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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二 古詩五十九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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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風五十九首 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誰陳。王風委蔓草,戰國多荊榛。 龍虎相啖食,兵戈逮狂秦。正聲何微茫,哀怨起騷人。 楊馬激頹波,開流蕩無垠。廢興雖萬變,憲章亦已淪。 自從〔一作「蹉跎」〕建安來,綺麗不足珍。聖代複元古,垂衣貴清真。 群才屬休明,乘運共躍鱗。文質相炳煥,眾星羅秋旻。 我志在刪述,垂〔繆本作「重」〕輝映千春。希聖如有立,絕筆於獲麟。 〔鄭玄《毛詩箋》:「小雅、大雅者,周室居西都豐鎬之時詩也。」王制:「命太史陳詩,以觀民風。」詩大序:「關雎、麟趾之化,王者之風。」顏師古《漢書注》:「《春秋》之後,周室卑微,諸侯強盛,交相攻伐,故總謂之戰國。」《韻會》:榛,木叢生貌。班固答賓戲:「於是七雄虓闞,分裂諸夏,龍戰虎爭。」隋書:「人相啖食,十而四五。」陶潛詩:漂流逮狂秦。昭明太子文選序:「楚人屈原,含忠履潔,君匪從流,臣進逆耳。深思遠慮,遂放湘南。耿介之意既傷,壹鬱之懷靡愬。臨淵有懷沙之志,吟澤有憔悴之容。騷人之文,自茲而作。」揚、馬,揚雄、司馬相如也。《史記》:「推而大之,至於無垠。」無垠,謂無畔岸也。建安,漢末年號。于時曹氏父子及鄴中七子作焉。詩體一變,世謂之建安體。自是而後,每降每變,下逮梁、「陳、隋氏,靡麗極矣,世總謂之六朝體。」憲章,謂詩之法度。聖代,謂李唐也。《周易》:「黃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傅玄詩:「我皇敘群才。」謝朓詩:「惟昔逢休明,十載朝雲陛。」王彪之詩:「飛鴻振羽,騰龍躍鱗。」王珪詩:「高祖起豐沛,乘運以躍鱗。」左思《魏都賦》:「丹青炳煥。」《爾雅》:「秋為旻天。」李巡注:「秋,萬物鹹熟,皆有文章,故曰旻天。」弘明集:「妙會與春冰等釋,至趣若秋旻共朗。」梁簡文帝採蓮曲:「千春誰與樂。」夏侯湛閔子騫贊:「聖既擬天,賢亦希聖。」杜預《左傳》集解:「仲尼傷周道之不興,感嘉瑞之無應,故因魯《春秋》而修中興之教,絕筆於獲麟之一句,所感而作,固所以為終也。」楊齊賢曰:「《詩·大雅》凡三十六篇。」詩序云:「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廢興也。」大雅不作,則斯文衰矣。平王東遷,黍離降于國風,終《春秋》之世,不復能振。戰國迭興,王道榛塞,干戈相侵,以迄于秦。中正之聲,日遠日微,一變而為離騷,軒翥詩人之未,奮飛詞家之前。司馬揚雄激揚其頹波,疏導其下流,使遂閎肆,法乎無窮。而世降愈下,憲章乖離,建安諸子,誇尚綺靡,摛章繡句,競為新奇,雄健之氣,由此萎薾,至於唐八代極矣。掃魏晉之陋,起騷人之廢,太白蓋以自任乎?覽其著述,筆力翩翩,如行雲流水,出乎自然,非由思索而得,豈欺我哉!琦按:「吾衰竟誰陳」,是太白自歎吾之年力已衰,竟無能陳其詩於朝廷之上也。楊氏以「斯文衰萎」為釋,殊混。唐仲言詩解引孔子「吾衰」之說,更非。徐昌穀謂首二句為一篇大旨,「綺麗不足珍。」以上是申第一句意,「『聖代複元古』以下是申第二句意。」其說極為明瞭。學者試一玩味,前之二解,不待辯而確知其誤矣。《本事詩》曰:「李白才逸氣高,與陳拾遺齊名,先後合德。其論詩云:『梁陳以來,豔薄斯極,沈休文又尚以聲律,將復古道,非我而誰』?」此詩乃自明其素志歟? 榛:音近神。垠:音銀。綺:音起。旻:音民。〕 其二 蟾蜍薄太清,蝕此瑤台月。 圓光虧中天,金魄遂淪沒。 螮蝀入紫微,大明夷朝暉。 浮雲隔兩曜,萬象昏陰霏。 蕭蕭長門宮,昔是今已非。 桂蠧花不實,天霜下嚴威。 沈歎終永夕,感我涕沾衣。 〔《淮南子》精神訓:「月中有蟾蜍。」高誘注:「蟾蜍,蝦蟆也。」又說林訓:月照天下,蝕于詹諸。高誘注:「詹諸,月中蝦蟆,食月,故曰蝕于詹諸。」薄,侵也,迫也。釋名:日月虧曰蝕,稍稍侵虧,如蟲食草木葉也。沈約詩:含吐瑤台月。陳子昂詩:微月生西海,幽陽始化昇。圓光正東滿,陰魄已朝凝。沈佺期詩:「玉流含吹動,金波度雲來。」魄,月體黑暗處。朔日之月,謂之死魄,望日之月,謂之生魄。金魄者,是言滿月之影,光明燦爛,有似乎金,故曰金魄也。《毛詩正義》:「螮蝀,虹也,色青赤,因雲而見。」《春秋》潛潭巴:虹出日旁,後妃陰脅主。《後漢書》:凡日旁氣色白而純者,名為虹。琦按:螮蝀亦日之光氣,但日在東則螮蝀見西方,日在西則螮蝀見東方,與日旁白色之氣,均有虹之名,而實則判然二物也。太白以日旁之虹,呼為螮蝀,不無混稱。《晉書》:紫宮垣十五星,其西蕃七,東蕃八,在北斗北。一曰紫微,大帝之座也,天子之常居也,主命主度也。鄭康成《禮記》注:大明,日也。《廣韻》:夷,滅也。陸機詩:扶桑升朝暉。《初學記》:日月謂之兩曜。《漢書》:孝武陳皇后,長公主嫖女也。初,武帝得立為太子,長主有力,取主女為妃。及帝即位,立為皇后,擅寵驕貴,十餘年而無子。聞衛子夫得幸,幾死者數焉。上愈怒。後又挾婦人媚道,頗覺。元光五年,上遂窮治之。女子楚服等坐為皇后巫蠱祠祭祝詛,大逆無道,相連及誅者三百餘人。使有司賜皇后策曰:「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璽綬,罷退居長門宮。」《楚辭》:桂蠧不知所淹留。《漢書》:成帝時歌謠曰:桂樹花不實,「黃雀巢其顛。」潘嶽西征賦:「弛秋霜之嚴威。」劉峻《廣絕交論》:「尹班陶陶於永夕。〕 〔《新唐書》:玄宗皇后王氏,同州下邽人,梁冀州刺史神念之裔孫。帝為臨淄王,聘為妃。將清內難,預大計。先天元年,立為皇后。久無子,而武妃稍有寵,後不平,顯詆之。然撫下素有恩,終無肯譖短者。帝密欲廢後,以語薑皎,皎漏言,即死。後兄守一懼,為求厭勝。浮屠明悟教祭北平,取霹靂木刻天地交及帝諱合佩之,曰:「後有子,與則天比。」開元十二年,事覺,帝自臨劾,有狀,乃制詔有司:「皇后天命不祐,花而不實,有無將之心,不可以承宗廟,母儀天下,其廢為庶人。賜守一死。」當時王諲作翠羽帳賦諷帝,未幾卒,以一品禮葬,後宮思慕之。此詩蓋詠其事也。蕭士贇曰:王後事與漢武陳後事極相類。二後雖各以無子巫蠱厭勝廢,然推原其由,實衛子夫、武惠妃爭寵,有以激之也。陳後之廢,司馬相如作《長門賦》;王后之廢,王諲亦作翠羽帳賦,先後一致。太白引此為證,最為切當。桂蠧不實,是采廢後制中語。唐仲言曰:「蟾蜍蝕月,比武妃逼後,月光虧而魄沒,見後已廢而憂死也。螮蝀借日之光以成形,今入紫微而日反為所蔽,比武妃既得幸而蠱惑帝心,至於荒亂也。苟日月俱為陰邪所傷,而蒼生無以仰照,則萬象皆昏冥矣。」因言後之被廢,正如陳後之居長門,然陳後以嫉妒幾絕皇嗣,實有可廢之條。今王后撫下有恩,明皇特以武妃之故而謀廢之,則非陳後比矣,所謂昔是而今非也。且帝以後無子,罪其花而不實,然不觀諸桂樹乎?桂蠧則不能成實,寵分則不能有子,奈何遽以天霜之威加之哉?大抵國家之亂,起自宮闈,我因念及此事,為之感歎沾衣也。其後武妃幸早世,而明皇卒以太真亂國,太白可謂知幾矣。琦按:《舊唐書》:「開元十二年秋七月壬申,月蝕既。己卯,廢皇后王氏為庶人。」太白此篇,首以月蝕為喻,是雖比而實賦也。〕 其三 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 揮〔蕭本作「飛。」〕劍決浮雲,諸侯盡西來。 明斷自天啟〔一作「雄圖發英斷」〕,大略駕群才。 收兵鑄金人,函穀正東開。 銘功會稽嶺,騁望琅邪台。 刑徒七十萬,起土驪山隈。 尚采不死藥,茫然使心〔一作「人」〕哀。 連努射海魚,長鯨正崔嵬。 額鼻象五嶽,揚波噴雲雷。 鬐鬛蔽青天,何由睹蓬萊。 徐市載秦女,樓船幾時回。 但見三泉下,金棺葬寒灰。 〔賈誼《過秦論》:「及至始皇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西都賦》:「周以龍興,秦以虎視。」章懷太子注:「龍興、虎視,喻盛強也。」《莊子》:「天子之劍,直之無前,舉之無上,按之無下,運之無旁,上決浮雲,下絕地紀。此劍一用,匡諸侯,天下服矣。諸侯盡西來者,六國之王皆為所虜,而西入于秦也。」《左傳》:天之所啟,人弗及也。杜預注:啟,開也。《漢書》:如武帝之雄材大略。《史記》:秦始皇二十六年,收天下兵,聚之咸陽,銷以為鐘鐻,金人十二,重各千石,置宮廷中。《水經注》:潼關曆北出東淆,通謂之函谷關也。邃岸天高,空谷幽深,澗道之峽,車不容軌,號曰天險。函穀正東開者,當六國未滅之時,慮其侵伐,以函穀為守禦之要樞,啟閉甚嚴。六國已滅,天下一統,無事守禦,函「谷可以常開矣。」《史記》:「始皇三十七年,上會稽,祭大禹,望於南海,而立石刻頌秦德。」又云:「二十八年,南登琅邪,大樂之,留三月。乃徙黔首三萬戶琅邪台下,複十二歲。作琅邪台,立石刻,頌秦德,明德意。」《太平御覽》:伏滔地記曰:「琅邪東南十裡有琅邪山,即古琅邪台也。秦始皇二十八年,至琅邪,大樂之,留三月,作琅邪台。台亦孤山也,然高顯出於眾山之上,高五裡,下週二十五裡。山上壘石為台,石形為磚,長八尺,廣四尺,厚八寸,三級而上,級高三丈,上級平廠二百余步,刊石立碑,紀秦功德。」《史記》:「始皇三十五年,隱宮徒刑者七十余萬人,分作阿房宮,或作驪山,發北山石槨。」又云:「三十一年,使韓終、侯公、石生求仙人不死之藥。」又云:「二十八年,齊人徐市等上書,言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萊、方丈、瀛洲,仙人居之。請得齋戒,與童男女求之。」於是遣徐市發童男女數千人,入海求仙人。徐市等入海求神藥,數歲不得,費多恐譴,乃詐曰:「蓬萊藥可得,然常為大蛟魚所苦,故不得至。願請善射者與俱,見則以連努射之。」始皇夢與海神戰,如人狀,問占夢,博士曰:「水神不可見,以大魚蛟龍為候。今上禱祠備謹,而有此惡神,當除去,而善神可致。」乃令入海者齎捕巨魚具,而自以連弩候大魚出射之。自琅邪北至榮成山,弗見。至之罘,見巨魚,射殺一魚。木華《海賦》:魚則橫海之鯨,巨鱗插雲,鬐鬛刺天,顱骨成嶽,流膏為淵。《史記》:葬始皇酈山。始皇初即位,穿治酈山。及並天下,天下徒送詣七十余萬人,穿三泉,下銅而致棺,宮觀百工奇器珍怪,徙藏滿之。正義曰:「顏師古曰:『三重之泉,言其深也』。」《韓非子》:死者始死而血,已血而衄,已衄而灰,已灰而土。〕 其四 鳳飛九千仞,五章備彩珍。 銜書且虛歸,空入周與秦。 橫絕曆四海,所居未得鄰。 吾營紫河車,千載落風塵。 藥物秘海嶽,采鉛青溪濱。 時登大樓山,舉首〔蕭本作「手」〕望仙真。 羽駕滅去影,飇車絕回輪。 尚恐丹液遲,志願不及申。 徒霜鏡中發,羞彼鶴上人。 桃李何處開,此花非我春。 惟應清都境,長與韓眾親。 〔《太平御覽》:《春秋後語》云:宋玉曰:「鳳凰上擊九千仞,翺翔乎窈冥之上。」《左傳》:為九文六采五章,以奉五色。杜預注:青與赤謂之文,赤與白謂之章,白與黑謂之采,黑與青謂之黻,五色備謂之繡。集此五章,以奉成五色之用。《宋書》:有鳳凰銜書游文王之都。書曰:殷帝無道,虐亂天下,黃命已移,不得複久。靈祗遠離,百神吹去。五星聚房,昭理四海。《漢書》:羽翮已就,橫絕四海。