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為宋中丞請都金陵表

為宋中丞請都金陵表

　　〔宋名若思，為禦史中丞。〕

　　臣某言：臣誠惶誠恐，頓首頓首。臣聞社稷無常奉，明者守之；君臣無定位，暗者失之。所以父作子述，重光疊輝，天未絕晉，人惟戴唐。以功德有厚薄，運數有修短，功高而福祚長永，德薄而政教陵遲。三後之姓，於今為庶，非一朝也。

　　〔《左傳》：「社稷無常奉，君臣無定位，自古已然。」杜預注：「奉之無常人，言惟德也。」書顧命：「昔君文王、武王宣重光。」《左傳》：「介之推曰：『獻公之子九人，唯君在矣。惠、懷無親，外內棄之。天未絕晉，必將有主。主晉祀者，非君而誰』？」《漢書》穀永傳：「以功德有厚薄，期質有修短。」王嘉傳：「縱心恣欲，法度陵遲。」顏師古注：「陵遲，即陵夷也，言漸頹替也。」《魏書》：「政教陵遲，至於凋薄。」《左傳》：「三後之姓，於今為庶，主所知也。」杜預注：「三後，虞、夏、商也。」〕

　　伏惟陛下欽六聖之光訓，擁千載之鴻休，有國之本，群生屬望。粵自明兩，光岐之陽。昔有周太王之興，發跡於此。天啟有類，豈人事與？

　　〔六聖：高祖、太宗、高宗、中宗、睿宗、玄宗也。《書·顧命》：用答揚文武之光訓。孔安國傳：「用對揚聖祖文武之大教。」隋書：鴻休永播，久而彌新。《北齊書》：太子，國之根本。《周易》：「明兩作離，大人以繼明照于四方。」唐時岐州領天興、岐山、扶風、麟遊、普潤、寶雞、盭厔、虢、郿九縣，屬關內道，去京師三百十七裡。周太王遷國於岐山之下，即其地也。《魯頌》云：「後稷之孫，實惟太王。居岐之陽，實始翦商。」天寶元年，改稱扶風郡。肅宗即位于靈武，改稱扶風，為鳳翔郡。二載，遂駐蹕於鳳翔。其年十月，克復兩京，始還長安。〕

　　皇朝百五十年，金革不作，逆胡竊號，剝亂中原。雖平嵩丘，填伊洛，不足以掩宮城之骸骨；決洪河，灑秦雍，不足以蕩犬羊之膻臊。毒侵區宇，憤盈穹旻。此乃猛士奮劍之秋，謀臣運籌之日。夫不拯橫流，何以彰聖德？不斬巨猾，無以興神功。十亂佐周而克昌，四凶及虞而乃去。去元兇者，非陛下而誰？

　　〔嵩丘，嵩山也，為河南巨鎮。伊洛二水，為河南巨川，見一卷明堂賦注。《唐書·地理志》：「西京宮城，長千四百四十步，廣九百六十步，週四千八百六十步，其崇三丈有半。東都宮城，長千六百二十步，廣八百有五步，週四千九百二十一步，其崇四丈八尺，以象北辰藩衛，曰紫微城。」《雍錄》：唐都城三重，外一重名京城，內一重名皇城，又內一重名宮城，亦名子城。洪河，黃河也。《西京賦》：帶以洪河涇渭之川。唐之西京，古秦地，在《禹貢》為雍州之域，故曰秦雍。《周禮》：羊泠毛而毳膻，犬赤股而躁臊。正義云：「依庖人職注，臊，謂犬也，膻，謂羊也。泠毛，謂毛長也。毳，謂毛別聚結者，此羊肉必膻也。赤股者，股裡無毛，謂之赤股，非謂肉赤而走又躁疾。犬有如此者，其肉必臊。」鄭康成《周禮》注：杜子春云：「臊，犬膏。膻，羊脂也。」

