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白 > 李太白集注 | 上頁 下頁
卷三 樂府三十首


  ▼遠別離

  〔江淹作古別離,梁簡文帝作生別離,太白之《遠別離》《久別離》二作,大概本此。〕

  遠別離,古有皇〔繆本作「黃」,誤〕英之二女,乃在洞庭之南,瀟湘之浦。
  海水直下萬里深,誰人不言此離苦?
  日慘慘兮雲冥冥,猩猩啼煙兮鬼嘯雨,我縱言之將何補?
  皇穹竊恐不照余之忠誠,雷〔蕭本作「雲」〕憑憑兮欲吼怒,堯舜當之亦禪禹。
  君失臣兮龍為魚,權歸臣兮鼠變虎。
  或雲〔蕭本作「言」〕堯幽囚,舜野死,九疑聯綿皆相似,重瞳孤墳竟何是?
  帝子泣兮綠雲間,隨風波兮去無還。
  慟哭兮遠望,見蒼梧之深山。
  蒼梧山崩湘水絕,竹上之淚乃可滅。

  〔《列女傳》:「有虞二妃者,帝堯之二女也。長娥皇,次女英。娥皇為後,女英為妃。」《水經注》:「大舜之陟方也,二妃從征,溺於湘江,神遊洞庭之淵,瀟湘之浦。瀟者,水清深也。《湘中記》曰:『湘川清照五六丈,下見底石如摴蒱矣。五色鮮明,白沙如霜雪,赤崖如朝霞,是納瀟湘之名矣。故民為立祠于水側焉』。」「海水直下」二句,是倒裝句法,謂生死之別,永無見期,其苦如海水之深,無有底止也。慘慘,無光貌。冥冥,陰晦貌。《楚辭》九歎:「雲冥冥而暗前。」左思《蜀都賦》:「猩猩夜啼。」劉逵注:「猩猩生交趾封溪,似猿人而能言語,夜聞其聲如小兒啼。」潘岳寡婦賦:「仰皇穹兮歎息。」李善注:「皇穹,天也。」《史記正義》:「《括地志》云:故堯城在濮陽鄄城縣東北十五裡。竹書云:昔堯德衰,為舜所囚也。」又有偃朱故城,在縣西北十五裡。竹書云:「舜囚堯,複偃塞丹朱,使不與父相見也。」廣弘明集:「汲塚竹書云:『舜囚堯於平陽,取之帝位』。」今見有囚堯城。〕

  〔琦按:今竹書並無此荒謬之說。意者起自六朝君臣之間,多有慚德,乃偽造此辭,謂古聖人已有行之者,以自文飾其過歟。太白雖用其事,而以「或雲」冠其上,以見其說之不可信也。《國語》:舜勤民事而野死。韋昭注:野死,謂征有苗,死於蒼梧之野。《山海經》:南方蒼梧之丘,蒼梧之淵,其中有九疑山,舜之所葬,在長沙零陵界中。郭璞注:山今在零陵營道縣南,其山九溪皆相似,故雲九疑。古者總名其地為蒼梧也。《述異記》:九疑山隔湘江,跨蒼梧野,連營道縣界。九山相似,行者望之有疑,因名九疑山。《宋書》:舜生於姚墟,目重瞳子,故名重華。《楚辭》:帝子降兮北渚。王逸注:帝子,謂堯女也。鮑照詩:垂彩綠雲中。《述異記》:舜南巡,葬於蒼梧之野。堯之二女娥皇、女英追之不及,相與慟哭,淚下沾竹,竹上文為之斑斑然。〕

  〔蕭士贇曰:此篇前輩咸以為上元間李輔國、張後矯制遷上皇于西內時,太白有感而作。餘曰:非也。此詩大意謂無借人國柄,借人國柄則失其權,失其權則雖聖哲不能保其社稷妻子,其禍有必至之勢。詩之作,其在天寶之末乎?按《唐史·高力士傳》曰:天寶中,帝嘗曰:「朕《春秋》高,朝廷細務問宰相,蕃夷不龔付諸將,寧不暇耶?」又嘗齋大同殿,力士侍,帝曰:「海內無事,朕將吐納導引,以天下事付林甫,若何?」力士對曰:「天下大柄,不可假人,威權既振,誰敢議者。」自是國權卒歸於林甫、國忠,兵權卒歸於祿山、舒翰。太白熟觀時事,欲言則懼禍及已,不得已而形之詩,聊以致其愛君憂國之志。所謂皇、英之事,特借之以引喻耳。曰日、曰皇穹,比其君也;曰雲,比其臣也。「日慘慘兮雲冥冥」,喻君昏於上而權臣障蔽於下也。「猩猩啼煙鬼嘯雨」,極小人之形容,而政亂之甚也。「堯舜當之亦禪禹」而下,乃太白所欲言之事。權歸臣下,禍必至此。詩意切直著明,流出胸臆,非識時憂世之士,存懷君忠國之心者,其孰能與於此哉!〕

  〔胡震亨曰:「此篇借舜二妃追舜不及,淚染湘竹之事,言遠別離之苦。並借《竹書雜記》見逼舜、禹南巡野死之說,點綴其間,以著人君失權之戒,使其詞閃幻可駭,增奇險之趣。蓋體幹于楚騷,而韻調於漢鐃歌諸曲,以成為一家語。參觀之,當得其源流所自。」〕

  ▼公無渡河

  〔王僧虔《技錄》:「相和歌瑟調三十八曲,中有公無渡河行,即箜篌引也。」《古今注》:「箜篌引,朝鮮津卒霍裡子高妻麗玉所作也。子高晨起刺船而櫂,有一白首狂夫,披髮提壺,亂流而渡。其妻隨呼止之,不及,遂墮河水死。於是援箜篌而鼔之,作公無渡河之歌,聲甚悽愴,曲終,亦投河而死。子高還,以其聲語妻麗玉,麗玉傷之,乃引箜篌而寫其聲,聞者莫不墜淚飲泣。麗玉以其聲傳鄰女麗容,名曰《箜篌引》焉。」〕

  黃河西來決昆侖,咆哮萬里觸龍門。
  波滔天,堯諮嗟。
  大禹理百川,兒啼不窺家。
  殺湍堙〔蕭本作「湮」〕洪水,九州始蠶〔一作「桑」〕麻。
  其害乃去,茫然風沙。
  披髮之叟狂而癡,清晨徑〔一作「臨」〕流欲奚為?
  旁人不惜妻止之,公無渡河苦渡之。
  虎可搏,河難馮,公果溺死流海湄。
  有長鯨白齒若雪山,公乎公乎掛罥〔繆本作「骨」〕於其間,
  箜篌所悲竟不還。

  〔《初學記》:「按《水經注》及《山海經注》,河源出昆侖之墟,東流潛行地下,至規期山北流,分為兩源,一出蔥嶺,一出於闐,其河複合,東注蒲昌海。複潛行地下,南出積石山,西南流,又東回入塞,過燉煌、酒泉、張掖郡南,與洮河合,過安定、北地郡,北流過朔方郡西,又南流過五原郡南,又東流過雲中、西河郡東,又南流過上都、河東郡西,而出龍門,至華陰潼關,與渭水合。又東回過砥柱及洛陽」云云。按:龍門山在今陝西西安府韓城縣東北五十裡,黃河經其間,兩岸對峙,高數百尺,望之若門。《禹貢》「導河積石,至於龍門」,即此是也。此塞外諸河率皆歸此,故水勢最盛。酈道元謂其「崩浪萬尋,縣流千丈,渾洪贔怒,鼔若山騰。」李複謂「禹鑿龍門,起於東受降城之東,自北而南,兩岸石壁峭立,大河盤束於山峽間千數百里。至此山開岸澗,豁然奔放,怒氣噴風,聲如萬雷,其險可睹矣。」《史記》:堯曰:「嗟!四岳,湯湯洪水淊天,浩浩懷山襄陵,下民其憂,有能使治者?」《漢書》:夏乘四載,百川是道。《列女傳》:塗山氏長女,夏禹娶以為妃。既生啟,辛壬癸甲,啟呱呱泣,禹去而治水,三過其家,不入其門。顏師古《漢書注》:「急流曰湍。」《莊子》:「昔者禹之湮洪水,決江湖,而通四夷九州也。」陸德明注:「堙,塞也。」《詩·小雅》:「不敢暴虎,不敢馮河。」毛傳云:「徒搏曰暴虎,徒涉曰馮河。」海湄,海濱也。《洛陽伽藍記》:「缽和山之南界,有大雪山,朝融夕結,望若玉峰。」木華《海賦》:或掛罥于岑嶅之峰。李善注:「聲類曰:罥,系也。」《通典》:「箜篌,漢武帝使樂人侯調所造,以祀太一。或雲侯輝所作。其聲坎坎應節,謂之坎侯,聲訛為箜篌。侯者,因樂工人姓耳。古施郊廟雅樂,近代專用于楚聲。或謂師延靡靡之樂,非也。舊說亦依琴制,今按其形,似瑟而小,七弦,用撥彈之,如琵琶也。〕

  〔蕭士贇曰:詩謂「洪水淊天,下民昏墊,天之作孽,不可違也。」當地平天成,上下相安之時,乃無故馮河而死,是則所謂自作孽者,其亦可哀而不足惜也矣。故詩曰「旁人不惜妻止之」,諷當時不靖之人,自投天網,藉以為喻雲耳。〕

  〔堙音因。鯨,音擎。罥,音絹。〕

  ▼蜀道難

  〔按《樂府詩集》:王僧虔《技錄》:「相和歌瑟調三十八曲內有蜀道難行。」《樂府古題要解》:「《蜀道難》,備言銅梁玉壘之險。」〕

  噫籲嚱,危乎高哉!
  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

  〔宋景文公筆記:「蜀人見物驚異,輒曰『噫嘻嚱』。」李白作蜀道難,因用之。噫音衣。嚱音希。〕

  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
  爾來四萬八千歲,不〔一作乃。〕與秦塞通人煙。
  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一作何。〕以橫絕峨眉巔。
  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後天梯石棧相〔一作方。〕鉤連。

  〔劉逵《三都賦注》:揚雄《蜀王本紀》曰:「蜀王之先,名蠶叢、柏灌、魚鳧、蒲澤、開明。是時人民椎髻哤言,不曉文字,未有禮樂。從開明上至蠶叢,積三萬四千歲。」《華陽國志》:蜀侯蠶叢,其目縱,始稱王。死作石棺石槨,國人從之,故俗以石棺槨為縱目人塚。次王曰柏灌,次王曰魚鳧。魚鳧田於湔山,忽得仙道,蜀人思之,為立祠。《元和郡縣誌》:太白山,在鳳翔府郿縣東南五十裡。慎蒙《名山記》:太白山,在鳳翔府郿縣東南四十裡,鐘西方金宿之秀,關中諸山莫高於此。其山巔高寒,不生草木,常有積雪不消,盛夏視之猶爛然,故以太白名。上有湫池,雖三伏亦凝冰。關中遇旱,則登山取湫水。山既高寒,冰雪常凝,身弱衣薄,登山者多死。俗傳以為太白神能留人,非也。鳥道:謂連山高峻,其少低缺處,惟飛鳥過此以為徑路,總見人跡所不及至也。《太平寰宇記》:嘉州峨眉縣有峨眉山。按益州記云:峨眉山在南安縣界,兩山相對,狀似蛾眉。張華博物志以為牙門山。《一統志》:峨眉山,在四川眉州城南二百里,來自峨山,連岡疊嶂,延袤三百餘裡,至此突起三峰,其二峰對峙,宛若蛾眉。自州城望之,又如人之拱揖於前也。《華陽國志》:秦惠王知蜀王好色,許嫁五女於蜀。蜀遣五丁迎之。還到梓潼,見一大蛇入穴中,一人攬其尾掣之,不禁。至五人相助,大呼拽蛇,山崩。時壓殺五人及秦五女並將從,而山分為五嶺。〕

  上有六龍回日之高標,〔一作「橫河斷海之浮雲」〕下有沖波逆折之回川。
  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繆本少「過」字。〕猿猱欲度愁攀援。〔繆本作「緣」,一作「牽。」〕
  青泥何盤盤,百步九折縈岩巒。
  捫參曆井仰脅息,以手撫膺坐長歎。

  〔《初學記》:《淮南子》云:「爰止羲和,爰息六螭,是謂懸車。」注曰:「日乘車,駕以六龍,羲和禦之。日至此而薄于虞泉,羲和至此而回六螭。」《蜀都賦》:「羲和假道於峻岐,陽烏回翼乎高標。」琦按:「高標」是指蜀山之最高而為一方之標識者言也。呂延濟注以為「高樹之枝」,恐非。蕭士贇曰:《圖經》:高標山,一名高望,乃嘉定府之主山,巋然高峙,萬象在前。是亦一說。《上林賦》:橫流逆折,轉騰潎冽。司馬彪注:逆折,旋回也。顏師古《急就篇注》:黃鵠一舉千里,其鳴聲鵠鵠雲。合璧事類:鵠,禽之大者,色白,又有黃者,善高翔,湖海江漢間有之。《埤雅》:猿,猴屬,長臂善嘯,便攀援。《韻會》:猱,母猴也,似人。嚴氏曰:猱即王孫,杜詩「胡孫」是也。《爾雅》:猱猿善援。郭璞注:便攀援也。蕭士贇曰:黃鶴,飛之至高者。猿猱,最便捷者,尚不得度,其險絕可知矣。《元和郡縣誌》:青泥嶺,在興州長舉縣西北五十三裡接溪山東,即今通路也。懸崖萬仞,上多雲雨,行者屢逢泥淖,故號為青泥嶺。《九域志》:興州有青泥嶺,山頂常有煙霧霰雪,中岩聞有龍洞,其嶺上入蜀之路。《爾雅》:巒,山墮。郭璞注:謂山形長狹者,荊州謂之巒。捫參曆井者,謂仰視天星,去人不遠,若可以手捫及之,極言其嶺之高也。參、井二宿本相近,參三星居西方七宿之末,占度十,為蜀之分野。井八星店南方七宿之首,占度三十三,為秦之分野。青泥嶺乃自秦入蜀之路,故舉二方分野之星相聯者言之。《漢書》:豪強脅息。顏師古注:脅,斂也,屏氣而息。唐高賦:脅息增欷。李善注:「脅息,縮氣也。」胡三省《通鑒注》:「脅息者,屏氣鼻不敢息,唯兩脅潛動,以舒氣息耳。」猱,音鐃。參,音森。〕

  問君西遊何時還,畏途巉岩不可攀。
  但見悲鳥號古木,雄飛雌從〔蕭本作「從雌」〕繞林間。
  又聞子規啼夜月,愁空山。
  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
  使人聽此凋朱顏。

