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國志卷三十七禮俗志四(3)

卷三十七禮俗志四(3)

　　佛教

　　佛之人日本也，欽明帝十三年十月，百濟國王獻佛像及經論，大臣蘇我稻目舍宅為寺，名日向原寺，按《大和志》曰："廣嚴寺舊名向原寺，一名建廣寺，在高市郡豐浦村。"《三代實錄》曰："散位從五位下宗嶽朝臣木村言，建興寺，是先祖大臣宗岳稻目宿禰所建。'此佛寺之始也，因天下大疫旋毀除之。大連物部尾輿、中臣鐮子奏曰："國家自古祭祀天神地祗、今禮蕃神，恐國神為怒。"帝曰："令稻目私禮拜之。"既而大疫，尾輿、鐮子奏曰："是災也，以禮蕃神故也，請速廢之。"帝乃敕有司棄佛像於難波掘江，悉燒毀佛寺。敏達帝十三年，鹿深臣佐伯連，齎佛像自百濟還，蘇我馬子宿禰稻目之子，入鹿之祖父。複創佛寺，造塔于大野邱北，此造塔之始也。《大和志》曰："在高市郡和田村，礎石猶存。"請還俗僧高麗慧便師之，鞍部村主司馬達度其女島為尼，更名善信，時年十一，從之為尼者二人，一日禪藏、一日慧善。按尼此雲阿摩，本是梵語，北齊白羊謠，阿摩姑調也。注曰："太原公主嘗為尼，故曰阿摩姑"南山道宣《四分律行事鈔》曰："阿摩，母也。尼者，女也。"宋靈芝《元照資持記》曰："阿摩尼，即佛名姨母之號。今案此二號乃女流通稱。達子多須奈，崇峻帝時翦落，更名德齊，時為尼者三人，為僧者八人。此僧尼之始也。其所宗有華嚴、三論、法、律宗、俱舍成實等。《神皇統紀》曰：華嚴，僧朗辨傳于唐，僧杜順創立東大寺，故東大寺又名大華嚴寺。三論，孝德帝時高麗慧觀所創，即苻秦羅什三藏所傳也。後僧道慈在大安寺衍其法，與華嚴並行。法相，興福寺所傳，僧定慧游唐受之玄奘三藏，定慧即大織冠鐮足之子也。後僧正元嘮游唐，學泗州僧智周，智周，玄奘之法孫也。律宗，唐僧鑒真天平勝寶中所創。爾後南都有恩圓，北京有我禪。俱舍成實，道慈律師所創。大台始於傳教，傳教大師名最澄，延曆中創立止觀院於北睿山。延曆二十三年從遣唐大使藤原葛野朝臣游唐，受密教於天臺道邃，詳見《神皇正統紀》及《元亨釋書》。按《宋史·日本傳》曰："葛野與空海大師及延曆寺僧澄入唐，詣天臺山傳智者止觀義"，當元和元年也。《佛祖統紀·道邃傳》曰："貞元二十一年，日本國最澄遠來求法，聽講受誨，晝夜不息，書寫一宗論疏以歸。"具言始於空海，宏法大師名空海，從葛野朝臣游唐，受法於慧果，大同中歸，奏建真言院于宮中，賜東鴻臚地建東寺，又創金剛峰寺，今之高野山是也。詳見《神皇正統紀》及《元亨釋書》。《舊唐書·日本傳》曰："貞元二十年，遣使來朝，留學生橘免勢、學問僧空海。"《穀響集》引《諸宗志》曰："不空弟子有慧果者，元和中日本空海入中國，從果，歸國，盛行其道。"禪宗始于榮四。葉上僧正名榮西，號明庵，又號千光法師。仁安三年從商舶游宋，登天臺，得天臺新章疏三十六部歸。文治三年再游宋，受禪法于天童虛庵。建久三年，在築前香棲屋郡創建久報恩寺。六年，又建聖福寺於博多。後烏羽天皇賜宸翰額日"扶桑最初禪窟"。建仁二年，將軍源賴家創立建仁寺，以榮西為開山，此禪宗之始也。詳見《元亨釋書》及《東鑒》。榮西西游，當趙宋時，禪僧之來歸及遊學于宋者絡繹不絕，五山十刹五山十刹，曆應中所定，京師、鐮倉位次歷朝不同。今以京師天龍、相國、建仁、東福、萬壽等寺為五山，而南禪寺獨冠五山。於是建立。爾後源空、以念佛為宗，號淨土宗。東"N、創立本願寺，一向宗，又號本願寺門徒。日蓮以唱法華經題目為宗，故俗呼為法華宗。亦相繼創宗門，皆在鐮倉氏時。指歸雖各異，其源出於天臺，至晚近支流餘裔小複止此。

