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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五 樂府四十四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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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有車馬客行 〔《樂府古題要解》:「門有車馬客行,曹植等皆言問訊其客,或得故舊鄉里,或駕自京師,備述市朝遷謝,親戚雕喪之意也。」《樂府詩集》:「王僧虔《技錄》:相和歌瑟調三十八曲中有《門有車馬客行》。」〕 門有車馬賓,〔一作「客」〕金鞍耀朱輪。 謂從丹〔一作「雲」〕霄落,乃是故鄉親。 呼兒掃中堂,坐客論悲辛。 對酒兩不飲,停觴淚盈巾。 歎我萬里遊,飄颻〔蕭本作「飄飄」〕三十春。 空談帝〔繆作作「霸」〕王略,紫綬不掛身。 雄劍藏玉匣,《陰符》生素塵。 廓落無所合,流離湘水濱。 借問宗黨間,多為泉下人。 生苦百戰役,死托萬鬼鄰。 北風揚胡沙,埋翳周與秦。 大運且如此,蒼穹寧匪仁。 惻愴竟何道,存亡任大鈞。 〔《漢書》:楊惲家方隆盛時,乘朱輪者十人。《抱樸子》:出則朱輪耀路。李善《文選注》:「東觀漢紀曰:漢制,公侯紫綬,九卿青綬。」《後漢書》:「古者君臣佩玉,尊卑有度。上有韍,貴賤有殊。佩所以章德,服之衷也。韍所以執事,禮之共也。故禮有其度,威儀之制,三代同之。五霸迭興,戰兵不息,佩非戰器,韍非兵旗,於是解去韍佩,留其系璲,以為章表。韍佩既廢,秦乃以采組連結于璲,光明章表,轉相結受,故謂之綬。漢承秦制,用而勿改。」《舊唐書》:「二品三品紫綬,三彩,紫雲,赤紅,紫質,長一丈六尺,一百八十首,廣八寸。」《戰國策》:蘇秦夜發書,陳篋數十,得太公陰符之謀。宋玉《九辯》:廓落兮羈旅而無友生。呂延濟注:「廓落,空寂也。」《唐六典注》:湘水出桂州湘源縣,北流曆永、衡、潭、嶽四州界,入洞庭。陸機詩:昔居四民宅,今托萬鬼鄰。何晏《景福殿賦》:乃大運之伏戾。賈誼《鵩賦》:太鈞播物。如淳注:「陶者作器於鈞上,此以造化為大鈞也。」顏師古注:「今造瓦者謂所轉者為鈞,言造化為人,亦猶陶之造瓦耳。」《史記索隱》:虞喜《志林》云:「大鈞,造化之神,鈞陶萬物,品授群形者也。」此詩有「北風揚胡沙,埋翳周與秦」之句,當是天寶末年兩京覆陷之後所作。〕 ▼君子有所思行 〔《樂府古題要解》:君子有所思行,陸機命駕登北山,鮑照西上登雀台,沈約晨策終南首,其旨言雕室麗色,不足為久娛,晏安鴆毒,滿盈所宜敬忌,與君子行異。〕 紫閣連終南,青冥天倪色。 憑崖望咸陽,宮闕羅北極。 萬井驚畫出,九衢如弦直。 渭水銀河清〔繆本作「清銀河」〕,橫天流不息。 朝野盛文物,衣冠何翕赩。 廄馬散連山,軍容威絕域。 伊皋運元化,衛霍輸筋力。 歌鐘樂未休,榮去老還逼。 圓光過滿缺,太陽移中昃。 不散東海金,何爭西輝〔蕭本作「何曾西飛」〕匿。 無作牛山悲,惻愴淚沾臆。 〔《太平廣記》:終南山紫閣峰,去長安城七十裡。陝西志:紫閣峰,在西安府鄠縣東南三十裡,旭日射之,爛然而紫,其形上聳,若樓閣然。杜甫詩雲「紫閣峰陰入渼陂」,即此是也。《初學記》:五經要義云:終南山,長安南山也,一名太一。《漢書》云:太一山,古文以為終南山。潘嶽關中記云:其山一名中南,言在天之中,居都之南,故曰中南。福地記云:「其山東接驪山、太華,西連太白,至於隴山,北去長安城八十裡,南入楚塞,連屬東西諸山,周回數百里,名曰福地。」王逸九思:增逝兮青冥。注云:青冥,太清也。天霓,天之邊際也。詳見明堂賦注。《爾雅》:北極謂之北辰。此以喻天子之居,而言宮闕羅列於其中也。鄭玄《周禮》注:方百里為一同,積萬井,九萬夫。此借用其字,作裡巷解。鮑照詩:「九衢平若水。」楊炯詩:「官路直如弦。」《雍錄》:「唐都,本隋都也,在漢長安故城東南,南直終南山子午穀,北據渭水,東臨滻灞,西次灃水。」《三輔黃圖》:「引渭水貫都,以象天漢,橫橋南渡,以法牽牛。」《初學記》:「天河亦曰銀河。」嵇康琴賦:「瑤瑾翕赩。」李善注:「翕赩,盛貌。」歷代名畫記:玄宗好大馬,禦廄至四十萬,遂有沛艾大馬。命王毛仲為監牧,使燕公張說作駉牧頌。《新唐書》:開元初,馬二十四萬。至十三年,乃四十三萬。其後突厥款塞,玄宗厚撫之,歲許朔方軍西受降城為互市,以金帛市馬,於河東、朔方左右牧之。既雜胡種,馬益壯。天寶後,諸軍戰馬動以萬計。王侯、將相、外戚牛駝羊馬之牧布諸道,百倍于縣官,皆以封邑號名為印自別,將校亦備私馬。議者謂秦漢以來,唐馬最盛。十一載,詔二京旁五百里勿置私牧。十三載,隴右群牧都使奏「馬牛駝羊總六十萬五千五百,而馬三十二萬五千七百。」《通鑒》:唐自武德以來,開拓邊境,地連西域,皆置都督府州縣。開元中,置朔方、隴右、河西、安西、北庭諸節度使以「統之。歲發山東丁壯為戍卒,繒帛為軍資,開屯田,供糗糧,設監牧,畜馬牛,軍城戍邏,萬里相望。」《漢書》:「討絕域不羈之君,系萬里難制之虜。」伊尹、皋陶以喻美宰臣。衛青、霍去病,以喻美將帥。歌鐘,歌時所奏之鐘。見《擬恨賦》注。圓光,謂望日之月。《後漢書》:日者,太陽之精。《周易》:日中則昃,月盈則食。《漢書》:疏廣,東海蘭陵人也。為太傅五歲,上疏乞骸骨。上以其年篤老,許之,加賜黃金二十斤,皇太子贈以五十斤。廣既歸鄉里,日令家共具設酒食,請族人故舊賓客,與相娛樂。數問其家,金余尚有幾所,趣賣以共具。曰:「此金者,聖主所以惠養老臣也,故樂與鄉黨宗族共饗其賜,以盡吾餘日,不亦可乎。」吳均詩:王孫猶未歸,且聽西光匿。齊景公游牛山,北臨其國城而流涕。詳見二卷注。沈約詩:那知神傷者,潺湲淚沾臆。《說文》:臆,胸骨也。赩,音釋,又音赫。愴,音昌。臆,音益。〕 ▼東海有勇婦(代關中有貞女) 〔按《晉書》關東有賢女乃鼙舞舊曲五篇之一,其辭已亡。關中有貞女當是《關東有賢女》之訛。〕 梁山感杞妻,慟〔蕭本作「痛」〕哭為之傾。 金石忽暫開,都由激深情。 東海有勇婦,何慚蘇子卿。 學劍越處子,超騰〔蕭本作「然」〕若流星。 捐軀報夫仇,萬死不顧生。 白刃耀素雪,蒼天感精誠。 十步兩躩〔繆本作「跳」〕躍,三呼一交兵。 斬首掉國門,蹴踏五藏行。 豁此伉儷憤,粲然大義明。 北海李使〔繆本作「史」〕君,飛章奏天庭。 舍罪警風俗,流芳播滄瀛。 名〔繆本作「志」〕在《列女》籍,竹帛已光榮。 淳於免詔獄,漠主為緹縈。 津妾一棹歌,脫父于嚴刑。 十子若不肖,不如一女英。 豫讓斬空衣,有心竟無成。 要離殺慶忌,壯夫所素〔繆本作「素所」〕輕。 妻子亦何辜,焚之買虛聲。 豈如東海婦,事立獨揚名。 〔《列女傳》:齊杞梁,殖之妻。莊公襲莒,殖戰而死,無子,內外皆無五屬之親。既無所歸,乃枕其夫之屍於城下而哭,內誠動人,道路過者莫不為之揮涕,十日而城為之崩。曹植詩乃云:「杞妻哭死夫,梁山為之傾。」與《列女傳》諸書所載殊異。太白用梁山事,蓋本曹詩也。《後漢書》:精誠所加,金石為開。蘇子卿無報仇殺人事,以此相擬,殊非倫類。按曹植精微篇:「關東有賢女,自字蘇來卿。壯年報父仇,身沒垂功名。」是知蘇子卿乃蘇來卿之誤也。越有處女,出於南林,善劍術,詳見四卷結客少年場注。《史記》:瞋目張膽,出萬死不顧一生之計。《左傳》:已不能庇其伉儷而亡之。杜預注:伉,敵也。儷,耦也。孔頴達曰:伉儷而亡之,相敵之匹耦。李邕為北海太守,世稱李北海,所謂北海李使君,疑即其人也。《後漢書》:「遂作飛章,以被於臣。」滄瀛,謂東方海隅之地。又滄州景城郡、瀛州河間郡,與青州北海郡相鄰近,似謂其聲名播於旁郡也。曹植詩:「名在壯士籍。」求自試表:「名稱垂於竹帛。」呂延濟注:「古無紙,史書皆書竹帛。」陸機詩:「竹帛無所宣。」李周翰注:「竹帛,謂史籍也。古人書于竹簡及素帛。」《漢書》:齊太倉令淳於公有罪當刑,詔獄逮系長安。淳於公無男,有五女,當行會逮,罵其女曰:「生子不生男,緩急非有益也。」其少女緹縈,自傷悲泣,乃隨其父至長安,上書曰:「妾父為吏,齊中皆稱其廉平,今坐法當刑。妾傷夫死者不可複生,刑者不可複屬,雖後欲改過自新,其道無由也。妾願歿入為官婢,以贖父刑罪,使得自新。」書奏,天子悲憐其意,遂下令除肉刑。《列女傳》:趙津女涓者,趙河津吏之女也。趙簡子南擊楚,與津吏期。簡子至,津吏醉臥不能渡,簡子欲殺之,涓曰:「妾父聞主君來渡不測之水,恐風波之起,水神動駭,故禱九江三淮之神,供具備禮,禦釐受福,不勝巫祝杯酌餘瀝,醉至於此。