  〔李善《文選注》:「巉岩,山石高峻之貌。」雉子斑:古辭:雉子高飛止:「黃鵠高飛已千里。雄來飛,從雌視。」張華《禽經注》:「望帝修道處西山而隱,化為杜鵑鳥,或雲杜宇鳥,亦雲子規鳥,至春則啼,聞者淒惻。」按子規即杜鵑也,蜀中最多,南方亦有之。狀如雀鷂,而色慘黑,赤口,有小冠。春暮即鳴,夜啼達旦,至夏尤甚,晝夜不止,鳴必向北,若雲「不如歸去」,聲甚哀切。王康琚詩:「凝霜凋朱顏。」〕

  連峰去天不盈尺〔一作「入煙幾千尺」〕,枯松倒掛倚絕壁。
  飛湍瀑流爭喧豗,砯崖轉石萬壑雷。
  其險也若〔蕭本作「如」〕此,嗟爾遠道之人胡為乎來哉。

  〔木華《海賦》:「磊匒匌而相豗。」李善注:「相豗,相擊也。」《韻會》:「豗,喧聲。」郭璞《江賦》:「砯岩鼔作。」李善注:「砯,水擊岩之聲也。」瀑,音僕。豗,音灰。砯,音烹。〕

  劍閣崢嶸而崔嵬,一夫當關萬夫〔一作「人」〕莫開。
  所守或匪親〔一作「人」〕,化為狼與豺。

  〔《華陽國志》:梓潼郡有劍閣道三十裡,至險。《水經注》:又東南徑小劍戍北,西去大劍三十裡,連山絕嶮,飛閣通衢,故謂之劍閣也。張載銘曰:「一人守嶮,萬夫趦趄。」信然。故李特至劍閣而歎曰:「劉氏有如此地,而面縛於人,豈不奴才也!」圖書編:蜀地之險,甲於天下,而劍閣之險尤甲於蜀。蓋以群峰劍插,兩山如門,信有所謂一夫當關,萬夫莫敵者。左思《蜀都賦》:一人守隘,萬夫莫向。張載《劍閣銘》:一人荷戟,萬夫趦趄。形勝之地,匪親勿居。〕

  朝避猛虎,夕避長蛇。
  磨牙吮血,殺人如麻。
  錦城雖雲樂,不如早還家。
  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側身西望長諮〔一作「令人」〕嗟。

  〔《左傳》:吳為封豕長蛇,以薦食上國。《山海經》圖贊:長蛇百尋,其鬛如彘,飛群走類,靡不吞噬。極物之惡,盡毒之利。《廣韻》:「吮,漱也。」陳子昂書:「殺人如麻,流血成澤。」《初學記》:益州記曰:「錦城在益州南,笮橋東流江南岸,昔蜀時故錦官處也,號錦裡,城墉猶在。」《元和郡縣誌》:「錦城在成都縣南十裡,故錦官城也。」古詩:客行雖雲樂,不如早旋歸。張衡《四愁詩》:側身西望涕沾裳。〕

  〔蕭士贇曰:有客曰:洪駒父詩話云:《新唐書》嚴武傳:武在蜀放肆,房琯以故宰相為巡內刺史,武慢倨不為禮。最厚杜甫,然欲殺甫數矣。李白作蜀道難者,乃為房與杜危之也。書據范攄雲溪友議言之耳。按唐書、摭言載:李白始自西蜀至京,道未甚振,因以所業贄謁賀知章,知章覽蜀道難一篇,曰:「子謫仙人也。」按白本傳,天寶初,因吳筠被召,亦至長安,時往見賀知章。則與嚴武帥蜀歲月懸遠。嘗見李集一本,於蜀道難題下注:諷章仇兼瓊也。考其年月近之矣。謂危房、杜者非也。《新唐書》第勿深考耳。〕

  〔沈存中《筆談》曰:「前史稱嚴武為劍南節度不法,李白為作蜀道難。按孟棨所記,白初至京師,賀知章聞其名,首詣之。白出蜀道難,讀未畢,稱歎數四,時乃天寶初也。嚴武為劍南,在至德以後肅宗時,年代甚遠。小說所記,率多舛訛,子以何說為是乎?」予曰:以臆斷之,其說皆非也。史不足征,小說傳記反足信乎?所謂嘗見李集一本,於蜀道難下注「諷章仇兼瓊」者,黃魯直嘗於宜州用三錢買雞毛筆,為周維深作草書《蜀道難》,亦於題下注雲「諷章仇兼瓊」也。然天寶初,天下乂安,四郊無警,劍閣乃長安入蜀之道,太白乃拳拳然欲嚴劍閣之守,不知將何所拒乎?以此知其不為章仇兼瓊也。嘗以全篇詩意與唐史參考之,蓋太白初聞祿山亂華,天子幸蜀時作也。若曰為房琯、杜甫、章仇兼瓊而作,何至始引蠶叢開國,終言劍閣之險,複及「所守匪親,化為豺狼」等語哉?引喻非倫,是以知其不為章與房、杜也。唐史:哥舒翰兵敗,潼關不守,楊國忠首倡幸蜀之策,當時臣庶皆非之。馬嵬父老遮道諌曰:「宮闕陛下家居,陵寢陛下墳墓,今舍此欲何之?」又告太子曰:「若殿下與至尊皆入蜀,中原百姓誰為主?」建甯王倓亦曰:「今殿下從至尊入蜀,若賊兵燒絕棧道,則中原之地拱手授賊。」既上至扶風,士卒潛懷去就,往往言不遜。比至成都,而從官及六軍至者千三百人而已。太白深知幸蜀之非計,欲言則不在其位,不言則愛君憂國之情不能自已,故作詩以達意也。「噫籲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極路險難之形容,言當時欲從君於難者,至蜀之難,如上天之難也。「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言蕞爾之蜀,僻在一隅,自古聲教所不暨,雖秦塞之近,且不相通,非可為中國帝王之都也。「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眉巔。」言五丁未開道之前,惟長安正西太白山僅有鳥道,可以橫絕峨眉之巔,非人跡所能往來也。「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後天梯石棧相鉤連。」言五丁既開道之後,梯棧相連,始與秦通,今焉安處於蜀,設若燒絕棧道,則中原道斷矣。「上有六龍回日之高標,下有沖波逆折之回川。」言其險上際於天,下極於地也。「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猿猴欲度愁攀援」,言鳥獸猶憚其險,人其可知也。「青泥何盤盤,百步九折縈岩巒」:曆言蜀道險難之所也。「捫參曆井仰脅息,以手撫膺坐長歎」,參與井為蜀分野,「捫參曆井」,言環蜀之境,道裡險難,所在皆然,令人脅斂屏氣而息,惟有撫膺長歎而已也。「問君西遊何時還」,「君」字實指明皇,非泛然而言,猶杜子美《北征》詩「恐君有遺失」及「君誠中興主」之義。言既西幸蜀矣,何時可還中原而為生靈之主也。「畏途巉岩不可攀」,言忠臣義士雖欲從君于難,道路險阻,不可以猝然攀附也。「但見悲烏號古木,雄飛雌從繞林間。又聞子規啼夜月,愁空山」,言朝夕之間,空山叢木,惟有禽鳥飛鳴,則人跡之稀少可知也。複申之曰:「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言其險之極,一言之不足,再言之也。「使人聽此凋朱顏」,乃太白自述,感傷於心而形諸顏色也。「連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掛倚絕壁。飛湍瀑流爭喧豗,砅崖轉石萬壑雷。」其險也如此。「嗟爾遠道之人,胡為乎來哉」,備言蜀道險難之狀。疏遠之臣若白者,雖欲從君于難,胡為而能來也。「劍閣崢嶸而崔嵬,一夫當關,萬人莫開。所守或匪親,化為狼與豺。」言贊帝幸蜀者,不過謂有劍閣之險而已,然守關者任非其人,豺狼反噬,此則尤可憂也。「朝避猛虎,夕避長蛇。磨牙吮血,殺人如麻。」言蜀與羌夷雜處,如虎如蛇,朝夕皆當避之,其或變生肘腋,是又可憂之大者也。「錦城雖雲樂,不如早還家」,言蜀都之樂,不如早還中國之樂也。複申之曰:「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側身西望長諮嗟。」再言之不足,故三言之。謂從君於難者,至蜀之難,真如上天之難矣。夫如是,則白也側身西望吾君,惟有長歎諮嗟,以致吾惓戀之意雲耳。詩意亦微而顯矣。客曰:「是則然矣,上皇西巡南京歌胡為而作耶?」予曰:「蜀道難是初聞上皇倉卒幸蜀之時,見得事理不便者如此,情發於中,不得已而言也。西巡南京歌是事已定之後所作,成事不說,遂事不諌,朝廷處分已定,何必更為異議乎?」客又曰:「太白為宋中丞撰請都金陵表,胡為稱美蜀中,欲使上皇安居之耶?」予曰:「操辭者太白也,命意者宋中丞也。太白方依於中丞,乃不從中丞之意,而自為異論乎?此又不待辨而自明者也。〕

  〔胡震亨曰:「此詩說者不一,有謂為嚴武鎮蜀放恣,危房琯、杜甫而作者,出范攄雲溪友議,新史所采也。有謂為章仇兼瓊作者,沈存中、洪駒父駁前說而為之說者也。有謂諷玄宗幸蜀之非者,蕭士贇注語也。兼瓊在蜀,無據險跋扈之跡可當斯語。而嚴武出鎮在至德後,玄宗幸蜀在天寶末,與此詩見賞賀監在天寶初者,年歲亦皆不合。則此數說,似並屬揣摩。」愚謂蜀道難自是古相和歌曲,梁、陳間擬者不乏,詎必盡有為而作?白蜀人,自為蜀詠耳。言其險,更著其戒,如云:「所守或匪親,化為狼與豺。」風人之義遠矣。必求一時一人之事以實之,不幾失之鑿乎?〕

  〔「吮」,徂兗切,「前」上聲。〕

  ▼梁甫吟

  〔按《樂府詩集》:古今樂錄曰:「王僧虔《技錄》:相和歌楚調曲有《梁父吟》行,今不歌。」謝逸希琴論曰:「諸葛亮作《梁父吟》。」陳武別傳曰:「武常騎驢牧羊,諸家牧豎數十人,或有知歌謠者,武遂學太山梁甫吟、幽州馬客吟及行路難之屬。」《蜀志》曰:「諸葛亮好為梁甫吟。」然則不起於亮矣。李勉琴說曰:「梁甫吟,曾子撰。琴操曰:曾子耕泰山之下,天雨雪凍,旬日不得歸,思其父母,作梁山歌。蔡邕琴頌曰:梁甫悲吟,周公越裳。」西溪叢語:《樂府解題》有《梁父吟》,不知名為《梁父吟》何義。張衡《四愁詩》云:「欲往從之梁父艱。」注云:「泰山,東嶽也。君有德則封此山。願輔佐君王,致于有德,而為小人讒邪之所阻。梁父,泰山下小山名。諸葛亮好為《梁父吟》,恐取此義。」〕

  長嘯梁甫吟,何時見陽春?〔《楚辭》:「恐溘死而不得見乎陽春。」〕
  君不見朝歌屠叟辭棘津,八十西來釣渭濱。
  甯羞白髮照清〔繆本作「淥」〕水,逢時壯〔一作「吐」〕氣思經綸。
  廣張三千六百鉤,〔一作「釣」〕風期暗與文王親。
  大賢虎變愚不測,當年頗似尋常人。

  〔《韓詩外傳》:太公望少為人婿,老而見去,屠牛朝歌,賃於棘津,釣於磻溪。文王舉而用之,封于齊。《路史注》:「冀之棗陽東北二十裡有棘津城,呂望乞食於此,有賣漿台。」《水經注》:徐廣曰:「棘津在廣川。」司馬彪曰:「縣北有棘津城,呂尚賣食之困,疑在此也。」劉澄之曰:「譙郡鄼縣東北有棘津亭,故邑也,呂尚所困處也。」司馬遷曰:「呂望,東海上人也,老而無遇,以釣幹周文王。」又云:「呂望行年五十,賣食棘津,七十則屠牛朝歌,行年九十,身為帝師。」《史記》:「呂尚之遇文王也,身為漁父而釣于渭濱耳。若是者,交疏也。已說而立為太師,載與俱歸者,其言深也。」風期,猶風度也。《晉書》:「習鑿齒風期俊邁。」《世說注》:「文遁風期高亮。」《周易》:「大人虎變。」〕

  君不見高陽酒徒起草中,長揖山東隆准公。
  入門不拜〔一作「入門開說」,一作「一開遊說」〕騁雄辯,兩女輟洗來趨風。
  東下齊城七十二,指揮〔繆本作「麾」〕楚漢如旋蓬。
  狂客〔一作「生」〕落魄〔繆本作「拓」〕尚如此,何況壯士當群雄。

  〔《史記》:酈生食其者,陳留高陽人也。好讀書,家貧落魄,無以為衣食業,縣中皆謂之狂生。沛公略地陳留郊,麾下騎士適酈生裡中子也,酈生見,謂之曰:「若見沛公,謂曰:『臣裡中有酈生,年六十餘,長八尺,人皆謂之狂生,生自謂我非狂生』。」騎士從容言如酈生所誡者。沛公至高陽傳舍,使人召酈生。酈生至,入謁,沛公方倨床使兩女子洗足,而見酈生。酈生入,則長揖不拜,曰:「足下欲助秦攻諸侯乎?且欲率諸侯破秦也?」沛公罵曰:「豎儒!天下同苦秦久矣,故諸侯相率而攻秦,何謂助秦攻諸侯乎?」酈生曰:「必聚徒合義兵,誅無道秦,不宜倨見長者。」於是沛公輟洗,起攝衣,延酈生上坐,謝之。酈生因言六國縱橫時。沛公喜,號為廣野君。嘗為說客,馳使諸侯。漢三年,漢王使酈生說齊王,伏軾下齊七十餘城。又曰:初,沛公引兵過陳留,酈生踵軍門上謁。使者入通,沛公方洗,問使者曰:「何如人也?」使者曰:「狀貌類大儒,衣儒衣,冠側注。」沛公曰:「為我謝之,言我方以天下為事,未暇見儒人也。」使者出謝,酈生瞋目按劍叱使者曰:「吾高陽酒徒,非儒人也。」使者懼而失謁,跪拾謁,還走,複入報曰:「客,天下壯士也,叱臣,臣恐,至失謁。」沛公遽延入。鄭氏曰:「魄,音薄。」應邵注:落魄,志行衰惡之貌也。顏師古注:落魄,失業無次也。鄭音是。《漢書》:高祖為人,隆准而龍顏。應邵注:隆,高也。准,頰權准也。李斐注:准,鼻也。吳邁遠詩:正為隆准公,杖劍入紫微。《南史》:騁黃馬之劇談,縱碧雞之雄辯。《左傳》:免胄而趨風。杜預注:疾如風也。《漢書》:高祖孽子悼惠王,王齊七十二城。 准,音拙。〕