顏師古注:絕,謂飛而直度也。蕭士贇曰:道家蓬萊修煉法,河車是水,朱雀是火。取水一鬥鐺中,以大炎之令沸,致聖石九兩其中,初成姹女,次謂之玉液,後成紫色,謂之紫河車,白色曰白河車,青色曰青河車,赤色曰赤河車,亦曰黃芽。徐禎卿曰:落,脫也,謝也。《一統志》:清溪在池州府,源出洘溪山,與石人嶺水合,北流匯為王鏡潭。又東流經府門外,複折而北,至清溪口,入大江。大樓山,在池州府城南七十裡。沈約詩:若蒙羽駕迎,得奉金書召。桓驎西王母傳:王母所居宮闕,在龜山、春山西那之都,昆侖之圃,閬風之苑,左帶瑤池,右環翠水。其山之下,弱水九重,洪濤萬丈,非飇車羽輪,不可到也。楊齊賢曰:羽駕,言乘鸞駕鶴。飇車,言禦風乘雲。《漢武內傳》:其次藥有九丹金液,子得服之,白日升天。此飛仙之所服,非地仙之所見也。《列子》:王實以為清都紫微,鈞天廣樂,帝之所居。楚詞:見韓眾而宿之兮,問天道之所在。王逸注:韓眾,仙人也。《抱樸子》:韓眾服菖蒲十三年,身生毛,日視書萬言,皆誦之,冬恒不寒。鉛,音延。飇:音標。液:音亦。〕 其五 太白何蒼蒼,星辰上森列。 去天三百里,邈爾與世絕。 中有綠發翁,披雲〔一作「十春」〕臥松雪。 不笑亦不語,冥棲在岩穴。 我來逢真人,長跪問寶訣。 粲然啟玉齒〔一作「忽自哂」〕,授以煉藥說。 銘骨傳其語,竦身已電滅。 仰望不可及,蒼然五情熱。 吾將營丹砂,永世與人別。 〔《水經注》:「太白山在武功縣南,去長安二百里,不知其高幾許。俗云:『武功太白,去天三百』。」杜彥達曰:「太白山南連武功山,于諸山最為秀傑,冬夏積雪,望之皓然。」陶潛詩:「邈與世相絕。」謝靈運詩:「披雲臥石門。」顏延年詩:「山明望松雪。」曹植《飛龍篇》:「我知真人,長跪問道。」《榖梁傳》:「軍人粲然皆笑。」範甯注:「粲然,盛笑貌。」郭璞詩:「靈妃顧我笑,粲然啟玉齒。」李善注:「啟齒,笑也。」《吳越春秋》:「早朝晏罷,切齒銘骨。」《抱樸子》:「夫得道者,上能竦身于雲霄,下能潛形於川海。」蒼然,匆遽貌。曹植《上責躬應詔詩表》:「形影相弔,五情愧赧。」劉良注:「五情,喜、怒、哀、樂、怨也。」陶潛詩:「身沒名亦盡,念之五情熱。」〕 其六 代馬不思越,越禽不戀燕。 情性有所習,土風固其然。 昔別雁門關,今戍龍庭前。 驚沙亂海日,飛雪迷胡天。 蟣虱生虎鶡,心魂逐旌旃。 苦戰功不賞,忠誠難可宣。 誰憐李飛將,白首沒三邊。 〔代馬,代地所產之馬。曹植詩:「願騁代馬,倏忽北徂。」張協詩:「土風安所習,由來有固然。」徐禎卿曰:「代北代南,鳥獸各有所戀,以比去家就戍,非人之情也。」山西通志:「雁門山在代州北三十五裡,雙闕陡絕,雁欲過者必由此徑,故名。一名雁門塞,倚山立關,謂之雁門關。山西之關凡四十有餘,皆踞隘保固,而聳拔雄壯,則雁門為最。趙李牧、漢郅都備邊於此,匈奴不敢近塞,固皆一時良將,然不可謂非藉地險也。」班固燕然山銘:「躡冒頓之區落,焚老上之龍庭。」章懷太子注:「匈奴五月大會龍庭,祭其先、天地、鬼神。」《梁書》:鳥塞同文,胡天共軌。《淮南子》:甲胄生蟣虱,燕雀處帷幄,而兵不休息。《後漢書》:武冠,俗謂之大冠,環纓無蕤,以青系為緄,加雙鶡尾,豎左右,為鶡冠。五官、左右虎賁、羽林、五中郎將、羽林左右監,皆冠鶡冠,紗縠單衣。虎賁將虎文袴,白虎文劍佩刀。虎賁武騎皆鶡冠,虎文單衣。襄邑歲獻織成虎文衣。鶡者,勇雉也,其鬥對一死乃止。故趙靈王以表武士,秦施安焉。太白所謂「蟣虱生虎鶡」者,蓋謂其生於虎衣鶡冠之上,猶之甲胄生蟣虱也。《周禮》:通帛為旃,析羽為旌。鄭康成注:通帛,謂大赤,從周正色,無飾。析羽五采,系之於旌之上,所謂注旄於幹首也。《史記》:李廣為右北平太守,匈奴聞之,號曰漢之飛將軍,避之數歲,不敢入右北平。元狩四年,從大將軍青擊匈奴,引兵出東道,軍無導,惑失道,後大將軍。大將軍使長史問失道狀,欲上書報太子軍曲折。廣謂其麾下曰:「廣結髮與匈奴大小七十余戰,今幸從大將軍出接單于兵,而大將軍徙廣部行回遠,而又迷失道,豈非天哉。廣年六十餘矣,終不能複對刀筆之吏。」遂引刀自剄。顧炎武曰:昔人譏此詩以飛將軍剪截作飛將,然古人自有此語。後漢·班勇傳:「班將能保北鹵不為邊害乎?」後魏唐永正光中為北地太守,數與賊戰,未嘗敗北。時人語曰:「莫陸梁,恐爾逢唐將。」並以將軍為將。小學紺珠:「三邊,幽、並、涼三州也。」〕 其七 客有鶴上仙,飛飛淩太清。 揚言碧雲裡,自道安期名。 兩兩白玉童,雙吹紫鸞笙。 去影忽不見,回風送天聲。 舉首〔蕭本作「手」〕遠望之,飄然若流星。 願餐金光草,壽與天齊傾。 〔一作「五鶴西北來,飛飛淩太清。仙人綠雲上,自道安期名。兩兩白玉童,雙吹紫鸞笙。飄然下倒影,倏忽無留行。遺我金光草,服之四體輕。將隨赤松去,對博坐蓬瀛。」又:「舉首遠望之」,一作「我欲一問之。」淩,經歷也。《楚辭》九歎:譬若王僑之乘雲兮,載赤霄而淩太清。江淹詩:「日暮碧雲合。」張銑注:「碧雲,青雲也。」《史記》:「李少君曰:『臣嘗遊海上,見安期生,安期生食臣棗,大如瓜。安期生仙者,通萊蓬中,合則見人,不合則隱』。」於是天子遣方士入海求蓬萊安期生之屬。蕭士贇曰:白玉童,言童之顏如玉之白也。陳子昂詩:馳驅翠虯駕,伊鬱紫鸞笙。《楚辭》:悲回風之揺蕙兮。王逸注:「回風謂之飄風。」釋名:「流星,星轉行如流水也。」餐音餐。〕 其八〔此首繆本編入二十二卷,題作《感寓》,與諸本不同。〕 咸陽二三月,宮柳黃金枝。 綠幘誰家子?賣珠輕薄兒。〔一作「咸陽二三月,百鳥鳴花枝。玉劍誰家子,西秦豪俠兒。」〕 日暮醉酒歸,白馬驕且馳。 意氣人所仰〔一作「傾」〕,冶遊〔繆本作「游冶」〕方及時。 子雲不曉事,晩獻《長楊》辭。 賦達身已老,草玄鬢若絲。 投閣良可歎,但為此輩嗤。 〔謝尚大道曲:青陽二三月,柳青桃複紅。《漢書》:帝姑館陶公主,號竇太主,堂邑侯陳午尚之。午死,主寡居,近幸董偃。始偃與母以賣珠為事,偃年十三,隨母出入主家,左右言其姣好,主召見曰:「吾為母養之。」因留第中,教書計相馬禦射,頗讀傳記。至年十八而冠,出則執轡,入則侍內。為人溫柔愛人,以主故,諸公接之,名稱城中,號曰董君。主因推令散財交士,令中府曰:「董君所發,一日金滿百斤,錢滿百萬,帛滿千匹」,乃白之。安陵爰叔與偃善,謂偃曰:「足下私侍漢主,挾不測之罪,將欲安處乎?何不白主獻長門園,此上所欲也。如是,則上知計出於足下,則安枕而臥者無慘怛之憂。」偃入言之主,主立奏書獻之。上大悅,更名竇太主園為長門宮。上以錢千萬從主飲。後數日,上臨山林,主自執宰蔽膝,道入。坐未定,上曰:「願謁主人翁。」主乃下殿,去簪珥,徒跣頓首謝。有詔謝。主簪履起,之東廂,自引董君。董君綠幘傅韝,隨主前,伏殿下。主乃贊:「館陶公主庖人臣偃昧死再拜謁。」因叩頭謝,上為之起。有詔賜衣冠上。當是時,董君見尊不名,稱為主人翁。是日飲大驩樂,主乃請賜將軍從官金錢雜繒各有數。於是董君貴寵,天下莫不聞。沈約詩:洛陽繁華子,長安輕薄兒。楊修答臨淄候箋:吾家子雲,老不曉事。《漢書》:揚雄,字子雲,蜀郡成都人。孝成帝時,待詔承明之庭,從至射熊館,還,上《長楊賦》以風。哀帝時,丁傳、董賢用事,諸附離之者,或起家至二千石。時雄方草《太玄》,有以自守,泊如也。王莽時,劉歆、甄豐皆為上公。莽既以符命自立,即位之後,欲絕其原,以神前事,而豐子尋、歆子棻複獻之。莽誅豐父子,投棻四裔,辭所連及,便收不請。時雄校書天祿閣上,治獄事使者來,欲收雄,雄恐不能自免,乃從閣上自投下,幾死。莽聞之曰:「雄素不與事,何故在此?」間請問其故,乃劉棻嘗從雄學作奇字,雄不知情。有詔勿問。然京師為之語曰:「惟寂寞,自投閣。爰清淨,作符命。」古詩:但為後世嗤。唐仲言曰:此刺戚裡驕橫,而以子雲自況,所謂綠幘,必有所指。嗤,音鴟。〕 其九 莊周夢胡蝶,胡蝶為莊周。 一體更變易,萬事良悠悠。 乃〔一作「那」〕知蓬萊水,複作清淺流。 青門種瓜人,舊日東陵侯。 富貴故〔一作「苟」,繆本作「固」〕如此,營營何所求。 〔《莊子》: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蝴蝴,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神仙傳》:麻姑云:「接待以來,見東海三為桑田,向到蓬萊,水又淺于往日會時略半耳,豈將複為陵陸乎?」王遠歎曰:「聖人皆言海中行複揚塵也。」《三輔黃圖》:「長安城東出南頭第一門曰霸城門,民見門色青,名曰青城門,或曰青門。門外舊出佳瓜,廣陵人邵平為秦東陵侯,秦破,為布衣,種瓜青門外,瓜美,故時人謂之東陵瓜。」〕 其十 齊有倜儻生,魯連特高妙。 明月出海底,一朝開光曜。 卻秦振英聲,後世仰末照。 意輕千金贈,顧向平原笑。 吾亦澹蕩人,拂衣可同調。 〔《史記》:魯仲連者,齊人也。好奇偉倜儻之畫策,而不肯仕宦任職。適游趙,會秦圍趙,聞魏將欲令趙尊秦為帝,乃見平原君曰:「事將奈何?」平原君曰:「勝也何敢言事?前亡四十萬之眾於外,今又內圍邯鄲而不去。魏王使客將軍辛垣衍令趙帝秦,今其人在是。」魯仲連曰:「梁客辛垣衍安在?吾請為君責而歸之。」魯仲連見辛垣衍而無言。辛垣衍曰:「吾視居此圍城之中者,皆有求于平原君者也。今觀先生之玉貌,非有求于平原君者也,曷為久居此圍城之中而不去?」魯仲連曰:「彼秦者,棄禮義而工首功之國也,權使其士,虜使其民。彼即肆然而為帝,過而為政於天下,則連有蹈東海而死耳,吾不忍為之民也。所為見將軍者,欲以助趙也。」辛垣衍曰:「先生助之將奈何?」魯連曰:「吾將使梁及燕助之,齊、楚則固助之矣。」辛垣衍曰:「吾乃梁人也,先生惡能使梁助之?」魯仲連曰:「梁未睹秦稱帝之害耳。使梁睹秦稱帝之害,則必助趙矣。秦無已而帝,則且變易諸侯之大臣,奪其所不肖而與其所賢,奪其所憎而與其所愛;又將使其子女讒妾為諸侯妃姬,處梁之宮,梁王安得晏然而已乎?而將軍又何以得故寵乎?」於是新垣衍起,再拜謝曰:「吾請出,不敢複言帝秦。」秦將聞之,為卻軍五十裡。適會魏公子無忌奪晉鄙軍以救趙擊秦,秦軍遂引而去。於是平原君欲封魯連,魯連辭讓使者三,終不肯受。平原君乃置酒,酒酣起前,以千金為魯連壽。魯連笑曰:「所為貴於天下之士者,為人排患釋難解紛亂而無所取也。即有取者,是商賈之事也,而連不忍為也。」遂辭平原君而去,終身不復見。《廣韻》:「倜儻,不羇也。」《史記》:明月之珠,出於江海。《淮南子》:明月之珠,不能無纇。高誘注:夜光之珠,有似月光,故曰明月。朱穆崇厚論:振英聲於百世。謝朓楚《江賦》:願希光於秋月,承末照於遺簪。楊齊賢曰:「澹蕩,猶放蕩也。」《宋書》:「王弘之拂衣歸耕,逾曆三季。」謝靈運詩:誰謂古今殊,異代可同調。倜,音惕。〕 其十一 黃河走東溟,白日落西海。 逝川與流光,飄忽不相待。 春容舍我去,秋發已衰改。 人生非寒松,年貌〔一作「顏色」〕豈長在。 吾當乘雲螭,吸景駐光彩。 〔一作:誰能學天飛,三秀與君采。〕 〔顏延年詩:「日觀臨東溟。」呂向注:「東溟,東海也。」謝瞻詩:「逝川豈住複。」曹植詩:「流光正徘徊。」春容,謂少年之容。秋發,謂衰暮時之發。郭璞詩:「雖欲騰丹溪,雲螭非我駕。」呂延濟注:「雲螭,龍也。」楊齊賢曰:「吸景,吸日月之景。」螭,音鴟。〕 其十二 松柏本孤直,難為桃李顏。 昭昭嚴子陵,垂釣滄波間。 身將客星隱,心與浮雲閑。 長揖萬乘君,還歸富春山。 清風灑六合,邈然不可攀。 使我長歎息,冥棲岩石間。 〔劉孝綽詩:「競嬌桃李顏。」將,猶與也。〕 〔《後漢書》:嚴光,字子陵,會稽余姚人。少有高名,與光武同遊學。及光武即位,乃變名姓,隱身不見。帝思其賢,令以物色訪之。後齊國上言,有一男子,披羊裘釣澤中。帝疑其光,備安車玄纁,遣使聘之,三反而後至。舍於北軍,給床褥,太官朝夕進膳車馬即日幸其館。光臥不起,帝即其臥所,撫光腹曰:「咄咄子陵,不可相助為理耶?」光眠不應,良久,張目熟視曰:「唐堯著德,巢父洗耳。