君欲殺之,妾願以鄙軀易父之死。」簡子曰:「非女子之罪也。」涓曰:「主君欲因其醉而殺之,妾恐其身之不知痛而心不知罪也。若不知醉而殺之,是殺不辜也。願醒而殺之,使知其罪。」簡子曰:「善。」遂釋不誅。簡子將渡,用楫者少一人,涓攘袂操楫而請,中流為簡子發河激之歌,其詞曰:「升彼阿兮而觀清,水揚波兮杳冥冥。禱求福兮醉不醒,誅將發兮妾心驚。罰既釋兮瀆乃清,妾持楫兮操其維。蛟龍助兮主將歸,呼來渡兮行勿疑。」簡子大悅,以為夫人。〕 〔《戰國策》:豫讓始事範、中行氏而不悅,去而就智伯,智伯寵之。及三晉分智氏,趙襄子最怨智伯,而將其頭以為飲器。豫讓曰:「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已者容,吾知報智氏之讎矣。」乃為變姓名,為刑人,入宮塗廁,欲以刺襄子。襄子如廁,心動,執問塗者,則豫讓也。刃其捍,曰:「欲為智伯報讎。」趙襄子曰:「義士也。」卒釋之。豫讓又漆身為厲,滅須去眉,自刑以變其容。又吞炭為啞,變其音。居頃之,襄子當出,豫讓伏所當過橋下。襄子至橋而馬驚,襄子曰:「此必豫讓也。」使人問之,果豫讓。襄子曰:「豫子之為智伯,名既成矣,寡人舍子亦已足矣,子自為計。」使兵環之。豫讓曰:「臣聞明主不掩人之義,忠臣不愛死以成名。今日之事,臣故伏誅。然願請君之衣而擊之,雖死不恨。」襄子義之,使使者持衣與豫讓。豫讓拔劍三躍,呼天擊之,曰:「可以報智伯矣!」遂伏劍而死。〕 〔《吳越春秋》:吳王既殺王僚,又虞慶忌之在鄰國,要離乃與子胥見吳王曰:「臣國東千里之人,細小無力,迎風則僵,負風則伏。大王有命,臣敢不盡力。大王患慶忌乎?臣能殺之。」王曰:「慶忌之勇,世所聞也,今子之力不如也。」要離曰:「臣能殺之。臣詐以負罪出奔,願王戮臣妻子,斷臣右手,慶忌必信臣矣。」要離乃詐得罪出奔,吳王取其妻子,焚棄於市。要離奔諸侯而行怨言,以無罪聞於天下。遂如衛,求見慶忌。慶忌信其謀,揀練士卒,遂之吳。將渡江于中流,要離力微,坐於上風,因風勢以矛鉤其頭,順風而刺慶忌。慶忌顧而揮之,三捽其頭于水中,乃加於膝上:「嘻嘻哉!天下之勇士也,乃敢加兵刃於我!」左右欲殺之,慶忌止之曰:「此是天下勇士,可令還吳,以旌其忠。」於是慶忌死,要離渡至江陵,湣然不行,曰:「殺吾妻子以事君,非仁也;為新君而殺故君之子,非義也;貪生棄行,非勇也。夫人有三惡以立于世,何面目以視天下之士!」遂投身于江。從者出之,要離曰:「吾寧能不死乎?」乃自斷手足,伏劍而死。 掉:音窕。緹:音題。縈:音滎。〕 ▼黃葛篇 黃葛生洛溪,黃花自綿羃。 青煙蔓長條,繚繞幾百尺。 閨人費素手,采緝作絺綌。 縫為絕國衣,遠寄日南客。 蒼梧大火落,暑服莫輕擲。 此物雖過時,是妾手中跡。 〔葛草,延蔓而生,引長二三丈,其葉有三尖,如楓葉而長,面青背淡,莖亦青色。取其皮漚練作絲,以為絺綌。謂之黃葛者,是取既成絺綌之色而名之,以別於蔓草中之白葛、紫葛、赤葛諸名,不致相混耳。七八月開花成穗,累累相承,紅紫色。古前溪歌:「黃葛結蒙籠,生在洛溪邊。」葛花紅紫,而此雲黃花,恐誤。綿羃,密而相覆之意。《小爾雅》:葛之精者曰絺,粗者曰綌。謝患連詩:「裁用笥中刀,縫為萬里衣。」《漢書》:「及使絕國者。」顏師古注:「遠絕之國,謂聲教之外。」《漢書》地理志:「蒼梧郡,武帝元鼎六年開。日南郡,故秦象郡,武帝元鼎六年開,更名。俱屬交州。」顏師古注:「日南,言其在日之南,所謂開北戶以向日者。」《舊唐書》:「漢武帝開百越,於交趾郡南三千里置日南郡。」唐時所謂日南郡,即驩州也,去西京一萬二千四百餘裡,去東京一萬一千五百餘裡。所謂蒼梧郡,即梧州也,去西京五千五百里,去東京五千一百里。俱屬嶺南道。《詩·國風》:七月流火。毛傳曰:「火,大火也。」鄭箋曰:「大火者,寒暑之候也。火星中而寒署退。」朱傳曰:「火,大火,心星也。以六月之昏,加於地之南方,至七月之昏,則下而西流矣。」末四句,即《周南·葛覃》「服之無斁」意也。羃,音覓。〕 ▼白馬篇 〔《樂府古題要解》:白馬篇,曹植「白馬飾金羈」、鮑照「白馬騂角弓」、沈約「白馬紫金鞍」,皆言邊塞征戰之狀。按《樂府詩集》:《白馬篇》是雜曲歌之《齊瑟行》。〕 龍馬花雪毛〔蕭本作「白」〕,金鞍五陵豪。 秋霜切玉劍,落日明珠袍。 鬥雞事萬乘,軒蓋一何高。 弓摧南〔繆本作「宜」〕山虎,手接太行〔繆本作「山」〕猱。 酒後競風采,三杯美寶刀。 殺人如剪草,劇孟同遊遨。 發憤去函谷,從軍向臨洮。 叱吒經百戰〔一作「萬戰場」〕,匈奴盡奔逃。〔一作「波濤」〕 歸來使酒氣,未肯拜〔一作「下。」〕蕭曹。 羞入原憲室,荒徑〔蕭本作「淫」,誤〕隱蓬蒿。 〔《周禮》:馬八尺以上為龍。梁簡文帝詩:金鞍照龍馬,羅袖拂春桑。《漢書》原涉傳:郡國諸豪及長安五陵諸為節氣者,皆歸慕之。顏師古注:五陵,謂長陵、安陵、陽陵、茂陵、平陵也。班固《西都賦》曰:南望杜霸,北眺五陵。是知霸陵、杜陵,非此五陵之數也。而說者以為高祖以下至茂陵為五陵,失其本意。《北堂書鈔》:魏文帝歌辭云:「歐氏寶劍,何為低昂。白如積雪,利若秋霜。」《淮南子》云:寶劍之色如秋霜。《列子》:周穆王大征西戎,西戎獻錕鋙之劍。其劍長尺有咫,煉鋼赤刃,用之切玉如切泥焉。王僧孺詩:朔風吹錦帯,落日映珠袍。鬥雞事,詳見二卷注中。《晉書》:南山白額猛獸為患,周處入山射殺猛獸。《西京雜記》:李廣與兄弟共獵于冥山之北,見臥虎焉,射之,一矢即「斃,斷其髑髏以為枕,示服猛也。」冥山或作宜山,所謂宜山虎也。曹植詩:「仰手接飛猱。」李善注:「凡物飛,迎前射之曰接。」屍子:「中黃伯曰:『予左執太行之猱,而右搏雕虎』。」榖粱傳:「孟勞者,魯之寶刀也。」《後漢書》:「殺人如刈草然。」《漢書》:布衣遊俠劇孟、郭解之徒,馳騖于閭閻,權行州域,力折公卿,眾庶榮其名節,覬而慕之。《史記正義》:《括地志》云:「函谷關在陝州桃林縣西南十二裡,秦函谷關也。」圖記云:「西去長安四百余裡,路在穀中,故以為名。」《雍錄》:「秦函谷關,在唐陝州靈寶縣南十裡。靈寶縣者,漢弘農縣也。漢函谷關,在唐河南府新安縣之東一裡,蓋漢世楊僕移秦函谷關而立之於此也。以比秦舊,則移東三百七十八裡。自此關移在新安縣,而秦關之在靈寶者廢矣。」又云:「自潼關東二百里,至陝州靈寶縣,則秦函谷關也。自靈寶縣東三百餘裡,至河南新安縣,則漢函谷關也。」《舊唐書》:臨洮軍在鄯州城內,管兵萬五千人。《南史》:檀道濟左右腹心,並經百戰。《漢書》:灌夫為人剛「直使酒。」顏師古注:「使酒,因酒而使氣也。」《韓詩外傳》:「原憲居魯,環堵之室,茨以蒿萊,蓬戶甕牖,桷桑而為樞,上漏下濕,匡坐而弦歌。」謝朓詩:「清淮左長薄,荒徑隱蒿蓬。」猱音鐃。劇音極。洮音桃,又音叨。〕 ▼鳳笙篇 仙人十五愛吹笙,學得崑丘彩鳳鳴。 始聞煉氣餐金液,複道朝天赴玉京。 玉京迢迢幾千里,鳳笙去去無窮已。 欲歎離聲發絳唇,更嗟別調流纖指。 此時惜別詎堪聞,此地相看未忍分。 重吟真曲和清吹,卻奏仙歌響《綠雲》。 綠雲紫氣向函關,訪道應尋緱氏山。 莫學吹笙王子晉,一遇浮丘斷不還。 〔邢昺《爾雅疏》:「昆侖山記云:『昆侖山,一名崑丘』。」鮑照詩:「淮南王學長生,服食煉氣讀仙經。」《神仙傳》:「藥之上者,有九轉還丹,太乙金液,服之皆立登天。」靈樞金景內經:「下離塵世,上界玉京。」注云:「玉京,無為之天也,三十二帝之都。」步虛經:「玉京山在無上大羅天中,玉京之上,七寶玄台,居五億五萬五十五重天最上頂也。」枕中書:「玄都玉京七寶山,周圍九萬里,在大羅天之上,城上七寶宮,宮內七寶台,有上中下三宮如一。宮城一面二百四十門,方生八行寶樹,綠葉朱實,五色芝英,上有萬二千種芝,沼中蓮花,徑度十丈。上宮是盤古真人、元始天皇、太元聖母所治,中宮是太上真人、金闕老君所治,下宮是九天真王、三天真王所治。玉京有八十一萬天路,通八十一萬山嶽洞室。夫以得道大聖眾並賜其宮第居宅,皆七寶宮闕,或在名山山嶽群真所居,都有八十一萬處。古今有言九九八十一萬終。天路,玉京山也。」王勃《春思賦》:「狂夫去去無窮已,賤妾春眠春未起。」梁簡文帝詩:清謳出綘唇。陸機詩:泠泠纖指彈。《藝文類聚》:關令尹內傳曰:關令尹喜登樓四望,見東極有紫氣西邁。喜曰:「夫陽氣盡九,星宿值合,歲月並王,九十日之外,應有聖人經過京邑。」至期乃齋戒,其日果見《老子》。《元和郡縣誌》:緱氏山,在河南府緱氏縣東南二十九裡,王子晉得仙處。《列仙傳》:王子喬者,周靈王太子晉也。好吹笙,作鳳凰鳴。游伊洛之間,遇道士浮丘公,接以上嵩高山。三十餘年後,於山上見桓良曰:「告我家,七月七日待我於緱氏山巔。」至時,果乘白鶴至山頭,望不得到,舉手謝時人,數日而去。