失關下兵」,為哥舒翰靈寶敗績,潼關失守;「朝降夕叛幽薊城」為史思明奉表歸降,已複背叛。此皆十五載春三月以後事,引證殊欠甄確。或謂天寶十五載以前,長安未破,則與「秦人半作燕地囚」之句不合。河北十七郡雖歸朝廷,而幽州乃范陽郡,薊州乃漁陽郡,二州實為賊守,則與「朝降夕叛幽薊城」之句不合,似未可以舊說為非也。琦按:劉昫《唐書》:高仙芝領飛騎、彍騎及朔方、河西、隴西應赴京兵馬,並召募關輔五萬人,繼封常清出潼關進討。是其兵多秦人也。既敗之後,半為燕人囚執。據此引證,有何不合?至於河北一道,俱為祿山所管轄之地,故舉其大勢而言曰幽薊。〕

  〔又按《唐書·地理志》,河北道蓋古幽、冀二州之境。「薊」字或是「冀」字之訛,亦未可定。若必據文責實,則思明之以幽、薊降也,在至德二載之十二月,其叛也,在乾元元年之十月,相去一年。「朝降夕叛」之句,與此亦不相合。而與杲卿起兵八日之間,而諸郡降叛相尋,則甚當矣。況思明背逆之時,在太白流夜郎之後,詩中並無一語言及。而竄身南國,作客宣城,正天寶十五載時事,乃歷歷言之,故予斷以為是年所作而無疑耳。或曰:張旭生卒,諸書皆無考,何以知是時尚在而與白相遇耶?琦按:長史有乾元二年帖,見山谷集中。據此詩推之,則其時尚在可知矣。至蕭氏訾此詩非太白之作,以為用事無倫理,徒爾肆為狂誕之詞,首尾不相照,脈絡不相貫,語意斐率,悲歡失據,必是他人詩竄入集中者。蘇東坡、黃山谷於懷素草書「悲來乎」、「笑矣乎」等作,嘗致辨矣。愚於此篇亦有疑焉。今細閱之,其所謂無倫理、肆狂誕者,必是「楚漢翻覆」,「劉項存亡」等字,疑其有高視祿山之意,而不知正是傷時之不能收攬英雄,遂使逆豎得以蒼狂耳。何為以數字之辭,而害一章之意耶?至其悲也,以時遇之艱;其歡也,以得朋之慶。兩意本不相礙,首尾一貫,脈絡分明,浩氣神行,渾然無跡,有識之士,自能別之。 「盼」普患切,「攀」去聲,「盻」音系,眄音免。三字音既不同,義亦各別,世多混書,非也。「槌」與「追」同,傳追切,音錘。「撾」職瓜切,音髽。〕

  ▼去婦詞

  古來有棄婦,棄婦有歸處。
  今日妾辭君,辭君遣何去?
  本家零落盡,痛哭來時路。
  憶昔未嫁君,聞君卻周旋。
  綺羅錦繡段,有贈黃金千。
  十五許嫁君,二十移所天。
  自從〔二字衍文〕結髮日未幾,離君緬山川。
  家家盡歡喜,孤妾長自憐。
  幽閨多怨思,盛色無十年。
  相思若循環,枕席生流泉。

  〔張衡《四愁詩》:美人贈我錦繡段。李善《文選注》:蔡伯喈女賦曰:當三春之嘉月,將言歸於所天。《列女傳》:婦人未嫁,則以父母為天;既嫁,則以夫為天。方宏靜曰:去婦詞本五言詩,「自從」二字必衍文也。後又云:「自從離別久」,豈得重用。蘇武詩:結髮為夫婦。李善注:結髮,始成人也。謂男年二十,女年十五時,笄冠為義也。琦按:古人結髮事君、結髮與匈奴戰之類,皆謂發初起勝冠笄時。後人專指夫婦之少年偕婚者曰結髮,蓋祖用蘇詩耳。《廣韻》:緬,遠也。王筠詩:幽閨多怨思,停織坐嬌春。傅玄怨歌行:情思如循環,憂來不能遏。劉琨《扶風歌》:據鞍長歎息,淚下如流泉。緬,音勉。〕

  流泉咽不掃,獨夢關山道。
  及此見君歸,君歸妾已老。
  物情〔繆本作「華」〕惡衰賤,新寵方妍好。
  掩淚出故房,傷心劇秋草。
  自妾為君妻,君東妾在西。
  羅幃到曉恨,玉貌一生啼。
  自從離別久,不覺塵埃厚。
  常嫌玳瑁孤,猶羨鴛鴦偶。
  歲華逐霜霰,賤妾何能久。
  寒沼落芙蓉,秋風散楊柳。
  以〔許本作「似」〕此憔悴顏,空持舊物還。
  餘生欲何寄?誰肯相牽攀?

  〔《酉陽雜俎》:「不再交者,虎鴛與玳瑁也。」桂海虞衡志:「玳瑁形如龜黿軰,背甲十三片,黑白斑文,相錯鱗差,以成一背。其邊裙閩闕,齧如鋸齒,無足而有四鬛,前兩鬛長,狀如檝,後兩鬛極短,其上皆有鱗甲,以四鬛櫂水而行。」《爾雅翼》:「鴛鴦,鳧屬也。雄名為鴛,雌名為鴦。雌雄未嘗相舍,飛止相匹,人得其一,則其一思而死。其大如鶩,其質杏黃色,頭戴長白毛,垂之至尾,尾與翅俱黑。」謝朓詩:「歲華春有酒。」《說文》:「霰,稷雪也。」《初學記》:「雨與雪雜下曰霰。」劇音極。瑁音妹。霰音線。〕

  君恩既斷絕,相見何年月。
  悔傾連理杯,虛作同心結。
  女蘿附青松,貴欲相依投。
  浮萍失綠水,教作若為流。
  不歎君棄妾,自歎妾緣業。
  憶昔初嫁君,小姑才倚床。
  今日妾辭君,小姑如妾長。
  回頭語小姑,「莫嫁如兄夫。」

  〔江總詩:「未眠解著同心結,欲醉那堪連理杯。」焦仲卿詩:「新婦初來時,小姑始扶林。今日被驅遣,小姑如我長。」蕭士贇曰:此篇是顧況《棄婦辭》也。後人添增數句,竄入太白集中,語俗意重,斧鑿之痕,班班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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