士固有志,何至相迫乎?」帝曰:「子陵,我竟不能下汝耶?」於是升輿歎息而去。複引光入,論道舊故,相對累日,因共偃臥,光以足加帝腹上。明日,太史奏客星犯帝座甚急。帝笑曰:「朕故人嚴子陵共臥耳。」除為諫議大夫,不屈,乃耕于富春山。後人名其釣處為嚴陵瀨。〕 〔《漢書》:「酈生長揖不拜。」顏師古注:「長揖者,手自上而極下。」《漢書》:天子畿方千里,提封百萬井,定出賦四十六萬井,戎馬四萬匹,兵車萬乘,故稱萬乘之主。張載詩:「昔為萬乘君。」《一統志》:「富春山,在桐廬縣西三十裡,一名嚴陵山,清麗奇絕,號錦峰繡嶺,乃漢嚴子陵隱釣處。前臨大江,上有東西二釣台。」張華詩:「穆如灑清風。」陶潛詩:「袁安困積雪,邈然不可幹。」〕 其十三 君平既棄世,世亦棄君平。 觀變窮太易,探元〔一作玄〕化群生。 寂寞綴道論〔一作「真道」〕,空簾閉幽情〔一作清〕。 騶虞不虛〔一作複〕來,鸑鷟有時鳴。 安知天漢上,白日懸高名。 海客去已久,誰人〔一作能〕測沈冥。 〔鮑照詩:「君平獨寂寞,身世兩相棄。」李善注:「身棄世而不仕,世棄身而不任。」《漢書》:「嚴君平卜筮於成都市,以為蔔筮者賤業,而可以惠眾人。有邪惡是非之問,則依蓍龜為言利害。與人子言依於孝,與人弟言依于順,與人臣言依於忠,各因勢道之以善,從吾言者,已過半矣。」裁日閱數人,得百錢足自養,則閉肆下簾而授《老子》。博覽無不通,依《老子》、嚴、周之旨,著書十萬餘言。《列子》:「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太易者,未見氣也;太初者,氣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質之始也。」孝經鉤命訣:「天地未分之前,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有太極,是為五運。形象未分,謂之太易;元氣始萌,謂之太初;形氣之端,謂之太始;形變有質,謂之太素;質形已具,謂之太極。」鄭康成《乾鑿度》注:「以其寂然無物,故名之為太易。」《漢書》:太史公習道論于黃子。謝靈運詩:委講綴道論。毛萇詩傳:騶虞,義獸也,白虎黑文,不食生物,有至信之德則應之。《國語》:周之興也,鸑鷟鳴於岐山。韋昭解:鸑鷟,鳳凰之別名也。蕭士贇曰:二句喻聖賢不虛生,其出也有時。博物志:舊說云:天河與海通。近世有人居海濱者,年年八月有浮槎去來,不失期。人有奇志,立飛閣於槎上,多齎糧,乘槎而去。十余日中,猶觀日月星辰,自後茫茫忽忽,亦不覺晝夜。去十餘月,至一處,有城郭狀,屋舍甚嚴,遙望宮中多織婦,見一丈夫牽牛渚次飲之。牽牛人乃驚問曰:「何由至此?」此人具說來意,並問此是何處。答曰:「君還至蜀郡,訪嚴君平則知之。」竟不上岸,因還如期。後至蜀,問君平,曰:「某年月日,有客星犯牽牛」宿,計其年月,正是此人到天河時也。博雅:天河謂之天漢。《漢書》:蜀嚴湛冥,不作苟見,不治苟得,久幽而不改其操。孟康注:蜀郡嚴君平,沈深玄默無欲也。《揚子》:蜀莊沈冥。李軌注:沈冥,猶玄寂,泯然無跡之貌。吳秘注:晦跡不仕,故曰沈冥。陳子昂詩:玄感非象識,誰能測沈冥。鸑,音嶽。鷟,音浞。〕 其十四 胡關饒風沙,蕭索〔一作「颯」〕竟終古。 木〔繆本作「歲」〕落秋草黃,登高望戎虜。 荒城空大漠,邊邑無遺堵。 白骨橫千霜,嵯峨蔽榛莽。 借問誰陵虐?天驕毒威武。 赫怒我聖皇,勞師事鼙鼔。 陽和變殺氣,發卒騷中土。 三十六萬人,哀哀淚如雨。 且悲就行役,安得營農圃。 不見征戍兒,豈知關山苦。 〔一本此下多「爭鋒徒死節,秉鉞皆庸豎。戰士塗蒿萊,將軍獲圭組」四句。〕 李牧〔一作「衛霍」〕今不在,邊人飼豺虎。 〔胡關,近胡地之關,若雁門、玉門、陽關之類。張正見詩:胡關辛苦地。《楚辭》:長無絕兮終古。班固燕然山銘:「經鹵磧,絕大漠。」李周翰注:「大漠,沙漠也。」《說文》:堵,垣也。五版為一堵。張載詩:周墉無遺堵。劉琨上懷帝表:白骨橫野。古樂府:延年壽千霜。《廣雅》:嵯峨,高也。榛,木叢生也。莽,草深茂也。《漢書》:單于遣使遺《漢書》曰:「南有大漢,北有強胡。胡者,天之驕子也。」《詩·大雅》:王赫斯怒。鄭箋曰:「赫,怒意。」《說文》:鼙,騎鼔也。騷,擾也。魏武善哉行:惋歎淚如雨。張載詩:萌隸營農圃。《史記》:李牧,趙之北邊良將也。常居代雁門,備匈奴。匈奴小入,佯北不勝。單于聞之,大率眾來入。李牧多為奇陣,張左右翼擊之,大破殺匈奴十余萬騎。滅襜襤,破東胡,降林胡,單于奔走。其後十餘歲,匈奴不敢近趙邊城。張載詩:「季世喪亂起,盜賊如豺虎。」 鼙,音皮。〕 其十五 燕昭延郭隗,遂築黃金台。 劇辛方趙至〔一作「往」〕,鄒衍複齊來。 奈何青雲士,棄我如塵埃。 珠玉買歌笑,糟糠養賢才。 方知黃鶴〔一作「鵠」〕舉,千里獨徘徊。 〔《史記》:「燕昭王即位,卑身厚幣以招賢者。謂郭隗曰:『齊因孤之國亂而襲破燕,孤極知燕小力少,不足以報。誠得賢士以共國,以雪先王之恥,孤之願也。先生視可者,得身事之』。」郭隗曰:「王必欲致士,先從隗始。況賢於隗者,豈遠千里哉。」於是昭王為隗改築宮而師事之。樂毅自魏往,鄒衍自齊往,劇辛自趙往,士爭趨燕。李善《文選注》:「《上穀郡圖經》曰:『黃金台在易水東南十八裡,燕昭王置千金于臺上,以延天下之士』。」《史記》:非附青雲之士,惡能施於後世哉。古詩:棄我如遺跡。左思詩:視之如塵埃。《韓詩外傳》:「田饒事魯哀公而不見察,謂哀公曰:『臣將去君,黃鵠舉矣』。」哀公曰:「何謂也?」曰:「雞有五德,君猶日瀹而食之者,何也?以其所從來者近也。夫黃鵠一舉千里,止君園池,食君魚鱉,啄君黍粱。無此五德,君猶貴之,以其所從來者遠也。臣將去君,黃鵠舉矣。」蘇武詩:「黃鶴一遠別,千里顧徘徊。」 隗音危,又上聲。劇,音極。〕 其十六 〔此首繆本編入二十三卷,與《咸陽二三月》一首俱題作《感寓》。〕 寶劍雙蛟龍,雪花照芙蓉。 精光射天地,雷〔繆本作電〕騰不可沖。 一去別金匣,飛沉失相從。 風胡歿已久〔一作「聖人歿已久」,蕭本作「風胡滅已久」〕,所以潛其鋒。 吳水深萬丈,楚山邈千重。 雌雄終不隔,神物會當逢。 〔《越絕書》:「客有能相劍者,名薛燭,越王句踐召而問之。乃召掌者,使取純鉤。薛燭望之,手振拂揚,其華捽如芙蓉始出。」又《越絕書》:「楚王召風鬍子而問之曰:『寡人聞吳有幹將,越有歐冶子,此二子甲世而生,天下未嘗有。寡人願齎邦之重寶以奉子,因吳王請此二人作鐵劍,可乎』?於是乃令風鬍子之吳,見歐冶子、幹將,使作鐵劍。歐冶子、幹將鑿茨山,泄其溪,取鐵英,作為鐵劍三枚。風鬍子奏之楚王,楚王見此三劍之精神,大悅,問之曰:『此三劍何物所象?其名為何』?風鬍子對曰:『一曰龍淵,二曰泰阿,三曰工布』。楚王曰:『何為龍淵、泰阿、工布』?風鬍子對曰:『欲知龍淵,觀其狀如登高山,臨深淵。欲知泰阿,觀其鈲,巍巍翼翼,如流水之波。欲知工布,鈲從文起,至脊而止,如珠不可衽,文若流水不絕』。」《太平御覽》:雷煥別傳曰:「煥字孔章,鄱陽人,善星曆蔔占。司空張華夜見異氣起鬥牛,問煥:『見之乎』?煥曰:『此為寶劍氣』。華曰:『時有相吾者曰:『君當貴達,身佩寶劍』。此言欲效矣』。乃以煥為豐城令。煥至縣,移獄掘入三十餘尺,得青石函一枚,中有雙劍,文彩未甚明。煥取南昌西山黃白土用拭劍,光豔照耀。乃送一劍並少黃土與華,自留一劍。華得劍並土,曰:『此幹將也,莫耶何複不至?然天生神物,終當合耳』。乃更以華陰赤土一斤送與煥。煥得磨劍,鮮光愈亮。及華誅,劍與玉匣莫知所在。後煥亡,煥子爽帶劍經延平津,劍無故墮水,令人投入逐覓,見二龍長數丈盤交,須臾,光彩徵發,曜日映川。」鮑照贈故人馬子喬詩:「雙劍將別離,先在匣中鳴。煙雨交將夕,從此忽分形。雌沈吳江水,雄飛入楚城。吳江深無底,楚關有崇扄。一為天地別,豈直限幽明。神物終不隔,幹祀倘還並。」太白此篇,蓋擬之也。然鮑詩為故人而贈別,其居要處在「神物」一聯;李詩感知己之不存,其警策處在「風胡」二語。辭調雖近,意旨自別。〕 其十七 金華牧羊兒,乃是紫煙客。 我願從之遊,未去發已白。 不知繁華〔一作「朱顏」〕子,擾擾何所迫。 昆山采瓊蕊〔一作「蕤」〕,可以煉精魄。 〔《神仙傳》:黃初平者,丹溪人也,年十五,家使牧羊。有道士見其良謹,便將至金華山石室中,四十餘年不復念家。其兄初起入山尋索,歷年不得。後見市中有一道士,問之曰:「吾有弟名初平,因令牧羊,失之四十餘年,莫知死生所在,願道君為占之。」道士曰:「金華山中有一牧羊兒,姓黃名初平,是卿弟非耶。」初起聞之,即隨道士去,遂得相見,悲喜語畢,問初平羊何在,曰:「近在山東。」初起往視之,不見,但見白石而還,謂初平曰:「山東無羊也。」初平曰:「羊在耳,但兄自不見之。」初平與初起俱往,初平叱曰:「羊起。」於是白石皆變為羊數萬頭。初起曰:「弟獨得仙道如此,吾可學否。」初平曰:「惟好道便可得之。」初起便棄妻子留住,就初平學,共服松脂、茯苓,至五百歲,能「坐在立亡,行于日中無影,而有童子之色。後乃俱還鄉里,諸親族死亡略盡,乃複還去。初平改字為赤松子,初起改字為魯班。〕 〔《列仙傳》:「丹火翼輝,紫煙成蓋。」沈約詩:「所願從之遊。」阮籍詩:「昔日繁華子。」古詩:「戚戚何所迫。」司馬相如《大人賦》:「嘰瓊華。」張揖注:「瓊樹生昆侖西流沙濱,大三百圍,高萬仞。華,蕊也,食之長生。」陸機詩:「上山采瓊蕊,穹谷饒芳蘭。」呂延濟注:「瓊蕊,玉英也。」江淹詩:「隱淪駐精魄。」呂向注:「精魄,魂魄也。」徐幹《中論》:「形體者,人之精魂也。」〕 其十八 天津三月時,千門桃與李。 朝為斷腸花,暮逐東流水。 前水複〔一作非〕後水,古今相續流。 新〔一作今〕人非舊人,年年橋上游。 雞鳴海色動,謁帝羅公侯。 月落西上陽〔一作「上陽西」〕,餘輝半城樓。 衣冠照雲日,朝下散皇州。 鞍馬如飛龍,黃金絡馬頭。 行人皆辟易,志氣橫嵩丘。 入門上高堂,列鼎錯珍羞。 香風引趙舞,清管隨齊謳。 七十紫鴛鴦,雙雙戲庭幽。 行樂爭晝夜,自言度千秋。 功成身不退,自古多愆尤。 黃犬空歎息,綠珠成釁仇。 何如鴟夷子,散發棹〔一作弄〕扁舟。 〔《元和郡縣誌》:「天津橋在河南縣北四裡。隋煬帝大業元年,初造此橋,以駕洛水,用大船維舟,皆以鐵鎖鉤連之。南北夾路,對起四樓,其樓為日月表勝之象。然洛水溢,浮橋輒壤。唐貞觀十四年,更令石工累方石為腳。」《爾雅》曰:「鬥牛之間,為天漢之津」,故取名焉。劉庭芝詩:「可憐楊柳傷心樹,可憐桃李斷腸花。」楊齊賢曰:「海色,曉色也。雞鳴之時,天色昧明,如海氣朦朧然。」《舊唐書》:「東都上陽宮,在宮城之西南隅,南臨洛水,西距榖水,東即宮城,北連禁苑。宮內正門正殿皆東向,正門曰提象,正殿曰觀風,其內別殿亭觀九所。上陽之西,隔榖水有西上陽宮,虹橋跨榖,行幸往來,皆高宗龍朔後置。」吳均詩:「落月有餘輝。」謝朓詩:「春色滿皇州。」張銑注:「皇州,帝都也。」《晉書》食貨志:「車如流水,馬若飛龍。」古《雞鳴曲》:「黃金絡馬頭,熲熲何煌煌。〕 〔《漢書》:「楊喜人馬俱驚,辟易數裡。」顏師古注:「辟易,謂開張而易其本處。」嵩丘,即嵩山也。又《藝文類聚》:「俗說曰:『傅亮北征,在黃河中,垂至洛,遙見嵩高山。于時同從客在坐,問傅曰:『潘安仁懷舊賦云:『前瞻太室,旁眺嵩高』。嵩高、太室是一山,何以言旁眺』?亮曰:『有嵩丘山,去太室有七十裡,此是寫書誤耳』』。」據此,則嵩丘別是一山矣。《家語》:「列鼎而食。」王融詩:香風流梵管。何妥詩:清管調絲竹。《初學記》:「梁元帝纂要曰:『齊歌曰謳,吳歌曰歈』。」古雞鳴曲:鴛鴦七十二,羅列自成行。《西京雜記》:「茂陵富人袁廣漢,於北邙山下築園,養白鸚鵡、紫鴛鴦、犛牛、青兕,奇獸怪禽,委積其間。」《爾雅翼》:鸂鶒亦鴛鴦之類,其色多紫。李白詩所謂「七十紫鴛鴦,雙雙戲庭幽。」謂鸂鶒也。