  我欲攀龍見明主,雷公砰訇震天鼓。
  帝旁投壺多玉女。
  三時大笑開電光,倏爍晦冥起風雨。
  閶闔九門不可通,以額扣關閽者怒。

  〔《後漢書》:其計固望其攀龍鱗,附鳳翼,以成其所志耳。《初學記》:雷,天之鼔也。雷神曰雷公。顧凱之電電賦:砰訇輪轉,倏閃羅曜。《廣韻》:砰訇,大聲也。神異經:東王公與玉女投壺,每投千二百矯。設有入不出者,天為之𡄵噓;矯出而脫誤不投者,天為之笑。張華注:「言笑者,天口流火炤灼,今天不雨而有電光,是天笑也。」《漢書》:雷電晦冥。顏師古注:「晦冥,謂暗也。」《後漢書》:閶闔九重。章懷太子注:「閶闔,天門也。」《淮南子》:道出一原通九門。高誘注:「九門,天之門也。」庾肩吾詩:鉤陳萬乘轉,閶闔九門通。《說文》:「閽,閉門隸也。」砰,音烹。訇,音烘。〕

  白日不照吾精誠,杞國無事憂天傾。
  猰貐磨牙競人肉,騶虞不折生草莖。
  手接飛猱搏雕虎,側足焦原未言苦。
  智者可卷愚者豪,世人見我輕鴻毛。
  力排南山三壯士,齊相殺之費二桃。
  吳楚弄兵無劇孟,亞夫咍爾為徒勞。

  〔《列子》:「杞國有人憂天地崩墜,身無所寄,廢寢食者。」《山海經》:「少鹹之山有獸焉,其狀如牛,而赤身,人面馬足,名曰窫窳,其音如嬰兒,是食人。」窫窳即猰貐也。餘詳《大獵賦》注。陸機《詩疏》:「騶虞,即白虎也,黑文,尾長於軀,不食生物,不履生草。君有德則見,應信而至者也。」張衡《思玄賦》注。《屍子》:「中黃伯曰:『予左執太行之猱,而右搏雕虎,惟象之未與,吾心試焉。有力者則又願為牛,欲與象鬥以自試。今二三子以為義矣,將烏乎試之?夫貧窮,太行之猱也;疏賤,義之雕虎也。而吾日遇之,亦足以試之。莒國有石焦原者,廣五十步,臨百仞之溪,莒國莫敢近也。有以勇見莒子者,獨卻行齊踵焉,所以稱於世。夫義之為焦原也,亦高矣,賢者之於義,必且齊踵,此所以服一時也』。」《太平寰宇記》:「焦原在莒縣南三十六裡,俗名橫山。」《抱樸子》:「愚夫行之,自矜為豪。」《漢書·司馬遷傳》:「死有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晏子春秋》:公孫接、田開疆、古冶子事景公,以勇力搏虎聞。晏子過而趨,三子者不起。晏子入見公曰:「臣聞明君之蓄勇力之士也,上有君臣之義,下有長率之倫,內可以禁暴,外可以威敵,故尊其位,重其祿。今君之蓄勇力之士也,上無君臣之義,下無長率之倫,內不以禁暴,外不可威敵,此危國之器也,不若去之。」公曰:「三子者,搏之恐不得,刺之恐不中也。」晏子因請,公使人少饋之二桃,曰:「三子何不計功而食桃?」公孫接曰:「接一搏豜,而再搏乳虎,若接之功,可以食桃而無與人同矣。」援桃而起。田開疆曰:「吾仗兵而卻三軍者再,若開疆之功,亦可以食桃而無與人同矣。」援桃而起。古冶子曰:「吾嘗從君濟於河,黿銜左驂以入砥柱之流,冶逆流百步,順」流九裡,得黿而殺之,左操驂尾,右挈黿頭,鶴躍而出。津人皆曰:「『河伯也』。冶視之,則大黿之首。若冶之功,亦可以食桃,而無與人同矣。二子何不反桃?」公孫接、田開疆曰:「吾勇不子若,功不子逮,取桃不讓,是貪也。然而不死,無勇也。」皆反其桃,挈領而死。古冶子曰:「二子死之,冶獨生之,不仁;恥人以言而誇其聲,不義;恨乎所行,不死,無勇。」亦反其桃,挈領而死。公殮之以服,葬之以士禮焉。〕

  〔諸葛亮《梁父吟》:步出齊南城,遙望蕩陰裡。裡中有三墳,累累正相似。問是誰家塚,田疆古冶氏。力能排南山,文能絕地紀。一朝被讒言,二桃殺三士。誰能有此謀,相國齊晏子。《漢書》:吳楚反時,條侯為太尉,乘傳東,將至河南,得劇孟,喜曰:「吳楚舉大事而不求劇孟,吾知其無能為已。」天下騷動,大將軍得之,若一敵國雲。《說文》:咍,嗤笑也。王逸《楚辭注》:楚人謂相啁笑曰咍。〕

  〔此節詩意婉轉曲折,若斷若聯,驟讀之,幾不知為何語。以意逆之,大抵謂君既不能照鑒我之精誠,我亦無容以國事為憂。何則?廷臣之中,賢奸不一,其傾險一流,如食人之惡獸,一犯其怒,立見死亡;其忠良一流,則專一保全善類,如騶虞之不肯有傷草木。我處貧窮疏賤之中,而確然踐義以行,雖履險犯難,亦所不忌。然揣時度勢,在智者惟有卷而懷之一著,若不顧利害,逞其豪氣,直言峻節以蹈危機,則愚甚矣。世人見我處而不出,輕我如鴻毛,是豈知予之心哉!試觀古來如公孫接等,為時相所忌,致之死地,初不費力,我安可複蹈其覆轍耶?若夫愛惜人才之大臣,知士之用與不用,實有關於國家大計,而思得人為我用,如周亞夫得一劇孟而以為喜者,世固不乏也,我亦俟之而已。 「猰」音「劄」,「貐」音「與」,「劇」音極,「咍」呼來切,海,平聲。〕

  梁甫吟,聲正悲。
  張公兩龍劍,神物合有時。
  風雲感會起屠釣,大人嵲屼當安之。

  〔《晉書》:吳之未滅也,鬥牛之間常有紫氣,道術者皆以吳方強盛,未可圖也,惟張華以為不然。及吳平之後,紫氣愈明。華聞豫章雷煥妙達緯象,乃要煥宿,屏人曰:「可共尋天文,知將來吉凶。」因登樓仰觀。煥曰:「僕察之久矣,惟鬥牛之間頗有異氣。」華曰:「是何祥也?」煥曰:「寶劍之精,上徹於天耳。」華曰:「在何郡?」煥曰:「在豫章豐城。」華曰:「欲屈君為宰,密共尋之。」即補煥為豐城令。煥到縣,掘獄屋基,入地四丈餘,得一石函,光氣非常,中有雙劍,並刻題,一曰龍泉,一曰太阿。其夕,鬥牛間氣不復見焉。煥以南昌西山北岩下土以拭劍,光芒豔發,遣使送一劍並士與華,留一自佩。或謂煥曰:「得兩送一,張公豈可欺乎?」煥曰:「本朝將亂,張公當受其禍,此劍當擊徐君墓樹耳。靈異之物,終當化去,不永為人服也。」華得寶劍,愛之,常置座側,報煥書曰:「詳觀劍文,乃幹將也,莫邪何複不至?雖然,天生神物,終當合耳。」華誅,失劍所在。煥卒,子爽為州從事,持劍行經延平津,劍忽於腰間躍出墜水。使人沒水取之,不見劍,但見兩龍各長數丈,蟠縈有文章。沒者懼而反,須臾,光彩照水,波浪驚沸。爽歎曰:「先君化去之言,張公終合之論,此其驗乎!」《後漢書》:咸能感會風雲,奮其智勇。嵲屼,不安貌。書曰:「邦之杌隉。」《易》曰:「困於臲脆。」其義一也。〕

  〔蕭士贇曰:「長嘯《梁父吟》,何時見陽春」者,喻有志之士何時而遇主也。「君不見」兩段聊自慰解,謂太公之老,食其之狂,當時視為尋常落魄之人,猶遇合如此,則為士者終有遇合之時也。「我欲攀龍見明主」,於時事有所見而欲告於君也。「雷公砰訇震天鼔,帝旁投壺多玉女。三時大笑開電光,倏爍晦冥起風雨」,喻權奸女謁用事,政令無常也。「閶闔九門不可通,以額扣關閽者怒」,喻言路壅塞,下情不得以上達,而言者往往獲罪于權近也。「白日不照吾精誠,杞國無事憂天傾」,太白灼見當時貴妃、國忠、林甫、祿山竊弄權柄,禍已胎而未形,欲諌則言無證而不信,倘使君不鑒吾之誠,則正所謂杞人憂天之類耳。「猰貐磨牙競人肉,騶虞不折生草莖」,歎當時小人在位,為政害民,有如猰貐磨牙,競食人肉。使有道之朝,則當仁如騶虞,雖生草不履,況肯以肉為食哉?況肯輕殺一士哉!「手接飛猱搏雕虎,側足焦原未言苦。智者可卷愚者豪,世人見我輕鴻毛。力排南山三壯士,齊相殺之費二桃。」白意謂當有道之朝,得君而佐之,為國出力,刺奸擊邪,不憚勤勞,如接搏猱虎,雖側足焦原,未足言苦。今時事若此,則當卷其智而為愚,乃為人豪。世不我知,謂為真愚,而輕我如鴻毛,我亦卒不改行者,思古之壯士勇力如此,一忤齊相,用計殺之,特費二桃,特不勞力。白也倘不卷其智而懷之,適足使權近得以甘心焉耳。「吳楚弄兵無劇孟,亞夫咍爾為徒勞。」又自慰解當國者終須得人為用,必有遇合之時也。「《梁甫吟》,聲正悲。張公兩龍劍,神物合有時。風雲感會起屠釣,大人嵲屼當安之。」申言有志之士,終當感會風需,如神劍之會合有「時,則夫大人君子遭時屯否,嵲屼不安,且當安時以俟命可也。〕

  〔琦按:蕭氏解《騶虞》數句,似與詩意不甚相合,當分別觀之。嵲,音孽。〕

  ▼烏夜啼

  〔《樂府古題要解》:烏夜啼,宋臨川王義慶所造也。宋元嘉中,徙彭城王義康于豫章郡。義慶時為江州,相見而哭。文帝聞而怪之,征還宅。義慶大懼,妓妾聞烏夜啼,叩齋閣云:明日應有赦。及旦,改南兗州刺史,因作此歌。故其詞云:「籠窗窗不開,夜夜望郎來。」亦有烏棲曲,不知與此同否。《樂府詩集》:古今樂錄曰:「西曲歌有烏夜啼。」〕

  黃雲城邊〔一作南。〕烏欲棲,歸飛啞啞枝上啼。
  機中織錦秦川女,〔一作《閨中織婦秦家女》。〕碧紗如煙隔窗語。
  停梭悵然憶遠人,獨宿孤房淚如雨。

  〔一作「停梭向人問故夫,知在關西淚如雨。」又:悵然憶遠人,一作「悵然望遠人」,一作「問人憶故夫。」又:「獨宿孤房」,一作「獨宿空堂」,一作「知在流沙」,一作「欲說遼西。〕

  〔吳均詩:惟聞啞啞城上烏。《晉書》:竇滔妻蘇氏,始平人,名蕙,字若蘭,善屬文。苻堅時,淊為秦州刺史,被徙流沙。蘇氏思之,織錦為回文旋圖詩以贈淊。宛轉循環以讀之,詞甚淒惋,凡八百四十字。庾信詩:彈琴蜀郡卓家女,織錦秦川竇氏妻。胡三省《通鑒注》:關中之地,沃野千里,秦之故國,謂之秦川。魏武帝詩:惋歎淚如雨。〕

  ▼烏棲曲

  〔梁簡文帝、梁元帝、蕭子顯並有此題之作。《樂府詩集》列于「西曲歌」中烏夜啼之後。〕

  姑蘇臺上烏棲時,吳王宮裡醉西施。
  吳歌楚舞歡未畢,青山欲〔繆本作「猶」〕銜半邊日。
  銀箭金壺〔一作「金壺丁丁」〕漏水多,起看秋月墜江波,
  東方漸高奈樂〔一作「爾」〕何。

  〔《述異記》:「吳王夫差築姑蘇之台,三年乃成。周旋詰曲,橫亙五裡,崇飾土木,殫耗人力。官妓千人,上別立春宵宮,為長夜之飲。造千石酒鐘,作天池,池中造青龍舟,舟中盛陳妓樂,日與西施為水嬉。」《晉書》:「吳歌雜曲,並出江南。」《漢書》:「為我楚舞。」江總詩:「虯水銀箭莫相催。」鮑照詩:「金壺啟夕淪。」劉良注:「金壺,貯刻漏水者,以銅為之,故曰金壺。」《本事詩》:「李白初自蜀至京師,賀知章見其烏棲曲,歎賞苦吟,曰:『此詩可以泣鬼神矣』。」或言是烏夜啼二篇,未知孰是。〕

  ▼戰城南

  〔按《宋書》:漢鼓吹鐃歌十八曲中有戰城南曲。《樂府古題要解》:「戰城南,其辭大略言戰城南,死郭北,野死不得葬,為烏鳥所食。願為忠臣,朝出攻戰,而暮不得歸也。」〕

  去年戰,桑幹源。
  今年戰,蔥河道。
  洗兵條支海上波,放馬天山雪中草。
  萬里長征戰,三軍盡衰老。
  匈奴以殺戮為耕作,古來惟見白骨黃沙田。
  秦家築城備〔蕭本作「避」〕胡處,漢家還有烽火燃。
  烽火燃不息,征戰〔一作「長征」〕無已時。
  野戰格鬥死,敗馬號鳴向天悲。
  烏鳶啄人腸,銜飛上掛枯樹枝〔一作「銜飛上枯枝」〕
  士卒塗草莽,將軍空爾為。
  乃知兵者是兇器,聖人〔一作「君」〕不得已而用之。

