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儉重堂詩》序_紀昀

《儉重堂詩》序

　　吾宗以文章著者，梁有少瑜，唐有唐夫、元皋，然詩集皆不傳。明末，檗子先生崛起江左，以詩鳴，歿而無嗣，遺集僅藏其外孫家。國初，鞏昌太守子湘公及兄給諫孟起公、征君仲霽公，皆以文藻鳴一時，人比之「河東三鳳」。征君尤工於賦詠，與檗子先生名相埒。流風餘澤，沾被後昆。故文安一派，不特衣冠科第甲畿輔，文章淹雅亦率能承其家學，與當代作者相頡頏。

　　往在京師，受讀可亭伯父《甕繭集》，宏深奧衍，突過古人，循環洛誦，不能釋。今歲，偲亭伯父複寄示《儉重堂集》十二卷。首曰《贈□殘稿》，皆少作。一往情深，有王伯輿之思焉。次曰《餐霞閣集》，家居食貧所作。次曰《岱麓山房稿》《岱麓山房續稿》，官山東及解組後作。次曰《赤城集》，羈棲保定時所作也。至是遇益蹇，詩亦益進。次曰《蓬山集》，作於內丘。次曰《希阮齋集》，次曰《華遊集》，作于內丘解組後。絕意人事，脫落町畦，意象所生，方圓隨造矣。次曰《古博浪集》，次曰《昆陽集》，次曰《愛吾廬集》，皆就養河南之所作。老境恬愉，頹然天放，無複人間煙火語。然軒昂磊落之氣，尚時時來也。

　　大抵平生性情篤至，寄託遙深，纏綿悱惻，不自解其何故，人亦莫窺所以然。又少時讀書有大志，功名氣節，皆不欲居古人下；而遭逢坎壈，所往輒窮，自傷幸際唐虞，不能與稷、契、夔、龍共襄上治，抑鬱憂愁，無所發洩，一寫於詩。故其詩，上薄《風》《騷》，下躪宋、元，無不一一闖其奧。而空腸得酒，芒角橫生，嘻笑怒駡，皆成文章，于東坡居士為最近。夫歡愉之辭難工，愁苦之音易好，論詩家成習語矣。然以齷齪之胸，貯窮愁之氣，上者不過寒瘦之詞，下而至於瑣屑寒乞，無所不至，其為好也亦僅；甚至激忿牢騷，懟及君父，裂名教之防者有矣。興觀群怨之旨，彼且烏識哉！是集以不可一世之才，困頓偃蹇，感激豪宕，而不乖乎溫柔敦厚之正，可謂「發乎情止乎禮義」者矣。窮而後工，斯其人哉！

　　昀嘗介同年宮君璟超，走書數千里，求檗子先生集于句容。其外孫慮有遺失，不即付。意恒怏怏，懼或湮沒，不克傳世，為宗黨光。今得是集，紀氏詩有傳人矣。儻他時有刊檗子先生集者，與此編並行天地間，彬彬鬱鬱，百年前後相輝映，不亦盛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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