　　張衡《東京賦》：區宇乂寧。穹旻，天也。《爾雅疏》：李巡云：「仰視天形，穹隆而高，其色蒼蒼，故曰穹蒼。旻，閔也，言其以仁慈之恩，覆閔在下，則稱旻天。今曰穹旻，蓋變文稱之。」《漢書》：運籌幃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傅亮修張良廟教：「夷項定漢，大拯橫流。」《東京賦》：巨猾間疊，竊弄神器。《書·泰誓》：予有亂臣十人，同心同德。正義云：「亂，治也。謂我治理之臣有十人也。」論語引此，而孔子論之。有一婦人焉，則十人之中，其一是婦人。故先儒鄭玄等皆以十人為文母、周公、太公、召公、畢公、榮公、太顛、閎夭、散宜生、南宮適也。

　　《左傳》：「昔帝鴻氏有不才子，天下之民謂之渾敦。少皞氏有不才子，天下之民謂之窮奇。顓頊氏有不才子，天下之民謂之搗杌。此三族也，世濟其凶，增其惡名，以至於堯，堯不能去。縉雲氏有不才子，天下之民以比三凶，謂之饕餮。舜臣堯，賓於四門，流四凶族，投諸四裔，以禦魑魅。」《宋書》志梟元兇，少雪仇恥。〕

　　且道有興廢，代有中季。漢當三七，莽亦為災，赤伏再起，丕業終光。非陛下至神至聖，安能勃然中興乎？

　　〔《漢書·穀永傳》：時世有中季，天道有盛衰。顏師古注：「中，讀為仲。」《宋書》：漢元、成世，道士言「『讖者云：赤厄三七，三七二百一十年，有外戚之篡。阼極三六，當有龍飛之秀，興複祖宗』。及莽篡漢，漢二百一十年矣。莽十八年而敗，光武興焉。」赤伏，見九卷注。司馬相如《封禪文》：天下之壯觀，王者之丕業。〕

　　以臣料人事得失，敢獻疑于陛下。臣猶望愚夫千慮，或冀一得。

　　〔《列子》：北山愚公，其妻獻疑。《漢書》：廣武君曰：「臣聞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亦有一得。」〕

　　何〔當作「向」〕者，賊臣楊國忠蔽塞天聰，屠割黎庶，女弟席寵，傾國弄權，九土泉貨，盡歸其室。怨氣上激，水旱薦臻，重羅暴亂，百姓力屈。即欲平殄蝥賊，恐難應期。且圖萬全之計，以成一舉之策。

　　〔《魏書》：「樹列朋黨，蔽塞天聰。」《舊唐書》楊國忠傳：「太真妃，即國忠從祖妹也。」書·畢命：「茲殷庶士，席寵惟舊。」孔安國傳：「居寵日久。」正義云：「席者，人之所處，故為居之義。」《太真外傳》：「楊氏權傾天下，每有囑請，台省府縣，若奉詔敕，四方奇貨，童僕駝馬，日輸其門。」瀟湘錄：「楊國忠權勢漸高，四方奉貢珍寶，莫不先獻之。豪富奢華，朝廷間無敵。」《通鑒》：天寶十三載：「自去歲水旱相繼，關中大饑。」《詩·大雅》：「饑饉薦臻。」《左傳》：「率我蝥賊，以來搖盪我邊疆。」杜預注：「蝥賊，食禾稼蟲名。」　蝥，音茅。〕

　　今自河以北，為胡所淩。自河之南，孤城四壘。大盜蠶食，割為洪溝。宇宙嵲屼〔繆本作「杌」〕，昭然可睹。

　　〔淩，淩轢，謂踐蹈也。《禮記》：四郊多壘。鄭康成注：壘，軍壁也。《漢書》：稍蠶食六國。顏師古注：「蠶食，謂漸吞滅之，如蠶食葉也。」孔頴達《毛詩正義》：「蠶食者，蠶之食桑，漸漸以食，使桑盡也。」洪溝，即鴻溝，見十一卷注。嵲屼，不安也，見三卷注。〕