  〔《太平寰宇記》:桑乾河,在朔州馬邑縣東三十裡,源出北山下。《一統志》:桑乾河,在山西大同府城南六十裡,源出馬邑縣北洪濤山下,與金龍池水合流,東南入蘆溝河。《漢書》西域傳:「其河有兩源,一出蔥嶺山,一出於闐。于闐在南山下,其河北流,與蔥嶺河合,東注蒲昌海。」《太平寰宇記》:西河舊事云:蔥嶺在燉煌西八千里,其山高大,上悉生蔥,故曰蔥嶺。河源潛發其嶺,分為二水。涼州異物志云:蔥嶺水分流東西,西入大海,東為河源。張騫使大宛而窮河源,謂極於此,不達昆侖也。《說苑》:武王伐紂,風霽而乘以大雨。散宜生曰:「『此其妖歟』?武王曰:『非也,天洗兵也』。」左思《魏都賦》:洗兵海島。李善注:「魏武《兵接要》曰:『大將將行,雨濡衣冠,是謂洗兵』。」《後漢書·西域傳》:「條支國城在山上,周圍四十餘裡,臨西海,海水曲環其南及東北,三面路絕,惟西北隅通陸道。」《元和郡縣誌》:天山一名白山,一名時羅漫山,在伊州北一百二十裡。春夏有雪,出好木及金鐵,匈奴謂之天山,過之皆下馬拜。《史記索隱》:「西河舊事云:祁連山在張掖、酒泉二界上,東西二百餘裡,南北百里,有松柏五木,美水草,冬溫夏涼,宜畜牧養。一名天山,亦曰白山也。」王褒《四子講德論》:「匈奴,百蠻之最強者也。其耒耜則弓矢鞍馬,播種則捍弦掌拊,收秋則奔狐馳兔,獲刈則顛倒殪僕。」太白:「匈奴以殺戮為耕作」二語,蓋本於此,而鍛煉之妙,更覺精采不侔。《史記》:「秦已並天下,乃使蒙恬將三十萬眾,北逐戎翟,收河南,築長城,因地形,用險」制塞,起臨洮,至遼東,延衰萬餘裡。《漢書》音義:文穎曰:「邊方備胡寇。作高土櫓,櫓上作桔橰,桔橰頭兜零,以薪草置其中,常低之,有寇即燃火舉之以相告,曰烽。」古戰城南詞:「梟騎格鬥死,駑馬徘徊鳴。」章懷太子《後漢書》注:「相拒而殺之曰格。」六韜:聖人號兵為兇器,不得已而用之。〕

  〔蕭士贇曰:「開元天寶中,上好邊功,征伐無時,此詩蓋以諷也。」〕

  ▼將進酒〔一作《惜空酒樽》〕

  〔《宋書》:漢鼔吹鐃歌十八曲,有將進酒麴。《樂府詩集》:將進酒古詞云:「將進酒,乘大白。」大略以飲酒放歌為言。宋何承天《將進酒篇》曰:「將進酒,慶三朝。備繁禮,薦佳餚。」則言朝會進酒,且以濡首荒志為戒。若梁昭明太子雲「洛陽輕薄子」,但敘遊樂飲酒而已。〕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蕭本作「倒」〕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一作「如」〕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一作「天生我身必有財」,又作「天生吾徒有俊材」。又,用一作「開」〕,千〔一作「黃」〕金散盡還複來。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進酒君莫停〔一作「將進酒杯莫停」〕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蕭本作「側」〕耳聽。
  鐘鼓饌玉不足貴〔一作「鐘鼎玉帛豈足貴」〕,但願長醉不用〔一作「複」,蕭本作「願」〕醒。
  古來聖賢皆寂寞〔一作「死盡」〕,惟有飲者留其名。
  陳王昔時〔一作「日」〕宴平樂,鬥酒十千恣歡謔。
  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一作「且須沽酒共君酌」〕
  五花馬,千金裘。
  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曹植詩:中廚辦豐膳,烹羊宰肥牛。《世說注》:鄭玄別傳曰:「袁紹辟玄,及去,餞之城東,欲玄必醉。會者三百餘人,皆離席奉觴,自旦及暮,度玄飲三百餘杯,而溫克之容,終日無怠。」陳暄與兄子秀書:「鄭康成一飲三百杯,吾不以為多。」岑夫子,即集中所稱岑征君是。丹丘生,即集中所稱元丹丘是。皆太白好友也。鮑照詩:為君歌一曲。《禮記》:傾耳聽之,不可得而聞也。何晏論語注:「饌,飲食也。」左思《吳都賦》:「矜其宴居,則珠服玉饌。」李周翰注:「玉饌,言珍美可比於玉。」曹植以太和六年封為陳王,其所作名都篇有曰:「歸來宴平樂,美酒鬥十幹。」李善注:「平樂,觀名。」五花馬,謂馬之毛色作五花文者。讀杜甫《高都護驄馬行》云:「五花散作雲滿身」,厥狀可睹矣。杜陽雜編謂代宗禦馬九花虯,以身被九花故名,亦是此義。或謂據圖畫見聞志云:唐開元、天寶之間,承平日久,世尚輕肥,三花飾馬。舊有家藏韓幹畫貴戚閱馬圖,中有三花馬,兼曾見蘇大參家有韓幹畫三花禦馬,晏元獻家張萱畫虢國出行圖,中有三花馬。三花者,剪鬛為三 。白樂天詩云:「鳳箋裁五色,馬鬛剪三花。」乃知所謂五花者,亦是剪馬鬛為五瓣耳。其說亦通。蕭注謂其義出於隋丹元子步天歌「五個吐花王良文」,言馬之紋上應星宿,而嗤杜注無舉此者,則大謬矣。《史記》:孟嘗君有一狐白裘,直千金,天下無雙。〕

  ▼行行且遊獵篇

  〔胡震亨曰:《行行且遊獵篇》,始梁劉孝威,其辭詠天于遊獵事。太白詠邊城兒游獵,為不同耳。〕

  邊城兒,生來不讀一字書,但知〔蕭本作「將」〕遊獵誇輕趫。
  胡馬秋肥宜白草,騎來躡影何矜〔一作「可憐」,誤〕驕。
  金鞭拂雪揮鳴鞘,半酣呼鷹出遠郊。
  弓彎〔一作「彎弧」〕滿月不虛發,雙鶬迸落連飛髇。
  海邊觀者皆辟易,猛氣英風振沙磧。
  儒生不及遊俠人,白首下〔繆本作「垂」〕帷複何益。

  〔《韻會》:「趫,捷也。」梁簡文帝詩:「邊秋胡馬肥。」《漢書》:「鄯善國多白草。」孟康注:「白草,草之白者。」顏師古注:「白草似莠而細,無芒,其幹熟時正白色,牛馬所嗜也。」曹植《七啟》:「忽躡景而輕騖,逸奔驥而超遺風。」李善注:「景,日景也。躡之言疾也。」《廣韻》:「鞘,鞭鞘也。〕

  〔蕭士贇曰:滿月,彎弓圓滿之狀。《子虛賦》:弓不虛發,中必決眥。《列子》:蒲且子之弋也,弱弓纖繳,乘風振之,連雙鶬于青雲之際。鶬,鶬雞也。詳見《大獵賦》注。《韻會》:髇,鳴鏑也,或作髇。辟易,卻退而易其本處,詳見二卷注。孔稚珪《北山移文》:張英風於海甸。沙磧,即沙漠也,唐人多變稱沙磧。唐書:秦隴以西,多沙磧,少行人。胡三省《通鑒注》:磧,大磧也,即所謂大漠。荀悅漢紀:立氣勢,作威福,結私交,以立強於世者,謂之遊俠。《漢書》:董仲舒少治《春秋》,孝景時為博士,下帷講誦,弟子傳以久次相受業,或莫見其面。趫,音蹺。鞘,音梢。髇,音囂。辟,音辟。磧,音跡。〕

  ▼飛龍引二首

  〔按《樂府詩集》:《飛龍引》乃琴曲歌辭。太白二篇皆借黃帝上升事為言,乃遊仙詩也。〕

  黃帝鑄鼎于荊山,煉丹砂。
  丹砂成黃金,騎龍飛上太清〔繆本作「飛去太上」〕家。
  雲愁海思令人嗟。宮中彩女顏如花。
  飄然揮手淩紫霞,從風縱體登鸞〔一作「鑾」〕車。
  登鸞車,侍軒轅。
  遨遊青天中,其樂不可言。

  〔《史記》:「黃帝采首山銅,鑄鼎于荊山下。鼎既成,有龍垂胡髯下迎黃帝。黃帝上騎,群臣後宮從上者七十余人,龍乃上去。餘小臣不得上,乃悉持龍髯,龍髯拔,墮,墮黃帝之弓。百姓仰望黃帝既上天,乃抱其弓與龍髯號,故後世因名其處曰鼎湖,其弓曰烏號。」李少君言上曰:「祠灶則致物,致物而丹砂可化為黃金,黃金成以為飲食器則益壽,益壽而海中蓬萊仙者乃可見,見之以封禪則不死,黃帝是也。」黃帝九鼎神丹經:乘雲駕龍,上下太清。梁豫章王詩:雲悲海思徒揜抑。《抱樸子》:「黃帝以千二百女升天。」鮑照詩:「合神丹,戲紫房,紫房彩女弄明璫。」宋之問詩:「越女顏如花。」陸機詩:輕舉乘紫霞。曹植《洛神賦》:「忽焉縱體,以遨以嬉。」呂延濟注:「縱體,輕舉之貌。」《太平御覽》:「尺素訣曰:『太微天帝登白鸞之車,駕黑羽之鳳』。」《史記》:「黃帝者,少典之子,姓公孫,名曰軒轅,有土德之瑞,故號黃帝。」〕

  其二

  鼎湖流水清且閑。軒轅去時有弓劍,古人傳道留其間。
  後宮嬋娟多花顏,乘鸞飛煙亦不還,騎龍攀天造天關。
  造天關,聞天語,
  屯〔蕭本作「長」〕雲河車,載玉女。
  載玉女,過紫皇。
  紫皇乃賜白兔所搗之藥方,後天而老凋三光。
  下視瑤池見王母,蛾眉蕭颯如秋霜。

  〔《通典》:弘農郡湖城縣,故曰胡,漢武帝更為湖縣。有荊山,黃帝鑄鼎于荊山,其下曰鼎湖,即此也。《九域志》:陝州陝郡有鼎湖,黃帝采首山之銅,鑄鼎于荊山之下,帝升天,因名其地。《史記正義》:《括地志》云:「湖水源出虢州湖城縣南三十五裡誇父山,北流入河,即鼎湖也。」聞者,是水止而不動之意。陸機詩:惠心清且閑。《水經注》:黃帝崩,惟弓劍存焉,故世稱黃帝仙矣。《韻會》:嬋娟,美好貌。《宋書》:堯夢攀天而上。《漢武內傳》:上元夫人歌步玄之曲曰:「負笈造天關,借問太上家。」《列子》:化人之宮,出雲雨之上,而不知下之據,望之若屯雲焉。此言屯雲河車,言車之多若屯雲也。《楚辭》:建日月以為蓋兮,載玉女于後車。《呂氏春秋》:身好玉女。高誘注:玉女,好女也。仙傳多稱侍女為「玉女」,亦是此義,謂其美如玉也。沈約郊居賦:「降紫皇于天闕,延二妃於湘渚。」《太平御覽》:「秘要經曰:『太清九宮,皆有僚屬,其最高者稱天皇、紫皇、玉皇』。」古《董逃行》:「教敇凡吏受言,採取神藥若木端,白兔長跪搗藥蝦蟆丸,奉上陛下一玉柈,服此藥可得神仙。」《拾遺記》:「服之得道,後天而老。」《初學記》:「日月星謂之三辰,亦曰三光。」楊齊賢曰:「凋三光者,言三光有時凋落,而真身則常存也。」《太平廣記》:「西王母所居宮室,九層玄室,紫翠丹房,左帶瑤池,右環翠水。」司馬相如《大人賦》:「吾乃今日睹西王母,暠然白首,戴勝而穴處。」所謂「蛾眉蕭颯如秋霜」,即白首之意,嫌王母已有衰老之容,以反明軒轅之後天而老也。〕

  ▼天馬歌

  〔《漢書》武帝紀:「元鼎四年秋,馬生渥窪水中,作天馬之歌。太初四年春,貳師將軍廣利斬大宛王首,獲汗血馬來,作西極天馬之歌。」胡震亨曰:「漢郊祀、《天馬》二歌,皆以歌瑞應。太白所擬,則以馬之老而見棄自況,思蒙收贖,似去翰林後所作。」〕

  天馬來出月支〔蕭本作「氏」〕窟,背為虎文龍翼骨。
  嘶青雲,振綠發,蘭筋權奇走滅沒。
  騰昆侖,曆西極,四足無一蹶。
  雞鳴刷燕晡秣越,神行電邁躡恍惚。

  〔《史記》:天子得烏孫馬好,名曰天馬。及得大宛汗血馬,益壯,更名烏孫馬曰西極,名大宛馬曰天馬雲。郭璞《山海經注》:月支國多好馬。《史記正義》:萬震南州志云:「大月支在天竺北可七千里,地高燥而遠,國中騎乘常數十萬匹,城郭宮殿與大秦國同。人民赤白色,便習弓馬。土地所出及奇偉珍物,被服鮮好,天竺不及也。外國稱天下有三眾:中國為人眾,大秦為寶眾,月支為馬眾。」漢天馬歌:虎脊兩,化若鬼。應劭注:馬毛色如虎脊者有兩也。顏延年《赭白馬賦》:垂稍植發。李善注:「發,額上毛也。」陳琳為曹洪與魏文帝書:「整蘭筋。」李善注:「相馬經云:一筋從玄中出,謂之蘭筋。玄中者,目上陷如井字。蘭筋堅者千里。」呂向注:「蘭筋,馬筋節堅者,千里足也。」漢天馬歌:「志俶儻,精權奇。」《赭白馬賦》:「精權奇兮。」張銑注:「權奇,善行貌。」《列子》:「天下之馬者,若滅若沒,若亡若失,若此者絕塵弭轍。」《淮南子》:「經紀山川,蹈騰昆侖。」高誘注:「騰,上也。昆侖,山名,在西北,其高萬九千里。」漢天馬歌:「天馬徠,從西極,涉流沙,九夷服。」《說文》:「蹶,僵也。」《赭白馬賦》:「旦刷幽燕,晝秣荊越。」劉良注:「刷,括也。秣,飼也。幽燕,北地名。荊越,南地名。」《韻會》:「晡,日加申時也。」杜預《左傳》注》:「秣,谷馬也。」 晡,音逋。〕

