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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集卷三 制誥 奏疏 策問


  ▼先任太子太保禮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張治賜諡文毅誥文

  〈初諡文隱〉

  制曰:朕於國家之事,凡臣下有所建白,苟有可采,咸賜施行。實以付之公議,而不私焉。故太子太保、禮部尚書、文洲閣大學士張治,孕靈湘、漢,際會風雲。擢掄魁於鴻漸之辰,獲利見於龍飛之歲。遂官翰苑,事我先皇帝三十餘年。往殿南都,以長六卿;尋被召還,置之丞弼。忠誠直亮,庶幾有為,而弗永其年。然隆恩厚恤,君臣之義,可謂有終始矣。

  間於媢嫉之臣,易名未當。頃有言者,朕下之禮官,考論琪世。以爾詞尚理要,製作渾雄;心存世務,議論慷慨。考文章以知人,如陸贄之識韓愈;因公正而發憤,若汲黯之斥張湯。引以同升,悉為今日之宰輔;與之異趣,實乃當時之大奸。是以朝廷服其節槩,天下想其風采。

  昔我先正,良用懷思。不有嘉名,局稱輿論?是用諡爾文毅。蓋公議久而後定,非樂於有所改,亦必歸於是而後已也。爾其不昧,尚克享此!

   ▼諭祭贈資政大夫南京禮部尚書裴爵並配贈夫人楊氏封太夫人郜氏文

  維爾性含淳質,家承素風。有子為文學之臣,進位膺秩宗之命。贈封薦被,伉儷偕榮。考其積絫之原,實由善德之致。再稽令式,憫恤宜厚於厥終;爰軫疏聞,寵數特申於並錫。賁茲新竁,祭以共牢。尚其冥靈,歆此嘉饗!

  ▼諭祭提督福建等處軍務都察院右僉都禦史塗澤民文

  惟爾蚤占科名,曆躋通顯。屢經任使,積效賢勞。自頃粵寇稽誅,蔓延三省。生民受毒,徵發連年。為我中國之憂,貽朕南顧之慮。爾當閫寄,畏此簡書。協謀進兵,共成犄角。鯨鯢就殄,嶺海漸清。方茲念功,遽聞奄逝,豈以山川之險,遂犯霧露之危?朕用惻然,遣官諭祭。靈其如在,尚克歆承!

  ▼諭祭山西巡撫都察院右副都禦史毛鵬文

  惟爾初由俊造,薦服仕官。遺惠愛於桐鄉,肅紀法於栢府。超升太僕,尋陟中丞。屬獫狁之匪茹,乃朔方之攸寄。斬首捕鹵,捷音屢聞;繕塞保城,勞績可紀。方申移閫之命,亟上養痾之章。未究厥施,奄罹大疾。疆場多故,朕用拊髀;人才實難,予所哀念。特遣諭祭,以慰幽魂。爾若有知,其克歆此!

  ▼諭祭原任南京兵部右侍郎劉畿文

  惟爾世族名家,接武科第;清塗華轍,薦曆寺台。昔從內庭,曾董紫宮之役;晚撫全浙,永寧滄海之波。顯有譽聞,方深委寄。蘭橑桂棟,最勞績於考工;鶴列魚書,上鹵獲於幕府。恩貤嗣子,位正陪卿。在告養痾,奄忽長逝。用錫祭葬,以厚厥終。靈其有知,尚克歆服!

  ▼封朝鮮國王妃朴氏誥文

  制曰:我祖宗誕膺天命,統禦萬方。睠惟東藩,恪修方貢。奕世休饗,恩賚有加。朕嗣守丕基,率遵先典。乃國君繼祚,既遣使以疏封;肆婦爵從夫,複並隆其命數。

  爾朝鮮國王李昖妻朴氏,出自元宗,夙子方訓;爰膺妙選,作配名邦。方嗣位免喪之時,協令居燕譽之吉。適覽來表,良副佇懷。特封爾為朝鮮國王妃。於戲!宜爾室家,系一國之風化;共承祭祀,衍百代之雲仍。無隳令儀,以迓多福。欽哉!