《漢書》:「人生行樂耳,須富貴何時。」《老子》:「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也。」黃犬歎息,李斯事,詳見《擬恨賦》注。〕 〔《晉書》:石崇有妓曰綠珠,美而豔,善吹笛。孫秀使人求之。崇時在金穀別館,方登涼臺,臨清流,婦人侍側。使者以告。崇盡出其婢妾數十人以示之,皆蘊蘭麝,被羅縠,曰:「任所擇。」使者曰:「君侯服禦,麗則麗矣,然本受命指索綠珠,不識孰是?」崇勃然曰:「綠珠吾所愛,不可得也。」使者曰:「君侯博古通今,察遠照邇,願加三思。」使者出而又反,崇竟不許。秀怒,乃勸趙王倫誅崇。崇正宴於樓上,介士到門。崇謂綠珠曰:「我今為爾得罪。」綠珠泣曰:「當效死於官前。」因自投於樓下而死。崇母兄妻子無少長皆被害。《漢書》:越王句踐困於會稽之上,迺用范蠡、計然十年國富,厚賂戰士,遂報強吳,刷會稽之恥。範蠡乃乘扁舟,浮江湖,變姓名,適齊為鴟夷子皮。孟康曰:扁舟,特「舟也。」顏師古注:「自號鴟夷者,言若盛酒之鴟夷,多所容受,而可卷懷,與時弛張也。」張華詩:「散發重陰下,抱杖臨清渠。」張銑注:「散發,言不為冠所束也。」徐禎卿曰:「『黃犬』句應前貴寵之言,『綠珠』句應前歌舞之言,鴟夷句應前功成身退之言。」 辟,音辟。〕 其十九 西上〔一作「嶽」〕蓮花山,迢迢見明星。 素手把芙蓉,虛步躡太清。 霓裳曳廣帶,飄拂升天行。 邀我登雲台,高揖衛叔卿。 恍恍與之去,駕鴻淩紫冥。 俯視洛陽川,茫茫走胡兵。 流血塗野草,豺狼盡冠纓。 〔《初學記》:「華山,五嶽之西嶽也。」周官:「豫州,其鎮山曰華山。」華山記云:「山頂有池,生千葉蓮花,服之羽化,因曰華山。」陝西志:「華山北上有蓮花峰,視諸峰為更高。」古詩:「迢迢牽牛星。」呂延濟注:「迢迢,遠貌。」《太平廣記》:「明星玉女者,居華山,服玉漿,白日升天。」古詩:「纖纖出素手。」《楚辭》章句:「芙蓉,蓮花也。」《楚辭》:「青雲衣兮白霓裳。」慎蒙《名山記》:「雲台峰在太華山東北,兩峰崢嶸,四面陡絕,上冠景雲,下通地脈,嶷然獨秀,有若靈台。」《神仙傳》:「衛叔卿者,中山人也,服雲母得仙。漢元封二年八月壬辰,孝武皇帝閒居殿上,忽有一人乘雲車,駕白鹿,從天而下,來集殿廷。其人年可三十許,色如童子,羽衣星冠。帝驚問為誰,答曰:『我中山魏叔卿也』。帝曰:『子若是中山人,乃朕臣也,可前共語』。叔卿本意謁帝,謂帝好道,見之必加優禮,而帝問曰:『是朕臣也』。於是大失望,默然不應,忽焉不知所在。帝甚悔恨,即遣使者梁伯至中山推求叔卿,不得見,但見其子度世共之華山求尋其父,未到其嶺,於絕岩之下,望見其父與數人博戲于石上,紫雲鬱鬱於其上,白玉為床,有數仙童執幢節立其」後。郭璞詩:駕鴻乘紫煙。此詩大抵是洛陽破沒之後所作。「胡兵」,謂祿山之兵。「豺狼」,謂祿山所用之逆臣。蕭氏以「胡兵」為回紇,以「豺狼盡冠纓」為用官爵賞功,不分流品,似未是。〕 其二十 昔我游齊都,登華不注峰。 茲山何峻秀,綠翠如芙蓉。 蕭颯古仙人,了知是赤松。 借予一白鹿,自挾兩青龍。 含笑淩倒景,欣然願相從。 〔水經:「濟水又東北徑華不注山。」酈道元注:「單椒秀澤,不連丘陵以自高;虎牙桀立,孤峰特拔以刺天。青崖翠發,望同點黛。山下有華泉。」《通典》:「齊州曆城縣有華不注山,其山直上如筍。」《山東通志》:「華不注山,在濟南府城東北十五裡。」「不」字即「柎」字,如詩「棠棣之華,鄂不韡韡」之「不」,華之蒂也。喻此山孤秀,如華柎之注于水者然。《列仙傳》:「赤松子者,神農時雨師也。服水玉以教神農,能入火自燒。往往至昆侖山上,常止西王母石室中,隨風雨上下。炎帝少女追之,亦得仙俱去。至高辛時,複為雨師。」司馬相如《大人賦》:「貫列缺之倒景兮。」服虔注:「人在天上,下向視日月,故景倒在下也。」張揖注:「陵陽子明經曰:『倒景氣去地四千里,其景皆倒在下也』。」《漢書》:「登遐倒景。」如淳注:在日月之上,反從下照,故其景倒也。沈約詩:「一舉陵倒景,無事適華嵩。」華不音花孚。〕 泣與親友別,欲語再三咽。 勖君青松心,努力保霜雪。 世路多險艱,白日欺紅顏。 分手〔繆本作「首」〕各千里,去去何時還?〔蘇武詩:努力愛春華。又云:去去從此辭。咽,音噎。〕 在世複幾時,倏如飄風度。 空聞《紫金經》,白首愁相誤。 撫己忽自笑,沉吟為誰故? 名利徒煎熬,安得閒余步。 終留赤玉舄,東上蓬萊〔一作「山」〕路。 秦帝如我求,蒼蒼但煙霧。 〔陶潛《歸去來辭》:「寓形宇內複幾時。」《爾雅》:「回風為飄。」郭璞注:「旋風也。」毛萇詩傳:「飄風,暴起之風。」《論衡》:「天地之間,尤疾速者,飄風也。」紫金經:「煉丹之書也。」王逸九思:「我心兮煎熬,聊是兮用憂。」沈約詩:「聊可閑余步。」張銑注:「間,緩也。」《列仙傳》:「安期生者,琅琊阜鄉人也。賣藥于東海邊,時人皆言千歲翁。秦始皇東游,請見,與語三日三夜,賜金璧度數千萬。出於阜鄉亭,皆置去,留書以赤玉舄一緉為報,曰:『後十年,求我于蓬萊山』。始皇即遣使者徐士、盧生等數百人入海,未至蓬萊山,輒逢風波而還,立祠阜鄉亭海邊十數處雲。〕 〔此詩古本「昔我游齊都」以下五韻作一首,「泣與親友別」以下四韻作一首,「在世複幾時」以下六韻作一首。蕭本合作一首而解之曰:「此《遊仙詩》,意分三節:第一節謂從仙人以遠遊,第二節謂別親友而嗚咽,第三節是泣別之際,忽翻然自悟而笑曰:『沉吟泣別者,為誰故哉?在世幾時,不過為名利煎熬耳,於已分上事,初何所益?於是決意遠遊,終當高舉,但留遺跡於人間,雖帝王求之且不可得,豈更複為親友之戀哉』!」〕 〔琦按:中節語意與上下全不相類。當棄世遠遊,何事猶作兒女子態,與親友泣別,至於「欲語再三咽」耶?韋縠《才調集》只選中四韻作一首,而前後不錄。是知古本似未失真,蕭本未免誤合。但首章語意似未完,或有缺文,未可知。朱子謂「太白詩多為人所亂,有一篇分為三篇者,有二篇合為一篇者」,豈指此章而言耶?今姑仍蕭本,俟識者再為定之。〕 其二十一 郢客吟《白雪》,遺響飛青天。 徒勞歌此曲,舉世誰為傳。 試為巴人唱,和者乃數千。 吞聲何足道,歎息空淒然。 〔《新序》:「客有歌於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國中屬而和者數千人;其為陽陵采薇,國中屬而和者數百人;其為陽春白雷,國中屬而和者數十人而已。引商刻角,雜以流征,國中屬而和者不過數人。是其曲彌高,其和彌寡。」陸機詩:「哀音繞棟宇,遺響入雲漢。」鮑照詩:「吞聲躑躅不敢言。」蕭士贇曰:「此感歎之辭。高才者知遇之難,卑污者投合之易,負才不遇者,能不為之吞聲歎息也歟?」〕 其二十二 秦水別隴首,幽咽多悲聲。 胡馬顧朔雪,蹀躞長嘶鳴。 感物動我心,緬然含歸情。 昔視秋蛾飛,今見春蠶生。 嫋嫋桑結〔一本作「枯」,俗本作「柘」,誤〕葉,萋萋柳垂榮。 急節謝流水,羇心揺懸旌。 揮涕且複去,惻愴何時平。 〔《太平御覽》:辛氏《三秦記》曰:隴右西關,其阪紆回,不知高幾裡,欲上者七日乃越。高處可容百餘家,上有清水,四注流下。俗歌曰:「隴頭流水,鳴聲幽咽。遙望秦川,肝腸斷絕。」隴首,即隴頭也。沈約詩:西征登隴首。《通鑒》地理通釋:「秦州隴城縣有大隴山,亦曰隴首山。」陸機詩:「胡馬如雲屯。」吳均詩:蹀躞青驪馬。《廣韻》:蹀躞,行貌。緬,遠也。江淹賦:秋蛾兮載飛。沈約詩:寧憶春蠶起。《廣雅》:嫋嫋,弱也。萋萋,茂也。枚乘柳賦:枝逶迤而含紫,葉萋萋而吐綠。楊齊賢曰:毛詩:「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曹子建詩:「昔我初遷,朱華未希。今我旋止,素雪雲飛。」太白意亦同此。「昔我在此,見秋蛾之飛。今既改歲,春蠶生矣。桑葉如結,柳條爭榮,猶未得歸。」曹植《與吳質書》:「日不我與,曜靈急節。」呂延濟注:「急節,謂遷移速也。」楊齊賢曰:「謝,去也。謂時節之去,如流水之急也。」《史記》:「心搖搖然如懸旌而無所終薄。」《家語》:「無揮涕。」王肅注:「揮涕,不哭流涕,以手揮之。〕 〔咽:音噎。躞:音燮。蹀:音疊。緬:音勉。羇:音雞。愴:音昌,又音創。〕 其二十三 秋露白如玉,團團下庭綠。 我行忽見之,寒早悲歲促。 人生鳥過目,胡乃自結束。 景公一何愚,牛山淚相續。 物苦不知足,得〔一作「登。」〕隴又望蜀。 人心若波瀾,世路有〔一作「多。」〕屈曲。 三萬六千日,夜夜當秉燭。 〔謝惠連詩:「團團滿葉露。」王融詩:「秋風下庭綠。」庭綠,謂庭中草木也。張協詩:「人生瀛海內,匆如鳥過目。」古詩:「蕩滌放情志,何為自結束。」《列子》:「齊景公游于牛山,北臨其國城而流涕曰:『美哉國乎,鬱鬱芊芊,若何滴滴去此國而死乎?使古無死者,寡人將去斯而之何?艾孔、梁丘據皆從而泣曰:『臣賴君之賜,疏食惡肉可得而食,駑馬棱車可得而乘也。且猶不欲死,而況吾君乎』』?」晏子獨笑於旁。公雪泣而顧晏子曰:「寡人今日之游悲,孔與據皆從寡人而泣,子之獨笑,何也?」晏子對曰:「使賢者常守之,則太公、桓公將常守之矣;使勇者常守之,則莊公、靈公將常守之矣。數君者將常守之,吾君方將蓑笠而立畎畝之中,惟事之恤,何暇念死乎?則吾君又安得此位而立焉?以其迭處之,迭去之,至於君也,而獨為之流涕,是不仁也。見不仁之君,見諂諛之臣,見此二者,臣之所為獨竊笑也。」景公慚焉,舉觴自罰,罰二臣者各二觴焉。《後漢書》:敕岑彭書曰:「人苦不知足,既平隴,複望蜀。」陸機詩:休咎相乘躡,翻覆若波瀾。三萬六千日,約計百年歲月,有此數也。《抱樸子》:百年之壽,三萬餘日耳。沈炯詩:百年三萬日,處處此傷情。古詩: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 其二十四 大車揚飛塵,亭午暗阡陌。 中貴多黃金,連雲開甲宅。 路逢鬥雞者,冠蓋何輝赫。 鼻息幹虹蜺,行人皆怵惕。 世無洗耳翁,誰知堯與蹠。 〔《初學記》:「纂要云:日在午曰亭午。」孫綽《天臺山賦》:「羲和亭午,游氣高褰。」劉良注:「亭,至也。」阡陌:田間道也。《史記索隱》:「《風俗通》曰:『南北曰阡,東西曰陌。河東以東西為阡,南北為陌』。」《史記》:「天子使中貴人從。」李廣索隱曰:「『案董巴輿服志云:黃門丞主密使聽察天下,天下謂之中貴人使者』。崔浩云:『在中而貴幸,非德望,故雲中貴也』。」服虔曰:「內臣之貴幸者。」甲宅:猶甲第。《魏書》閹官列傳:「太后嘉其忠誠,為造甲宅。」《新唐書·宦者傳》:「開元、天寶中,宦官黃衣以上三千員,衣朱紫千餘人。其稱旨者輒拜三品將軍,列戟於門。其在殿頭供奉,委任華重,持節傳命,光焰殷殷動四方。所至郡縣奔走,獻遺至萬計。修功德,市禽鳥,一為之使,猶且數千緡。監軍持權,節度反出其下。於是甲舍、名園、上腴之田為中人所占者半京畿矣。」又高力士傳:「中人若黎敬仁、林昭隱、尹鳳翔、韓莊、牛仙童、劉奉廷、王承恩、張道斌、李大宜、朱光輝、郭全、邊今誠等,並內供奉,或外監節度軍,修功德,市鳥獸,皆為之使。使還,所裒獲動巨萬計。京師甲第池園、良田美產,占者十六,與力士略等。」又王鉷傳:「鉷子准,為衛尉少卿,以鬥雞供奉禁中。李林甫子岫亦親近,准驕甚,淩岫出其上。過駙馬都尉王繇,以彈彈其巾,折玉簪為樂。既置酒,永穆公主親視供具。萬年尉韋黃裳、長安尉賈季鄰等候准經過,饌具倡樂必素辦,無敢逆意。〕 〔陳鴻《東城老父傳》:賈昌,長安宣陽裡人。生七歲,趫捷過人,善應對,解鳥語音。玄宗在藩邸時,樂民間清明節鬥雞戲。及即位,治雞坊于兩宮間,索長安雄雞,金毫鐵距、高冠昂尾千數,養於雞坊。選六軍小兒五百人,使馴擾教飼之。上好之,民風尤甚。諸王世家、外戚家、公主家、侯家,傾帑破產市雞,以償雞直。都中男女以弄雞為事,貧者弄假雞。帝出遊,見昌弄木雞于雲龍門道旁,召入為雞坊小兒,衣食右龍武軍。