  天馬呼,飛龍〔一作「黃」〕趨。
  目明長庚臆雙鳧,尾如流星首渇烏,
  口噴紅光汗溝珠〔當作「朱」〕
  曾陪時龍躍〔蕭本作「躡」〕天衢,羈金絡月照皇〔一作「星」〕都。
  逸氣棱淩九區,白璧如山誰敢沽。
  回頭笑紫燕,但覺爾輩愚。

  〔黃伯仁龍馬頌:耳如剡筒,目象明星。《初學記》:長庚,太白星也。《史記索隱》:韓詩云:「太白晨出東方為啟明,昏見西方為長庚。」齊民要術:馬胸欲直而出,鳧間欲開,望之如雙鳧。又曰:「雙鳧欲大而上。」注:飛鳧胸兩邊肉如鳧。《埤雅》:舊說相馬擎頭如鷹,垂尾如彗。《後漢書》:作翻車渇烏,施於橋西,用灑南北郊路。章懷太子注:「渇烏為曲筒,以氣引水上也。」此言馬尾流轉,有似奔星,馬首昂矯,狀類渇烏,即如彗、如鷹之意。齊民要術:相馬之法,口中欲得紅而有光。又曰:口中欲得色紅白如火光,為善材氣,多良且壽。張率《舞馬賦》:露沫噴紅,沾汗流赭。《赭白馬賦》:膺門沫赭,汗溝走血。李善注:「相馬經云:『膺門欲開,汗溝欲深』。」孔融薦彌衡表:龍躍天衢,振翼雲漢。《楚辭》:「躡天衢兮長驅。」王逸注:「衢,路也。」《說文》:「羈,馬絡頭也。」《莊子》:「齊之以月題。」陸德明注:「月題,馬額上當顱如月形者也。」《赭白馬賦》:「雨權協月。」李善注:「相馬經曰:『頰欲圓如懸璧,因謂之雙璧。其盈滿如月,異相之表也』。」黃伯仁龍馬頌曰:「雙璧似月。」曹植詩:「應會皇都。」《赭白馬賦》:「罄九區而率順。」李善注:「九區,九服也。」沈約詩:「紫燕光陸離。」李善注:「《屍子》曰:『我得民而治,則馬有紫燕蘭池』。」呂延濟注:「紫燕,良馬也。」臆音益。〕

  天馬奔,戀君軒,駷躍驚矯浮雲翻。
  萬里足躑躅,遙瞻閶闔門。
  不逢寒風子,誰采逸景孫。

  〔鮑照詩:「疲馬戀君軒。」公羊傳:「臨南駷馬,而由乎孟氏。」何休注:「駷,捶馬銜走也。」漢天馬歌:「天馬來,龍之媒。遊閶闔,觀玉台。」應劭注:「閶闔,天門也。」《呂氏春秋》:「古之善相馬者,寒風氏相口齒,天下之良工也。」陸雲與陸典書:逸影之跡,永縶幽冥之阪。駷音聳。〕

  白雲在青天,丘陵遠崔嵬。
  鹽車上峻阪,倒行逆施畏日晩。
  伯樂翦拂中道遺,少盡其力老棄之。
  願逢田子方,惻然為我悲。〔一作「思」〕
  雖有玉山禾,不能療苦〔一作「我」〕〔繆本作「肌」〕
  嚴霜五月凋桂枝,伏櫪銜冤摧兩眉。
  請君贖獻穆天子,猶堪弄影舞瑤池。

  〔王母謠:白雲在天,丘陵自出。《戰國策》:夫驥之齒至矣,服鹽車而上太行,蹄申膝折,尾湛胕潰,漉汁灑地,白汗交流,外阪遷延,負棘而不能上。伯樂遭之,下車攀而哭之,解紵衣以羃之。驥於是俛而噴,仰而鳴,聲達於天,若出金石者,何也?彼見伯樂之知己也。劉峻《廣絕交論》曰:「翦拂使其長鳴。」正用此事。翦拂,謂修翦其毛鬛,洗拭其塵垢。《史記》:伍子胥曰:「吾日暮塗遠,吾故倒行而逆施之。」陸德明《莊子》音義:伯樂,姓孫名陽,善馭馬。石氏星經云:伯樂,天星名,主典天馬。孫陽善馭,故以為名。《韓詩外傳》:「田子方出見老馬於道,胃然有志焉。以問於禦者曰:『此何馬也』?曰:『故公家畜也,罷而不為用,故出放也』。田子方曰:『少盡其力,而老棄其身,仁者不為也』。束帛而贖之。窮士聞之,知所歸心矣。」鮑照詩:「誠不及青鳥,遠食玉山禾。」張協《七命》:「瓊山之禾。」李善注:「瓊山禾,即昆侖山之木禾。《山海經》曰:『昆侖之上有木禾,長五尋,大五圍』。」《韻會》:「櫪,牛馬皂也,通作曆,蓋今之馬槽也。」《漢書》:「馬不伏曆,不可以趨道。」顏師古注:「伏曆,謂伏槽曆而秣之也。」《列子》:「穆王肆意遠遊,命駕八駿之乘,馳驅千里,遂賓於西王母,觴於瑤池之上。」楊師道《詠飲馬》詩:「清晨控龍馬,弄影出花林。」王融《曲水詩序》:「穆滿八駿,如舞瑤水之陰。」劉良注:「如舞,謂馬行貌。〕

  〔蕭士贇曰:「此詩為逸群絕倫之士,不遇知己者歎也。」〕

  ▼行路難三首

  〔《樂府古題要解》:《行路難》,備言世路艱難及離別傷悲之意,多以「君不見」為首。〕

  金樽清酒鬥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
  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一作「暗天」〕
  閑來垂釣碧〔一作「坐」〕溪上,忽複乘舟夢日邊。
  行路難,行路難。
  多岐路,今安在?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曹植詩:美酒鬥十千。北史:韓晉明好酒縱誕,招飲賓客,一席之費,動至萬錢,猶恨儉率。鮑照詩:對案不能食,拔劍擊柱長歎息。古詩:四顧何茫然。鮑照舞鶴賦:冰塞長川,雪滿群山。太行山,見明堂賦注。宋書:伊摯將應湯命,夢乘船過日月之旁。列子:楊子之鄰人亡羊,既率其黨,又請楊子之豎追之。楊子曰:「亡一羊,何追者之眾?」鄰人曰:「多岐路。」宋書:宗愨少時,叔父炳問其志,愨曰:「願乘長風,破萬里浪。」馬融廣成頌:張雲帆,施蜺幬。《釋名》:隨風張幔曰帆。〕

  其二

  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
  羞逐長安社中兒,赤雞白狗〔一作「雉。」〕賭梨栗。
  彈劍作歌奏苦聲,曳裾王門不稱情。
  淮陰市井笑韓信,漢朝公卿忌賈生。
  君不見昔時燕家重郭隗,擁篲折節無嫌猜。
  劇辛樂毅感恩分,輸肝剖膽效英〔一作「俊」〕才。
  昭王白骨縈蔓〔蕭本作「爛」〕草,誰人更掃黃金台。
  行路難,歸去來。

  〔《舊唐書》:京師,秦之咸陽,漢之長安也。隋開皇二年,自漢長安故城東南移二十裡,置新都,今京師是也。《史記》:馮驩聞孟嘗君好客,躡屩而見之。孟嘗君置傳舍十日,孟嘗君問傳舍長曰:「客何所為?」答曰:「馮先生甚貧,猶有一劍耳,又蒯緱。彈其劍而歌曰:『長鋏歸來乎,食無魚』。」孟嘗君遷之幸舍,食有魚矣。五日,又問傳舍長,答曰:「客複彈劍而歌曰:『長鋏歸來乎,出無輿』。孟嘗君遷之代舍,出入乘輿車矣。五日,孟嘗君複問傳舍長,答曰:『先生又嘗彈劍而歌曰:『長鋏歸來乎,無以為家』』。」孟嘗君不悅。《漢書》:鄒陽曰:「飾固陋之心,則何王之門不可曳長裾乎?」《史記》:韓信,淮陰人。淮陰屠中少年有侮信者,曰:「若雖長大,好帶刀劍,中情怯耳。」眾辱之曰:「信能死,刺我;不能死,出我胯下。」於是信熟視之,俯出胯下,蒲伏。一市人皆笑信,以為怯。又《史記》:天子議以為賈生任公卿之位,絳、灌、東陽侯、馮敬之屬盡害之,乃短賈生曰:「洛陽之人,年少初學,專欲擅權,紛亂諸事。」於是天子後亦疏之,不用其議。又《史記》:鄒衍如燕,燕昭王擁篲先驅。索隱曰:篲,帚也。為之掃地,以衣袂擁帚而卻行,恐塵埃之及其長者,所以為敬也。《戰國策》:主折節以下其臣,臣推體以下死士。鮑彪注:折節,屈折肢節也。江淹《恨賦》:蔓草縈骨。昭王、郭隗及黃金台事,俱見二卷注。隗,音危。篲,音遂。劇,音極。〕

  其三〔此首一作《古興》〕

  有耳莫洗潁川水,有口莫食首陽蕨。
  含光混世貴無名,何用孤高比雲月。
  吾觀自古賢達人,功成不退皆殞身。
  子胥既棄吳江上,屈原終投湘水濱。
  陸機雄才豈自保,李斯稅駕苦不早。
  華亭鶴唳詎可聞,上蔡蒼鷹何足道。
  君不見吳中張翰稱〔一作「真」〕達生,秋風忽憶江東行。
  且樂生前一杯酒,何須身後千載名。

  〔《高士傳》:許由耕于中嶽潁水之陽,箕山之下。堯召為九州長,由不欲聞之,洗耳于潁水濱。《史記》:武王已平殷亂,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齊恥之,義不食周粟,隱于首陽山,采薇而食之。索隱曰:薇,蕨也。《梁書》阮孝緒傳:周德雖興,夷齊不厭薇蕨。漢道方盛,黃綺無悶山林。薇、蕨本二草,而古人亦多混稱,太白改以葉韻,蓋有自也。《吳越春秋》:吳王聞子胥之怨恨也,乃使人賜屬鏤之劍,子胥伏劍而死。吳王取子胥屍,盛以鴟夷之器,投之于江中。子胥因隨流揚波,依潮來往,蕩激崩岸。《拾遺記》:屈原以忠見斥,隱於沅湘,披榛茹草,混同禽獸。不交世務,采柏實以和桂膏,用養心神。被王逼逐,乃赴清泠之水。楚人思慕,謂之水仙。其神游于天河,精靈時降湘浦。《晉書》:「成都王穎起兵討長沙王乂,假陸機後將軍、河北大都督,督北中郎將王粹、冠軍牽秀等諸軍二十余萬人,戰于鹿苑,機軍大敗。宦人孟玖譖機於穎,言其有異志。穎怒,使秀密收機。機釋戎服,著白帢,與秀相見,神色自若。既而歎曰:『華亭鶴唳,豈可複聞乎』?」遂遇害於軍中。《世說注》:《八王故事》曰:「華亭,吳由拳縣郊外墅也,有清泉茂林。吳平後,陸機兄弟共游于此十餘年。」語林曰:「機為河北都督,聞警角之聲,謂孫丞曰:『聞此不如華亭鶴唳』。故臨刑而有此歎。」《說文》:「唳,鶴鳴也。」《史記》:「李斯為丞相,長男由為三川守,諸男皆尚秦公主,女悉嫁秦諸公子。李由告歸咸陽,李斯置酒於家,百官長皆前為壽,門庭車騎以千數。李斯喟然歎曰:『吾聞之荀卿曰:『物禁太盛』。夫斯乃上蔡布衣,閭巷黔首,上不知其駑下,遂遷擢至此。當今人臣之位,無居臣上者,可謂富貴極矣。物極則衰,吾未知所稅駕也』。」索隱曰:稅駕,猶解駕,言休息也。李斯言已今日富貴已極,未知向後吉凶止泊在何處也。《太平御覽》:《史記》曰:李斯臨刑,思牽黃犬,臂蒼鷹,出上蔡東門,不可得矣。考今本《史記》李斯傳中無「臂蒼鷹」字,而太白詩中屢用其事,當另有所本。《晉書》:張翰字季鷹,吳郡吳人也。有清才,善屬文,而縱任不拘。齊王冏辟為大司馬東曹掾。冏時執權,翰因見秋風起,乃思吳中菰菜、蓴羮、鱸魚膾,曰:「人生貴得適志,何能羇宦數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駕而歸。俄而冏敗,人皆謂之見機。翰任心自適,不求當世。或謂之曰:「卿乃可縱適一時,獨不為身後名耶?」答曰:「使我有身後名,不如即時一杯酒。」時人貴其曠達。唳,音麗。〕

  ▼長相思

  〔長相思,本漢人詩中語。《古詩》:「客從遠方來,遺我一書劄。上言長相思,下言久離別。」蘇武詩: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李陵詩:「行人難久留,各言長相思。」六朝始以名篇,如陳後主「長相思,久相憶。」徐陵「長相思,望歸難」,江總「長相思,久別離」諸作,並以長相思發端,太白此篇,正擬其格。〕

  長相思,在長安。
  絡緯秋啼金井闌,〔繆本作「欄」〕〔一作「凝」〕霜淒淒簟色寒。
  孤燈不明〔一作「眠」,一作「寐」〕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歎。
  美人如花〔一作「佳期迢迢」〕隔雲端。
  上有青冥之高〔蕭本作「長」〕天,下有淥水之波瀾。
  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
  長相思,摧心肝。

  〔吳均詩:「絡緯井邊啼。」《古今注》:「莎雞一名促織,一名絡緯,一名蟋蟀。促織,謂其鳴聲如急織,絡緯,謂其鳴聲如紡績也。」按今之所謂絡緯,似蚱蜢而大,翅作聲,絕類紡績。秋夜露涼風冷,鳴尤淒緊,俗謂之紡績娘,非蟋蟀也。或古今稱謂不同歟?金井闌,井上闌幹也。古樂府多有「玉床金井」之辭,蓋言其木石美麗,價值金玉雲耳。宋玉《神女賦》:「煒乎如花,溫乎如玉。」枚乘詩:「美人在雲端,天路隔無期。」《楚辭》:「據青冥而攄虹兮。」陳後主孫瑒銘:「天長路遠,地久雲多。」歐陽建詩:「痛哭摧心肝。」〕

  ▼上留田行〔繆本少「行」字〕

  〔按《樂府詩集》:王僧虔《技錄》:相和歌瑟調三十八曲有上留田行。《古今注》:「上留田,地名也。其地人有父母死,兄不字其孤弟者,鄰人為其弟作悲歌以風其兄,故曰上留田。」太白所謂「弟死不葬,他人舉銘旌」之事,與《古今注》所說不同,豈別有異詞之傳聞,抑于時實有斯事,而借古題以詠新聞耶?〕