  ▼進香疏

  某官某等謹奏,為大喪禮事:仰惟大行皇帝宮車遠馭,奄棄萬方,四海之內,含氣之屬,靡不哀慕。況如臣等,荷恩深重,其於悲戀,尤倍恒情。謹備降香一炷,具本,專差某官齎進,謹以奏聞。

  ▼奉慰疏

  奏為奉慰事:某年月日,接到大行皇帝遺詔,以某年月日,龍馭上賓,普天同募,攀號靡及。仰惟皇帝陛下聖孝天性,方當諒闇之時,哀慕至切,臣等不勝悲愴,無以為情。

  伏念大行皇帝受天明命,纘紹丕圖,覆露群生,四十五年,享國長久,近古罕比。又以聖人為之子,顧命之日,為天下得人,朝不改署,市不易肆,海內晏然。大行皇帝在天之靈,殆無遺憾矣。天下神器,帝王大統,陛下膺茲付託之重,伏乞仰遵遺詔,節哀忍性,愛精育神,以系華夏、蠻貊之望,為天地神人之主,綿國家億萬年無疆之曆。所以答揚光訓,永世克孝,實在於此。臣等瞻戀闕廷,不勝大願。

  ▼乞改調疏

  為乞恩改調,以圖報効事:

  臣於嘉靖四十四年,會試中式,蒙先皇帝收錄,賜臣同進士出身,除授浙江湖州府長興縣知縣。自以平生受國家養育之恩,亦欲少竭涓埃,以圖報稱于萬一。念百里之寄,實非容易。臣謹守教條,悉意撫循。妄謂今天下生民元氣耗矣,宜專務休養之,不當厲蜂銳事,刻核以取目前之快也。然泥古而不通于時務,信心而不達乎人情,功効蔑聞,罪過山積。幸荷聖明,不加罪譴,曲賜保全,于隆慶二年六月十八日,升臣順德府通判。終以駑蹇,不任驅策,黽勉在官,虛糜廩祿,審己量力,甘自退廢。

  又自念髫齔厲志,白首不衰,方國家收錄人才之日,臣不忍自棄于造化生成之外。茲因入賀萬壽聖節,得望闕廷,君父在上,臣子敢不控訴愚悃。伏望敕下吏部,改臣國子監一官,俾臣以五經訓誨學者。匡鼎雖貧,謂書不廢於宦學;桓榮已老,專門自許于師傳。付臣之力,足以任之。俾於未死之年,少盡平生之志,亦以見聖世之無棄才也。臣無任懇悃屏營之至。

  ▼乞致仕疏

  奏為乞恩致仕事:

  臣於嘉靖四十五年,蒙恩賜同進士出身,除授某官。隆慶二年四月內,朝覲回任。今蒙升授某官,於某月日,領到吏部文憑一道,即離任至原籍某府某縣。不意痰火忽作,延醫謂治未痊,見今病勢侵尋,不能前邁。伏乞聖恩,容臣休致。

  念臣髫齔勵志,白首不衰。僅獲第於九科,叨食祿者二載。涓埃未竭,覆載難酬。及其未死之年,敢忘圖報之志。成漢二史,作唐一經,或能發揮盛德,傳示來世。

  ▼策問二十三道

  問:兩浙天下重藩,涵濡至治,生民樂業,蓋二百年於茲矣。獨以承平日久,吏治刓弛,釁孽或萌,殆不能不為民病焉。以田賦言之,豪右之兼併,裡甲之攤稅,其間欺隱飛詭,奸宄四出,今欲求經界之正,丈量之法果當事歟?以差役言之,官司之征派,應辦之頻仍,其間夤緣規避,弊累百端,今欲行均平之政,雇募之法果當因歟?自倭夷入寇,民間徵調日廣,邇者雖稱裁減,猶未銷兵以蠲外加之賦,茲欲議兵食之省,而練土著之民,可乎?自礦徒為梗,州郡繹騷尤甚,邇者稍已怗息,旋複糾眾,尚隱內訌之憂,茲欲杜攘奪之源,而嚴封山之令,可乎?夫丈量似矣,而增稅猶恐概及下田,不知何以合夫遂人辨野之規?雇募似矣,而輸直猶恐累及貧戶,不知何以得于司徒保息之道?土兵似矣,變或不測,事當豫防,既濟衣袽之戒,其可思乎?築塞似矣,利之所在,人不畏死,十人厲禁之守,其可複乎?此四者均為民病,誠宜蚤慮而亟圖之也。善救者,譬如良醫之療病,病已去而人不知。否則投之或誤,未免重困,所以救之者非也。是知變革之道,必斟酌劑量,識化裁之宜,而後可以與此。士于窮居,天下之務當無不究心者。矧是為鄉土之患,諸士子必能悉其利弊,毋徒諉之不知也。