昌三尺童子,入雞群,如狎群小,壯者、弱者、勇者、怯者,水榖之時,疾病之候,悉能知之。舉二雞,雞畏而馴,使令如人。護雞坊中謁者王承恩言于玄宗,召試殿庭,皆中玄宗意,即日為五百小兒長。加以忠厚謹密,天子甚愛幸之,金帛之賜,日至其家。開元十三年,籠雞三百,從封東嶽。父忠死太山下,奉屍歸葬雍州。縣官為葬器喪車,乘傳洛陽道。十四年三月,衣鬥雞服,會玄宗于溫泉。當時天下號為雞神童。時人為之語曰:生兒不用識文字,鬥雞走馬勝讀書。賈家小兒年十三,富貴榮華代不如。能令金距期勝負,白羅繡衫隨軟轝。父死長安千裡外,差夫治道挽喪車。〕 〔顏氏家訓:「印組光華,車騎輝赫。」曹植《七啟》:「揮袂則九野生風,慷慨則氣成虹蜺。」《廣雅》:「怵惕,恐懼也。〕 〔《高士傳》:堯之讓許由也,由以告巢父。巢父曰:「汝何不隱汝形,藏汝光?若非吾友也。」擊其膺而下之。由悵然不自得,乃過清泠之水洗其耳,曰:「向聞貪言,負吾友矣。」遂去,終身不相見。《莊子》:柳下季之弟,名曰盜蹠,從卒九千人,橫行天下,侵暴諸侯,穴室樞戶,驅人牛馬,取人婦女,貪得忘親,不顧父母兄弟,不祭先祖。所過之邑,大國守城,小國入保,萬民苦之。《史記正義》:按:蹠者,黃帝時大盜之名。以柳下惠弟為天下大盜,故世放古,號之盜蹠。〕 〔陌,音麥。蹠,音職。〕 其二十五 世道日交喪,澆風散淳源。 不采芳桂枝,反棲惡木根。 所以桃李樹,吐花竟不言。 大運有興沒,群動爭飛奔。 歸來廣成子,去入無窮門。 〔《莊子》:「世喪道矣,道喪世矣,世與道交相喪也。」蕭士贇曰:「世不知有道之可尊,是世喪道矣。有道者見世如此,遂亦無心用世焉,非所謂道喪世者歟?故曰交相喪也。」王屮《頭陀寺碑文》:淳源上派,澆風下黷。《漢書》:「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大運,天運也,已見前注。《神仙傳》:廣成子者,古之仙人也,居崆峒之山,石室之中。黃帝聞而造焉,請問治身之要。廣成子曰:「至道之精,杳杳冥冥,無視無聽,抱神以靜,形將自正。必靜必清,無勞爾形,無搖爾精,乃可長生。慎內閉外,多知為敗。我守其一,以處其和,故千二百歲而形未嘗衰。得我道者上為皇,失吾道者下為土。將去汝入無窮之門,遊無極之野,與日月參光,與天地為常。人其盡死,而我獨存矣。」澆,音梟。〕 其二十六 碧荷生幽泉,朝日豔且鮮。 秋花冒綠水,密葉羅青煙。 秀色空絕世,馨香誰為〔蕭本作「竟誰」〕傳。 坐看飛霜滿,凋此紅芳年。 結根未得所,願托華池邊。 〔曹植詩:「朱華冒綠池。」李善注:「冒,猶覆也。」張協《七命》:「飛霜迎節,高風送秋。」古詩:「結根太山阿。」《楚辭》:「蛙黽游乎華池。」王逸注:「華池,芳華之池也。」陸機詩:「移居華池邊。」〕 其二十七 燕趙有秀色,綺樓青雲端。 眉目豔皎月,一笑傾城歡。 常恐碧草晚,坐泣秋風寒。 纖手怨玉琴,清晨起長歎。 焉得偶君子,共乘雙飛鸞。 〔陸厥《中山孺子妾歌》:「一笑傾城,一顧傾市。」陸機詩:「佳人撫琴瑟,纖手清且閑。」江淹《扇上彩畫賦》:「玉琴兮散聲,素女兮弄情。」蕭士贇曰:此與二十六首同意。懷材抱藝之士,惟恐未能見用,而老之將至,思得君子附離,與共爵位而用世也。〕 其二十八 容顏若飛電,時景如飄風。 草綠霜已白,日西月複東。 華鬢不耐秋,颯然成衰蓬。 古來賢聖人,一一誰成功。 君子變猿鶴,小人為沙蟲。 不及廣成子,乘雲駕輕鴻。 〔毛萇詩傳:「飄風,回風也。」《藝文類聚》:「《抱樸子》曰:『周穆王南征,久而不歸。君子為猿為鶴,小人為蟲為沙』。」今本《抱樸子》云:「三軍之眾,一朝盡化,君子為鶴,小人成沙。」與古書所引迥異。徐禎卿曰:「誰成功,言未有能仙舉者也。為猿鶴,為蟲沙,言君子小人皆莫逃於陰陽變化之中也。」廣成子,已見前注。沈約詩:朋來握石髓,賓至駕輕鴻。〕 其二十九 三季分戰國,七雄成亂麻。 王風何怨怒,世道終紛拏。 至人洞玄象,高舉淩紫霞。 仲尼欲〔一作「亦」〕浮海,吾祖之流沙。 聖賢共淪沒,臨岐胡咄嗟。 〔《漢書》:「三季之後,厥事放紛。」顏師古注:「三季,三代之末也。」《東京賦》:「七雄並爭。」薛綜注:「七雄,謂韓、魏、燕、趙、齊、楚、秦也。」《史記》:「其後秦遂以兵滅六王,並中國,外攘四夷,死人如亂麻。」毛萇詩傳:「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正義曰:「亂世之政教與民心乖戾,民怨其政教,所以忿怒,述其怨怒之心而作歌,故亂世之音亦怨以怒也。」《史記》:「漢匈奴相紛拏。」正義曰:「三蒼解詁云:『紛拏,相牽也』。」師古曰:「紛拏,亂相持搏也。挐音女居反。」《楚辭》:「殽亂兮紛挐。」《淮南子》:「芒繁亂澤,巧為紛拏。」按:《說文》:「挐,牽引也。從手奴聲,女加切。」「挐,持也。從手如聲,女加切。」蓋義雖別而音則同。至《韻會》始以拏入麻韻,挐入魚韻,析而為二。然考之經史傳注,挐、拏二字通用,並有二音,義亦相互從合可也。至人,謂聖人。玄象,謂天象。《莊子》:不離於真,謂之至人。後漢記:玄象錯度,日月不明。《列仙傳》:關令尹喜者,周大夫也。《老子》西遊,喜先見其氣,知有真人當過,物色而遮之,果得《老子》。《老子》亦知其奇,為著書授之。後與《老子》俱遊流沙,化胡,服巨勝實,莫知其所終。蕭士贇曰:唐以《老子》為祖,太白乃興聖皇帝九世孫,故雲吾祖。公羊傳疏:咄嗟,猶歎息,即裡語曰「咄嗟之間」也。 咄,當沒切。敦,入聲。〕 其三十 玄風變太古,道喪無時還。 擾擾季葉〔一作「市井。」〕人,雞鳴趨四關。 但識金馬門,誰〔一作「詎。」〕知蓬萊山。 白首死羅綺,笑歌無休〔一作「時。」〕閑。 淥〔蕭本作「綠。」〕酒哂丹液,青娥凋素顏。〔一作「萋萋千金骨,風塵凋素顏。」〕 大儒揮金槌,琢之〔一作「發塚。」〕詩禮間。 蒼蒼三珠樹,冥目焉能攀。 〔阮籍詩:「季葉道陵遲。」季葉,季世也。李善《文選注》云:「陸機洛陽記曰:『洛陽有四關,東成皋,南伊闕,北孟津,西函穀』。」《史記索隱》:「關中,咸陽也。東函谷,南嶢武,西散關,北蕭關,在四關之中。」《三輔黃圖》:「金馬門,宦者署。武帝得大宛馬,以銅鑄象,立於署門,因以為名。東方朔、主父偃、嚴安、徐樂,皆待詔金馬門,即此。」《後漢書》:「孝武皇帝時,善相馬者東門京鑄作銅馬法獻之,有詔立馬于魯班門外,則更名魯班門曰金馬門。」《十洲記》:「蓬萊山對東海之東北岸,周圍五千里,上有九老丈人、九天真王宮,蓋太上真人所居,惟飛仙能到其處耳。」陶潛詩:「清歌散新聲,綠酒開芳顏。」《廣雅》:「哂,笑也。」宋南平王白紵舞曲:佳人舉袖曜青娥。《莊子》:儒以詩禮發塚。大儒臚傳曰:「東方作矣,事之若何?」小儒曰:未解裙襦,口中有珠。詩固有之曰:青青之麥,生於陵陂。生不佈施,死何含珠為?接其鬢,壓其顪,儒以金椎控其頤,徐剔其頰,無傷口中珠。《山海經》:三珠樹生赤水上,其為樹如柏,葉皆為珠。一曰其為樹如彗也。蕭士贇曰:此太白感時憂世之作。意謂古道日喪,季世之人不復返樸,汩沒于名利聲色之場,至死不悟。所謂儒者,又皆假經欺世,借儒術以行其竊取之心。漢諺所謂「懸牛頭,賣馬脯,盜蹠行,孔子語」者也。彼豈知大道無為自然之化哉。三珠之樹,喻大道也。雖蒼蒼在前,乃如之人,冥然無見,安能攀而至乎?憂憤之意,微而顯矣。琦按:三珠樹乃仙境所生。「冥目焉能攀」,謂至死而不得采,以照上文「焉知蓬萊山」之意。〕 其三十一 鄭客西入關,行行未能已。 白馬華山君,相逢平原裡。 璧遺鎬池君〔繆本作「公」〕,明年祖龍死。 秦人相謂曰,吾屬可去矣。 一往桃花源,千春隔流水。 〔《捜神記》:秦始皇三十六年,使者鄭客從關東來,將入函穀,西至華陰,望見素車白馬從華山上下,疑其非人,道住止而觀之。遂至,問鄭客曰:「安之?」鄭客曰:「之咸陽。」車上人曰:「吾華山使也,願托一牘書致鎬池君所。子之咸陽,道過鎬池,見一大梓有文,取石款梓,當有應者,即以書與之。」客如其言,以石款梓,果有人來取書云:「明年祖龍死。」《史記》:秦始皇三十六年,使者從關東夜過華陰舒平道,有人持璧遮使者曰:「為吾遺鎬池君。」因言曰:「今年祖龍死。」使者問其故,因忽不見,置其璧去。使者奉璧俱以聞,始皇默然良久,曰:「山鬼固不過知一歲事也。」退言曰:「祖龍者,人之先也。」使禦府視璧,乃二十八年行渡江所沉璧也。張晏曰:「武王居鎬,鎬池君則武王也。」武王伐商,故神雲始皇荒淫若紂矣,今亦可伐也。孟康曰:「長安西南有鎬池。」索隱曰:「鎬池君,按服虔雲水神是也。江神以璧遺鎬池之神,告始皇之將終也。且秦水德王,故其君將亡,水神先自相告也。」蘇林曰:「祖,始也。龍,人君象,謂始皇也。」《捜神後記》:「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緣溪行,忘路遠近。忽逢桃花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漁人甚異之,複前行,欲窮其林。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髣髴若有光,便舍舟從口入。初極狹,才通人,複行數十步,豁然開朗。土地曠空,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黃髮垂髫,並怡然自樂。見魚人大驚,問所從來,具答之。便要還家,為設酒殺雞作食。村中人聞有此人,鹹來問訊。自雲先世避秦難,率妻子邑人至此絕境,不復出焉,遂與外人隔。問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此人一一具言所聞,皆為歎惋。餘人各複延至其家,皆出酒食。停數日,辭去。此中人語曰:『不足為外人道也。』既出,得其船,便扶向路,處處志之。及郡,乃詣太守,說如此。太守劉歆即遣人隨之往,尋向所志,不復得焉。」〕 其三十二 蓐收肅金氣,西陸弦海月。 秋蟬號階軒,感物憂不歇。 良辰竟何許,大運有淪忽。 天寒悲風生,夜久眾星沒。 惻惻不忍言,哀歌達〔蕭本作「逮」〕明發。 〔《禮記》:「孟秋之月,其神蓐收。」《山海經》:「西方蓐收,左耳有蛇,乘兩龍。」郭璞注:「金神也,人面虎爪,白毛,執鉞。」《北堂書鈔》:「《漢書》云:『立春、春分,月行東方青道,曰東陸;立夏、夏至,月行南方赤道,曰南陸;立秋、秋分,月行西方白道,曰西陸;立冬、冬至,月行北方黑道,曰北陸』。」釋名:「弦,月半之名也。其形一旁曲,一旁直,若張弓弛弦也。」阮籍詩:「良辰在何許,凝霜霑衣襟。」謝朓詩:「良辰竟何許,夙昔夢佳期。」呂延濟注:「許,處也。言平生良時,竟在何處。」徐禎卿曰:「良辰,建功策名之時也。大運,天運也。淪,忽暮也。」《歲華紀麗》:「秋風曰悲風。」《詩·小雅》:「明發不昧。」毛傳曰:「明發,發夕至明。」正義曰:「夜地而暗,至旦而明。明地發後,故謂之明發也。」《集傳》曰:「明發,謂將旦而光明開發也。」〕 其三十三 北溟有巨魚,身長數千里。 仰噴三山雪,橫吞百川水。 憑陵〔繆本作「淩」〕隨海運,燀〔繆本作「烜」〕赫因風起。 吾觀摩天飛,九萬方未已。 〔北溟巨魚,用《莊子·逍遙遊》中事,詳見《大鵬賦》注。陸德明《莊子》音義:「海運,司馬彪云:『運,轉也』。向秀云:『非海不行,故雲海運』。梁簡文云:『運,徙也』。」阮籍詩:高鳥摩天飛,淩雲共遊戲。餘俱見《大鵬賦》注。〕 其三十四 羽檄如流星,虎符合專城。 喧呼救邊急,群鳥皆夜鳴。 白日曜紫微,三公運權衡。 天地皆得一,澹然四海清。 借問此何為,答言楚征〔一作「征楚」〕兵。 渡瀘及五月,將赴雲南征。 怯卒非戰士,炎方難遠行。 長號別嚴親,日月慘光晶。 泣盡繼以血,心摧兩無聲。 困獸當猛虎,窮魚餌奔鯨。 千去不一回,投軀豈全生。 如何舞干戚,一使有苗平。 〔《史記》:「吾以羽檄征天下兵。」