  行至上留田,孤墳何崢嶸。
  積此萬古恨,春草不復生。
  悲風四邊來,腸斷白楊聲。
  借問誰家地,埋沒蒿裡塋。
  古老向予言,言是上留田。
  蓬科馬鬛今已平。昔之弟死兄不葬,他人於此舉銘旌。
  一鳥死,百鳥鳴。
  一獸走,百獸驚。
  桓〔一作「常」〕山之禽別離苦,欲去回翔不能征。
  田氏倉卒骨肉分,青天白日摧紫荊。
  交讓〔蕭本作「柯」〕之木本同形,東枝憔悴西枝榮。
  無心之物尚如此,參商胡乃尋天兵。
  孤竹延陵,讓國揚名。
  高風緬邈,頹波激清。
  《尺布》之謠,塞耳不能聽。

  〔《本草拾遺》:「白楊,北土極多,人種墟墓間,樹大皮白。」古詩:「出郭門直視,但見丘與墳。白楊多悲風,蕭蕭愁殺人。」七哀詩:「借問誰家墳?」古薤露歌:「蒿裡誰家地?」《漢書》:「蒿裡召兮郭門宏。」顏師古注:「蒿裡,死人裡。」《說文》:「塋,墓也。」賈山至言:「使其後世曾不得蓬顆蔽塚而托葬焉。」顏師古注:「顆謂土塊。蓬顆,言塊上生蓬者耳。」蓬科、蓬顆義同。《禮記》:「孔子之喪,有自燕來觀者,舍于子夏氏。子夏曰:『昔夫子言之曰:吾見封之若堂者矣,見若防者矣,見若覆夏屋者矣,見若斧者矣。從若斧者焉,馬鬛封之謂也』。」正義曰:子夏既道從若斧形,恐燕人不識,故舉俗稱「馬鬛封」之謂也,以語燕人。馬鬃鬛之上,其肉薄,封形似之。又《禮記》:「銘,明旌也。以死者為不可別已,故以其旗識之。」《家語》:「孔子在衛,昧旦晨興,顏回侍側,聞哭者之聲甚哀。子曰:『回,汝知此何所哭乎』?對曰:『回以此哭聲非但為死者而已,又有生離別者也』。子曰:『何以知之』?對曰:『回聞桓山之鳥生四子焉,羽翼既成,將分于四海,其母悲鳴而送之,哀聲有似於此,為其往而不返也。回竊以音類知之』。孔子使人問哭者,果曰:『父死家貧,賣子以葬,與之長訣』。子曰:『回也,善於識音矣』。」《楚辭》:「歸雁兮於征。」王逸注:「征,行也。言將去。」《續齊諧記》:京兆田真兄弟三人,共議分財,生貲皆平均,唯堂前一株紫荊樹,共議欲破三片。明日就截之,其樹即枯死,狀如火然。真往見之,大驚,謂諸弟曰:「樹本同枺,聞將分斫,所以憔悴,是人不如木也。」因悲不自勝,不復解樹,樹應聲榮茂。兄弟相感,更合財寶,遂為孝門。《述異記》:「黃金山有楠樹,一年東邊榮,西邊枯,後年西邊榮,東邊枮。年年如此。」張華云:「交讓樹也。」《左傳》:「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閼伯,季曰實沉,居於曠林,不相能也。日尋干戈,以相征討。後帝不臧,遷閼伯于商丘,主辰,商人是因,故辰為商星。遷實沉于大夏,主參,唐人是因,以服事夏商。」杜預注:尋,用也。《史記》:伯夷、叔齊,孤竹君之二子也。父欲立叔齊,及父卒,叔齊讓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齊亦不肯立而逃之。又《史記》:吳王壽夢有子四人,長曰諸樊,次曰餘祭,次曰餘昧,次曰季劄。季劄賢,而壽夢欲立之,季劄讓不可,於是乃立長子諸樊,攝行事當國。諸樊已除喪,讓位季劄。季劄謝曰:「曹宣公之卒也,諸侯與曹人不義曹君,將立子臧,子臧去之,以成曹君,君子曰能守節矣。劄雖不才,願附于子臧之義。」吳人固立季劄,季劄棄其室而耕,乃舍之。季劄封於延陵,故號曰延陵季子。潘岳寡婦賦:緬邈兮長乖。呂延濟注:緬邈,長遠貌。《漢書》:淮南厲王長令男子但等七十人與棘蒲侯柴武太子奇謀,以輦車四十乘反穀口,令人使閩越、匈奴。事覺,治之,當棄市。制曰:「其赦長死罪,廢勿王。」有司奏請處蜀嚴道邛郵。淮南王不食而死。民有作歌歌淮南王曰:「一尺布,尚可縫;一鬥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李陵詩:「遊子暮思歸,塞耳不能聽。」塋音營。參音森。緬音勉。〕

  ▼春日行

  〔胡震亨曰:「鮑照《春日行》詠眷游,太白則擬君王遊樂之辭。」〕

  深宮高樓入紫清,金作蛟龍盤繡〔一作「繡作」〕楹。
  佳人當窗弄白日,弦將手語彈鳴箏。
  春風吹落君王耳,此曲乃是《升天行》。
  因出天池泛蓬瀛,樓船〔蕭本作「台」〕蹙遝波浪驚。
  三千雙蛾獻歌笑,撾鐘考鼓宮殿傾,萬姓聚舞歌太平。
  我無為,人自寧。
  三十六帝欲相迎,仙人飄翩下雲軿。
  帝不去,留鎬京。
  安能為軒轅,獨往入窅冥。
  小臣拜獻南山壽,陛下萬古垂鴻名。

  〔《真誥》:「仰眄太霞宮,金閣曜紫清。」河子朗詩:美人弄白日,灼灼當春牖。弦將手語,謂弦與手相戛而成聲也。《風俗通》:「箏,謹案禮·樂記:『五弦築身』。」今並涼二州箏形如瑟,不知誰所改作也。或曰秦蒙恬所造。隋書:「箏十三弦,所謂秦聲,蒙恬所作者也。」《通典》:「傅玄箏賦序曰:『代以為蒙恬所造。今觀其器,上崇似天,下平似地,中空准六合,弦柱擬十二月,設之則四象在,鼔之則五音發。斯乃仁智之器,豈蒙恬亡國之臣所能關思哉』。」曹植詩:「撫弦彈鳴箏。」升天行,古樂府名。《樂府古題要解》:升天行,曹植「日月何肯留」,鮑照「『家世宅關輔』,皆傷人世不永,俗情險囏,當求神仙翺翔六合之外,其辭蓋出《楚辭·遠遊篇》也。」天池,指御苑池沼而言。《史記》:「太液池中有蓬萊、方丈、瀛洲、壺梁,象海中神山龜魚之屬。」《西京雜記》:「昆明池中有樓船數百艘,上建樓櫓。」《韻會》:「撾,擊也。」毛萇詩傳:「考,擊也。」書·武成:「萬姓悅服。」《老子》:「我無為而民自化。」按《道書》,有「三十六天上帝。東方八天:太皇黃曾天帝,太明玉完天帝,清明何童天帝,玄胎平育天帝,元明文舉天帝,上明七曜摩夷天帝,虛無玉衡天帝,太極濛翳天帝。南方八天:赤明和陽天帝,玄明恭蕐天帝,曜明宗飄天帝,竺落皇笳天帝,虛明靈曜天帝,觀明端靖天帝,元明恭慶天帝,太燠極瑤天帝。西方八天:元載孔升天帝,太安皇崖天帝,顯定極風天帝,始皇孝芒天帝,太皇翁重浮容天帝,無思江油天帝,上揲阮樂天帝,無極曇誓天帝。北方八天:皓庭霄度天帝,淵通元洞天帝,太文翰寵妙成天帝,太素秀樂禁上天帝,太虛無上常融天帝,太釋玉隆騰勝天帝,龍變梵度天帝,太極平育賈奕天帝。中央四帝:昊天金闕玉皇上帝,先天聖祖長生大帝,上天紫微天皇大帝,中天北極紫微大帝。」《真誥》:「廬江潛山中有學道者鄭景世、張重華,以四月十九日北玄老太一迎以雲軿,白日升天。」蒼頡篇:「軿,衣車也。」《詩·大雅》:宅是鎬京。《元和郡縣誌》:「周武王鎬京,在長安縣西北十八裡。自漢武帝穿昆明池於此,鎬京遺趾遂淪陷焉。」《莊子》:「黃帝再拜稽首而問曰:『敢問治身奈何而可以長久』?廣成子曰:『我為汝遂於大明之上矣,至彼至陽之原也;為汝入於窅冥之門矣,至彼至陰之原也』。」《詩·大雅》:如南山之壽,不騫不崩。《獨斷》:「陛下者,陛,階也,所由升堂也。天子必有近臣執兵陳於陛側,以戒不虞。謂之陛下者,群臣與天子言,不敢指斥天子,故呼在陛下者而告之,因卑達尊之意也。上書亦如之。」《封禪書》:前聖之所以永保鴻名,而常為稱首。呂向注:鴻,大也。 撾張 切,音髽。軿音瓶。鎬音浩。窅音窈。〕

  ▼前有樽酒行二首

  〔即《古樂府》之《前有一樽酒》也。傅玄、張正見諸作,皆言置酒以祝賓主長壽之意,太白則變而為當及時行樂之辭。〕

  春風東來忽相過,金樽淥酒生微波。
  落花紛紛稍覺多,美人欲醉朱顏酡。
  青軒桃李能幾何,流光欺人忽蹉跎。
  君起舞,日西〔一作「將」〕夕。
  當年意氣不肯傾〔蕭本作「平」〕,白髮如〔一作「首垂」〕絲歎何益。

  〔水清曰淥。所謂淥酒,即清酒之義也。《楚辭》:「美人既醉朱顏酡。」《韻會》:「酡,飲而赭色著面也。」虞炎詩:「青軒明月時。」王適詩:「青軒桃李落紛紛,紫庭蘭蕙日氛氳。」流光,日月之光也。曹植詩:「流光正徘徊。」《說文》:「蹉跎,失時也。」王融詩:「暢哉人外賞,遲遲眷西夕。」酡音馱。〕

  其二

  琴奏龍門之綠桐,玉壺美酒清若空。
  催弦拂柱與君飲,看朱成碧顏始紅〔一作「眼白看杯顏色紅」〕
  胡姬貌如花,當壚笑春風。
  笑春風,舞羅衣。
  君今不醉將〔繆本作「欲」〕安歸?

  〔《周禮》:「龍門之琴瑟,於宗廟中奏之。」鄭康成注:「龍門,山名。」枚乘七發:「龍門之桐,高百尺而無枝,使琴摯斫斬以為琴。」王僧儒詩:「誰知心眼亂,看朱忽成碧。」古樂府:「胡姬年十五,春日獨當壚。」《漢書》:「乃令文君當盧。」顏師古注:「賣酒之處,累土為盧,以居酒 ,四邊隆起,其一面高,形如煆爐,故名盧。」而俗之學者,皆謂當盧為對溫酒火爐,失其義矣。〕

  ▼夜坐吟

  〔《夜坐吟》始自鮑照,其辭曰:「冬夜沉沉夜坐吟,含情未發已知心。霜入幕,風度林。朱燈滅,朱顏尋。體君歌,逐君音。不貴聲,貴意深。」蓋言聽歌逐音,因音托意也。〕

  冬夜夜寒覺夜長,沈吟久坐坐北堂。
  冰合井泉月入閨,金釭青凝照悲啼。
  金釭滅,啼轉多。
  掩妾淚,聽君歌。
  歌有聲,妾有情。
  情聲合,兩無違。
  一語不入意,從君萬曲梁塵飛。

  〔古詩:「天寒知夜長。」《西都賦》:「金釭銜璧。」呂延濟注:「金釭,燈盞也。」鮑照詩:「萬曲不關心。」陸機詩:「再唱梁塵飛。」劉向別錄:「漢興以來,善雅歌者魯人虞公,發聲清哀,蓋動梁塵。」釭,音江。〕

  ▼野田黃雀行

  〔按王僧虔《技錄》,「相和歌瑟調三十八曲,中有野田黃雀行。」〕

  游莫逐炎洲翠,棲莫近吳宮燕。
  吳宮火起焚巢〔繆本作爾〕窠,炎洲逐翠遭網羅。
  蕭條兩翅蓬蒿下,縱有鷹鸇奈爾〔一作若〕何。

  〔郭璞《山海經注》:「翠似燕而紺色。」陳子昂詩:「翡翠巢南海,雌雄珠樹林。殺身炎洲裡,委羽玉堂陰。」炎洲謂海南之地,在漢為朱崖、儋耳二郡,唐為崖、儋、振三州,今為瓊州。其地居大海之中,廣袤數千里,四時常燠,故曰炎洲。多產翡翠。《越絕書》記吳地傳有東宮、西宮。東宮週一裡二百七十步,西宮在長秋,週一裡二十六步。秦始皇帝十一年,守宮者照燕失火燒之。鮑照詩:「猶勝吳宮燕,無罪得焚窠。」爾稚翼:鷹,鳥之鷙者,雌大雄小,一名鷞鳩。陸璣《詩疏》:「鸇似鷂,青黃色,黃頷勾喙,向風搖翅,乃因風飛,急疾擊鳩鴿燕雀食之。」〕

  ▼箜篌謠

  〔《樂府詩集》:「箜篌謠不詳所起,大略言結交當有終始,與箜篌引異。舊注以為即箜篌引,誤矣。」〕

  攀天莫登龍,走山莫騎虎。
  貴賤結交心不移,惟有嚴陵及光武。
  周公稱大聖,管蔡甯相容。
  漢謠一鬥粟,不與淮南舂。
  兄弟尚路人〔一作「行路」〕,吾心安所從。
  他人方寸間,山海幾千重。
  輕言托朋友,對面九疑峰。
  多〔蕭本作「開」〕花必早落,桃李不如松。
  管鮑久已死,何人繼其蹤。

  〔嚴子陵事,見二卷注。《史記》:武王崩,成王少,周公旦專王室。管叔、蔡叔疑周公之為不利於成王,乃挾武庚以作亂。周公承成王命,伐誅武庚,殺管叔而放蔡叔。鬥粟謠,見本卷上留田注。方寸,心也。《列子》:「吾見子之心矣,方寸之地虛矣。」《方輿勝覽》:「九疑山,在道州甯遠縣南六十裡,亦名蒼梧山。九峰相似,望而疑之,謂之九疑。一曰朱明峰,二曰石城峰,三曰石樓峰,四曰娥皇峰,五曰舜源峰,六曰女英峰,七曰蕭韶峰,八曰桂林峰,九曰梓林峰。」《說苑》:鮑叔死,管仲舉上衽而哭之,淚下如雨。從者曰:「非君父子也,此亦有說乎?」管仲曰:「非夫子所知也。吾嘗與鮑子負販於南陽,吾三辱于市,鮑子不以我為怯,知我之欲有所明也。鮑子嘗與我有所說君者,而三不見聽,鮑子不以我為不肖,知我之所遇明君也;鮑子嘗與我臨財分貨,吾自取多者三,鮑子不以我為貪,知我之不足於財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鮑子也。士為知己者死,而況為之哀乎!」〕