琦按:此詩是送一道流應詔入京之作,所謂「仙人十五愛吹笙」,正實指其人,非泛用古事。所謂「朝天赴玉京」者,言其入京朝見,非謂其超昇輕舉。舊注以遊仙詩擬之,失其旨矣。「餐」與餐同。液,音亦。緱,音鉤。〕 ▼怨歌行 〔自注:「長安見內人出嫁,友人令予代為怨歌行。」文選有班婕妤怨歌行,即「新裂齊紈素」一首也。李善注:「歌錄曰:《怨歌行》,古辭。言古有此曲,而班婕妤擬之。」〕 十五入漢宮,花顏笑〔一作如〕春紅。 君王選玉色,侍寢金〔一作錦〕屏中。 薦枕嬌夕月,卷衣戀春〔一作香〕風。 甯知趙飛燕,奪寵恨無窮。 沉憂能傷人,綠鬢成霜蓬。 一朝不得意,世事徒〔一作信〕為空。 鷫鸘換美酒,舞衣罷雕龍〔一作籠〕。 寒苦不忍言,為君奏絲桐。 腸斷弦亦絕,悲心夜忡忡。 〔傅玄怨歌行:十五入君門,一別終華髮。《楚辭》:玉色頩以晚顏。繁欽定情篇:侍寢執衣巾。何遜詩:掩泣閉金屏。宋玉《高唐賦》:願薦枕席。李善注:薦,進也。欲親進於枕席,求親妮之意也。古樂府有秦王卷衣曲。庾信燈賦:卷衣秦後之床,送枕荊台之上。《漢書》:趙飛燕姊娣從自微賤興,逾越禮制,寖盛於前。班偼伃及許皇后皆失寵,稀複進見。陸機詩:沉憂萃我心。張銑注:況,深也。孔融論盛孝章:若使憂能傷人,此子不得複永年矣。吳均詩:綠鬢愁中改。司馬相如以鷫鸘裘就市人楊昌貰酒,詳見四卷注。蕭士贇曰:雕龍,謂舞衣上之雕畫龍文也。《詩·國風》:憂心忡忡。忡,音沖。〕 ▼塞下曲六首 〔府詩集:「《晉書》樂志曰:『出塞、入塞曲,李延年造』。」唐人有塞上、塞下曲,蓋出於此。〕 五月天山雪,無花祗有寒。 笛中聞《折柳》,春色未曾看。 曉戰隨金鼓,宵眠抱玉鞍。 願將腰下劍,直為斬樓蘭。 〔天山冬夏有雪,見四卷注。按:《白帖》:笛有折楊柳之曲。釋名:金鼓,金禁也,為進退之禁也。太白以玉鞍對金鼓,則金鼓自是一物。有引鼓以進軍,金以退軍解者,恐未是。《漢書》:樓蘭王為匈奴反間,數遮殺漢使。大將軍霍光遣平樂監傅介子往刺其王。介子輕將勇敢士,齎金帛,揚言以賜外國為名,至樓蘭,詐其王欲賜之。王喜,與介子飲,醉,將其王屏語,壯士三人從後刺殺之,貴人左右皆散走。介子告諭以「王負漢罪,天子遣我誅王,當立王弟尉屠耆在漢者。漢兵方至,毋敢動,自令滅國矣。」介子遂斬王當歸首,馳傳詣闕,懸首北闕下,封介子為義陽侯。〕 其二 天兵下北荒,胡馬欲南飲。 橫戈從百戰,直為銜恩甚。 握雪海上餐,拂沙隴頭寢。 何時破月氐,然後方高枕。 〔《宋書》:李孝伯曰:「我今當南飲江湖,以療渴耳。」《呂氏春秋》:「行人燭過胄橫戈而進。」《後漢書》:「余羌複與燒何大豪寇張掖,攻沒钜鹿塢,殺屬國吏民。段熲追之,且鬥且行,晝夜相攻,割肉食雪,四十餘日,遂至河首積石山,出塞二千餘裡。」《漢書》:「大月氐國,本居敦煌、祁連間,至冒頓單于攻破月氐,月氐乃遠去,過大宛,西擊大夏而臣之,都媯北為王庭。其餘小眾不能去者,保南山。羌人號月氐。」又《匈奴傳》:北狄不服,中國未得高枕安寢也。餐,與「餐」同。氐與支同。〕 其三 駿馬似〔繆本作「如」〕風飇,鳴鞭出渭橋。 彎弓辭漢月,插羽破天驕。 陣解星芒盡,營空海霧消。 功成畫麟閣,獨有霍嫖姚。 〔謝靈運詩:鳴鞭適大河。《史記正義》:《括地志》云:「渭橋,本名橫橋,架渭水上,在雍州咸陽縣東南二十二裡。」《雍錄》:中渭橋,舊止單名渭橋。水經敘渭曰「水上有橋,謂之渭橋」者是也。後世加「中」以冠橋上者,為長安之西別有便民橋,萬年縣之東更有東渭橋,故不得不以中別也。陝西通志:西渭橋在咸陽縣西南百步,漢武帝造,名便橋,唐名咸陽橋。中渭橋在咸陽縣東二十五裡,秦時造,所謂「渭水貫都以象天漢,橫橋南渡,以法牽牛」者也。東渭橋在高陵縣南十裡,不知始於何時,或雲漢高祖造,以通櫟陽之道者也。古來單稱渭橋者,大概專指中渭橋也。庾信詩:關山連漢月,隴水向秦城。薛道衡詩:邊庭烽火驚,插羽夜徵兵。魏武奏事曰:今邊有小警,輒露檄插羽。詳見二卷羽檄注下。《漢書》:胡者,天之驕子也。《後漢書》:客星芒氣白為兵。《初學記》:星光曰芒。楊素詩:兵寢星芒落,戰解月輪空。《三輔黃圖》:麒麟閣,廟記云:麒麟閣,蕭何造。《漢書》:宣帝思股肱之美,乃圖畫霍光等十一人于麒麟閣。按:「彎弓」以上三句,狀出師之景。「插羽」以下三句,狀戰勝之景。末言功成奏凱,圖形麟閣者,止上將一人,不能遍及血戰之士。太白用一「獨」字,蓋有感乎其中歟。然其言又何婉而多風也。飇,音標。〕 其四 白馬黃金塞,雲砂繞夢思。 那堪愁苦節,遠憶邊城兒。 螢飛秋窗滿,月度霜閨遲。 摧殘梧桐葉,蕭颯沙棠枝。 無時獨不見,淚流空自知。 〔黃金塞,邊上地名,未詳所在。鮑照詩:「實是愁苦節。」《呂氏春秋》:「果之美者,沙棠之實。」《上林賦》:「沙棠櫟櫧,華楓枰櫨。」張揖注:「沙棠,狀如棠,黃華赤實,其味似李,無核。」〕 其五 塞虜乘秋下,天兵出漢家。 將軍分虎竹,戰士臥龍沙。 邊月隨弓影,胡霜拂劍花。 玉關殊未入,少婦莫長嗟。 〔《長楊賦》:「天兵四臨。」《漢書》文帝紀:「初與郡守為銅虎符、竹使符。」應劭曰:「銅虎符第一至第五,國家當發兵,遣使者至郡合符,符合乃聽受之。竹使符者,以竹箭五枚,長五寸,鐫刻篆書,第一至第五。」顏師古注:「與郡守為符者,謂各分其半,右留京師,左以與之。」鮑照詩:「留我一白羽,將以分虎竹。」《後漢書》:「坦步蔥雪,咫尺龍沙。」章懷太子注:「蔥嶺、雪山、白龍堆,沙漠也。」鮑照詩:「旌甲被胡霜。」明余慶詩:「劍花寒不落。」《漢書》:「太初元年,以李廣利為貳師將軍,發屬國六千騎,及郡國惡少年數萬人以往,期至貳師城取善馬。比至郁城,鬱城令之引而還。往來二歲,至敦煌,士不過什一二。使使上書言罷兵,天子大怒,使使遮玉門關曰:『軍有敢入,斬之』。」貳師恐,因留屯敦煌。「天子赦囚徒捍寇盜,發惡少年及邊騎出敦煌六萬人,負私從者不與。行至宛城,宛貴人共殺王貳師,取其善馬數十匹,中馬以下牝牡三千匹。軍還入玉門關者萬餘人。」〕 其六 烽火動沙漠,連照甘泉雲。 漢皇按劍起,還召李將軍。 兵〔一作「殺」〕氣天上合,鼓聲隴底聞。 橫行負勇氣,一戰靜妖氛。 〔《史記》:「胡騎入代句注邊,烽火通于甘泉、長安。」李陵歌:「徑萬里兮度沙漠。」按:沙漠亦作沙幕,一曰大磧。漢時謂之幕,唐時謂之磧。在古敦煌郡之外,東西數千里,南北遠者千里,絕無水草,不可駐牧,雖鳥獸亦不能居之。鮑照詩:「天子按劍怒。」《史記》:「匈奴入殺遼西太守,敗韓將軍。於是天子乃召拜李廣為右北平太守。匈奴聞之,號曰漢之飛將軍,避之數歲,不敢入右北平。」《說文》:「隴,大阪也。」隴底,謂山隴之下。天水郡之大阪,名曰隴阪,亦曰隴底,與此不同。《漢書》:「高皇后嘗忿匈奴,群臣庭議,樊噲請以十萬眾橫行匈奴中。」《北史》:「何以報天子,沙漠靜妖氛。」〕 ▼來日大難 〔來日大難,即古善哉行也,蓋摘首句以命題耳。《樂府古題要解》:「善哉行,古詞:『來日大難,口噪唇幹』。言人命不可保,當樂見親友,且求長生術,王喬、八公遊焉。」按《樂府詩集》:王僧虔《技錄》:「善哉行乃相和歌瑟調三十八曲之一。」〕 來日一身,攜糧負薪。 道長〔蕭本作「長鳴」〕食盡,苦口焦唇。 今日醉飽,樂過千春。 仙人相存,誘我遠學。 海淩〔繆本作「陵」〕三山,陸憩五嶽。 乘龍天飛,目瞻兩角。〔繆本作「乘龍上三天,飛目瞻兩角。」〕 授以神〔蕭本作「仙」〕藥,金丹滿握。 蟪蛄蒙恩,深愧短促。 思填東海,強銜一木。 道重天地,軒師廣成。 蟬翼九五,以求長生。 下士大笑,如蒼蠅聲。 〔來日,謂已來之日,猶往日也。《韓詩外傳》:「幹喉焦唇,仰天而歎。」梁宣帝賦:「餐霞永日,靜坐千春。」魏武帝詩:「越陌度阡,枉用相存。」《說文》:「存,恤問也。」謝靈運詩:「越海淩三山。」李周翰注:「三山,蓬萊、方丈、瀛洲也。」鄭康成《周禮》注:「五嶽,東曰岱宗,南曰衡山,西曰華山,北曰恒山,中曰嵩高山。」《莊子》:「蟪蛄不知《春秋》。」陸德明注:「司馬云:『蟪蛄,寒蟬也,一名蝭蟧,春生夏死,夏生秋死』。崔云:『蛁蟧也,或曰山蟪,秋鳴者不及春,春鳴者不及秋』。《廣雅》云:『蟪蛄,蛁蟧也』。即《楚辭》所謂寒螿也。」《述異記》:「昔炎帝女溺死東海中,化為精衛,其名自呼。常銜西山木石填東海,偶海燕而生子,生雌狀如精衛,生雄如海燕。今東海精衛誓水處,曾溺於此川,誓不飲其水。」詩意言人命短促,有如蟪蛄,今蒙恩而授之神藥,得使長生,其德深矣。思欲報之,卻如精衛銜一木以填東海耳。甚言其德之深,而無以為報也。《抱樸子》:黃帝過崆峒,從廣成子受自然之經。蟬翼九五,視九五天子之位,如蟬翼之輕也。《老子》:下士,聞道大笑之。《詩·國風》:蒼蠅之聲。