  問:我太祖高皇帝自始初建國,庶事草創,即命世子以師事未濂,又選國子生國琦、王璞等,侍太子讀書禁中。其後大本堂之建,制度文物盛矣,而對詹同等議東宮官,欲用勳德老成之士。于時群臣當其選者,可得而言歟?至於皇太子侍圓丘,侍文華殿,侍文樓,無時而不致其訓戒,太祖之留意國本如此。列聖禦極,其所以設教置屬,果能盡得聖祖之意否?聖天子慈愛隆至,近日廷臣出閣之請,尚以皇太子年齡未許。夫明堂保傅之篇,莫不在於蚤諭教與選左右,所謂少成若天性,尤今日之所當急也。即舉出閣之儀,而今之東宮官屬,與講讀儀注,果足以為盡諭教之法歟?昔賈生少年,常為文帝陳之。此亦爾諸生今日之所當知者,言之毋讓。

  問:國家有非當之災,天之所以警戒人主,使修德以保大業,而受多福也。今天子承統繼祚,寬仁恭儉,天下延頸。以望至治。邇來災異頻仍,豈上天垂象,示所以仁愛之至者歟?

  今歲洪水氾濫,彌漫數千里,而大江以南,海水震盪,沿海居民,漂溺者以百萬計。于洪範五行,推其事類,以為貌之不肅。故曰:「貌傷,則致秋陰而常雨。」然至於江河橫流,海水飛溢,其變不止常雨之應而已。漢世如董仲舒、郎顗頤之徒,皆能推陰陽以納說時君。學者或以為流於術數,假經托義,非吾儒之正道。然前世因天變,下詔求賢良方正、直言極諫之士。今天下之事,可言以告吾君者多矣。諸士子抱憂世之志,其各以意對。

  問:昔者孔子與其門人論學,其後七十子之徒,以此友教諸侯;而漢興,六藝皆有名家,以師法相授受,更千百年而學者不廢也。至宋周子出,而河南二程子從之受業,同時有張子,與二程並稱,以為上接孔氏不傳之緒。至朱子,又獨得程氏之正傳。則漢以來諸儒,學者固置之不足道也。然如程門高第弟子謝、楊、呂、遊之徒,皆親有得于其師者,而朱子往往病其悖于師說。至其同時如陸子靜,其所造已極于高明,而鵝湖論辨,終不能者合。今之論學者所以倍譎不相入,為此也。夫道一而已矣,千古之人心不異也,何獨為聖人之學者,直有此紛紛也?願聞諸儒之失,與朱子之所以獨得者。

  問:北狄為中國患,吾所以備禦之者,常屈於力之不足;二百年強盛之中國,卒未有以得其勝算,能幸其不來而已。然此乃上古之所不臣者,猶可言也。若閩、廣,在吾疆域之中,其聲名文物,與齊、魯不異,非秦、漢之時比也。而數年以來,叛命者踵起,雖告捷屢至,而出沒如故,非複如先朝斷藤峽、八寨之類,可以旋就撲滅,今幾為吾腹心之疾矣。議者謂,不患於無兵,而患於無財;不患於無財,而患於無將。又謂慎選牧守,則能招諭解散,雖不必選將,可也。其果然歟?宋儂智高反嶺南,得狄武襄而後平定;漢李固薦祝良、張喬為刺史太守,則不發兵而交趾、九真自寧:前代得人之效如此。今廟朝疇諮,廷臣論薦,自以為極當世之選,而智勇之將,循良之吏,毋乃猶伏而不出歟?抑得人如先朝之韓襄毅、王新建者於今日,果可必其成功否乎?其有以告我。