  ▼雉朝飛〔一本作《雉朝飛弦》〕

  〔《古今注》:「雉朝飛者,犢牧子所作也。犢牧子,齊處士,湣、宣王時人。年五十無妻,出薪於野,見雉雌雄相隨而飛,意動心悲,乃作《雉朝飛》之操,將以自傷焉。」〕

  麥隴青青三月時,白雉朝飛挾兩雌。
  錦衣綺〔蕭本作「繡」〕翼何離褷,犢牧采薪感之悲。
  春天和,白日暖。
  啄食飲泉勇氣滿,爭雄鬥死繡頸斷。
  雉子班奏急管弦,心傾美酒〔蕭本作「傾心酒美」〕盡玉碗。
  枯楊枯楊爾生稊〔繆本作「荑」〕,我獨七十而孤棲。
  彈弦寫恨意不盡,瞑目歸黃泥。

  〔王僧達詩:「麥隴多秀色。」《爾雅》釋雉有十四種,白雉其一種也,名鵫雉,江東呼白鵫。枚乘七發:「麥秀漸兮雉朝飛。」潘嶽射雉賦:逸群之儁,擅場挾兩。徐爰注:「逸群儁異之雉,不但欲擅一場,又挾兩雌也。」吳均雉朝飛曲:何辭碎錦衣。射雉賦:「鶯綺翼而頳撾。」木華《海賦》:「鳥雛離褷。」李善注:「離褷,羽毛始生貌。」《埤雅》:「雉死耿介,妒壟護疆善鬥,雖飛不越分域。一界之內,要以一雄為主,餘者雖眾,莫敢鳴雊。」射雉賦:「灼繡頸而袞背。」徐爰注:「頸毛如繡。」《宋書》:「漢鼔吹鐃歌十八曲有雉子斑曲。」梁元帝詩:「金卮玉碗共君傾。」《周易》:「枯楊生稊,老夫得其女妻,無不利。」王弼注:「稊者,楊之秀也。」虞翻注:稊,穉也。楊葉未舒稱稊。褷,音斯。犢,音讀。稊音題。〕

  ▼上雲樂(老胡文康辭。或雲范雲及周舍所作,今擬之。)

  〔胡震亨曰:梁武帝制《上雲樂》,設西方老胡文康生自上古者,青眼高鼻、白髮,導弄孔雀、鳳凰、白鹿,慕梁朝來遊,伏拜祝千歲壽,周舍為之詞。太白擬作,視舍本詞加肆,而「龍飛咸陽」數語,似又謂此胡游肅宗朝者,亦各從其時,備一代俳樂爾。〕

  〔琦按:《隋書·樂志》:梁三朝樂第四十四,設寺子導安息孔雀、鳳凰、文鹿、胡舞,登連上雲樂歌舞伎。知上雲樂者,乃舞之名色,令樂人扮作老胡之狀,率珍禽奇獸而為胡舞,以祝天子萬壽。其時所歌之辭,即舍所作之辭也。舍本辭曰:「西方老胡,厥名文康。遨遊六合,傲誕三皇。西觀濛汜,東戲扶桑。南泛大蒙之海,北至無通之鄉。昔與若士為友,共弄彭祖扶床。往年暫到昆侖,複值瑤池舉觴。周帝迎以上席,王母贈以玉漿。故乃壽如南山,老若金剛。青眼眢眢,白髮長長。蛾眉臨髭,高鼻垂口。非直能俳,又善飲酒。簫歌從前,門徒從後。濟濟翼翼,各有分部。鳳凰是老胡家雞,師子是老胡家狗。陛下撥亂反正,再朗三光。澤與雨施,化與風翔。覘雲候呂,來游大樑。重駟修路,始屆帝鄉。伏拜金闕,瞻仰玉堂。從者小子,羅列成行。悉知廉節,皆識義方。歌管愔愔,鏗鼔鏘鏘。響震釣天,聲若鵷凰。前卻中規矩,進退得宮商。舉伎無不佳,胡舞最所長。老胡寄篋中,複有奇樂章。齎持數萬里,願以奉聖皇。乃欲次第說,老耄多所忘。但願明陛下,壽千萬歲,歡樂未渠央。」太白此篇,擬之而作,辭義多相出入,故全錄之,以見其所自焉耳。〕

  金天之西,白日所沒。
  康老胡雛,生彼月窟。
  巉岩容儀,戍削風骨。
  碧玉炅炅〔一作「皎皎」〕雙目瞳,
  黃金拳拳兩鬢〔一作「鬢髮」〕紅。
  華蓋垂下睫,嵩嶽臨上唇。
  不睹詭譎貌,豈知造化神。

  〔張衡《思玄賦》:「顧金天而歎息兮,吾欲往乎西嬉。」呂向注:「金天,西方,少昊所主也。」《長楊賦》:「西壓月窟。」月窟,謂近西月沒之處,蓋指西域極遠之地而言。《上林賦》:「眇閻易以戍削。」徐廣注:「戍削,言如刻畫作之。」「碧玉炅炅」,言其眼色碧而有光。黃金拳拳,言其發色黃而稍卷。華蓋垂下睫,言其眉長而下覆於目。「嵩嶽臨上唇」,言其鼻巨而上壓於唇。《黃庭內景經》:「眉號華蓋覆明珠。」又云:「外應中嶽鼻齊位。」梁丘子注:「中嶽,鼻也。」王褒《洞簫賦》:「驚合遝以詭譎。」李善注:「詭詭,猶奇怪也。」 戌:音恤。炅:音「憬』。睫:音接。〕

  大道是文康之嚴父,元氣乃文康之老親。
  撫頂弄盤古,推車轉天輪。
  雲見日月初生時,鑄冶火精與水銀。
  陽烏未出谷,顧免半藏身。
  女媧戲黃土,團作愚下人。
  散在六合間,濛濛若沙塵。
  生死了不盡,誰明此胡是仙真。
  西海栽若木,東溟植扶桑。
  別來幾多時,枝葉萬里長。

  〔《道德指歸論》:「道德為父,神明為母。」孫楚石人銘:「大象無形,元氣為母。遝兮冥兮,陶冶眾有。」述異志:「盤古氏,天地萬物之祖也。」《路史》:「渾敦氏,即代所謂盤古氏,神靈一日九變,蓋元混之初,陶融造化之主也。」木華《海賦》:「狀如天輪,膠戾而激轉。」李善注:「《呂氏春秋》曰:『天地如車輪,終則複始』。」《淮南子》:「積陽之熱氣生火,火氣之精者為日。積陰之寒氣為水,水氣之精者為月。」《初學記》:「范子計然曰:『日者,火精也』。」陽烏,日中烏也。詳明堂賦注。顧兔,月中兔也。《楚辭》:「夜光何德,死則又育。厥利維何,而顧兔在腹。」《太平御覽》:《風俗通》曰:「俗說天地初開闢,未有人民,女媧團黃土為人,劇務力不暇供,乃引繩於泥中,舉以為人。故凡富貴賢智者,黃土人也;貧賤凡愚者,引絙人也。」錄異記:「房州上庸界有伏羲、女媧廟,雲是摶土為人民之所,古跡在焉。」《淮南子》:若木在建木西,末有十日,其花照下地。高誘注:「末,端也。若木端有十日,狀如蓮花,光照其下也。」東溟,東海也。顏延之詩:「日觀臨東溟。」《十洲記》:「扶桑在碧海之中,地方萬里,有椹樹長數千大,大二千圍。樹兩兩同根偶生,更相依倚,是以名為扶桑。仙人食其椹,而一體皆作金光色,飛翔空玄。其樹雖大,其葉椹故如中夏之桑也。但椹稀而色赤,九千歲一生實耳,味絕甘香美。」齊民要術:「玄中記云:『天下之高者,扶桑無枝木焉,上至天,盤蜿而下屈,通三泉也』。」〕

  中國有七聖,半路頹鴻〔蕭本作「洪」〕荒。
  陛下應運起,龍飛入咸陽。
  赤眉立盆子,白水興漢光。
  叱吒四海動,洪濤為簸揚。
  舉足蹋紫微,天關自開張。

  〔「中國有七聖」,謂高祖、太宗、高宗、中宗、睿宗、玄宗六君,其一則武后也。考先天二年睿宗誥,有「運光五聖,業盛百齡」之辭,貞元二十一年順宗誥,有「九聖儲祥,萬邦鹹休」之語,皆數武后在內,知當時稱謂如此也。「半路頹鴻荒」,喻祿山倡亂,兩京覆沒,有似鴻荒之世也。「陛下應運起」,謂肅宗即位于靈武。「龍飛入咸陽」,謂西京克復,大駕還都也。「赤眉立盆子」,謂祿山既死,群賊又立安慶緒為主也。「叱吒四海動,洪濤為簸揚」,喻天下震動,寰宇洗清也。「舉足踏紫微」,喻踐天子之位也。「天關自開張」,喻四遠關塞悉開通出入,不事閉守也。《魯靈光殿賦》「鴻荒樸略」,張載注:鴻,大也。上古之世,為鴻荒之世也。《東京賦》:龍飛白水,鳳翔參墟。薛綜注:龍飛鳳翔,以喻聖人之興。《後漢書》:建武元年,赤眉賊率樊崇、逢安等共立劉盆子為天子,然崇等視之如小兒,百事自由,初不恤錄。《宋書》:光武起於舂陵之白水鄉。章懷太子《後漢書》注:光武舊宅,在今隨州棗陽東南,宅旁二裡有白水焉,即張衡所謂「龍飛白水」也。《太平御覽》:天官星占曰:「紫微者,天帝之座也。」〕

  老胡感至德,東來進仙倡。五色師子,九苞鳳凰。是老胡雞犬,鳴舞飛帝鄉。淋漓颯遝,進退成行。能胡歌,獻漢酒。跪雙膝,並〔蕭本作「立」〕兩肘。散花指天,舉素手。拜龍顏,獻聖壽。北斗戾,南山摧,天子九九八十一萬歲,長傾萬歲〔一作「年」〕杯。

  〔《西京賦》:「總會仙倡。」薛綜注:「仙倡,偽作假形,謂如神也。」束晳發蒙記:「獅子五色,而食虎於巨山之岫,一噬則百人僕,惟畏鉤戟。」《南齊書》:「王敬則夢騎五色獅子。」論語摘衰聖:「鳳有九苞。九苞者,一曰口包命,二曰心合度,三曰耳聽達,四曰舌詘伸,五曰彩光色,六曰冠矩朱,七曰距銳鉤,八曰音激揚,九曰腹文戶。」傅毅舞賦:「颯遝合併。」張銑注:「颯遝,盤旋貌。」《春秋》元命苞:「黃帝龍顏,得天庭陽。文王龍顏,柔肩望羊。」宋玉《大言賦》:「北斗戾兮太山夷。」《說文》:「戾,曲也。」九九八十一萬六字,出《戰國策》。〕

  ▼夷則格上白鳩拂舞辭

  〔《通典》:「白鳩,吳朝拂舞曲也。」琦按:拂舞者,樂人執拂而舞,以為容節也。《樂府詩集》:古今樂錄曰:「鞞、鐸、巾、拂四舞,梁並夷則格,鐘磬鳩拂和,故白擬之為夷則格上白鳩拂舞辭。」〕

  鏗鳴鐘,考朗鼓。
  歌白鳩,引拂舞。
  白鳩之白誰與鄰,霜衣雪襟誠可珍。
  含哺七子能平均,食不噎〔繆本作「咽」〕性安〔一作「可」〕馴。
  首農政鳴陽春。天子刻玉杖,鏤形賜耆人。
  白鷺〔一作「鷹」〕〔繆本作「亦」〕白非純真,外潔其色心匪仁。
  闕五德,無司晨,胡為啄我葭下之紫鱗。
  鷹鸇雕鶚,貪而好殺。
  鳳凰雖大聖,不願以為臣。

  〔《楚辭》:「鏗鐘搖簴。」王逸注:「鏗,撞也。」《詩·國風》:「我有鐘鼓,勿鼓勿考。」毛傳:「考,擊也。」何承天歌:「朗鼓節鳴笳。」鳩類甚多,毛色各異,白者不常有,有則以為異。故瑞應圖曰:「白鳩,成湯時至。王者養耆老,尊道德,不以新失舊,則至。」《詩·國風》:「鳲鳩在桑,其子七兮。」陸璣疏:「鳲鳩有均一之德,飼其子,旦從上而下,暮從下而上,平均如一。」《爾雅翼》:「鳲鳩,一名鴶鵴,又名布榖,以此鳥鳴時,布種其榖,似鷂,長尾,牝牡飛鳴,翼相靡拂。《月令》雲『鳴鳩拂其羽』是也。」按鳴鳩拂羽,乃三月中候也。張華《禽經注》:「鳲鳩,此鳥鳴時,耕事方作,農人以為候。」《後漢書》禮儀志:「仲秋之月,縣道皆按戶比民,年始七十者,授之以玉杖,餔之糜粥。八十、九十,禮有加賜。玉杖長九尺,端以鳩鳥為飾。鳩者,不噎之鳥也,欲老人不噎。」釋名:「人六十曰耆。耆,指也,不從力役,指事使人也。」陸璣《詩疏》云:「鷺,水鳥,好而潔白,汶陽謂之白鳥,齊魯之間謂之舂鉏,遼東、樂浪、吳揚人皆謂之白鷺。大小如鴟,青腳,高尺七八寸,尾如鷹尾,喙長三寸,頭上有毛十數枚,長寸餘,毿毿然與眾毛異甚。將欲取魚時,則弭之。」《韓詩外傳》:「君獨不見夫雞乎?首戴冠者,文也;足搏距者,武也;敵在前敢鬥者,勇也;得食相告,仁也;守夜不失時,信也。雞有此五德。」襄陽記:「雞主司晨,大主吠盜。」毛萇詩傳:「葭,蘆也。」《說文》:「葭,葦之未秀者。」《蜀都賦》:「鮮以紫鱗。」鷹,古者謂之鷞鳩。一歲色黃,曰黃鷹。二歲色變次赤,曰鴘鷹,又曰鷂鷹。三歲以後色變蒼白,曰蒼鷹。隋魏彥深鷹賦所謂「毛衣屢改,厥色無常。寅生酉就,總號為黃。二周作鷂,三歲成蒼」是也。世俗通謂之角雁,以其頂有毛,角微起也。鸇,詩所謂晨風,似鷹而小,好乘風展翅,鳴則風生,世俗謂之鶻雕,與鷹極類,惟尾長翅短為異,猛悍多力。鶚尤勇健善搏,乃鷙鳥中之殊特者。故鄒陽書曰:「鷙鳥累百,不如一鶚。」禽經曰:「鷙鳥之善搏者曰鶚。」孟康《漢書注》:「鶚,大雕也。」詩經正義:「雕之大者又名鶚」,蓋言其似雕而大也。或以雕鶚混為一物,或以鶚為王睢魚鷹之異名,皆非也。四鳥皆禽中之鷙者,形狀亦相似,曲喙金睛,劍翮利爪,盤旋空中,俟物而擊之。鸇形最小,所搏者惟鴿雀小鳥之類。鷹稍大,能搏雉兔。雕則大於鷹,能擒鴻鵠大鳥。鶚則又大於雕,能搏狐鹿羊豕。鷹多生北地,鸇則是處有之。雕、鶚惟產邊境,世人不辨,或多混稱,故詳釋之。哺音步。葭:音嘉。雕:音刁。鶚:音諤。〕

