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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六 食貨志二(3)


  國稅表第一

  表中銀數均以圓計末位,例作單數,一概從同,不復複注。間有變例,別行注明。

  (表略)

  右表所計話租稅所入,以全國戶口平均計算,每戶六圓有奇,每口一圓有奇。然國稅之內如海關稅、郵便稅等類,未便以府縣分計者尚不在內。

  外史氏曰:嘗稽日本榷稅之數,益歎吾民之鑿井耕田,真不知帝力之何有也。日本一島國耳,國家歲入之款至五六千萬圓,府縣之費又數百萬。供之國者,征斂之重不待言。供之府縣者,乃下至一飲一食之細、一技一藝之末,莫不有之,極古人所謂逮及纖悉者,非民脂民膏何自來乎?設以吾民當此,必疾首蹙額以相告,為士大夫者又或微言刺譏詠歌而嗟歎,以為苛政之猛於虎矣。顧余嘗考歐羅巴人之治國大抵如此,彼執政者惟皇皇然慮金錢之流出,若國中所用必豫計其歲出之數,悉征之於民。彼以為取吾國之財治吾國之事,仍散之吾國之民,令行政舉,非惟無害,而損富以益貧,調盈以劑虛,蓋又有利存焉。徐而考其每歲出入之表,宮府所用皆有定數,果無蘊利厚藏之患。及詢之歐羅巴人,亦終無一人怨其國之橫徵暴斂、愀然悲歎者也。日本之人承舊藩六公四民、七公三民虐政之後,故十取二五尚如出水火而登衽席。特以變法之過驟,行法之稍苛,亦問有投書納匭、揭竿斬木以訴窮困者,然卒不為害。士大夫之不喜新法者每生謗議,獨未嘗以此責執政也。

  嗟夫!普天率土,各子其民,昏荒之國,蠻貊之邦,皆若有急公愛國之心。況我中土素習禮教,聚四千億萬之赤子竭力以事上,猶若虞不足者。臣嘗求其故而不得,既乃知為取之過輕,征之又不如額之故也。唐虞三代取民之制皆十一為准,白圭議二十取一,孟子以為不可。三代下治世稱漢、唐、宋、明,然日賦丁錢之外,漢有鹽鐵利,唐有間架稅,宋有月舂錢,明有金花銀,雜賦尚不可勝數。獨至我朝仁厚之政遠邁三五,綜饒瘠之地不過四十取一,而東南粟米之征,西北力役之征尚不相兼。於戲德可謂至也矣!名臣若靳輔、孫嘉淦,皆嘗謂取賦過輕,耗羨不可撤。然以聖祖、世宗、高宗聖聖相承,日以損上益下為心,故免租賜逋疊下恩詔。又許令州縣征及七成者免議,是皆曠古未聞之舉。臣考是時,太平百餘年,無兵革之患,無旱潦之災,司農所儲乃有七千余萬之多,斯固千載一時不可多得之會也。承平日久,生齒日繁,物力日絀,歲之所人徵收又不如額,則益不足以用,故普賜田租、普免逋賦可行於康熙、乾隆之世,不可行於今。設關抽厘之舉始亦出於不得已,而咸豐、同治之間非是則不足殄巨寇、平大亂,誠以國用匱乏,入不敷出故也。今司農竭蹶,天下所共知,而永不加征之諭皇祖有訓,載在方策,事固萬萬不可行。然獨不能稽田賦之額、耗羨之數,清查而實征之乎?東南之沙坦,西北之荒地,未及升科者隨在而有,亦當一一清厘。《會典》所載如牙行稅、落地稅,或亦可申明日章,仿照西法擇要而行之。取舊有之利,祛中飽之弊,還於朝廷而公於天下,可以舉百廢、濟貧民,安在其不可行也夫。

  國之為國,非如人之一身一家之有恆產者可比,故欲以一國之財治一國之事,舍租稅之外更無他法。世人徒見英、俄、法、美船炮之多,金帛之富,而不知其歲入租稅至七千萬磅之多。英國歲入約七千一百萬磅,俄國歲入約六千六百萬磅,法國歲入約七千二百7)-磅,德國歲入約七千八百萬磅,惟美國近年歲入以次減少,然亦在三千萬磅之r.G。假使中國歲人得有此數,比今日常稅驟增五六倍,即鐵甲輪路一切富強之具咄嗟而辦,亦複何難。正為歲人不足之故,無論外務,即內國政令亦不得不苟且敷衍,能靜而不能動,謂非取之過輕之故歟?嘉慶、道光以來,聖主所以勵名臣、良民所以頌賢吏者,未嘗不曰任勞任怨,陶文毅之理漕糧,胡文忠之興厘務,寧使怨歸於己,必不使餉絀用匱,貽朝廷寇亂之憂。其用心可謂獨苦。三十年來封疆大吏之肩荷艱巨、實心任事者,往往綜核名實,清厘弊竇,以修舉庶政,蓋其勢不得不然。而不便己私者輒騰怨言,以言利之臣、苛酷之吏譏之抑亦冤矣。若自詡為催科政拙者,偏隅或蒙小惠,以博一己忠厚之名,則可相率而效尤,國何以立乎!

  士夫讀書,徒見古君子之議薄賦斂,未嘗考其時之狗彘食人、餓莩載道,當時所取幾何?舉古人之十取三四以議今日,亦兢兢然議減漕、議減厘,寡識間又上書言事,相聚乞恩,若惟知朝廷應設官以衛民,不知百姓應竭力以奉公者,豈非不達時務之甚乎。上稽百世以上,旁考四海以外,未有如我大清之輕賦者。於此猶欲欠糧匿稅,則可謂天地之大而猶有所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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