　　臣伏見金陵舊都，地稱天險，龍盤虎踞，開扄自然。六代皇居，五福斯在，雄圖霸跡，隱軫由存。咽喉控帶，縈錯如繡。天下衣冠士庶，避地東吳，永嘉南遷，未盛於此。

　　〔龍盤虎踞，見七卷注。石林燕語：太一有五福、大游、小遊、四神、天一、地一、直符、君綦、臣綦、民綦，凡十神，皆天之貴神，而五福所臨無兵疫。玉海：說者謂太一貴神有十，而尊曰五福，遷徙有常，率四十五歲而一易。靈游所直之方，祥慶駢集，雨暘時敘，農扈屢豐，民物阜康，無或疵癘。《晉書》：武略雄圖，比蹤前烈。謝靈運詩：隱軫邑裡密，緬邈江海遼。《史記》：秦韓之地形，相錯如繡。《宋書》：晉永嘉大亂，幽、冀、青、並、兗州及徐州之淮北流民相率過淮，亦有過江在晉陵郡界者。〕

　　臣又聞湯及盤庚，五遷其邑，《典》《謨》《訓》《誥》，不以為非。衛文徙居楚丘，風人流詠。

　　〔《尚書》序：「盤庚五遷，將治亳，殷民諮胥怨，作盤庚三篇。」孔安國傳：「自湯至盤庚，凡五遷都。」《史記》：「帝盤庚之時，殷已都河北，盤庚渡河南，複居成湯之故居，乃五遷，無定處。殷民諮胥皆怨，不欲徙。盤庚乃告諭諸侯大臣。」正義曰：「湯自南亳遷西亳，仲丁遷敖，河亶甲居相，祖乙居耿，盤庚渡河南居西亳，是五遷也。」毛詩傳：「定之方中，美衛文公也。衛為狄所滅，東徙渡河，野處漕邑。齊桓公攘夷狄而封之。文公徙居楚丘，始建城市，營宮室，得其時制，百姓悅之，國家殷富焉。」〕

　　伏惟陛下因萬人之蕩析，乘六合之譸張，去扶風萬有一危之近邦，就金陵太山必安之成策。苟利於物，斷在宸衷。

　　〔書·盤庚：今我民用蕩析離居。書·無逸：「無或胥譸張為幻。」孔安國傳：「譸張，誑也。」劉琨《答盧湛書》：「自頃輈張，困於逆亂。」李善注：「輈張，驚懼之貌。」舊說輈、譸通用，是太白所用譸張字，當作驚懼解。　譸，音舟。〕

　　況齒革羽毛之所生，楩楠豫章之所出。元龜大貝，充牣其中；銀坑鐵冶，連綿相屬。剗銅陵為金穴，煮海水為鹽山。以征則兵強，以守則國富。橫制八極，克復兩京。俗畜來蘇之歡，人多徯後之望。

　　〔《禹貢》：「揚州厥貢齒、革、羽、毛惟木。」孔安國傳：「齒，象牙。革，犀皮。羽，鳥羽。毛，旄牛尾。木，楩、梓、豫章。」正義曰：「楩、梓、豫章，此三者是揚州美木，故傳舉以言之。所貢之木，不止於此。」大禹謨：「昆命於元龜。」正義曰：「元龜，謂大龜也。」白虎通：「江出大貝，海出明珠。」《尚書》正義：「伏生書傳云：『散宜生之江淮，取大貝如大車之渠』。」《子虛賦》：「充牣其中者，不可勝紀。」

　　《唐書·地理志》：「揚州廣陵郡有丹陽監。廣陵監錢官二：江都縣有銅，六合縣有銅有鐵，海陵縣有鹽官，天長縣有銅，昇州江寧郡上元縣有銅有鐵，句容縣有銅，溧水縣有銅，溧陽縣有銅有鐵。」剗，削也。銅陵，出銅之山。金穴，藏金之窟。《漢書》：「采山銅以為錢，煮海水以為鹽。」《書·仲虺之誥》：「攸徂之民，室家相慶曰：『徯我後，後來其蘇』。」徯，待也。後，君也。蘇，複生也。　楩，音胼。剗，音產。〕