  ▼日出入行

  〔胡震亨曰:「漢《郊祀歌日出入》,言日出入無窮,人命獨短,願乘六龍仙而升天。太白反其意,言人安能如日月不息,不當違天矯誣,貴放心自然,與涬溟同科也。」〕

  日出東方隈,似從地底來。
  曆天又入海〔繆本作「曆天又複入西海」〕,六龍所舍安在哉?
  其始與終古不息〔一作「其行終古不休息」〕,人非元氣,安得與之久徘徊?
  草不謝榮于春風,水不怨落於秋天。
  誰揮鞭策驅四運,萬物興歇皆自然。
  羲和羲和,汝奚汩沒於荒淫之波?
  魯陽何德,駐景揮戈。
  逆道違天,矯誣實多。
  吾將囊括大塊,浩然與溟涬同科。

  〔《莊子》:日出於東方,而入於西極。《說文》:「隈,水曲隩也。」六龍,見蜀道難注。《莊子》:「日月得之,終古不息。」陸德明注:「崔云:『終古,久也』。」鄭玄注《周禮》云:「終古,猶言常也。」《法苑珠林》:「元氣者,依河圖曰:『元氣無形,匈匈濛濛,偃者為地,伏者為天』。禮統曰:『天地者,元氣之所生,萬物之祖』。《帝王世紀》曰:『元氣始萌,謂之太初』。三五曆紀曰:『未有天地之時,混沌如雞子,溟涬鴻濛滋分歲起攝提,元氣啟肇』。」郭象《莊子》注:「暖焉若陽春之自和,故蒙澤者不謝;淒乎若秋霜之自降,故凋落者不怨。」太白「謝榮」、「怨落」二語本此。殷仲文詩:「四運雖鱗次。」呂向注:「四運,四時也。」《廣雅》:「日禦謂之羲和。」《淮南子》:百姓曼衍于荒淫之陂,而失其大宗之本。劉勰《新論》:蔓衍於荒淫之波,留連於是非之境。《淮南子》:魯陽公與韓構戰酣,日暮,援戈而揮之,日為之反三舍。郭璞詩:愧無魯陽德,回日向三舍。書·仲虺之誥:矯誣上天。賈誼《過秦論》:囊括四海之意。《淮南子》:大塊載我以形。高誘注:「大塊,天地之間也。」《莊子》:「大同於涬溟。」司馬彪曰:「涬溟,自然元氣也。」張衡靈憲:「太素之前,幽清玄靜,寂寞冥默,不可為象。厥中惟靈,厥外惟無,如是者永久焉,斯謂溟涬,蓋乃道之根也。」葛洪枕中書:二儀未分,溟涬鴻濛,未有成形,天地日月未具,狀如雞子,混沌玄黃。隈,音近威。汩,音骨。溟,音茗。涬,音悻。〕

  ▼塞上曲

  〔按《樂府詩集》:王僧虔《技錄》,「相和歌瑟調三十八曲中皆有《塞上曲》。」〕

  嚴風吹霜海草凋,筋幹精堅邊馬驕。
  漢家戰士三十萬,將軍兼領〔一作「誰者」〕霍嫖姚。
  流星白羽腰間插,劍花秋蓮光出匣。
  天兵照雪下玉關,羽箭如沙射金甲。
  雲龍風虎盡〔一作「盡」〕交回,太白入月敵可摧。
  敵可摧,旄頭滅,壯士投戈同歃血。
  策名丹霄上,揚威紫塞旁。
  武功成,漢道昌。

  〔《初學記》:梁元帝纂要曰:「冬風曰嚴風。」《周禮》:「凡為弓,冬析幹而春液角,夏治筋,秋合三材。」《韻會》:驕,馬壯貎。《漢書》:武帝元光二年,遣五將軍三十萬眾伏馬邑下,欲襲單于,單于覺之而去。《漢書》:霍去病善騎射,再從大將軍。大將軍受詔,予壯士,為票姚校尉,與輕勇騎八百,直棄大將軍數百里赴利,斬捕首虜過當。服虔注:「票姚,音飄搖。」顏師古曰:票,音頻妙反。姚,音羊召反。票姚,勁疾之貌也。荀悅《漢紀》作「票鷂」字。去病後為栗騎將軍,尚取票姚之字耳。今讀者音飄搖,則不當其義也。按:唐人詩中用嫖姚字者,多從服音,不從顏說,即杜工部亦然,不獨太白是詩矣。《上林賦》:「彎繁弱,滿白羽。」文穎注:「以白羽飾箭,故言白羽也。」揚雄《長楊賦》:「天兵四臨」,李善注:「天兵,言兵威之盛如天也。」《漢書》地理志:敦煌郡龍勒縣有玉門關。《史記正義》:「《括地志》曰:玉門關在沙州壽昌縣西北一百十八裡。」《元和郡縣誌》:「玉門關在瓜州晉昌縣東二十裡。」《一統志》:玉門關在陝西故 州西北十八裡。漢霍去病破走月支,開玉門關。班超在西域上書,願生入玉門關,即此。雲龍、風虎,皆陣名。李衛公問對:「太宗曰:『天地風雲龍虎鳥蛇,斯八陣何義也』?」靖曰:「古人秘藏此法,故詭說八名,於八陣本一也。」舊注引《周易》「雲從龍,風從虎」之文,恐於詩義未當。《後漢書》:「永平十五年十一月乙丑,太白入月中,為大將戮。」《晉書》:「凡五星入月、歲,其野有逐相,太白,將戮。」元帝太興三年十二月已未,太白入月,在鬥。成帝咸康元年二月乙未,太白入月。六年二月乙未,太白入月。其占又皆另有所主,俱未嘗為摧敵之兆。太白斯語,其別有所據歟?《漢書》:「昴曰旄頭,胡星也。」《淮南子》:「白刃合,流矢接,涉血履腸,輿死扶傷。」《古今注》:「秦築長城,土色皆紫,漢塞亦然,故稱紫塞焉。」〕

  陛下之壽三千霜,
  但歌《大風》雲飛揚,
  安用猛士兮守四方!

  〔漢高祖歌詩:「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蘇子由譏此詩末三句為不達理。〕

  〔蕭士贇曰:詩至「漢道昌」,一篇之意已定。一本雲無此三句者是也。使蘇子由見之,必不肯輕致不識理之誚矣。東坡云:今太白集有「悲來乎」、「笑已乎」、贈懷素草書數詩,決非太白之作,蓋唐末五代間齊己輩詩也。僕亦曰:此詩末後三句,安知非此輩所增乎?致使太白貽譏於數百載之後,惜哉!今遂刪去。後人具正法眼藏者,必蒙賞音。後人錄此詩者,悉刪去後三句,蓋多從蕭本也。〕

  〔琦按:《酉陽雜俎》云:祿山反,太白制胡無人,言太白入月敵可摧。及祿山死,太白蝕月。蕭氏注從之,謂此詩必作於上元間,據太史之占而言。今考唐書·天文志,初未嘗有太白入月之事,而蕭妄引上元元年、三年月掩昴之文以當之,誤矣。玩「天兵照雪下玉關」之句,當是開元、天寶之間為征討四夷而作,庶幾近是。〕

  ▼北風行

  〔鮑照有《北風行》,傷「北風雨雪,行人不歸」,太白擬之而作。〕

  燭龍棲寒門,光耀猶旦開。
  日月照之何不及此〔一作「日月之賜不及此」〕,惟有北風號怒天上來。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台。
  幽州思婦十二月,停歌罷笑雙蛾摧。
  倚門望行人,念君長城苦寒良可哀。
  別時提劍救邊去,遺此虎文金鞞靫。
  中有一〔蕭本作「二」〕雙白羽箭,蜘蛛結網生塵埃。
  箭空在,人今戰死不復回。
  不忍見此物,焚之已成〔一作「以為」〕灰。
  黃河捧土尚可塞,北風雨雪恨難裁〔一作「哉」〕

  〔《淮南子》:燭龍在雁門北,蔽於委羽之山,不見日。其神人面龍身而無足。高誘注:龍銜燭以照太陰,蓋長千里,視為晝,暝為夜,吹為冬,呼為夏。又《淮南子》:北方曰北極之山,曰寒門。高誘注:積寒所在,故曰寒門。《太平寰宇記》:燕山在薊州漁陽縣東南七十裡。《一統志》:燕山在薊州玉田縣西北二十五裡,自西山一帶迤邐東來,延袤數百里,抵海崖。然詩家用燕山字,概舉燕地之山,猶秦山、楚山之類,不專指一山也。直隸名勝志:軒轅台在保安州西南界之喬山上。《山海經》云:大荒內有軒轅台,射者不敢西向,畏軒轅故也。唐之幽州,又謂之范陽郡,屬河北道。鞞靫,當作「韝靫」為是。《韻會》:韝靫,盛箭室。《子虛賦》作「步叉。」北史·突厥傳:帝取桃竹白羽箭一枝,以賜射匱。《後漢書》朱浮傳:「此猶河濱之人,捧土以塞孟津,多見其不知量也。」 鞞:音「丙』。韝:音步。靫:音差。〕

  ▼俠客行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
  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閑過信陵飲,脫劍膝前〔一作上〕橫。
  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
  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
  眼花耳熱後,意氣素霓生。
  救趙揮金槌,邯鄲先震驚。
  千秋二壯士,烜〔繆本作炟〕赫大樑城。
  縱死〔蕭本作使〕俠骨香,不慚世上英。
  誰能書閣〔蕭本作閣〕下,白首《太玄經》。

  〔《莊子》:「趙太子曰:『吾王所見劍士,皆蓬頭突鬢垂冠,縵胡之纓,短後之衣』。」司馬彪曰:「曼胡之纓,謂粗纓無文理也。」鮑照詩:「錦帶佩吳鉤。」李周翰注:「吳鉤,鉤類,頭少曲。」《夢溪筆談》:「吳鉤,刀名也,刃彎。今南蠻用之,謂之葛黨刀。」辛延年詩:「銀鞍何煜爚。」杜篤論都賦:「軍如流星。」《莊子》:「臣之劍,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司馬彪曰:「十步與一人相擊,輒殺之,故千里不留於行也。」《韻會》:「將,奉也,齎也,持也。」丘遲詩:「丈夫吐然諾,受命本遺家。」張華輕薄篇:「三雅來何遲,耳熱眼中花。」張華《壯士篇》:「慷慨成素霓,嘯吒起清風。〕

  〔《史記》:魏公子無忌者,魏昭王少子而魏安釐王異母弟也。安釐王即位,封公子為信陵君。魏有隱士曰侯嬴,年七十,家貧,為大樑夷門監者。公子聞之,往請,欲厚遺之,不肯受。公子於是乃置酒大會賓客。坐定,公子從車騎,虛左,自迎侯生至家,引侯生坐上坐,遍贊賓客,賓客皆驚。於是罷酒,侯生遂為上客。侯生謂公子曰:「屠者朱亥,此子賢者,世莫能知,故隱屠間耳。」公子數往請之,朱亥故不復謝。魏安釐王二十年,秦已破趙長平軍,又進兵圍邯鄲。魏王使將軍晉鄙將十萬眾救趙。秦王使使告魏王曰:「吾攻趙,旦暮且下,諸侯敢救者,已拔趙,必移兵先擊之。」魏王恐,使人止晉鄙,留軍壁鄴,名為救趙,實持兩端以觀望。公子數請魏王,及賓客辯士說王萬端,魏王畏秦,終不聽公子。侯生曰:「嬴聞晉鄙之兵符常在王臥內,而如姬最幸,出入王臥內,力能竊之。嬴聞如姬父為人所殺,如姬為公子泣,公子使客斬其仇頭,敬進如姬。如姬之欲為公子死,無所辭。公子誠一開口請如姬,如姬必許諾,則得虎符奪晉鄙軍,北救趙而西卻秦,此五霸之伐也。」公子從其計,請如姬。如姬果盜晉鄙兵符與公子。侯生曰:「將在外,主令有所不受,以便國家。公子即合符,而晉鄙不授公子兵而複請之,事必危矣。臣客屠者朱亥可與俱,此人力士。晉鄙聽,大善;不聽,可使擊之。」於是公子請朱亥。朱亥笑曰:「臣乃市井鼓刀屠者,而公子親數存之,所以不報謝者,以為小禮無所用。今公子有急,此乃臣效命之秋也。」遂與公子俱至鄴,矯魏王令代晉鄙。晉鄙合符,疑之,欲無聽。朱亥袖四十斤鐵椎,椎殺晉鄙。公子遂將晉鄙軍,進兵擊秦軍。秦軍解去,遂救邯鄲,存趙。〕

  〔《韻會》:「烜赫,明照貌。」又云:「『烜,光明也』。詩『赫兮烜兮』,注:『宣著貌。一曰有威儀貌』。通作『咺』,《禮記》引《詩》『赫兮咺兮』。又作喧。〕

  〔琦按:《後漢書》張讓傳有「威形言赫」之語。諠赫、烜赫,皆倒用赫咺字以成文耳,字雖異而義則一也。張華遊俠曲:生從命子游,死聞俠骨香。李密詩:寄言世上英,虛生艮可愧。揚雄草《太玄經》及校書天祿閣,詳見二卷注。縵,音慢。邯,音寒。〕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