裴駰注:「魏武奏事曰:『今邊有小警,輒露檄插羽,非羽檄之意也』。駰按:推此言,則以鳥羽插檄書,謂之羽檄,取其急速若飛鳥也。」顏師古《漢書注》:「檄者,以木簡為書,長尺二寸,用徵召也。有急事則加以鳥羽插之,示疾速也。」又淮南王傳:「持羽檄從南方來。」顏師古注:「羽檄,徵兵之書也。」《後漢書》:「舊制,發兵皆以虎符,其餘徵調,竹使符而已。」潘岳馬汧督誄:「剖符專城,紆青拖墨之司。」張銑注:「專,擅也,擅一城也。謂守宰之屬。」梁簡文帝詩:「輕兵救邊急。」《莊子》:「亂天之經,逆物之情,玄天弗成,解獸之群,而鳥皆夜鳴。〕 〔蕭士贇曰:「言一時喧呼驚擾,棲鳥亦不得安其巢,至於夜鳴也。」《韓詩外傳》:「三公者何?曰司空、司馬、司徒也。司馬主天,司空主地,司徒主人。故陰陽不和,四時不節,星辰失度,災變非常,則責之司馬。山陵崩弛,川穀不流,五穀不殖,草木不茂,則責之司空。君臣不正,人道不和,國多盜賊,下怨其上,則責之司徒。」《通典》:周以太師、太傅、太保為三公,漢以丞相、大司馬、御史大夫為三公。後漢、魏、晉、宋、齊、梁、陳、後魏、北齊皆以太尉、司徒、司空為三公。後周以太師、太傅、太保為三公。隋以太尉、司徒、司空為三公,大唐因之。《老子》:「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河上公注:「一,無為道之子也。天得一故能垂象清明,地得一故能安靜不動搖。〕 〔琦按:瀘水,即《禹貢》梁州之黑水也。漢時名瀘,唐名金沙江,今雲南姚州之金沙江是也。其源出吐蕃界中,為麗水,下流至四川敘州府為馬湖江。《水經注》:瀘峰最為高秀,水之左右,馬步之徑裁通,而時有瘴氣,三月、四月逕之必死,非此時猶令人吐悶,五月以後,行者差得無害。故諸葛亮表言:「五月渡瀘,並日而食,臣非不自惜也,顧王業不可以偏安於蜀故也。」《益州記》曰:瀘水源出曲羅舊山下三百里,曰瀘水,兩峰有殺氣,暑月舊不行,故武侯以夏渡為難。〕 〔《太平寰宇記》:十道記云:瀘水出蕃中,入黔府,曆越嶲郡界,出拓州,至此有瀘津關,關上有石峰,高三十丈,四時多瘴氣,三四月間發,人沖之立死。非此時中,則人多悶吐,唯五月上伏即無害。故諸葛武侯征越嶲,上疏云:「五月渡瀘,深入不毛之地。」《舊唐書》:「南蠻質子閣羅鳳亡歸,帝怒,欲討之。楊國忠薦閬州人鮮于仲通為益州長史,令率精兵八萬討南蠻,與羅鳳戰于瀘南,全軍陷沒。國忠掩其敗狀,敘其戰功,仍令仲通上表,請國忠兼領益部。十載,國忠權知蜀郡都督府長史,充劍南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國忠又使司馬李宓率師七萬,再討南蠻。宓渡瀘水,為蠻所誘,至太和城,不戰而敗,李宓死於陣。國忠又隱其敗,以捷書上聞。自仲通、李宓再舉討蠻之軍,其徵發皆中國利兵,然於土風不便,沮洳之所陷,瘴疫之所傷,饋餉之所乏,物故者十八九。凡舉二十萬眾,棄之死地,只輪不返,人銜冤毒,無敢言者。〕 〔《新唐書·楊國忠傳》:「國忠雖當國,常領劍南召募使,遣戍瀘南,餉路險乏,舉無還者。舊勳戶免行,所以寵戰功。國忠令當行者先取勳家,故士無鬥志。凡募法,願奮者則籍之。國忠歲遣宋昱、鄭昂、韋儇以禦史迫促郡縣,吏窮無以應,乃詭設餉召貧弱者,密縛置室中,衣絮衣,械而送屯,亡者以送吏代之,人人思亂。尋遣劍南留後李宓率兵十余萬擊閣羅鳳,敗死西洱河,國忠矯為捷書上聞。自再興師,傾中國驍卒二十萬,踦履無遺,天下冤之。」《通鑒》:天寶十載夏四月,劍南節度使鮮于仲通討南詔蠻,大敗于瀘南。制大募兩京及河南北兵以擊南詔。人聞雲南多瘴癘,未戰士卒死者十八九,莫肯應募。楊國忠遣禦史分道捕人,連枷送詣軍所。舊制,百姓有勳者免征役。時調兵既多,國忠奏先取高勳,於是行者愁怨,父母妻子送之,所在哭聲振野。《說苑》:下蔡威公閉門而哭,三日三夜,泣盡而繼以血。潘岳寡婦賦:痛忉怛以摧心。《左傳》:困獸猶鬥。謝朓詩:奔鯨自此曝。呂向注:「奔鯨,大魚,吞食小物,喻不義也。」鮑照詩:投軀報明主,身死為國殤。《藝文類聚》:《帝王世紀》曰:「有苗氏負固不服,禹請征之。舜曰:『我德不厚而行武,非道也。吾前教由未也』。」乃修教三年,執干戚而舞之,有苗請服。〕 〔蕭士贇曰:「此詩蓋討雲南時作也。首即徵兵時景象而言。當此君明臣良,天清地寧,海內澹然,四郊無警之時,而忽有此舉。問之於人,始知徵兵者,討雲南也。乃所調之兵,不堪受甲,所謂驅市人而戰之,如以困獸當虎,窮魚餌鯨,吾見師之出而不見師之入矣。末則深歎當國之臣,不能敷文德以來遠人,致有覆軍殺將之恥也。」〕 其三十五 醜女來效顰,還家驚四鄰。 壽陵失本步,笑殺邯鄲人。 一曲〔一作「東西」〕斐然子,雕蟲喪天真。 棘刺造沐猴,三年費精神。 功成無所用,楚楚且華〔一作「榮」〕身。 《大雅》思文王,頌聲久崩淪。 安得郢中質,一揮成風斤〔一作「承風一運斤。」蕭本作「一揮成斧斤。」〕。 〔《莊子》:「西施病心而顰,其裡之醜人見而美之,歸亦捧心而顰。其裡之富人見之,堅閉門而不出。貧人見之,挈妻子而去之走。」陸德明注:「蹙額曰顰。」又《莊子》:「子獨不聞夫壽陵餘子之學行於邯鄲與?未得國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歸耳。」《揚子》:「或問:『吾子少而好賦』?曰:『然。童子雕蟲篆刻』。俄而曰:『壯夫不為也』。〕 〔《韓非子》:「燕王好微巧,衛人曰:『能以棘刺之端為母猴』。燕王悅之,養以五乘之奉。王曰:『吾試觀客為棘刺之母猴』。客曰:『人主欲觀之,必半歲不入宮,不飲酒食肉,雨霽日出,視之晏陰之間,而棘刺之母猴乃可見也』。燕王因養衛人,不能觀其母猴。鄭有台下之冶者,謂燕王曰:『臣,削者也。諸微物必以削削之,而所削必大於削。今棘刺之端,不容削鋒,難以治棘刺之端。王試觀客之削,能與不能可知也』。王曰:『善』。謂衛人曰:『客為棘刺之端以削,吾欲觀見之』。客曰:『臣請之舍取之』。因逃。冶人謂王曰:『計無度量,言談之士,多棘刺之說也』。」《詩·國風》:「衣裳楚楚。」毛傳:「楚楚,鮮明貌。」《莊子》:「莊子送葬,過惠子之墓,顧其從者曰:『郢人堊漫其鼻端若蠅翼,使匠石斵之。匠石運斧成風,聽而斵之,盡堊而鼻不傷,郢人立不失容。宋元君聞之而召匠石曰:『嘗試為寡人為之』。匠石曰:『臣則嘗能斲之。雖然,臣之質死久矣』。自夫子之死也,吾無以為質矣,吾無與言之矣』。〕 〔蕭士贇曰:此篇蓋譏世之作詩賦者,不過借此以取科第、干祿位而已,何益於世教哉!太白嘗論詩曰:「將復古道,非我而誰?」雅頌之作,太白自負者如此,然安得雅頌之人識之,使郢中之質能當匠石之運斤耶?顰,音貧,或寫顰,或寫顰,音義俱同。邯,音寒。〕 其三十六 抱玉入楚國,見疑古所聞。 良寶終見棄,徒勞三獻君。 直木忌先伐,芳蘭哀自焚。 盈滿天所損,沈冥道為群。 東海泛〔蕭本作「沈」〕碧水,〔一作「流」〕西關乘紫雲。 魯連及柱史,可以躡清芬。 〔《韓非子》:楚人和氏得玉璞楚山中,奉而獻之厲王。厲王使玉人相之,玉人曰:「『石也』。王以和為誑,而刖其左足。及厲王薨,武王即位,和又奉其璞而獻之武王。武王使玉人相之,又曰:『石也』。王又以和為誑,而刖其右足。武王薨,文王即位,和乃抱其璞而哭于楚山之下,三日三夜,淚盡而繼之以血。王聞之,使人問其故,曰:『天下之刖者多矣,子奚哭之悲也』?」和曰:「吾非悲刖也,悲夫寶玉而題之以石,貞士而名之以誑,此吾所以悲也。」王乃使玉人理其璞,乃得寶焉。遂命曰和氏之璧。墨子:和氏之璧,隋侯之珠,三棘六異,此諸侯之所謂良寶也。《莊子》:直木先伐,甘井先竭。《太平御覽》:金樓子曰:蚌懷珠而致剖,蘭含香而遭焚。《高士傳》:《老子》生於殷時,為周柱下史。「後周德衰,乃乘青牛車去,入大秦,過西關,關令尹喜望氣先知焉,乃物色遮候之。已而《老子》果至,乃強使著書,作道德經五千餘言,為道家之宗。」陸機文賦:「誦先人之清芬。」李善注:「清美芬芳之德。」沈冥及魯連欲蹈東海事,已見前注。〕 其三十七 燕臣昔慟哭,五月飛秋霜。 庶女號蒼天,震風擊齊堂。 精誠有所感,造化為悲傷。 而我竟何辜,遠身金殿旁。〔一本少此二句。〕 浮雲蔽紫闥,白日難回光。 群沙穢明珠,眾草淩孤芳。 古來共歎息,流淚空沾裳。 〔《論衡》:「鄒衍無罪,見拘于燕,當夏五月,仰天而歎,天為隕霜。」《淮南子》:「庶女叫天,雷霆下擊,景公台隕,支體傷折,海水大出。」高誘注:「庶賤之女,齊之寡婦,無子不嫁,事姑謹敬。姑無男有女,女利母財,令母嫁婦,婦終不肯。女殺母以誣婦,婦不能自明,冤結叫天,天為行雷霆下擊,景公之台隕,壞毀景公之支體,海水為之大溢出也。」江淹上建平王書:「賤臣叩心,飛霜擊于燕地;庶女告天,振風襲于齊堂。」江淹詩:「列坐金殿側。」孔融詩:「讒邪害公正,浮雲翳白日。」崔駰達旨:「攀臺階,窺紫闥。」曹植《求通親親表》:「注心皇極,結情紫闥。」劉良注:「皇極、紫闥,天子所居也。孤芳,芳草之孤生者。」蕭士贇曰:此詩其遭高力士譖于貴妃而放黜之時所作乎?浮雲比力士,紫闥比中宮,「白日」比明皇。「群沙」「眾草」,以喻小人;「明珠」「孤芳」,以喻君子。〕 其三十八 孤蘭生幽園,眾草共蕪沒。 雖照陽春暉,複悲高秋月。 飛霜早淅瀝,綠豔恐休歇。 若無清風吹,香氣為誰發。 〔《說文》:「暉,日光也。」《歲華紀麗》:「九月曰高秋,亦曰暮秋。」謝惠連雪賦:「霰淅瀝而先集。」劉良注:「淅瀝,細下貌。」《抱樸子》:「芳蘭之芬烈者,清風之功也。」蕭士贇曰:「詩謂君子在野,未能自拔於眾人之中,雖蒙主知,而小人之讒譖已至。若非在位之人引類拔萃而薦用之,雖有馨香,何以自見哉?」〕 其三十九 登高望四海,天地何漫漫。 霜被群物秋,風飄大荒寒。 榮華東流水,萬事皆波瀾。 白日掩徂暉,浮雲無定端。 梧桐巢燕雀,枳棘棲鴛鸞。 且複歸去來,劍歌行〔一作「悲」〕路難。 〔一本自第四句後云:「殺氣落喬木,浮雲蔽層巒。孤鳳鳴天霓,遺聲何辛酸。遊人悲舊國,撫心亦盤桓。倚劍歌所思,曲終涕洄瀾。〕 〔大荒,謂荒野之地。《楚辭》:及榮華之未落。王逸注:榮華,喻顏色也。《呂氏春秋》:水泉東流,日夜不休。徂輝,落日之光也。駱賓王詩:別情傷去蓋,離念惜徂輝。「鴛」,當是「鵷」字之訛。《莊子》:南方有鳥,其名鵷雛,發於南海,而飛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陸德明注:鵷雛,鸞鳳之屬也。《廣韻》:鵷雛似鳳。《埤雅》:鸞,赤色,五采,雞形,鳴中五音,頌聲作則至。一曰青鳳為鸞。《後漢書》:枳棘非鸞鳳所棲。《陳書》:枳棘棲鵷,常以增歎。劍歌,謂彈其劍而歌也。行路難,樂府曲名,詳見後三卷注。〕 〔琦按:「登高望四海,天地何漫漫」,見宇宙廣大之意。「霜被群物秋,風飄大荒寒」,見生計蕭索之意。「榮華東流水」,言年華日去,如水之東流,滔滔不返。「萬事皆波瀾」,言生事擾擾,反復相乘,如水之波瀾,無有靜時。「白日掩徂輝」,謂日將落而無光,如人將有去志而意色不快。「浮雲無定端」,言人生世上,行蹤原無一定,何必戀戀於此。或以落日為浮雲所掩,喻英明之人為讒邪所惑,兩句作一意解者亦可。梧桐之木,本鳳凰所止,而燕雀得巢其上,喻小人得志。枳棘之樹,本燕雀所萃,而鵷鸞反棲其間,喻君子失所。以上皆即景而寓感歎於間,以見不得不動歸來之念。意者是時太白所投之主人,惑于群小而不見親禮,將欲去之,而作此詩。舊注以時世昏亂,陰小用事為解,專指朝政而言,恐未是。〕 〔漫,謨官切,滿平聲。鴛與「鵷」同,音冤。〕 其四十 鳳饑不啄粟,所食唯琅玕。 焉能與群雞,刺蹙〔一作「蹙促」〕爭一餐。 朝鳴崑丘樹,夕飲砥柱湍。 歸飛海路遠,獨宿天霜寒。 幸遇王子晉,結交青雲端。 懷恩未得報,感別空長歎。 〔《藝文類聚》:《莊子》曰:吾聞南方有鳥,其名為鳳,所居積石千里。