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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經綸《大學稽中傳》


  聖賢之學,其主曰思誠,其志可立也,其道不可強也。命齊而氣五,性齊而質五,盈虧相形,而質之強弱生焉,虛實相乘,而氣之昏明異焉,故學先之於窮理,而後性可得而盡也。然必充萬物之說,則古今書傳累千萬卷,海水形色累千萬種,胡可悉辨?通神明之德,類萬物之情,即上智且難之,以此為教,是天下之絕學。謂心之靜定虛靈即道,謂身造物理為格物,謂致吾良知,正夫下之事物為格物,無庸積漸徑迪,光弘乃至,人人自聖,信心任情,陰宗禪說,以陷溺高明,援儒入墨,以蔑棄經典,是天下之罪學。不知先王之教,盡人道而已矣。意心身家國天下者,物之名;其誠正修齊治平者,物之理。物有本末者,是物也,窮理者,窮是物之理也。行主知資者,學之本;知漸行漸者,學之法;行熟知精,知明行至者,學之效。是故意物也,窮乎其所以誠之者,而意之物格矣;心物也,窮乎其所以正之者,而心之物格矣;身物也,窮乎其所以修之者,而身之物格矣;家國天下物也,窮乎所以齊治平者,而家國天下之物格矣,物格而知至矣。故聖人之立教也,誠正修齊治平之外,無餘學,君子之致知也,誠正修齊治平之外,無餘格。其理盡于禮、樂、《詩》、《書》,其用通於中才上下。蓋上之而幽明、今古、靈蠢、動植之神窮,則上智之能而先王之所不貴;下之而誠正、修齊、治平之事缺,則下愚之陋而先王之所不齒;逃焉去之,為左道怪行,以譸張民聽,則先王之所必誅者也。是天下之中學也。今晦庵之論格物也,大而寡要,是見條自知行之分,而不見綱領知行之合也。經文不言敬,而敬之理備焉。主一無適之謂敬,其好惡之誠一者乎?常惺惺法之謂敬,其心之靜正者乎?整齊嚴肅之敬,其修身之始事乎?以斂天人,以攝動靜,以篤倫理,其修身之終事乎?合之以敬,是徒知主敬之先於致知,而不知誠正修之即敬也。然其主之以敬也,立本者也,其言窮理者,致精者也,謂非孔、孟中學之正傳不可也。乃若象山之學則不然,謂求放心,即可以擴充知識,則信己不求中庸之病根也。猶未以明善為非也。再傳而為白沙,則知一已矣,守一已矣,聖人之教事物之理,不明言矣。三傳而為陽明子、甘泉子也,則趨中而未盡者也。陽明子曰:「知行合一者也,推吾心之良知,以正事物,良知即明德,正物即親民也。」是知致力於實用矣,然信心而不求中。甘泉子曰:「格物者,至其理也,知行並進,隨處體認,天理至之而已矣。」是知言明善矣,知求中而不信心矣。然不以至善為事理之極,而謂「為吾心中正之體」,人心未必皆中正也,亦歸於信心而已矣。蓋昔者聖人既竭目力焉,制宮室以奠民居,制冠裳以文人體,制稼穡以養人腹,制舟車以利人行,制干支曆法以經天,導川畫野以緯地,范金合土斷木以利器,嘗草木金石之劑以制醫,而天下之民用備矣。是聖人之能事也。傳是以教人者謂之師,效是以覺其事謂之學。夫其能傳能學也,固人之良知也。謂天下之人,率其良知,而可以自能其事,則天下之妄言也。聖人既竭耳力焉,審清濁以辨五聲,定高下以制十二律,備八音以極旋宮之變,而天下之和氣宣矣,是聖人之能事也。傳是以教人者謂之師,效人以覺其事謂之學。夫其能傳能學也,又人之良知也。謂天下之人,率其良知,而可以自能其事,又天下之妄言也。聖人既竭心思焉,通乎天人之故,而知曰命曰性,至精而不可遁也,曰道曰德,至純而不可瑕也。其設中於心也,則定靜虛明以立性之體;其執中於事也,則盡己盡人盡物以達性之用。是故通神明之德,類萬物之情,於是乎造為典謨、為訓誥、為禮樂文章,以化成天下,使天下後世之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者,皆由是取法焉。若是者,尤聖人之能事也。傳是以教人者謂之師,效是以覺其道謂之學。夫其能傳能學也,亦人之良知也。謂天下之人率其良知,不窮理而可以自能,尤天下之妄言也。夫人心之良,孰不有知?但所謂良知者,不中而不全耳。夷、惠雖聖,君子不由,楊、墨雖賢,君子所惡,謂其不中也。仲子知廉而不知孝,王祥知孝而不知忠,謂其不全也。今曰良知即聖也,吾心之中正即天理也,徒使人倡狂妄誕,亂德迷心而已耳。且夫《六經》之言學,自《說命》始,而言知行者,亦自《說命》始,傅說曰:「人求多聞,時惟建事,學於古訓,乃有獲。」夫求多聞者,於古訓而學之也,以建事而有獲者,得至善之理也,則多聞在建事之先矣。又曰:「知之非艱,行之為艱。」言君子行之為貴,而徒知不足以為行也。知行雖有輕重,而先後之分又明矣,故大舜之言曰:「稽於眾,舍己從人,惟帝時克。」其戒禹曰:「無稽之言勿聽,弗詢之謀勿庸。」

  夫堯、舜、禹天下之大聖也,而必察眾,必舍己,必不可以弗稽弗詢者,誠不敢信一己之聰明,而壞天下之中正也。夫然後道備全美,允執厥中,而可以為天下後世法。今之言曰:「人心自有良知也,聞見知之次也。求理於萬物是義外也,是蹈襲也。」則堯、舜之稽詢,傅說之多聞學古,非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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