〕 ▼塞上曲 大漢無中策,匈奴犯渭橋。 五原秋草綠,胡馬一何驕。 命將征西極,橫行陰山側。 燕支落漢家,婦女無華色。 轉戰渡黃河,休兵樂事多。 蕭條清萬里,瀚海寂無波。 〔《漢書》:「匈奴為害,所從來久矣。周、秦、漢征之,未有得上策者也。周得中策,漢得下策,秦無策焉。當周宣王時,獫狁內侵,至於涇陽,命將征之,盡境而還。其視戎翟之侵,譬猶蚊虻之螫,驅之而已,故天下稱明,是為中策。漢武帝選將練兵,約齎輕糧,深入遠戍,雖有克獲之功,胡輒報之,兵連禍結三十餘年,中國疲耗,匈奴亦創艾,而天下稱武,是為下策。秦始皇不忍小恥而輕民力,築長城之固,延袤萬里,轉輸之行,起於負海,疆境既完,中國內竭,以喪社稷,是為無策。」《雍錄》:「秦、漢、唐駕渭者凡三橋:在咸陽西十裡者,名便橋,漢武帝造;在咸陽東南二十二裡者為中渭橋,秦始皇造;在萬年縣東四十裡者,為東渭橋,不知始於何世。唐時頡利所犯者,在便橋之北,謂之西渭橋者是也。」五原郡,漢武帝所置,其後更變不一。至西魏改大興郡為五原郡,後又改鹽州。隋末,為梁師都所據。唐貞觀二年,平師都,複置鹽州及五原縣。天寶元年,改鹽州為五原郡。在太宗時,但稱鹽州,不稱五原。史言「突厥頡利建牙直五原之北」,正指五原縣也。其地即漢北地郡之馬嶺縣地,西接靈州靈武郡,東抵夏州朔方郡,南界慶州安化郡,北與突厥相距。今約其處,當在寧夏衛界中。若漢之五原郡,領縣十六,延袤甚廣。在唐時,豐州九原郡、勝州榆林郡,皆其地矣。《漢書》:北邊塞至遼東,外有陰山,東西千餘裡,草木茂盛,多禽獸。本冒頓單于依阻其中,治作弓矢,來出為冦,是其苑囿也。至孝武世,出師征伐,斥奪此地,攘之於漢北。《括地志》:「陰山在北塞外突厥界。」《史記正義》:《括地志》云:「焉支山,一名刐丹山,在甘州刐丹縣東南五十裡。」西河舊事:「祈連、燕支二山,在張掖、酒泉二界上,東西二百餘裡,南北百里,有松柏五木,美水草,冬溫夏涼,宜畜牧。匈奴失二山,乃歌曰:『失我祈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燕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北邊備對:《通典》:甘州刐丹縣有焉支山,匈奴失之,乃歌曰:「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說者曰:「焉支,閼氏也,今之燕脂也。此山產紅藍,可為燕脂,而閼氏資以為飾,故失之,則婦女無顏色。」其說或然也。班固燕然山銘:「蕭條萬里,野無遺冦。」《漢書》:車騎將軍封狼居胥山,禪于姑衍,登臨瀚海。如淳注:瀚海,北海名也。正義曰:按瀚海自一大海,群鳥解羽伏乳於此,因名也。耶律楚材曰:伊州之西北有瀚海。此篇蓋追美太宗武功之盛而作也。按唐書·突厥傳言:頡利可汗嗣立,高祖以中原初定,不遑外略,每優容之,賜與不可勝計。頡利言辭悖慠,求請無厭,所謂「大漢無中策」也。傳言武德九年七月,頡利自率十萬餘騎進冦武功,京師戒嚴。癸未,頡利至於渭水便橋之北,太宗與侍中高士廉、中書令房玄齡騎六騎幸渭水之上,與頡利隔津而語,責以負約。其酋帥大驚,皆下馬羅拜。俄而眾軍繼至,軍容大盛,太宗獨與頡利臨水交言,麾諸軍卻而陣焉。頡利請和。乙酉,幸城西,刑白馬,與頡利同盟於便橋之上,頡利引兵而退,所謂匈奴犯渭橋之事也。傳言頡利設牙直五原之北,承父兄之資,兵馬強盛,有憑陵中國之志,所謂「五原秋草綠,胡馬一何驕」之事也。又李靖傳言:貞觀三年,突厥諸部離叛,朝廷將圖進取,以靖為代州道行軍總管,率驍騎三千,自馬邑出其不意,直趨惡陽嶺以逼之。四年,進擊定襄,破之,可汗僅以身遁。太宗謂曰:「卿以三千輕騎深入虜庭,克復定襄,威振北狄,古今所未有,足報往來渭水之役。」自破定襄後,頡利大懼,退保鐵山,遣使入朝謝罪,請舉國內附。以靖為定襄道行軍總管,往迎頡利。頡利雖外請朝謁,而潛懷猶豫。靖精選騎一萬,齎二十日糧,引兵自白道襲之。師至陰山,遇其斥堠千餘帳,皆俘以隨軍,將逼其牙帳十五裡,虜始覺。頡利畏威先走,部眾因而潰散。靖斬萬餘級,俘男女十余萬。頡利乘千里馬走投吐谷渾,西道行軍總管張寶相禽之以獻。俄而突利可汗來奔,遂複定襄、長安之地,斥土界自陰山至於大漢。此詩所謂「命將征西極,橫行陰山側」以下之事是也。〕 〔或曰:此詩亦可定為泛詠邊事,何以決其為專美太宗武功歟?曰:兩漢而下,匈奴犯邊,未有至於渭橋者。至唐武德年間,始有此事,以此知之。或曰:既美本朝矣,又何以用「大漢」、「漢家」字耶?曰:太白本以唐之初年與頡利和好為非是,而不可直言,故借漢以喻,而歎其失禦戎之策也。至「漢家」二字,唐人用入詩章,以為「中國」二字之代稱,曆宋、元、明皆然,何必滯此為疑耶?洪邁選《萬首唐人絕句》,分此詩為三章,頓覺無味,不若合作一首之善。〕 ▼玉階怨 〔題始自謝朓,太白蓋擬之。〕 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 卻下水精簾,玲瓏〔繆本作「朎朧」〕望秋月。 〔《西京賦》:金戺玉階。宋之問詩:「雲母帳前初氾濫,水精簾外轉逶迤。」沈佺期詩:「水精簾外金波下,雲母窗前銀漢回。」蕭士贇曰:「水精簾,以水精為之,如今之琉璃簾也。無一字言怨,而隱然幽怨之意,見於言外。晦庵所謂聖於詩」者,此歟?《韻會》:「玲瓏,明貌。」陰氏《韻增》云:「朎朧,月光也。」然用「朎朧」,不如「玲瓏」為勝。〕 ▼襄陽曲四首 〔襄陽曲,即襄陽樂也。《舊唐書》:襄陽樂,宋隨王誕所作也。誕治襄陽郡,元嘉二十六年仍為雍州,夜聞諸女歌謠,因作之。其歌曰:「朝發襄陽來,暮至大堤宿。大堤諸女兒,花豔驚郎目。」裴子野宋略稱:晉安侯劉道產為雍州刺史,有惠化,百姓歌之,號《襄陽樂》。其辭非也。〕 襄陽行樂處,歌舞《白銅鞮》。 江南回淥水,花月使人迷。 〔《隋書》:梁武帝之在雍州,有童謠曰:「襄陽白銅蹄,反縛揚州兒。」識者言:銅蹄謂馬也;白,金色也。及義師之興,實以鐵騎,揚州之士皆面縛如謠言。故即位之後,更造新聲,帝自為之詞三曲,又令沈約為三曲,以被弦管。後人改蹄為鞮,未詳其義。鞮,音題。〕 其二 山公醉酒時,酩酊高〔一作「襄。」〕陽下。 頭上白接䍠,倒著還騎馬。 〔《世說》:山季倫為荊州,時出酣暢,人為之歌曰:「山公時一醉,徑造高陽池。日暮倒載歸,酩酊無所知。複能乘駿馬,倒著白接䍠。舉手問葛強,何如並州兒?」高陽池在襄陽。強是其愛將,並州人也。《說文》:酩酊,醉也。《廣韻》:接䍠,白帽也。酩,音茗。酊,音頂。〕 其三 峴山臨漢江,水綠沙如雪〔一作「水色如霜雪」〕。 上有墮淚碑,青苔久磨滅。 〔無和郡縣誌:峴山,在襄州襄陽縣東南九裡,東臨漢水,古今大路。《水經注》:「峴山,羊祜之鎮襄陽也,與鄒潤甫嘗登之。及祜薨後,後人立碑于故處,望者悲感,杜元凱謂之墮淚碑。」《湘中記》:白沙如霜雪。〕 其四 且醉習家池,莫看墮淚碑。 山公欲上馬,笑殺襄陽兒。 〔《世說注》:《襄陽記》曰:「漠侍中習郁于峴山南依範蠡養魚法作魚池,池邊有高堤,種竹及長楸,芙蓉菱芡覆水,是遊宴名處也。山簡每臨此池,未嘗不大醉而還,曰:『此是我高陽池也』。襄陽小兒歌之。」〕 ▼大堤曲 〔按:梁簡文帝作雍州十曲,內有《大堤》、《南湖》《北渚》等曲,其源蓋本於此。〕 漢水臨〔一作「橫。」〕襄陽,花開大堤暖。 佳期大堤下,淚向南雲滿。 春風複無情,吹我夢魂散。 不見眼中人,天長音信斷。 〔《一統志》:大堤在襄陽府城外。湖廣志:大堤東臨漢江,西自萬山,經澶溪、土門、白龍池、東津渡,繞城北老龍堤,複至萬山之麓,周圍四十餘裡。陸機賦:指南雲以寄款。江總詩:「心逐南雲逝,形隨北雁來。」何遜詩:「不見眼中人,空想南山寺。」〕 ▼宮中行樂詞八首(奉詔作五言) 〔《本事詩》:「玄宗嘗因宮中行樂,謂高力士曰:『對此良辰美景,豈可獨以聲伎為娛?倘時得逸才詞人詠出之,可以誇耀於後』。遂命召李白。時甯王邀白飲酒,已醉。既至,拜舞頹然。上知其薄聲律,謂非所長,命為宮中行樂五言律詩十首。白頓首曰:『甯王賜臣酒,今已醉。倘陛下賜臣無畏,始可盡臣薄技』。上曰:『可』。即遣二內臣掖扶之,命研墨濡筆以授之,又令二人張朱絲欄於其前。白取筆抒思,晷不停輟,十篇立就,更無加點。筆跡遒利,鳳趺龍拏,律度對偶,無不精絕。」據此,則當時本作十篇,今存八首,想已逸其二矣。〕 小小生金屋,盈盈在紫微。 山花插寶髻,石竹繡羅衣。 每出深宮裡,常隨步輦歸。 只愁歌舞散,〔一作「罷。」〕化作彩雲飛。 〔古詩:「盈盈樓上女。」李善注:「《廣雅》曰:嬴,容也。盈與嬴同,古字通。」陸機詩:「來步紫微。」呂向注:「紫微,天子宮也。」