  問:楊子雲太玄,惟弟子侯芭能知之,雖劉子駿、班孟堅,蓋莫能測也。然桓譚以為勝老子,張衡以擬五經,至範望之徒,皆以楊子雲為聖人,抑豈無見而雲然耶?則吳、楚僭王之譏,吾未知其果然否也!至司馬溫公,又謂「玄之書,要以贊易,非別為書以與易抗衡也。」然則今之學者,皆知讀易而不能信玄,則其所謂學易者,亦毋乃無所得耶?夫侯芭者,諸士子之鄉人也。故以太玄與諸士子論之。

  問:我太祖高皇帝再造區宇,創業之初,經綸萬務,若不遑給。而紛紛著作,上追典謨,以遺聖子神孫者,龍圖、延英之所度,不啻富矣。姑舉一二,為諸士子言之。

  嘗以祭祀為國大事,念慮之間,儆戒或怠,無以昭神明,命禮官及儒臣編存心錄。又將饗太廟,致齋武英殿,命東閣大學士吳沉等輯精誠錄,曰存心,曰精誠,聖祖所以嚴事上帝神明者至矣。其大旨與其條目,可舉而言歟?夫以我太祖之于祭祀如此,其于深宮之居,褻近之禦,肯少肆耶?蓋即其對越神明之心也。自古帝王,著作多矣。以儒者之學。接堯、舜、禹、湯、文、武之統,此所以□千古而莫及也。二書實今日經筵勸講之所宜先者。諸士子莊誦久矣,宜敬陳之。

  問:邇者洪水為沴,四方奏報日聞,詔命所在賑貸,德意至厚也。夫先王九年之積,今日不可冀矣。周禮大司徒「以荒政十有二聚萬民」,亦有可酌而行之歟?管子書雲:湯七年旱,禹五年水,湯以莊山之金鑄幣,贖人之與饘賣子者;禹以曆山之金鑄幣,以救人之困。夫聖人居至高之位,乃能軫念人之無饘賣子者,則當時之民,其必不至於死也,呂成公有言:「天下古今不同,古人可行之法,皆已施用,今但舉而措之耳。」試舉前代之救荒,宜於今者有幾?其若堯、湯之世,能念人之無饘賣子者否?

  昔哀公問於有若曰:「年饑,用不足。」有若告以「盍徹乎」?夫饑而用不足,而告之以徹,尤今世之所謂迂者也。然散利薄征,實荒政之首務,徒散利而不薄征,又不若不散之愈矣。今議賑貸,未嘗不行,而曰免民田租,則動以國計為言。然則必使百姓受其實惠,以不負我聖天子哀湣元元之意,如何而可?

  問:程子答張子定性之書,以為「動亦定,靜亦定,無將迎,無內外」。其論至矣。然易傳解艮之辭,謂「止於所不見,而外物不接,內欲不萌」,則猶若張子之恐其累於外也。中庸「喜、怒、哀、樂未發之謂中」,程子以為「才思即是已發」,不知戒慎恐懼,亦已涉於思否?呂氏求之於喜、怒、哀、樂未發之時,楊氏「未發之時以心驗之,則中之義自見」,皆若有悖於程子之言,至於李願中學于羅仲素,而知天下之大本有在於是者,是即得之楊氏者也。則呂、楊之說,亦未易可訾矣。

  抑程子所謂「內外兩忘」,與「外順虛緣,出怒不怒之言」何以辨?艮卦之傳,與「息緣反照,狥耳目,內通而外於心知」者何以殊?「才思即已發」,與可使如槁木死灰者何以異?夫學者于佛老,皆知辟之矣;至吾儒心性之學,常不免與之相涉者,凡此皆諸君平日所當體驗而析之於毫釐者,願聞其說。

  問:劉向稱賈誼「通達國體,古之伊、管未能遠過」。又稱「董仲舒有王佐之才,雖伊、呂無以加」。孝文一代之賢主,其始未嘗不深知誼,而卒為東陽、絳、灌之徒所排,棄誼長沙。武帝始三策仲舒,乃以為江都相,後亦見嫉于公孫弘,再相膠東,竟廢於家。昔人稱賢才之用舍,系國家之治亂,誼雖不用,無損于文帝之治;武帝以汲長孺之廷爭,而上所傾向,乃在於弘、湯,使仲舒列於九卿,其亦何所救乎?即二子得君如伊、呂,其果可以追三代之治乎?

