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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材《道性善編》


  孟子說個入井,又說個孺子入井,又說個乍見入井。蓋入井者,事之最可矜憐者也;孺子于人,最無冤親者也;而又得於乍見,是又最不容於打點者也。不知不覺發出怵惕惻隱,苦口苦心,只要形容一個順字。蓋不順,則外面的便有打點妝飾,不與裡面的相為對證矣。此正所謂以故言性也,以利為本也,以見非如此不容打點,則情之所發,便未必能順,豈可便道情善?故信得性,而後學有歸宿。若以為道情善,直於情上歸宗,則有惻隱者,亦容有不惻隱者矣,有羞惡者,亦容有不羞惡者矣。善不善雜出,教人如何駐腳!

  性有定體,故言性者無不是體;情意知能有定用,故言情意知能者無不是用。惟心為不然,以心統性情者也。故程子曰:「心一也。有指體而言者,有指用而言者。指體而言者,孰為之體?性其體也。指用而言者,孰為之用?情意知能其用也。」虞廷所謂「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人豈有二心?此亦所謂指用而言者也。孔子「操則存,舍則亡,出入無時,莫知其鄉,惟心之謂與?」心豈有出入?此亦所謂指用而言者也。孟子曰:「仁,人心也。」此則所謂指體而言者也,而用在其中矣。他章之言仁,必以屬性,惟此章之言仁,直以屬心。求放心,人只漫說,畢竟向何方求?前念不管後念,後念不續前念,陽明先生為轉一語甚好,曰:「學問之道,無他求,仁而已矣。」亦是見得放之不可為方所也,求之無可為依據也,惟仁可求。惟仁可求者,則性之有常善也。所謂「夫道一而已矣」。不就一上認取,何處歸宗!

  性者生之理也,知生之為性,而不知所以生者,非知性者也。《易》有太極,是生兩儀。謂兩儀外別有太極,固不可,指兩儀而即謂之太極,亦未可。故《中庸》只說隱微,只說未發,只說不可睹聞。大率顯見睹聞,皆所謂發也,正告子之所謂生者也。凡有知覺運動者,孰非生乎?若不失其生之由,而惟據其跡之所可見,則知禮知義者,固知覺也,而知食知色,亦知覺也,以至於知有食色,而不知有禮義,亦知覺也。同一知覺,同一運動,可雲何者非生生?既是同,可雲何者非性?噫!孟子之不以生之謂性,則知孟子之以利求,故而必求其善之所自來矣。

  「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乃所謂善也,孟子認定了性善,故情可以為善。「若夫為不善,非才之罪也」。孟子認定了情善,故才無不善。只怕人不信得性善,無地歸宗,故又以知能之良者表之。知能之良者,則正所謂情之可以為善者也,才之無有不善者也。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者,孰為之也?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也,又孰為之也?故曰:「親親,仁也」,即所謂「惻隱之心,仁之端」者是也。性中若無仁,孩提之童如何知愛親?「敬長,義也」,即所謂「羞惡之心,義之端」者是也。性中若無義,孩提之童如何知敬長?達之一字,義尤明白,只是一個順,所謂「火然泉達,充之足以保四海」者是也。然充者,非是尋取既往之怵惕惻隱來充;達者,不是尋取孩提之愛敬來達。信其性之本善,而知所歸宗,達其性之本善,而知能之用,莫非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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