《通志略》:石竹,其葉細嫩,花如錢可愛,唐人多像此為衣服之飾,所謂石竹繡羅衣也。按:石竹乃草花中之纖細者,枝葉青翠,花色紅紫,狀同剪刻,人多植作盆盎之玩。或以為即藥品中之瞿麥,未詳是否。唐陸龜蒙詠石竹花云:「曾看南朝書國娃,古羅衣上醉明霞。」據此,則衣上繡畫石竹花者,六朝時已有此制矣。《西都賦》:「乘茵步輦,唯所息晏。」胡三省《通鑒注》:步輦不駕馬,使人挽之。〕 其二 柳色黃金嫩,梨花白雪香。 玉樓巢〔一作「關」〕翡翠,珠〔一作金〕殿鎖鴛鴦。 選妓隨雕〔一作朝〕輦,征歌出洞房。 宮中誰第一,飛燕在昭陽。 〔「柳色黃金嫩,梨花白雪香」二句本陰鏗詩,太白全用之。《東京賦》:「下雕輦於東廂。」薛綜注:輦,人輦車。雕,謂有雕飾也。《楚辭》:姱容修態絙洞房。《西京雜記》:趙後體輕腰細,善行步進退,女弟昭儀不能及也。但昭儀弱骨豐肌,尤工語笑。二人並色如紅玉,為當時第一,皆擅寵後宮。《漢書》:孝成趙皇后,本長安宮人。及壯,屬陽阿主,作樂歌舞,號曰飛燕。成帝常微行出,過陽阿主,作樂。上見飛燕而悅之,召入宮,大幸。有女弟,複召入為偼伃,貴傾後宮。許後之廢也,乃立偼伃為皇后。皇后既立,後寵少衰,而弟絕幸,為昭儀。居昭陽舍,其中庭彤朱,而殿上髤漆,砌皆銅杳冒,黃金塗,白玉階,壁帯往往為黃金釭,函藍田璧,明珠翠羽飾之,自後宮未嘗有焉。是在昭陽舍者,乃其女弟合德,非飛燕也。然《三輔黃圖》:成帝趙皇后居昭陽殿。沈佺期詩:「飛燕恃寵昭陽殿,班姫飲恨長信宮。」古人亦有此誤。「飛燕在昭陽」之句,蓋有所自矣。〕 其三 盧橘為秦樹,蒲桃出〔一作是〕漢宮。 煙花宜落日,絲管醉春風。 笛奏龍鳴〔一作吟〕水,簫吟〔一作鳴。〕鳳下空。 君王多樂事,還與萬方同〔一作「何必向回中」,一作「何必在回中」〕。 〔《上林賦》:「盧橘夏熟。」郭璞注:「今蜀中有給客橙,似橘而非,若柚而芬香,冬夏華實相繼,或如彈丸,或如拳,通歲食之,即盧橘也。」《史記索隱》:應劭云:「伊尹書云:『果之美者,箕山之東,青馬之所,有盧橘夏熟』。」晉灼曰:「此雖賦上林,博引異方珍奇,不系於一也。」按廣州記云:「盧橘皮厚,大小如甘,酢多。九月結實,正赤,明年二月更青黑,夏熟。」吳錄云:「建安有橘,冬月樹上覆裹,明年夏,色變青黑,其味甚甘美。」盧即黑色是也。《史記》:「大宛左右以蒲萄為酒,俗嗜酒,馬嗜苜蓿。漠使取其實來,於是天子始種苜蓿、葡萄肥饒地。及天馬多,外國使來眾,則離宮別觀旁,盡種葡萄、苜蓿極望。」沈約詩:「煙花繞層曲。」馬融笛賦:「近世雙笛從羌起,羌人伐竹未及已。龍鳴水中不見已,截竹吹之聲相似。」張銑注:羌,西戎也。其人伐竹未畢之間,有龍鳴水中,不見其身。羌人旋即截竹吹之,聲與龍相似也。水中道詩:笙隨山上鶴,笛奏水中龍。荀子:鳳凰秋秋,其翼若干,其聲若簫。又《列仙傳》:簫史善吹簫,鳳凰來止其屋。事見後六卷注。唐仲言曰:此章句法,以蒲橘發端,而以煙花承之,開而合也。以絲管起下,而以簫管分對,合而開也。說者以起伏開合為獨推工部,豈其然乎?〕 其四 玉樹〔一作「殿」〕春歸日〔一作「好」〕,金宮樂事多。 後庭朝未入,輕輦夜相過。 笑出花間語,嬌來燭〔蕭本作「竹」〕下歌。 莫教明月去,留著醉姮〔蕭本作「嫦」〕娥。 〔《藝文類聚》:「漢武故事曰:『上起神屋,前庭植玉樹,以珊瑚為枝,碧玉為葉,華子赤青,以珠玉為之,空其中如小鈴,槍槍有聲』。」然詩人用玉樹,多是言樹美好,如琪樹、珍樹之類,不關漢武帝事也。張衡《靈憲》:「羿請無死之藥於西王母,姮娥竊之以奔月。將往,枚筮之于有黃,有黃筮之曰:『吉。翩翩歸妹,獨將西行。逢天晦茫,母驚母恐,後且大昌』。姮娥遂托身於月,是之謂蟾蜍。」姮,音桓。〕 其五 繡戶香風暖,紗窗曙色新。 宮花爭笑日,池草暗生春。 綠樹聞歌鳥,青樓見舞人。 昭陽桃李月,羅綺自〔一作「坐」〕相親。 〔《說文》:「曙,曉也。」劉勰《新論》:「春葩含日似笑,秋葉泫露如泣。」《南史》:「齊武帝於興光樓上施青漆,故世人謂之青樓。」〕 其六 今日明光裡,還須結伴遊。 春風開紫殿,天樂下珠樓。 豔舞全知巧,嬌歌半欲羞。 更憐花月夜,宮女笑藏鉤。 〔《三輔黃圖》:武帝求仙,起明光宮,發燕趙美女二千人充之。又《三輔黃圖》:漢武帝起紫殿,雕文刻鏤,黼黻以玉飾之。度人經珠樓竦琳庭。《藝文類聚》風土記曰:「義陽臘日飲祭之後,叟嫗兒童為藏鉤之戲,分為二曹,以較負勝。若人偶即敵對,人奇即使一人為遊附,或屬上曹,或屬下曹,名為飛鳥,以齊二曹人數。一鉤藏在數手中,曹人當射知所在,一藏為一籌,三籌為一都。」辛氏《三秦記》曰:昭帝母鉤弋夫人,手拳而有國色,先帝寵之,世人藏鉤法是也。《酉陽雜俎》舊言藏鉤起於鉤弋,蓋彷辛氏《三秦記》云:漢武鉤弋夫人手拳,時人效之,因為藏鉤也。《列子》云:瓦摳巧鉤者憚,黃金摳者昏。殷敬順訓注曰:「彄與摳同,眾人分曹,各藏物探取之,又令藏鉤,剰一」人,則往來於兩朋,謂之餓鴟。又今為此戲,必於正月,據風土記在臘祭後也。庾闡《藏鉤賦序》云:「予以臘後,命中外以行鉤為戲矣。」〕 其七 寒雪梅中盡,春風柳上歸。 宮鶯嬌欲醉,簷燕語還飛。 遲日明歌席,新花豔舞衣。 晚來移彩仗,行樂好〔蕭本作「泥」〕光輝。 〔《詩·國風》:「春日遲遲。」毛傳曰:「遲遲,舒緩也。」正義曰:「遲遲者,日長而暄之意,故為舒緩。」計《春秋》漏刻多少正等,而秋言淒淒,春言遲遲者,陰陽之氣感人不同。張衡《西京賦》云:「人在陽則舒,在陰則慘。」然則人遇春暄,則四體舒泰。春覺晝景之稍長,謂日行遲緩,故以遲遲言之。及遇秋景,四體褊燥,不見日行急促,惟見寒氣襲人,故以淒淒言之。淒淒是涼,遲遲是暄,二者觀文似同,本意實異也。盧照鄰詩:「落日明歌席,行雲逐舞人。」《韻會》:仗,兵器,五刅總名,兵人所執曰仗。又唐制,殿下兵衛曰仗。宋之問詩:「彩仗紅旌繞香閣。」沈佺期詩:「北闕晴空彩仗來。」皆此意。〕 其八 水綠〔繆本作「淥」〕南薰殿,花紅北闕樓。 鶯歌聞太液,鳳吹繞瀛洲。 素女鳴珠佩,天人弄彩球。 今朝風日好,宜入未央遊。 〔長安志:「興慶殿前有瀛洲門,內有南薰殿,北有龍池。」《史記》:「蕭丞相營未央宮,立東闕、北闕。」集解云:「關中記曰:『東有蒼龍闕,北有玄武闕。玄武,所謂北闕也』。」《三輔黃圖》:「太液池在長安故城西,建章宮北,未央宮西南。太液者,言其津潤所及廣也。」關輔記云:「建章宮北有池,以象北海,刻石為鯨魚,長三丈。」《漢書》曰:「建章宮北治大池,名曰太液池。中起三山,以象瀛洲、蓬萊、方丈,刻金石為魚龍、奇禽、異獸之屬。」《雍錄》:閣本大明宮圖:「蓬萊殿北有太液池,池中有蓬萊山。」丘遲詩:「馳道聞鳳吹。」呂延濟:鳳吹,笙也。笙體鳳故也。《風俗通》:「秦帝使素女鼔瑟而悲。」《魏略》:「太祖遣邯鄲淳詣臨淄侯植,淳歸,對其所知,歎植之才,謂之天人。」開天傳信記:「上與諸王靡日不會聚,或講經義,論道理,間以球獵蒱博,賦詩飲食,歡笑戲謔,未嘗怠惰。近古帝王友愛之道,無與比也。」《文獻通考》:「蹴球蓋始于唐,植兩修竹,高數丈,絡絲於上,為門以度球,球工分左右以角勝負,豈非蹴鞠之變歟?」庾信詩:「今朝好風日,園苑足芳菲。」《三輔黃圖》:「未央宮周回二十八裡,前殿東西五十丈,深十五丈,高三十五丈。營未央宮,因龍首山以制前殿。至孝武以木蘭為棼橑,文杏為樑柱,金鋪玉戶,華榱璧璫,雕楹玉磶,重軒鏤檻,青瑣丹墀,左磩右平,黃金為壁帯,間以珍玉。風至,其聲玲瓏然也。」〕 〔蕭士贇曰:太白詩用意深遠,非洞悟三百篇之旨趣,未易窺其藩籬,晦庵所謂聖於詩者也。清平調詞、宮中行樂詞,其中數首,全得國風諷諫之體。如曰「玉樓巢翡翠,金殿鎖鴛鴦」,是諷其玉樓金殿不為延賢之地,徒使女子小人居之也。「選妓隨雕輦,征歌出洞房」,是諷其不好德而好色,不聽雅樂而聽鄭聲也。「宮中誰第一,飛燕在昭陽」,是以飛燕比貴妃,妃與飛燕事蹟相類,欲使明皇以之為鑒,知飛燕之為漢禍水,而不惑溺于貴妃也。「君王多樂事,還與萬方同」,是諷其與民同樂也。「今朝風日好,宜向未央遊」,是諷其輟游宴之樂,而臨政視事於未央也。是時明皇有聲色之惑,多不視朝,故因及之也。言在於此,意在於彼,正得譎諫之體。太白才得「近君,當時人所難言者,即寓諷諫之意於詩內。使明皇因詩有悟,其社稷蒼生庶有瘳乎?豈曰小補之哉!」琦按:蕭氏此說甚鑿,使解《詩》者必執此見於胸中,而句度字權之,則古今之詩無一而非譏時誹政之作,而忠厚和平之旨,蓋於是失矣。尤而效之,幾何不為讒邪之嚆矢哉!〕 ▼清平調詞三首 〔《太真外傳》:開元中,禁中重木芍藥,即今牡丹也。得數本,紅、紫、淺紅、通白者,上因移植于興慶池東沉香亭前。會花方繁開,上乘照夜白,妃以步輦從。