　　其倡為宗教者大概亦宗釋氏之說，惟日本最重神道，而最澄、空海則謂日本某神即某佛菩薩化身，推佛於神，複援神於佛，於是日本之神無不佛矣。釋氏務絕俗累，而親鸞則謂不必離俗，不必出家，但使蓄妻子、茹葷酒，而此心清淨即為佛徒，於是日本之民半為僧矣。源空之淨土專以宣佛號為事，日蓮之法華專以唱法華經題目為宗，皆謂口念佛即心奉佛，心奉佛，佛必以其法力鑒臨而護庇之。其說皆卑邇易行，故信從愈眾，於是日本之國化為佛國矣。王公貴戚之歸佛姑不論也，僧人有官銜者各法其法，職其職，民問啞羊鳥鼠之徒，規取飽食暖衣者，都會之間，動以萬數。蓋中世已降，無度牒之制，度牒始於養老四年，今謂之度緣，其廢不詳自何時。今京師東福寺有正和二年度牒，駿河久能寺有承久元年度牒。是以閾茸之民，貪婪三塗，屑越四恩，撤然稱佛氏之徒者往往有之，所謂釋氏之糟糠，法王之社鼠，內戒所不容，國典所共棄也。禪家之支流有虛無僧者，以晉化為祖，《五燈會元》曰："鎮州普化和尚者，不知何許人也，師事盤山，密受真訣而佯狂，出言無度。暨盤山辭世，乃於北地行化，或城市，或塚間，振一鐸曰：明頭來，明頭打；暗頭來，暗頭打；四方八面來，旋風打；虛空來，連架打。唐咸通初將示滅，乃入市謂人曰：乞我一個直裰。人或與被襖，或與布裘，皆不受，臨濟令人送與一棺，便受之，乃辭眾，自擎棺出北門外，振鐸入棺而逝，郡人揭棺視之已不見，惟聞空中鐸聲漸遠。"身不著僧衣，頸掛袈裟及方便囊，戴深簷藺笠，吹尺八笛，登市門化米。其徒頗蕃，關西隸京師妙安寺，關東隸江戶一月寺，然不誦經，不戒行，不翦落，故無賴之徒多歸之。

　　佛寺之在西京者五百三十九區，統海內寺宇，禪宗一萬九千三百八，密宗一萬一千一百，一遍教六萬七千一百，源空教十四萬二千，融通派一千五百，一向派本願門徒四萬五千，東本願門徒八萬八千三百九十四，專修門徒七千五百二十，日蓮教八萬三千二十，合共四十六萬四千九百四十二寺，可謂佛國矣。此寺數據萬延元年德川齊昭所上《防海疏》，維新以來頗有減損。考北魏一萬三千寺，唐武宗即位廢浮屠法，毀寺四千六百，招提蘭若四萬，而宋景德中天下二五千寺，元祜三萬九千寺，見孔平仲《談苑》。元至元二十八年天下寺宇四萬二千三百一十八區，見《續文獻通考》，然尚不及日本十分之一也。僧徒盛時，上自公侯，下至庶民，不建寺塔不列人數，堂宇之崇、佛像之大、工巧之妙、莊嚴之奇，有如鬼斧神工。又令七道諸國建寺，各用其國正稅，於是舉國之費十分而五，一寺度僧歲三四百人，舉國之民禿首過其半。多家蓄妻子，口啖腥膻，甚至群聚為盜，竊鑄錢貨，黨徒相攻，敢劫關白之第，入太政大臣家掠財物及莊園，且率徒党發山陵，人宮殿劫神輿。後宇多帝時，至毀闈截簾，破行事障子，帝乃禦腰輿逃匿內大臣私第。暴亂淫縱，天下所未有也。維新之後，佛教較衰，僧徒田產多沒入官。明治六年，下令僧徒均許食肉娶妻。