　　陛下西以峨嵋為壁壘，東以滄海為溝池，守海陵之倉，獵長洲之苑，雖《上林》《五柞》，複何加焉！

　　〔峨嵋山，見三卷注。《漢書》枚乘傳：「轉粟西向，陸行不絕，水行滿河，不如海陵之倉。修治上林，雜以離宮，積聚玩好，圈守禽獸，不如長洲之苑。」晉灼曰：「海陵，海中山為倉也。」臣瓉曰：「海陵，縣名也，有吳太倉。」服虔曰：「長洲，吳苑。孟康曰：『以江水洲為苑也』。」韋昭曰：「長洲在吳東。」《太平寰宇記》：「海陵倉，即漢吳王濞之倉也。枚乘上書曰：『轉粟西向，水行滿河，不如海陵之倉。謂海渚之陵，因以為倉，今已堙滅』。」長洲苑，在蘇州長洲縣西南七十裡。《藝文類聚》：「吳地記曰：長洲在姑蘇南，太湖北岸，闔閭所遊獵處也。吳先主使徐詳至魏，魏太祖謂詳曰：『孤願越橫江之津，與孫將軍游姑蘇之上，獵長洲之苑，吾志足矣』。」上林苑、五柞宮，俱見一卷《大獵賦》注。　柞，音昨。〕

　　上皇居天帝運昌之都，儲精真一之境。有虞則北閉劍閣，南扃瞿塘，蚩尤、共工，五兵莫向，二聖高枕，人何憂哉！飛章問安，往復巴峽，朝發白帝，暮宿江陵，首尾相應，率然之舉。

　　〔左思《蜀都賦》：「遠則岷山之精，上為井絡，天帝運期而會昌。」劉淵林注：「河圖括地象曰：岷山之地，上為井絡，帝以會昌，神以建福。上為天井。昌，慶也，言天帝于此會慶建福也。」《甘泉賦》：儲精垂恩。李善注：「儲精，儲蓄精誠也。」羅蘋《路史注》：「三皇經云：皇人者，泰帝之所使，在峨眉山，黃帝往受真一五牙之法。」揚穀授道記云：「黃帝見天皇真一之經而不決，遂周流四方，謁皇人於峨眉，而問真一之道。其言大率論水火絳宮大淵之事雲。」劍閣，見三卷蜀道難注。瞿塘，見四卷長幹行注。《說文》：「扃，外閉之關也。」

　　《述異記》：「軒轅之初立也，有蚩尤氏兄弟七十二人，銅頭鐵額，食鐵石，軒轅誅之于涿鹿之野。蚩尤能作雲霧。涿鹿，今在冀州。有蚩尤神，俗雲人身牛蹄，四目六手。今冀州人掘地得髑髏如銅鐵者，即蚩尤之骨也。秦漢間說蚩尤氏耳鬢如劍戟，頭有角，與軒轅鬥，以角觸人，人不能向。」羅蘋《路史注》：世本云：「蚩尤作五兵，戈、矛、戟、酋矛、夷矛，黃帝誅之涿鹿之野。」《淮南子》：「昔共工之力，觸不周之山，使地東南傾，與高辛爭為帝，遂潛於淵，宗族殘滅，繼嗣絕祀。」《文獻通考》：女媧末年，共工氏任智刑以強，霸而不王，與祝融戰，不勝，怒觸不周山以死。朝發白帝，暮宿江陵。詳見二十卷早發白帝城詩注。《禮記正義》：「兵書云：善用兵者如率然。率然者，常山蛇也。擊其首則尾至，擊其尾則首至，擊其中則首尾俱至。」

　　儲，音除。扃涓熒切，音駉。〕

　　不勝屏營瞻雲望日之至，謹先奉表陳情以聞。〔謹先以下八字，繆本缺。〕

　　〔《晉書》張軌傳》：「瞻雲望日，孤憤義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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