詔選棃園弟子中尤者,得樂一十六色。李龜年以歌擅一時之名,手捧檀板,押眾樂前,將欲歌之。上曰:「賞名花,對妃子,焉用舊樂為哉?」遽命龜年持金花箋,宣賜翰林學士李白,立進清平樂詞三章。承旨猶苦宿酲,因援筆賦之。龜年捧詞進,上命棃園弟子略約詞調,撫絲竹,遂促龜年以歌之。太真妃持頗棃七寶杯,酌西涼州蒲桃酒,笑領歌辭,意甚厚。上因調玉笛以倚曲,每曲遍將換,則遲其聲以媚之。妃飲罷,斂繡巾再拜。上自是顧李翰林尤異于諸學士。《通典》:平調、清調、瑟調,皆周房中之遺聲也,漢「代謂之三調。」琦按:《唐書·禮樂志》,俗樂二十八調中有正平調、高平調。則知所謂清平調者,亦其類也。蓋天寶中所制供奉新曲,如《荔枝香》《伊州曲》《涼州曲》《甘州曲》《霓裳羽衣曲》之儔歟?〕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山海經》:玉山,是西王母所居也。郭璞注:此山多玉石,因以名雲。穆天子傳謂之群玉之山,見其山阿無險,四轍中繩,先王之所謂策府,寡草木,無鳥獸。《楚辭》:望瑤台之偃蹇兮,見有娀之佚女。王逸注:有娀,國名。佚,美也。謂帝嚳之妃契母簡狄也。《太平御覽》:登真隱訣曰:昆侖瑤台,是西王母之宮,所謂西瑤上臺,上真秘文,盡在其中矣。沈約詩:含吐瑤台月。琦按:蔡君謨書此詩,以「雲想」作「葉想」,近世吳舒鳧遵之,且雲「葉想衣裳花想容」,與王昌齡「荷葉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俱從梁簡文「蓮花亂臉色,荷葉雜衣香」脫出。而李用二「想」字,化實為虛,尤見新穎。不知何人誤作「雲」字,而解者附會《楚辭》「青雲衣兮白霓裳」,甚覺無謂云云。不知改「雲」作「葉」,便同嚼蠟,索然無味矣。此必君謨一時落筆之誤,非有意點金成鐵。若謂太白原本是「葉」字,則更大謬不然。〕 其二 一枝紅〔許本作「濃」〕豔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 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 〔《水經注》:「『丹山西即巫山者也,帝女居焉。宋玉所謂天帝之季女,名曰瑤姬,未行而亡,封於巫山之台,精魂為草,實為靈芝。所謂巫山之女,高唐之姬,旦為行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旦早視之,果如其言,故為立廟,號朝雲焉。」飛燕,已見本卷注。 蕭士贇曰:傳者謂高力士指摘飛燕之事,以激怒貴妃。予謂使力士知書,則雲雨巫山,不尤甚乎?《高唐賦》序謂神女嘗薦先王之枕席矣,後序又曰:襄王複夢遇焉。此雲枉斷腸者,亦譏貴妃曾為壽王妃,使壽王而未能忘情,是枉斷腸矣。詩人比事引興,深切著明,特讀者以為常事而忽之耳。琦按:太白之譖惡矣,蕭氏所解則尤甚,而揆之太白起草之時,則安有是哉?巫山雲雨、漢宮飛燕,唐人用之,已為數見不鮮之典實。若如二子之說,巫山一事,只可以喻聚淫之豔冶;飛燕一事,只可喻微賤之宮娃,外此皆非所宜言,何三唐諸子初不以此為忌耶?古來新台、艾豭諸作,言而無忌者,大抵出自野人之口。若清平調是奉詔而作,非其比也。乃敢以宮闈暗昧之事,君上所諱言者,而微辭隱喻之,將蘄君知之耶?亦不蘄君知之耶?如其不知,言亦何益?如其知之,是批龍之逆鱗而履虎尾也。非至愚極妄之人,當不為此。 又:太真入宮,至此時幾將十載,斯時即有忠君愛主之親臣,亦祗以「成事不說,既往不咎」,付之無可奈何。而謂新進如太白者,顧托之無益之空言,而期君之一悟,何其不智之甚哉!古來文字之累,大抵出於不自知,而成於莫須有。若蘇軾雙檜之詩,而譖其求知於地下之蟄龍;蔡確車蓋亭十絕,而箋注其五篇,悉涉譏諷。小人機阱,深是可畏。然小人以陷人為事,其言無足怪。而詞人學士,品隲詩文於數百載之下,亦效為巧詞曲解,以擬議前人辭外之旨,不亦異乎?〕 其三 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帯笑看。 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幹。 〔楊齊賢曰:「名花,指牡丹,傾國指妃子。沉香亭以沉香為之,如柏梁台以香柏為之也。」按《雍錄》閣本《興慶宮圖》,龍池東有沉香亭。〕 ▼鼓吹入朝曲 〔按《樂府詩集》:「齊永明八年,謝朓奉鎮西隨王教,於荊州道中作鼔吹曲:一曰元會曲,二曰郊祀曲,三曰鈞天曲,四曰入朝曲,五曰出藩曲,六曰校獵曲,七曰從戎曲,八曰送遠曲,九曰登山曲,十曰泛水曲。」《鈞天》以上三曲頌帝功,《校獵》以上三曲頌藩德。《太白鼓吹入朝曲》之作,蓋本於此。〕 金陵控海浦,淥水帯吳京。 鐃歌列騎吹,颯遝引公卿。 捶鐘速嚴妝,伐鼓啟重城。 天子憑玉幾〔繆本作「案」〕,劍履若雲行。 日出照萬戶,簪裾爛明星。 朝罷沐浴閑,遨遊閬風亭。 濟濟雙闕下,歡娛樂恩榮。 〔《景定建康志》:金陵,古揚州之域,在周為吳,《春秋》末屬越,楚滅越,並有其地。以其地有王氣,埋金以鎮之,號曰金陵。《宋書》:「金甲燭天庭,囂聲震海浦。」謝朓鼓吹入朝曲:逶迤帯淥水,迢逓起朱樓。顏延年詩:岩險去漢宇,襟衛徙吳京。李善注:「宋都吳地,故曰吳京也。」《宋書》:漢鼓吹曲曰鐃歌。《樂府詩集》:漢有朱鷺等二十二曲,列於鼓吹,謂之鐃歌。《宋書》:建初錄云:務成、黃爵、玄雲、遠期,皆騎吹曲,非鼓吹曲。此則列於殿庭者為鼔吹,今之從行鼓吹為騎吹。鮑照詩:賓禦紛颯遝。劉良注:「颯遝,眾盛貌。」《後漢書》:清河孝王慶每朝謁陵廟,常夜分嚴妝,衣冠待明。《詩·小雅》:鉦人伐鼓。毛傳曰:「伐,擊也。」《漢書》:天子負黼依,襲翠被,憑玉幾。《隋書》:大臣優禮,皆劍履上殿,非侍臣解之,蓋防刃也。盧思道詩:「台苑盛簪裾。」《太平御覽》:《郡國志》曰:潤州覆舟山有閬風亭。李善《文選注》:劉璠梁典曰:天監七年正月戊戌,詔曰:「昔晉氏青蓋南移,日不暇給,兩觀莫篥,懸法無所。今禮盛化光,役務簡便,可營建象闕,以表舊章。」於是遣匠量功,鐫石為闕,窮極壯麗,冠絕古今,奇禽異羽,莫不畢備。《六朝事蹟》:建康縣北五裡有二石闕,在台城之門南,高五丈,廣三丈六寸,梁武帝所造。及成,朝士銘之。時陸倕字佐公,其文甚佳,士流推服。《景定建康志》:《南朝《宮苑記》曰:晉元帝于宮前立闕,眾議未定,王導指牛頭山為天闕,不別立闕。宋孝武大明七年,於博望梁山立雙闕,梁置石闕,在端門外,陸倕為銘。琦按:此篇蓋擬六朝之作,故以金陵吳京為辭。蕭氏以為諷永王入朝而作,則天子「當在長安,與金陵吳京何預?而朝罷遨遊之地,亦不當在閬風亭矣。」其說非是。浦,音普。鐃,音撓。捶,音椎。〕 ▼秦女休行(古詞,魏朝協律都尉左延年所作,今擬之。) 〔左詩曰:「步出上西門,遙望秦女廬。秦氏有好女,自名為女休。休年十四五,為宗行報仇。左執白楊刃,右據魯宛矛。仇家便東南,僕僵秦女休。女休西上山,上山四五裡。關吏呵問女休,女休前置詞:『平生為燕王婦,於今為詔獄囚。平生衣參差,當今無領襦。明知殺人當死,兄言怏怏,弟言無道憂。女休堅詞,為宗報仇死不疑。殺人都市中,徼我都巷西。丞卿羅東向坐,女休淒淒曳梏前。兩徒夾我持刀,刀五尺餘刀未下,朣朧鼓鼔赦書下』。」〕 西門秦氏女,秀色如瓊花。 手揮白楊刃,清晝殺仇家。 羅袖灑赤血,英聲〔許本作「氣」〕淩紫霞。 直上西山去,關吏相邀遮。 婿為燕國王,身被詔獄加。 犯刑若履虎,不畏落爪牙。 素頸未及斷,摧眉伏泥沙。 金雞忽放赦,大辟得寬賒。 何慚聶政姐,萬古共驚嗟。 〔《羽獵賦》:前後邀遮。《漢書》:淳于公有罪,當刑詔獄,逮系長安。《周易》:履虎尾。隋書:赦日,則武庫令設金雞及鼓於閶闔門外之右,勒集囚徒于闕前,撾鼔千聲,釋枷鎖焉。談苑:宋孝王問司馬膺之後魏北齊赦日樹金雞事。膺之曰:「按海中星占云:『天雞星動為有赦』。」北齊赦日,令武庫設金雞于闕門右,撾鼔千聲,宣赦建金雞。或雲起于西涼呂光。究其旨,蓋西方主兌為澤,金,西方也。雞者,巽之神,巽為號令,故合二物制其形,揭長竿,使眾人睹之。《尚書》:大辟疑赦。孔傳曰:「大辟,死刑也。」《戰國策》:聶政刺殺韓傀,因自皮面抉眼屠腸以死。韓取聶政屍暴於市,懸購之千金,久之莫知誰。政姊嫈聞之,曰:「吾弟至賢,不可愛妾之軀,滅吾弟之名。」乃之韓,視之曰:「勇哉!氣矜之隆,是其軼賁、育、高成荊矣。今死而無名,父母已沒矣,兄弟無有,此為我故也。夫愛身不揚弟之名,吾不忍也。」乃抱屍而哭之曰:「此吾弟軹深井裡聶政也。」亦自殺於屍下。晉、楚、齊、衛聞之,曰:「非獨聶政之能,乃其姊者,烈女也。