　　山伏蓋出於真言家，乃在家奉佛者，其祖役小角，大和葛城茆原人，或稱役行者，又稱役優婆塞。《翻譯名義集》，曰優婆塞。肇曰義，名信士男，《淨名疏》："此清淨士，亦雲善宿。男雖在居家，持五戒，男女不同宿，故雲善宿。"壯人葛城山，居岩穴三十年，結蘿為衣，拾果為食，能持禁咒役使鬼神，凡國中名山大嶽足跡殆遍，外從五位下韓國連廣足嘗師事之。後害其能，誣奏之朝，遣吏收之，小角騰空而去，乃系其母，小角不得已就囚，配伊豆島，《續日本紀》：文武帝之三年五月也。居三歲放還，後奉母人海雲。見《元亨釋書》及《扶桑隱逸傳》。今諸山多祠之，而金峰山香火最熾，奉其教者日山伏，或日修驗。冠寸許小冠於額上，俗謂之鬥巾。被發跨戒刀，振鐸鳴螺，每春秋入金峰山，修法持戒極嚴。其法本於真言，而其說猶道家也，小說所謂解魔法師之類耳。其官全同僧家，皆隸聖護三寶二府，又有一等在肆市臨路設店，挾巫覡蔔筮、風鑒相形、拆字之術，以禳災解魔賺錢財者，都會之地最多。

　　外史氏曰：昔韓昌黎以諫迎佛骨貶潮州，其時關東西則有丹霞，然圭峰密；河北則有趙州，諗臨濟元；江表則有百丈海、溈山；占、藥山儼，嶺外則有靈山巔。其師友幾遍天下，皆以超世之才智，絕人之功力，津梁後起，以合于菩提達摩之傳。當公之辟佛，為佛極盛時，故極為其難。然自公之辟佛，人人有公辟佛之說據於胸中，所謂功不在禹下者此也。是說也，余聞之陽湖惲子居雲。餘考日本之僧，其倡為宗教者尤多俊傑。日本以神建國，排神說法，勢所不行，於是乎最澄、空海推佛於神，援神於佛，以佛為體，以神為用，體用歸乎一源。斯說一行而混糅神佛，舉國之神無不佛矣。食色，性也，拂人之性亦勢所難行，於是乎親鸞不離俗，不出家，蓄妻子，茹葷酒，謂煩惱者骸，而清淨者心，學佛在心而不在跡。斯說一行而道俗無別，舉國之民無不僧矣。若夫源空之淨土，日蓮之法華，第以唱佛號即為佛徒，愈卑愈簡，愈淺愈近，愈易修而愈溺人。日本之於道，既無周公孔子倡明之於前，又無昌黎力辟之於後，彼僧徒者鼓其說以煽動群倫，其化日本為佛國，亦無足怪也。宋人之辟佛也精，昌黎之辟佛也粗，然僧徒不畏宋人而恨昌黎，則以昌黎焚其廬，火其書，之說行而佛教自絕也。中國之說佛也精，日本之說佛也粗，然中國佛教不如日本之盛，則以親鸞不離俗、不出家之說行而人人得以自便也。夫天堂地獄之說，因果報應之談，愚夫愚婦之所易惑，天下愚夫婦多而賢士大夫少，知愚夫婦之所敬信，迎其機而導之，順其情而誘之，因其利便而徇之，而吾說自無不行之數。僧者其宗指不同，而其因國俗順人情以施教則無不同，可不謂聰穎桀黠之士歟？

　　近日耶穌教之盛遍於五洲，其所謂待人如己，於吾儒之道彌近理而彌亂真者也。然其教行於中國，竭智盡力僅能誘愚夫婦，而不能惑士大夫，蓋其教以祀祖先奉神祗為大禁，以中國聖帝明王四千餘年世世相傳之禮，欲一旦廢己而從之，勢固萬萬有所不能故也。嗟夫！以彼國勢之強，教徒之盛，寺宇之莊嚴，佈施之廣大，其財力可以無所不至，僅賴此祀祖先奉神祗之習得互相槽柱而棍之不行，謂非厚幸歟？苟使彼教之徒有最澄、空海、親鸞其人者，從吾俗以行彼教，吾未知其所底止也。雖然，佛教詆祆教為魔，祆教亦以佛教為陋，凡佛教之崇偶像、逞神通，至於戒殺、出家，無不與祆道相杆格、相水火者，而今之印度，信祆道者居十之五，是耶穌一教競不難居佛之國，變佛之俗，而奪而有之矣。念及此不禁為之惴惴危懼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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