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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街詩稿》序


  在心為志,發言為詩,古之風人特自寫其悲愉,旁抒其美刺而已。心靈百變,物色萬端,逢所感觸,遂生寄託。寄託既遠,興象彌深,於是緣情之什,漸化為文章。如食本以養生,而八珍五鼎,緣以講滋味;衣本以禦寒,而纂組錦繡,緣以講工巧。相沿而至,莫知其然,而亦遂相沿不可廢。故體格日新,宗派日別,作者各以其才力、學問智角賢爭,詩之變態遂至於隸首不能算。然自漢、魏以至今日,其源流正變、勝負得失,雖相競者非一日,而撮其大概,不過擬議、變化之兩途。從擬議之說,最著者無過青丘:仿漢、魏似漢、魏,仿六朝似六朝,仿唐似唐,仿宋似宋,而問青丘之體裁如何,則莫能舉也。從變化之說最著者,無過鐵崖:怪怪奇奇,不能方物,而卒不能解文妖之目,其亦勞而鮮功乎?

  餘嘗謂:「古人為詩,似難尚易;今人為詩,似易實難。」餘自早歲受書,即學歌詠;中間奮其意氣,與天下勝流相倡和,頗不欲後人。今年將八十,轉瑟縮不敢著一語,平生吟稿亦不敢自存。蓋閱歷漸深,檢點得意之作,大抵古人所已道;其馳騁自喜,又往往皆古人所撝呵。撚須擁被,徒自苦耳。

  嘉慶辛酉,童鶴街侍郎以疾,卒于學使任。其嗣君,以餘與鶴街相契久,舉其平生詩稿四卷,乞序于餘。餘久不為詩,亦不甚索觀人詩久,且不與人論詩,故不知鶴街有是集。今觀所作,一一能抒其性情,戛戛獨造,不落因陳之窠臼,而意境遙深,隱合溫柔敦厚之旨。亦不僨古人之規矩,其鮮華秀拔,神骨天成,不強回筆端作樸素之貌,而自然不入於纖麗。是真能自言其志,毅然自為一家矣。惜余四十餘年日與游而不相知,徒於風流頓盡之後,撫其遺文,慨然遠想,如見故人也。有詩如此,自足以傳,原不必借余為元晏。所以不辭而序之者。餘嘗謂:太沖求序于元晏,而千百年後,元晏不甚以文章著,轉賴序《三都賦》一事傳為美談。余於鶴街,儻亦如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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