聶政之所以名施於後世者,其姊不避葅醢之誅,以揚其名也。」胡震亨曰:按女休事奇烈,第重述一過,便堪擊節。太白擬樂府,有不與本辭為異,正複難及者,此類是也。〕 ▼秦女卷衣 〔《樂府古題要解》有秦王卷衣曲,言咸陽春景及宮闕之美,秦王卷衣以贈所歡也。太白作秦女卷衣,辭旨各殊,未詳所本。〕 天子居未央,妾侍〔繆本作「來」〕卷衣裳。 顧無紫宮寵,敢拂黃金床。 水至亦不去,熊來尚可當。 微身奉〔繆本作「捧」〕日月,飄若螢之〔繆本作「火」〕光。 願君采葑菲,無以下體妨。 〔未央、紫宮,俱見前注。《法苑珠林》:賢愚經云:坐黃金床,紡黃金縷。《列女傳》:楚昭王出遊,留夫人漸台之上而去。王聞江水大至,使使者迎夫人,忘持其符,妾不敢行。與宮人約,令召宮人必以符。今使者不持符,妾不敢行。於是使返取符,則水大至,台崩,夫人流血死。《漢書》:上幸虎圈鬥獸,後宮皆坐。熊逸出圈,攀檻欲上殿,貴人皆驚走。馮婕妤直前當熊而立,左右格殺熊。上問:「人情驚懼,何故前當熊?」婕妤對曰:「猛獸得人而止,妾恐態至御座,故以身當之。」元帝嗟歎,以此倍敬重焉。沈約為六宮拜章:奉日月之華,侍巾屣之末。《魏書》:螢火之光,猶增日月之曜。《詩·國風》:采葑采菲,無以下體。毛傳曰:葑,須也。菲,芴也。下體,根莖也。鄭箋曰:此二菜者,蔓菁與葍之類「也,皆上下可食,然而其根有美時,有惡時,采之者不可以根惡時並棄其葉。喻夫婦以禮義合,顏色相親,亦不可以顏色衰,棄其相與之禮。」《正義》曰:「言采葑菲之菜者,無以下體根莖之惡,並棄其葉,以興為室家之法,無以其妻顏色之衰,並棄其德。」 菲,音斐。〕 ▼東武吟 〔一作《出金門後書懷留別翰林諸公》。《樂府詩集》:「古今樂錄曰:『王僧虔《技錄》有東武吟行,今不歌』。」《樂府解題》曰:「『鮑照雲『主人且勿諠』,沈約雲『天德深且廣』,傷時移事異,榮華徂謝也』。左思齊都賦注云:『東武、太山,皆齊之土風,弦歌謳吟之曲名也』。」《通典》曰:「漢有東武郡,今高密諸城縣是也。」《元和郡縣誌》:「密州諸城縣,即漢東武縣也,屬琅邪郡,樂府章所謂東武吟者也。」《海錄碎事》:「東武吟,樂府詩人有少壯從征伐,年老被棄,游于東武者,不敢論功,但戀君耳。」〕 好古笑流俗,素聞賢達風。 方希佐明主,長揖辭成功。 白日在高天,回光燭微躬。 恭承鳳凰詔,歘起雲蘿中。 清切紫霄迥,優遊丹禁通。 君王賜顏色,聲價淩煙虹。 乘輿擁翠蓋,扈從金城東。 寶馬麗絕景,錦衣入新豐。 依〔繆本作「倚」〕岩望松雪,對酒鳴絲桐。 因學揚子雲,獻賦甘泉宮。 天書美片善,清芬播無窮。 歸來入咸陽,談笑皆王公。〔許本誤失去此二句。〕 一朝去金馬,飄落成飛蓬。 賓客〔繆本作「友」〕日疏散,玉樽亦已空。 才力猶可倚〔一作「恃」〕,不慚世上雄。 閑作《東武吟》,曲盡情未終。 書此謝知己,吾尋黃綺翁〔一作「扁舟尋釣翁」〕。 〔劉峻《廣絕交論》:斯賢達之素交。沈約詩:「便欲息微躬。」《漢書》:「恭承嘉惠兮。」顏師古注:「恭,敬也。」《十六國春秋》:「石虎在臺上,有詔書,以五色紙著鳳凰口中。鳳既銜詔,侍人放數百丈緋繩,轆轤回轉,狀若飛翔,飛下端門。鳳以木作之,五色文,身腳皆用金。」《宋書》:「殷淳居黃門,為清切。」《魏書》:「對九重之清切,望八襲之崢嶸。」梁簡文帝圍城賦:「升紫霄之丹地,排玉殿之金扉。」《隋書》:「分司丹禁,侍衛左右。」上官儀詩:「清切丹禁靜。」顏之推詩:「楚王賜顏色,出入章華里。」鮑照詩:「輝石亂煙虹。」賈誼《新書》:「天子車曰乘輿。」《淮南子》:「建翠蓋。」高誘注:「翠蓋,以翠鳥羽飾蓋也。」《上林賦》:「扈從橫行,出乎四校之中。」晉灼注:「扈,大也。」封氏聞見記:「百官從駕,謂之扈從。蓋臣下侍從至尊,各供所職,猶僕禦扈養以從上,故謂之扈從耳。」《上林賦》云:「扈從橫行。」顏監釋云:「謂扈從縱恣而行也。」據顏此解,乃讀從為放縱,不取行從之義,所未詳也。石林燕語:「從駕謂之扈從,始司馬相如《上林賦》。晉灼以扈為大,張揖謂跋扈縱橫,不安鹵簿。」故顏師古因之,亦以為跋扈恣縱而行。果爾,「從」蓋作去聲,侍天子而言跋扈,可乎?唐封演以為扈從以從,猶之僕禦,此或近之。張協詩:「朱軒耀金城。」劉良注:「金城,長安城也。」《史記》:「中廄之寶馬,臣得賜之。」《水經注》:魏武與張繡戰于宛,馬名絕景,為流矢所中。《舊唐書》:京兆府有昭應縣,本隋之新豐縣,治古新豐城北。天寶三載,分新豐、萬年置會昌縣。七載,省新豐縣,改會昌為昭應,治溫泉宮之西北。琦按:自「乘輿擁翠蓋」而下,是指其侍從溫泉宮而言。宮在新豐縣之驪山下,正直唐京師之東。太白入朝,在天寶二三載,是時新豐尚未省也。顏延年詩:倚岩聽緒風。又曰:庭昏見野陰,山明望松雪。《漢書》:揚雄待詔承明之庭。正月,從上甘泉還,奏《甘泉賦》以風。桓譚《新論》:揚子雲從成帝祠甘泉,詔雄作賦。思精苦,困倦小臥,夢五臟出外,以手收而納之。及覺,病喘悸少氣。王筠詩:自知心所愛,獻賦甘泉宮。鮑照詩:片善辭革萊。《漢書》:公孫弘拜為博士,待詔金馬門。曹植詩:玉樽盈桂酒。夏黃公、綺裡季事,見四卷注。歘,音旭,又音忽。〕 ▼邯鄲才人嫁為廝養卒婦 〔胡震亨曰:謝朓有此詩。薪僕曰廝,炊僕曰養,朓蓋設言其事,寓臣妾淪擲之感。楊升庵以為此卒即禦趙王武臣歸者,恐未必然。邯音寒。〕 妾本叢〔蕭本作「崇」〕台女,揚蛾〔繆本作「娥」〕入丹闕。 自倚顏如花,寧知有雕歇。 一辭玉階下,去若朝雲沒。 每憶邯鄲城,深宮夢秋月。 君王不可見,惆悵至明發。 〔《漢書》:趙王宮叢台災。顏師古注:連聚非一,故曰叢台。蓋本六國時趙王故台也,在邯鄲城中。《元和郡縣誌》:叢台,在磁州邯鄲縣城內東北隅。沈約詩:揚蛾一含睇,㛹娟好且修。明發,天光初發,謂明旦時也。詳見二卷注。〕 ▼出自薊北門行 〔《樂府古題要解》:「出自薊北門行,其詞與從軍行同,而兼言燕薊風物及突騎悍勇之狀,與吳趨行同也。」〕 虜陣橫北荒,胡星耀精芒。 羽書速驚電,烽火晝連光。 虎竹救邊急,戎車森已行。 明主不安席,按劍心飛揚。 推轂出猛將,連旗登戰場。 兵威沖絕幕〔繆本作「漢」〕,殺氣淩穹蒼。 列卒〔一作「陣」〕赤山下,開營紫塞旁。 孟冬風沙緊,旌旗〔一作「斾」〕颯凋傷。 畫角悲海月,征衣卷天霜。 揮刃斬樓蘭,彎弓射賢王。 單于一平蕩,種落自奔亡。 收功報天子,行歌〔一作「歌舞」〕歸咸陽。 〔《漢書》:昴曰旄頭,胡星也。《後漢書》:傷敗踵系,羽書日聞。章懷太子注:羽書,即檄書也。魏武奏事曰:「邊有警急,即插羽以示急也。」「虎竹」,見五卷注。《詩·小雅》:戎車既安。《宋書》:戎車立乘,夏曰鉤車,殷曰寅車,周曰元戎。建牙麾,邪注之,載金鼓羽幢,置甲弩於軾上。《史記》:項羽曰:「國兵新破,王坐不安席。」鮑照詩:天子按劍怒。《楚辭》:心飛揚兮浩蕩。《漢書》:上古王者遣將也,跽而推轂曰:「闑以內寡人制之,闑以外將軍制之。」〕 〔《晉書》溫嶠傳:西陽太守鄧岳、尋陽太守褚誕等,連旗相繼。《漢書》:衛青複將六將軍絕幕,大克獲。應劭注:幕,沙幕,匈奴之南界也。臣瓉注:沙土曰幕,直度曰絕。顏師古注:應瓉二說皆是也。而說者或雲是塞外地名,非矣。幕者,即今之突厥中磧耳。李陵歌曰:「徑萬里兮度沙幕。」《爾雅》:穹蒼,蒼天也。邢昺疏:李巡云:仰視天形,穹窿而高,其色蒼蒼,故曰穹蒼。《後漢書》:遼東太守祭彤使鮮卑擊赤山烏桓,大破之,斬其渠帥。烏桓傳:赤山在遼東西北數千里。紫塞,詳見三卷注。《廣雅》:緊,急也。《說文》:颯,翔風也。《廣韻》:大角,軍器。徐廣《車服儀制》曰:角,前世書記所不載。或曰本出羌胡,以驚中國之馬。《太平御覽》:宋樂志曰:「角長五尺,形如竹筒,本細末稍大,未詳所起。今鹵簿及軍中用之,或以竹木,或以皮為之,無定制。按古軍法有吹角,此器俗名拔邏回,蓋胡虜警軍之音,所以書傳無之,海內離亂,至侯景圍台城,方用之也。」梁簡文帝詩:「城高短簫發,林空畫角悲。」傅介子斬樓蘭王事,見本卷注。《漢書》匈奴傳:「單于姓攣鞮氏,其國稱之曰撐犂孤塗單于。匈奴謂天為撐犂,謂子為孤塗。單于者,廣大之貌也,言其象天單于然也。置左右賢王,自左右賢王以下至當戶,大者萬餘騎,小者數千,凡二十四長,立號曰萬騎。」種落,謂其種類及部落也。《魏志》:正始七年,韓那奚等數十國,各率種落降。 單,音蟬。〕 ▼洛陽陌 〔胡震亨曰:「即《橫吹曲》之《洛陽道》也。」〕 白玉誰家郎,回車渡天津。 看花東陌上,驚動洛陽人。 〔「天津」,洛陽橋名,見二卷注。〕 ▼北上行 〔《樂府古題要解》:苦寒行,晉樂奏魏武帝北上太行山,備言永雪溪穀之苦。或謂《北上行》蓋因魏武帝作此詞,今人效之。〕 北上何所苦?北上緣太行。