天為生食,其樹名瓊枝,高百仞,以璆琳琅玕為實。天又為生離珠,一人三頭,逓臥逓起,以伺琅玕。《淮南子》:鳳凰曾逝萬仞之上,翺翔四海之外,過昆侖之疏圃,飲砥柱之湍瀨。《山海經》:西海之南,流沙之濱,赤水之後,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侖之丘。《元和郡縣誌》:底柱山,俗名三門山,在陝州硤石縣東北五十裡黃河中。《禹貢》曰:「導河積石,至於龍門,又東至於底柱。」注云:河水分流,包山而過,山見水中,若柱然也。又以禹理洪水,山陵當水者,破之以通河,三穿既決,河出其間,有似於門,故亦謂之三門。《水經注》:王子晉好吹鳳笙,招延與道士浮丘同游伊洛之浦。〕 〔啄:音卓。刺:音七。餐:同「餐。」砥:同「底。」〕 其四十一 朝弄紫泥海〔一作「朝駕碧鸞車」,蕭本作「朝弄紫沂海」〕,夕披丹霞裳。 揮手折若木,拂此西日光。 雲臥〔一作「舉」〕遊八極,玉顏已千霜。 飄飄入無倪,稽首祈上皇。 呼我遊太素,玉杯賜瓊漿。 一餐曆萬歲,何用還故鄉。 永隨長風去,天外恣飄揚。 〔《洞冥記》:東方朔去,經年乃歸。母曰:「汝行經年一歸,何以慰我也?」朔曰:「兒至紫泥海,有紫水污衣,仍過虞淵湔洗,朝發中返,何雲經年乎?」謝朓《七夕賦》:厭白玉而為飾,霏丹霞而為裳。《楚辭》:折若木以拂日兮,聊逍遙以相羊。王逸注:「若木在昆侖西極,其華照下地。拂,擊也。折取若木以拂擊日,使之還去。或謂拂,蔽也。以若木鄣蔽日,使不得過。」鮑照詩:雲臥恣天行。《黃庭內景經》:減卻百邪玉煉顏。袁彖詩:「萬古方一春,千霜豈二發。」倪,際也。《楚辭》:信上皇而質正。王逸注:「上皇,上帝也。」《真誥》:晨游太素宮,控軿觀玉河。《太平御覽》:「王君內傳曰:『紫清宮,太素三元道君之所治也』。」《楚辭》:華酌既陳,有瓊漿些。左思《吳都賦》:習禦長風。劉逵注:「長風,遠風也。」蕭士贇曰:「或疑首」二句為不類起句,不知正是取法選詩。如「朝發鄴都橋,暮濟白馬津。」「朝發廣莫門,暮宿丹水山。」「朝旦發陽崖,景落憩陰峰」之類,皆起句也。而其文法則又皆自《楚辭》中來,如「朝發軔于天津兮,夕予濟乎西極。朝馳予馬乎江皋,夕濟乎西澨」是也。〕 其四十二 搖裔雙白鷗,鳴飛滄江流。 宜與海人狎,豈伊雲鶴儔。 寄影〔蕭本作「形」〕宿沙月,沿芳戲春洲。 吾亦洗心者,忘機從爾遊。 〔搖裔,猶搖盪也。盧思道詩:「豐茸雞樹密,搖裔鶴煙稠。」謝朓詩:「回瞰滄江流。」《列子》:「海上之人有好漚鳥者,每旦之海上,從漚鳥遊,漚鳥之至者百住而不止。其父曰:『吾聞漚鳥皆從汝遊,汝取來,吾玩之』。明日之海上,漚鳥舞而不下。」《埤雅》:「鳧好沒,鷖好浮,故鷖一名漚。《列子》曰漚鳥,今字從鳥,後人加之也。」蒼頡解詁曰:「鷖,鷗也。今鷗一名水鴞,似白鴿而群飛。」謝朓詩:「喧鳥覆春洲。」裔,音曳。〕 其四十三 周穆八荒意,漢皇萬乘尊。 淫樂心不極,雄豪安足論。 西海宴王母,北宮邀上元。 瑤水聞遺歌,玉杯竟空言。 靈跡成蔓草,徒悲千載魂。 〔《列子》:周穆王肆意遠遊,命駕八駿之乘,右服𦽊騮而左綠耳,右驂赤驥而左白𣚘。主車則造父為禦,𧮼𠱛為右。次車之乘,右服渠黃而左逾輪,左驂盜驪而右山子,百夭主車,參百為禦,奔戎為右。馳驅千里,遂賓於西王母,觴於瑤池之上。西王母為王謠,王和之,其辭哀焉。漢武外傳:元封元年七月七日,王母至,天仙咸住殿下,王母惟將二侍女上殿,東向坐。帝跪拜問寒暄畢而立,因呼帝坐。帝面南,王母乃遣侍女與上元夫人相聞,云:「王九光之母敬謝:比不相見,四千餘年,天事勞我,致以愆面,夫人可暫來否?若能屈駕,當停相須。」帝問王母:「上元何真也?」曰:「是三天真王之母,上元之官,統十萬玉女名錄者也。」俄而夫人至,年可二十餘,天姿精耀,靈眸豔絕,服青霜袍,雲彩亂色,非錦非繡,不可名字。頭作三角髻,餘發散垂至腰,戴九雲夜光之冠,帶火山大玉之佩,結鳳林華錦之綬,腰流黃揮精之劍。上殿向王母拜,王母坐止之,呼同坐北向。王母敕帝曰:「此真元之母,尊貴之人,汝當起拜,問寒溫。」還坐,夫人笑曰:「五濁之人,耽酒營利,嗜味淫色,固其常也。且徹以天子之貴,其亂目者倍於凡焉。而複于華嚴之墟,折嗜欲之根,願無為之事,良有志矣。」按:《漢武內傳》外傳諸書載王母及上元夫人來降漢庭,俱不言所在宮名。北宮則禮神君之地也。此雲「北宮邀上元」,當另有所本。〕 〔王融曲水詩序:「穆滿八駿,如舞瑤水之陰。」劉良注:「瑤水,瑤池也。」《三輔黃圖》:「廟記曰:神明台,武帝祭仙人處。上有承露盤,有銅仙人舒掌捧銅盤玉杯,以承雲表之露,以露和玉屑服之,以求仙道。」《太平御覽》:「漢武故事:上崩後,鄠縣有一人於市貨玉杯,吏疑其禦物,欲捕之,因忽不見。縣送其器,推問,乃茂陵中物也。霍光自呼吏問之,說市人形貌如先帝。其事載在杯類中,而今本多作玉碗,蓋今本誤矣。」按二事注此皆可通,但未知太白所用者何事耳。若舊注引新垣平玉杯,則文帝時事,非武帝也,恐未是。〕 其四十四 綠蘿紛葳蕤,繚繞松柏枝。 草木有所托,歲寒尚不移。 奈何夭桃色,坐歎葑菲詩。 玉顏豔紅彩,雲發非素絲。 君子恩已畢,賤妾將何為。 〔郭璞詩:綠蘿結高林。呂向注:「綠蘿,松蘿也。」陸機文賦:紛葳蕤以馺遝。呂向注:紛葳蕤,盛美貌。《廣韻》:「繚,繞纏也。」《詩·小雅》:蔦與女蘿,施于松柏。《廣雅》:「女蘿,松蘿也。」《詩·國風》: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毛傳曰:「天,天其少壯也。」《詩·國風》:習習谷風,以陰以雨。黽勉同心,不宜有怒。采葑采菲,無以下體。德音莫違,及爾同死。序云:谷風,刺夫婦失道也。衛人化其上,淫於新婚,而棄其舊室,夫婦離絕,國俗傷敗焉。江淹詩:庭樹發紅彩。張銑注:「紅彩,花也。」《詩·國風》:鬒發如雲。毛傳曰:「如雲,言美長也。」王融詩:騷首亂雲發。江淹詩:君子恩未畢。古詩:賤妾亦何為。琦按:古稱色衰愛弛,此詩則謂色未哀而愛已弛,有感而發,其寄諷之意深矣。菲,音斐。〕 其四十五 八荒馳驚飇,萬物盡凋落。 浮雲蔽頹陽,洪波振大壑。 龍鳳脫罔罟,飄颻將安托。 去去乘白駒,空山詠場藿。 〔驚飇,暴風也。陸機詩:驚飇褰反信。謝宣遠詩:頹陽照通津。呂延濟注:「頹陽,落日也。」殷仲文表:「洪波振壑。」《莊子》:「大壑之為物也,注焉而不滿,酌焉而不竭。」陸德明注:「大壑,東海也。」《列子》:渤海之東,不知幾億萬裡,有大壑焉,實惟無底之穀,其下無底,名曰歸墟。八紘九野之水,天漢之流,莫不注之,而無增無減焉。《詩·小雅》:皎皎白駒,食我場苗。毛傳曰:「宣王之末,不能用賢,賢者有乘白駒而去者。」次章云:「皎皎白駒,食我場藿。」毛傳曰:「藿,猶苗也。」蕭士贇曰:「此詩前指祿山之亂,乘輿播遷,天下驚擾。後言已之罹難,脫身羈囚,無所依託。」〕 其四十六 一百四十年,國容何赫然! 隱隱五鳳樓,峨峨橫三川。 王侯象星月,賓客如雲煙。 〔一本首六句云:「帝京信佳麗,國容何赫然。劍戟擁九關,歌鐘沸三川。蓬萊象天構,珠翠誇雲仙。」〕 鬥雞金宮〔一作「城。」〕裡,蹴踘瑤台〔一作「走馬蘭台。」〕邊。 舉動揺白日,指揮回青天。 當塗何翕忽,失路長棄捐。 獨有揚執戟,閉關草《太玄》。 〔唐自武德元年至天寶十四載,得一百三十八年。此詩約是天寶初年太白在翰林時所作。「四」字疑誤。赫然:盛貌。《漢書》:司馬法曰:國容不入軍。《初學記》:關中記云:涇與渭洛,為關中三川。唐書·五行志:玄宗好鬥雞,貴臣外戚皆尚之,貧者或弄木雞。識者以為雞,酉屬,帝生之歲也。鬥者兵象,近雞禍也。《史記》:處後蹴踘。正義曰:謂打球也。《漢書》:蹴踘刻鏤。顏師古注:蹴,足蹴之也。鞠以韋為之,中實以物,蹴蹋為戲樂也。荊楚歲時記:劉向《別錄》曰:蹴踘,黃帝所造,本兵勢也。或雲起于戰國。按踘與球同,古人蹋踘以為戲也。〕 〔蕭士贇曰:白日青天,以比其君。鬥雞蹴踘,明皇所好。此等得志用事,舉動指揮,足以動搖主聽。揚雄《解嘲》:當塗者升青雲,失路者委溝渠。翕忽,疾貌。《吳都賦》:神化翕忽。太白意謂此輩幸臣,當其得志,不過翕忽之頃,一朝失寵,長於棄捐不用。蓋言不足恃之意。而蕭注謂得其蹊徑而依附之,可以翕忽而暴貴;不得其蹊徑而不依附,終於棄捐而不用。似失其解。曹植與楊修書:昔揚子雲,先朝執戟之臣耳。閉關,猶閉門也。鮑照詩:閉幃草太玄,茲事殆愚狂。《漢書》:哀帝時,丁傅、董賢用事,諸附離之者,或起家至二千石。時揚雄方草太玄,有以自守,泊如也。蹴,音蹙。踘,音菊。〕 其四十七 桃花開東園,含笑誇白日。 偶蒙春〔蕭本作「東」〕風榮,生〔一作「矜」〕此豔陽質。 豈無佳人色,但恐花不實。 宛轉龍火飛,零落早相失。 詎知南山松,獨立自蕭飋。 〔阮籍詩:「東園桃與李。」史通:「今俗文士謂鳥鳴為啼,花發為笑。」鮑照詩:「豔陽桃李節。」張協《七命》:「龍火西頹。」李善注:「《漢書》曰:『東宮蒼龍房心,心為火,故曰龍火也』。」江淹詩:「松柏轉蕭瑟。」劉良注:「蕭瑟,風吹松柏聲。」蕭士贇曰:「此詩謂士無實行,偶然榮遇者,寵衰則易至於棄捐,孰若君子之有持操者,獨立而不改其節哉。」〕 其四十八 秦皇按寶劍,赫怒震〔繆本作「振」〕威神。 逐日巡海右,驅石駕〔繆本作「架」〕滄津。 征卒空九寓,作橋傷萬人。 但求蓬島藥,豈思農鳸春。 力盡功不贍,千載為悲辛。 〔《藝文類聚》:「三齊略記曰:秦始皇作石橋,欲過海觀日出處。于時有神人能驅石下海,城陽十一山石盡起立,嶷嶷東傾,狀似相隨而去。雲石去不速,神人輒鞭之,盡流血,石莫不悉赤,至今猶爾。」江淹《恨賦》:「秦帝按劍,諸侯西馳。削平天下,同文共規。雄圖既溢,武功未畢。方架黿鼉以為梁,巡海右以送日。」九宇:猶九州。牛弘神州歌:「九宇載寧。〕 〔《史記》:秦使徐福入海求神異物,還為偽辭曰:「臣見海中大神,言曰:『汝西皇之使耶』?臣答曰:『然』。」「『汝何求』?曰:『願請延年益壽藥』。神曰:『汝秦王之禮薄,得觀而不得取』。即從臣東南至蓬萊山,見芝成宮闕,有使者銅色而龍形,光上照天。於是臣再拜問曰:『宜何資以獻』?海神曰:『以令童子若振女與百工之事,即得之矣』。」秦皇帝大悅,遣振男女三千人,資之五榖種種百工而行。徐福得平原廣澤,止王不來。《獨斷》:少昊之世,置九農之官。春扈氏農正,趣民耕種;夏扈氏農正,趣民芸除;秋扈氏農正,趣民收斂;冬扈氏農正,趣民蓋藏;棘扈氏農正,掌人百果;行扈氏農正,畫為民驅鳥;宵扈氏農正,夜為民驅獸;桑扈氏農正,趣民養蠶;老扈氏農正,趣民收麥。陳子昂詩:「願罷瑤池宴,來觀農扈春。」宋之問詩:「吾君不事瑤池樂,時雨來觀農鳸春。」鳸、扈古字通用。《說文》:「贍,給也。〕 〔扈,音戶。〕 其四十九 美人出南國,灼灼芙蓉姿。 皓齒終不發,芳心空自持。 由來紫宮女,共妒青蛾眉。 歸去瀟湘沚,沈吟何足悲。 〔曹植詩:「南國有佳人。」又詩:誰為發皓齒。左思詩:「列宅紫宮裡。」李周翰注:「紫宮,天子所居處。」曹植詩:「夕宿瀟湘沚。」《爾雅》:小渚曰沚。蕭士贇曰:此太白遭讒擯逐之詩也。去就之際,曾無留難。然自後人而觀之,其志亦可悲矣。〕 其五十 宋國梧台東,野人得燕石。〔一作「宋人枉千金,去國買燕石。」〕 誇作天下珍,卻哂趙王璧。 趙璧無緇磷,燕石非貞真。 流俗多錯誤,豈知玉與瑉。 〔《藝文類聚》:闞子曰:宋之愚人得燕石於梧台之東,歸而藏之以為寶。周客聞而觀焉。主人齋七日,端冕玄服以發寶,革匱十重,緹巾十襲。客見之,掩口而笑曰:「此特燕石也,其與瓦甓不殊。」主人大怒曰:「商賈之言,醫匠之心。」藏之愈固。《史記》:趙惠文王時,得楚和氏璧。劉孝威詩:白玉遂緇磷。野客叢書:論語:「磨而不磷,涅而不緇。」今讀磷字多作去聲,讀緇字多作平聲,而古來文士以磷字為平聲,如摯虞、傅咸以至李、杜、元、白之流皆然。緇字作去聲協,見沈約高士贊。