磴道盤且峻,巉岩淩穹蒼。馬足蹶側石,車輪摧高岡。沙塵接幽州,烽火連朔方。殺氣毒劍戟,嚴風裂衣裳。奔鯨夾黃河,鑿齒屯洛陽。前行無歸日,返顧思舊鄉。慘戚〔繆本作「戚」〕冰雪裡,悲號絕中腸。尺布不掩體,皮膚劇枯桑。汲水澗穀阻,采薪隴阪長。猛虎又掉尾,磨牙皓秋霜。草木不可餐,饑飲零露漿。歎此北上苦,停驂為之傷。何日王道平,開顏睹天光。 〔北邊備對:太行山,南自河陽懷縣迤邐北出,直至燕北,無有間斷。此其為山,不同他地,蓋數百千里,自麓至脊,皆陡峻不可登越,獨有八處粗通微徑,名之曰陘。《西京賦》:「磴道邐倚而正東。」李善注:「磴道,閣道也。」《廣韻》:「磴,小阪也。」《韻會》:「磴,登陟之道也。」《廣雅》:「巉岩,高也。」魏武帝苦寒行:北上太行山,艱哉何巍巍。羊腸阪詰屈,車輪為之摧。《初學記》:「冬風曰嚴風。」《十六國春秋》:志馘奔鯨,截彼丑類。《淮南子》:堯之時,鑿齒為民害,堯乃使羿誅鑿齒于疇華之野。高誘注:鑿齒,獸名,齒長三尺,其狀如鑿,下徹頷下,而持戈盾。羿善射,堯使羿射殺之。 按:天寶十四載,安祿山反于范陽,引兵南向,河北州縣望風瓦解,遂克太原,連破靈昌、陳留、滎陽諸郡,遂陷東京。范陽本唐幽州之地,詩所謂「沙塵接幽州」者,蓋指此事而言。其曰「烽火連朔方」者,祿山遣其党高秀岩宼振武軍,朔方節度使郭子儀擊敗之。振武軍去朔方治所甚遠,其烽火相望,告急可知。其曰「奔鯨夾黃河」者,指從逆諸將如崔乾祐之徒,縱橫於汲、鄴諸郡也。其曰「鑿齒屯洛陽」者,謂祿山據東京僭號也。魏文帝詩:向風長歎息,斷絕我中腸。《說文》:劇,尤甚也。隴阪,謂山之岡壟阪阪。《後漢書》:「上壟阪,陟高岡」是也。或引《三秦記》「天水之壟阪」為注者,非是。陸機詩:渇飲堅冰漿,饑待零露餐。鄭康成《毛詩箋》:驂,兩騑也。《左傳正義》:初駕馬者,以二馬夾轅而已。又駕一馬與兩服為參,謂之驂。又駕一馬,乃謂之駟。《說文》云:驂,駕三馬也。駟,一乘也。兩服為主,以漸參之,兩旁二馬,遂名為驂。故總舉一乘則謂之駟,指其驊馬則謂之驂。詩稱「兩驂如舞」,二馬皆稱驂。《禮記》說驂而正義:「車有一轅,而駟馬駕之,中央兩馬夾轅者名服馬,兩邊名驊馬,亦曰驂馬。故詩云:『兩服上襄,兩驂雁行』。」《通鑒》辨誤:「史炤釋文曰:『三馬為驂。余按王肅云:『古者一轅之車,夏後駕兩馬,謂之麗;殷益以一騑,謂之驂;周又益之以一騑,謂之駟。自時厥後,夾轅曰服,兩旁曰驂,詩所謂『兩服上襄,兩驂雁行』者也』』。」書《洪範》:「王道平平。」謝靈運詩:開顏披心胸。磴,音凳。劇,音極。壟,音籠。掉,徒了切。條上聲,又徒吊切,條去聲,餐同餐。〕 ▼短歌行 〔按《樂府詩集》:短歌行乃相和歌平調七曲之一。《樂府解題》曰:「短歌行,魏武帝『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晉陸機『置酒高堂,悲歌臨觴』,皆言當及時為樂也。」又按《古今注》謂長歌短歌,言人生壽命長短有定分,不可妄求也。考之魏武帝、陸士衡及唐人諸篇,皆言人運短促,當及時自勉。然二曲一致,初無壽夭之分。李善曰:「古詩雲『長歌正激烈』,魏文帝燕歌行曰『短歌微吟不能長』」,傅玄曰「《歌行》曰『咄來長歌續短歌』,皆指歌聲之長短耳,而非言壽命也。」斯蓋命題之意歟?〕 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滿。 蒼穹浩茫茫,萬劫太極長。 麻姑垂兩鬢,一半已成霜。 天公見玉女,大笑億千場。 吾欲攬六龍,回車掛扶桑。 北斗酌美酒,勸龍各一觴。 富貴非所願,為〔一作「與」〕人駐頹〔一作「顏」,一作「流」〕光。 〔《拾遺記》:天清地曠浩茫茫。《法苑珠林》:夫劫者,蓋是紀時之名,猶年號耳。高誘《淮南子》注:太極,天地始形之時也。蕭士贇注:麻姑鬢成霜事,未詳所祖,恐只《大人賦》西王母皬然白首之意。天公與玉女投壺大笑事,見三卷注。劉向九歎:維六龍於扶桑。《楚辭》少司命》:「援北斗兮酌桂漿。」《歸去來詞》:「富貴非吾願。」〕 ▼空城雀 〔《樂府詩集》:「《樂府解題》曰:『鮑照《空城雀》云:『雀乳四鷇,空城之阿』。言輕飛近集,茹腹辛傷,免網羅而已』。」〕 嗷嗷空城雀,身計何戚促。 本與鷦鷯群,不隨鳳凰族。 提攜四黃口,飲乳未嘗足。 食君穅秕餘,嘗恐烏鳶逐。 恥涉太行險,羞營覆車粟。 天命有定端,守分絕所欲。 〔《說文》:「嗷,眾口愁也。」《高唐賦》:「眾雀嗷嗷。」《埤雅》釋鳥云:「桃蟲,鷦,其雌鴱。」陸機曰:「今鷦鷯是也,似黃雀而小。」《說苑》曰:「鷦鷯巢於葦茗,系之以發。鳩性拙,鷦性巧,故鷦俗呼巧婦,一名工雀,一名女匠。其喙尖如錐,取茅秀為巢,巢至精密,以麻紩之,如刺襪然,故一名襪雀。」《家語》:「孔子見羅雀者,所得皆黃口小雀。」《說文》:「穅,谷皮也。」「秕,不成粟也。」《韻會》:「鳶,鷙鳥也,似鴟而小。」歐陽建詩:「不涉太行險,誰知斯路難。」《藝文類聚》:「《益部耆舊傳》曰:『楊宣為河內太守,行縣,有群雀鳴桑樹上。宣謂吏曰:『前有覆車粟,此雀相隨,欲往食之』。行數裡,果如其言』。」鷯,音僚。鳶,音緣。〕 ▼菩薩蠻 平林漠漠煙如織,寒山一帯傷心碧。 暝色入高樓,有人樓上愁。 玉階空佇立,宿鳥歸飛急。 何處是歸程,長亭連〔一作「更」〕短亭。 〔謝朓詩:「生煙紛漠漠。」呂向注:「漠漠,分散也。」謝靈運詩:林壑斂暝色。《詩·國風》:佇立以泣。毛傳曰:「佇立,久立也。」王褒燕歌行:「長望閨中空佇立。」庾信哀江南賦:「十裡五裡,長亭短亭。」《海錄碎事》:「十裡一長亭,五裡一短亭。」詩人玉屑:鼎州滄水驛有菩薩蠻雲「平林漠漠煙如織」云云。曾子宣家有古風集,此詞乃太白作也,見古今詩話。湘山野錄:「平林漠漠煙如織」云云,此詞不知何人寫在鼎州滄水驛樓,複不知何人所撰。魏道輔泰見而愛之。後至長沙,得古集于曾子宣內翰家,乃知李白所作。寄園寄所寄:《筆談》:小曲有「咸陽沽酒寶釵空」之句,雲李白作,花間集乃雲張泌所為,未知孰是。楊繪本事曲子云:近傳一闋,雲李白制,即今菩薩蠻,其詞非白不能及。此皆定其為太白之作者也。胡應麟《筆叢》:菩薩蠻之名,當起于晚唐世。按杜陽雜編云:「『大中初,女蠻國貢雙龍犀、明霞錦,其國人危髻金冠,瓔珞被體,故謂之菩薩蠻。當時倡優遂制菩薩蠻曲,文士亦往往聲其詞』。《南部新書》亦載此事。則太白之世,尚未有斯題,何得預製其曲耶?」此則辨其非太白之作者也。餘見下首注。〕 ▼憶秦娥 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 秦樓月,年年柳色,灞陵傷別。 樂游原上清秋節,咸陽古道音塵絕。 音塵絕,西風殘照,漢家陵〔一作「宮」〕闕。 〔《三輔黃圖》:灞橋在長安東,跨水作橋。漢人送客至此橋,折柳贈別。《天寶遺事》:「長安東灞陵有橋,來迎去送,皆至此,為離別之地,故人呼之為銷魂橋。」《雍錄》:「漢世凡東出函、潼,必自灞陵始,故贈行者于此折柳為別也。」長安志:樂游原在萬年縣南八裡。《漢書》:「宣帝起樂遊廟,在曲江北,亦曰樂游原。」《雍錄》:「唐曲江本秦隑州,至漢為宣帝樂遊廟,亦名樂游苑,亦名樂游原,基地最高,四望寬敞。隋營京城,宇文愷以其地在京城東南隅,地高不便,故闕此地,不為居人坊,卷而鑿之為池,以厭勝之。又會黃渠水自城外南來,可以穿城而入,故隋世遂從城外包之入城為芙蓉池,且為芙蓉園也。長安中,太平公主于原上置亭遊賞,後賜甯、申、岐、薛四王。正月晦日」、三月三日、九月九日,京城士女鹹即此袚禊,帟幕雲布,車馬填塞,詞人樂飲賦詩。蔡琰《胡笳》:「故鄉隔兮音塵絕。」〕 〔《筆叢》云:「今詩餘名《望江南》外,《菩薩蠻》、《憶秦娥》稱最古,以草堂二詞出太白也。近世文人學士咸以為然。予謂太白在當時直以風雅自任,即近體盛行,七言律鄙不肯為,寧屑事此?且二詞雖工麗,而氣體衰颯,于太白超然之致,不啻穹壤,藉令真出青蓮,必不作如是語。詳其意調,絕類溫方城軰。蓋晚唐人詞嫁名太白,若懷素草書、李赤姑熟耳。原二詞嫁名太白亦有故。草堂詞,宋人編,青蓮詩亦稱草堂集,後世以二詞出唐人而無名氏,故偽題太白以冠斯編耶?」〕 〔琦按:宋黃玉林《絕妙詞選》以太白菩薩蠻、憶秦娥二詞為百代詞曲之祖。然考古本太白集中缺此二首,蕭本乃有之,其真贗誠未易定決。《筆叢》所辨,未為無見。至謂其出自草堂詩餘之偽題,則非也。蓋《菩薩蠻》一詞,自北宋時已傳為太白之作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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