今禮部押韻,緇字只平聲一音,蓋當時未分四聲故耳。《韻會》:瑉,音與民同。《說文》:石之美者。《禮》:君子貴玉而賤瑉。瑉,石似玉而非也。蕭士贇曰:此譏世人不識真儒,而假儒反得用世以非笑真「儒焉。」辭簡意明,切中古今時病。緇,音支,又音子。磷,音鄰。〕 其五十一 殷後亂天紀,楚懷亦已昏。 夷羊滿中野,菉〔繆本作「綠」〕葹盈高門。 比干諫而死,屈平竄湘源。 虎口何婉孌,女媭〔繆本作「顏」〕空嬋娟。 彭鹹久淪沒,此意與誰論。 〔胤征:「俶擾天紀。」正義曰:「始亂天之紀網也。」陶潛詩:嬴氏亂天紀。《國語》:「商之興也,檮杌次於丕山;其亡也,夷羊在牧。」韋昭解:「夷羊,神獸。牧,商郊牧野。」離騷:薋菉葹以盈室兮,判獨離而不服。王逸注:「薋,蒺藜也。菉,王蒭也。葹,枲耳也。三者皆惡草,以喻讒諂盈滿於側也。」《楚辭》章句:「紂惑妲己,作糟丘酒池,長夜之飲,斷斮朝涉,刳剔孕婦。比干正諌,紂怒曰:『吾聞聖人心有七竅』。」於是殺比干,剖其心而觀之。《史記》:「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為楚懷王左徒。博聞強識,明於治亂,嫻於辭令。入則與王圖議國事,以出號令;出則接遇賓客,應對諸侯,王甚任之。上官大夫與之同列,爭寵而心害其能,因讒之。王怒而疏屈平。屈平疾王聽之不聰也,讒諂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憂愁幽思而作離騷。所謂「薋菉葹以盈室」,及女媭、彭鹹事,皆離騷中語也。其後又信上官之讒,遷屈原于湘江之南,乃頃襄王時事,非懷王也。詩蓋互言之耳。〕 〔蕭士贇曰:虎口事,如《史記》秦二世拜叔孫通為博士,通曰「我幾不脫於虎口」之類。謂比干以諌死,是陷於虎口,何所為而婉孌如是哉?詩云:婉兮孌兮。注曰:皆顧慕貌。陸機詩:婉孌昆山陰。注曰:婉孌,存思貌。琦按:虎口二句,是反言,以起下文,見賢者所為,眾人不知,反以為非之意。離騷:女媭之嬋媛兮,申申其詈予。王逸注:女媭,屈原姊也。嬋媛,猶牽引也。言女媭見已施行不與眾合,以見流放,故來牽引數怒,重詈我也。又離騷:雖不周於今之人兮,願依彭鹹之遺則。王逸注:彭咸,殷賢大夫也。諌其君不聽,自投水而死。孌,音戀。嬋,音蟬。娟,音蠲。〕 其五十二 青春流驚湍,朱明〔一作火〕驟回薄。 不忍看秋蓬,飄揚竟何托。 光風滅蘭蕙,白露灑葵藿〔一作「委蕭藿」〕。 美人不我期,草木日零落。 〔《楚辭》:「青春受謝。」王逸注:「青,東方春位,其色青也。」潘嶽詩:「驚湍激岩阿。」劉良注:「湍,急流也。」《爾雅》:「夏為朱明。」郭璞注:「氣赤而光明也。」賈誼《鵩賦》:「萬物回薄,震盪相轉。」《埤雅》:「蓬蒿,草之不理者也。其葉散生如蓬,末大於本,故遇風輒拔而旋。」《說苑》曰:「秋蓬惡于根本,而美於枝葉,秋風一起,根且拔矣。」《楚辭》:「光風轉蕙,汜崇蘭些。」王逸注:「光風,謂雨已日出而風,草木有光也。」王禎農書:「葵,陽草也。其菜易生,郊野甚多,不拘肥瘠,地皆有之。為百菜之主,備四時之饌。本豐而耐旱,味甘而無毒,可防荒儉,可以葅臘。其枯枿可以榜簇,根子又能療疾,鹹無遺棄,誠蔬茹之要品,民生之資益者也。而今人不復食之,亦無植者。」《說文》:「藿,菽之少也。」蓋謂豆之初生者。《廣雅》:「豆角謂之莢,其葉謂之藿。」王逸《楚辭注》:零、落,皆墮也。草曰零,木曰落。蕭士贇曰:《楚辭》:「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謝。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詩意全出於此。美人,況時君也。時不我用,老將至矣。懷材而見棄於世,能不悲夫!〕 其五十三 戰國何紛紛,兵戈亂浮雲。 趙倚兩虎鬥,晉為六卿分。 奸臣欲竊位,樹黨自相群。 果然田成子,一旦殺〔繆本作「弑」〕齊君。 〔《魏書》:戰國紛紛,年過十紀。《史記》:趙以藺相如功大,拜為上卿,位在廉頗之右。廉頗宣言曰:「我見相如,必辱之。」相如聞,不肯與會。每朝時,常稱病,不肯與廉頗爭列。已而相如出,望見廉頗,引車避匿。於是舍人相與諫相如,相如曰:「秦所以不敢加兵于趙者,徒以吾兩人在也。今兩虎共鬥,其勢不俱生。吾所以為此者,先國家之急,而後私仇也。」《漢書》:田氏篡齊,六卿分晉。顏師古注:晉之衰也,六卿擅權。其後範氏、中行氏、智氏滅,而韓、趙、魏並其土田人眾,故總言六卿分晉也。按《史記》晉世家曰:頃公十二年,晉之宗家祁徯孫,叔向子,相惡於其君。六卿欲弱公室,乃遂以法盡滅其族,而分其邑為十縣,各令其子為大夫。晉益弱,六卿皆大。太白所謂「晉為六卿分」者,蓋用此事,指大夫專政而言,以起下文循至竊位弑君之事。〕 〔《史記》:范、中行氏反晉,晉攻之急,範、中行請粟于齊。田乞欲為亂,樹党于諸侯,乃說齊景公曰:「『範、中行數有德于齊,齊不可不救』。齊使田乞救之而輸之粟。田乞卒,子常代立,是為田成子。田成子與監止俱為左右相,相簡公。田常心害監止,監止幸于簡公。子我者,監止之宗人也,常與田氏有隙。田常於是擊子我。子我率其徒攻田氏,不勝,出亡。田氏之徒追殺子我及監止。簡公出奔,田氏之徒追執簡公於徐州,恐簡公複立而誅已,遂殺簡公。」《莊子》:田成子一旦殺齊君而盜其國。〕 其五十四 倚劍登高台,悠悠送春目。 蒼榛蔽層丘,瓊草隱深谷。 鳳鳥〔繆本作「皇」〕鳴西海,欲集無珍木。 鸒斯得所居〔一作「匹居」,一作「所棲」〕,蒿下盈萬族。 晉風日已頹,窮途方慟哭。 〔一本後六句云:「翩翩眾鳥飛,翺翔在珍木。群花亦便娟,榮耀非一族。歸來愴途窮,日暮還慟哭。」〕 〔江淹詩:「倚劍臨八荒。」李周翰注:「倚,佩也。」謝朓詩:「遠近送春目。」庾闡詩:「瓊草蔽神丘。」劉楨詩:「珍木鬱蒼蒼。」張銑注:「珍木,謂珍異之木。」《爾雅》:「鸒斯,鵯鶋。」郭璞注:「鴉鳥也,小而多群,腹下白,江東亦呼為鵯烏。」鄭樵注:「亦謂之雅烏。蓋雀類差小,多群飛,食榖粟,俗呼必烏。」江淹詩:「鸒斯蒿下飛。」《晉書》:「阮籍時率意獨駕,不由徑路,車跡所窮,輒慟哭而反。」蕭士贇曰:「三四比小人據高位,而君子在野。五句至八句,謂當時君子亦有用世之意,而在朝無君子以安之,反不如小人之得位,呼儔引類,至於萬族之多也。末句借晉為喻,君子道消,風俗頹靡,若阮籍途窮慟哭,毋乃見事之晚乎?〕 〔鸒,音豫,又音餘。〕 其五十五 齊瑟彈〔一作「揮」〕東吟,秦弦弄西音。 慷慨動顏魄,使人成荒淫。 彼美〔繆本作「女」〕佞邪子,婉孌來相尋。 一笑雙白璧,再歌千黃金。 珍色不貴道,詎惜飛光沈。 安識紫霞客,瑤台鳴素〔一作「玉」〕琴。 〔曹植詩:「秦箏發西氣,齊瑟揚東謳。」魏文帝詩:「齊倡發東舞,秦箏奏西音。」《漢書》:「婉孌董公,惟亮天工。」顏師古注:「婉孌,美貌。」古詩:「一笑雙白璧,再顧千黃金。」沈約詩:「飛光忽我遒。」張銑注:「飛光,日月也。」嵇康詩:「習習穀風,吹我素琴。」素琴,謂琴之素樸,不用金玉珍寶以為飾者也。〕 其五十六 越客采明珠,提攜出南隅。 清輝照海月,美價傾皇〔一作「鴻」〕都。 獻君君按劍,懷寶空長籲。 魚目複相哂,寸心增煩紆。 〔越,南越也,今廣東是。其地當天下之南,而臨南海,海中有珠池,產明珠。《東都賦》:「嘉祥阜兮集皇都。」鄒陽上樑王書:「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以暗投人於道,眾莫不按劍相眄者,無因而至前也。」張協詩:「魚目笑明月。」張銑注:「魚目,魚之目精白者也。」張衡詩:「何為懷憂心煩紆。」李周翰注:「煩紆,思亂也。」〕 其五十七 羽族稟萬化,小大各有依。 周周〔繆本作「啁啁」〕亦何辜,六翮掩不揮。 願銜眾禽翼,一向黃河飛。 飛者莫我顧,歎息將安歸。 〔《漢書》:「千變萬化,未始有極。」《韓非子》:「鳥有翢翢者,重首而尾屈,將欲飲於河,則必顛,乃銜其羽而飲之。人之所貪飲不足者,不可以不索其羽也。」阮籍詩:「天網彌四野,六翮掩不舒。」〕 其五十八 我行〔蕭本作「到」〕巫山渚,尋古登陽臺。 天空彩雲滅,地遠清風來。 神女去〔蕭本作「知」〕已久,襄王安在哉? 荒淫竟淪沒〔蕭本作「替」〕,樵牧徒悲哀。 〔宋玉《高唐賦》:「楚襄王與宋玉游於雲夢之台,望高唐之觀。其上獨有雲氣,崪分直上,忽兮改容,須臾之間,變化無窮。王問玉曰:『此何氣也』?玉對曰:『所謂朝雲者也。昔者先王嘗游高唐,怠而晝寢,夢見一婦人曰:『妾巫山之女也,為高唐之客。聞君游高唐,願薦枕席』。王因幸之。去而辭曰:『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岨,旦為朝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旦朝視之,如言,故為立廟,號曰朝雲』。」《通典》:夔州巫山縣有巫山。《一統志》:陽臺在夔州府巫山縣治西北,南枕大江。宋玉賦雲「楚王游于陽雲之台,望高唐之觀。」即此。王阮亭曰:「巫山形絕肖巫字,其東即陽雲台,在縣治西北五十步,高一百二十丈。二山皆土阜,殊乏秀色,而古今豔稱之,以楚大夫詞賦重」耳。江淹詩:「相思巫山渚,悵望陽雲台。」王融詩:「巫山彩雲合。」阮籍詩:「三楚多秀士,朝雲進荒淫。」渚,音主。〕 其五十九 惻惻泣路岐,哀哀悲素絲。 路岐有南北,素絲易〔一作「有」〕變移。 萬事固如此,人生無定期。 田竇相傾奪,賓客互盈虧。 世途多翻覆,交道方嶮巇。〔一本少「萬事固如此」四句。「世途多翻覆」作「《穀風》刺輕薄。」「交道」以下皆同。〕 鬥酒強然諾,寸心終自疑。 張陳竟火滅,蕭朱亦星離。 眾鳥集榮柯,窮魚守枯〔一作「空」〕池。 嗟嗟失懽客,勤問何所規〔一作「悲」,又作「窺」〕。 〔《淮南子》:楊子見逵路而哭之,為其可以南,可以北。墨子見練絲而泣之,為其可以黃,可以黑。《呂氏春秋》:墨子見染素絲者而歎曰:「染於蒼則蒼,染于黃則黃,所以入者變,其色亦變,五入而已為五色矣,故染不可不慎也。」劉子:「墨子所以悲素絲,楊朱所以泣路岐。」《史記》:魏其侯竇嬰喜賓客,諸遊士賓客爭歸魏其侯。武安侯田蚡新用事為相,卑下賓客,進名士家居者,欲以傾魏其諸將相。武安侯以王太后故親幸,數言事多效。天下吏士趨勢利者,皆去魏其歸武安。又《史記》:齊有孟嘗君,趙有平原君,魏有信陵君,方爭下士,招致賓客,以相傾奪,輔國持權。劉峻《廣絕交論》:世路險巇,一至於此。李善注:嶮巇,猶顛危也。《漢書》:灌夫喜任俠,已然諾。《後漢書》:張陳凶其終,蕭朱隙其末。章懷太子注:張耳、陳余,初為刎頸交,後構隙。耳從漢為將兵,殺陳余于泜水之上。蕭育,字次君,朱博,字子元。二人為友,著聞當代。後有隙不終,故時以交為難。左思詩:塊苦枯池魚。蕭士贇曰:此詩譏市道交者。太白罹難之余,友朋之交道,其不能始終如一者,諒亦多矣。徒有一類失懽之客,勤勤問勞,亦何所規益乎?「嶮」與險同。巇,音羲。〕 〔劉克莊曰:「太白古風與陳子昂感遇之作,筆力相上下,唐之詩人皆在下風。」胡震亨曰:「太白古風,其篇富於子昂之感遇,儉于嗣宗之詠懷,其抒發性靈,寄託規諷,實相源流也。但嗣宗詩旨淵放,而文多隱避,歸趣未易測求。子昂淘洗過潔,韻不及阮,而渾穆之象尚多包含。太白六十篇中,非指言時事,即感傷已遭,循徑而窺,又覺易盡。此則役於風氣之逓感,不得不以才情相勝,宣洩見長。律之往制,未免言表系外,尚有可議,亦時會使然,非後賢果不及前哲也。」宋漫堂詩說:「阮嗣宗詠懷、陳子昂感遇、李太白古風、韋蘇州擬古,皆得十九首遺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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