  抑班固言,誼之所陳,孝文略見施行,仲舒居家,朝廷有大議,使使者就問之。及武帝推明孔氏,罷黜百家,立學校官,舉茂才孝廉。皆仲舒發之。則二子于當時,蓋未為不遇也。而誼乃至自傷,比于屈子之沉沙,而後世尤以仲舒不用,為武帝惜,何也?

  問:孔子贊易自庖羲氏,刪書自帝堯,此以前未之及也。雖好奇如司馬子長,亦斷自黃帝,以為史記。然圖緯所載,世猶傳之。泰皇、九隍之稱,或亦見於史記,管子謂古封泰山七十二家,春秋緯有十紀之名,其亦可信歟?或謂古有渾沌氏,蓋天地之如生,如屈子天問、淮南子所稱多僪佹,然皆無有及於此者。至如豨韋、冉相、容成之號,又何所征歟?

  孔子稱「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又論十三卦制器尚象之始,則上古有天地,其漸有帝王,固理之必然者。而左史倚相,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丘之書,當孔子時,前古之書猶有存者,何孔子皆棄而不錄歟?宋司馬溫公為資治通鑒,而道原劉氏與溫公深相契合,然通鑒不敢續獲麟,劉氏作外紀,乃始於盤古氏,何也?以諸君于書院中方讀外紀,試相與論之。

  問:周官之法,「五家為比,十家為聯;五人為伍,十人為聯;四閭為族,八閭為聯:使之相保相受,刑罰慶賞,以相及相共,以受邦職,以役國事。」周公之所以經紀天下者詳矣。國初斟酌前代之制,定為裡甲,實本於此。今天下編戶不具,黃籍無稽,流冗與土著雜處,見丁著役牌面沿門輪遞之法,比郡罕有行之,所以奸究竊發,四夷交侵,夫豈不由於此也?

  夫周官自鄉大夫至於閭胥,無非教民以孝弟睦婣,敬敏任恤。漢置三老,猶有此意。我太祖高皇帝手諭教民,榜文固在,今欲遵行,令鄉老教民決訟,議者以為不可行,何也?夫不遵奉典憲,而徒取壹切以務聲名,豈國家所以任屬長吏之意?茲欲求化民成俗之效,何道而可?諸士子為我言之。

  問:周官「宗以族得民」。昔之聖人,其治天下而篤於敦本,故其民維繫而不可解。夫氏族之始,宗法之立,其可詳歟?宗法廢而譜牒重,歷代為譜學者可數歟?魏起北方,胡為而獨重高門?唐尚文雅,胡為而更崇氏族?袁誼、柳玭,豈非世家之賢者乎?今譜牒亡矣,宗法豈可得而複乎?與諸士子論道而及此,毋以為迂也。

  問:兵之所圖畫者,地形也。古有九塞,猶在中國之間。若夫北紀與夷狄為界,夷夏之大防,莫嚴於此矣。秦、漢取河南地,因河為固,議者不以為上策,何歟?魏、晉之世,戎夷雜處,江統、郭欽嘗論之矣。以魏武之英略,不知慮此,何耶?魏之六鎮,唐之三受降城,源懷之所論,張仁願之所營,果周、秦之故塞歟?石晉以十六州賂吃丹,中國失勢,以宋太祖、太宗之烈,不能爭尺寸,終宋之世,武功不競,卒貽青城之禍,抑其故何也?

  我國家驅逐胡元,中國之勢尊矣。然朔方故郡,統萬舊城,虜得以居之。在廷碩畫之臣,時有論建,而未能複也。諸士子籌之於今日,必有勝算。

  〈以下六首,武科策問。〉

  問:兵,眾之所聚,必有行列,司馬法軍旅什伍之數具矣。管夷吾作內政,所以輕于變古者,何也?世言陣法,蓋本黃帝握奇,而公孫弘、范蠡、樂毅之說,果得其意歟?諸葛孔明演之為八陣圖,後世惟晉馬隆、隋韓擒虎甚明其說。李靖傳之,造六化陣以變九軍之法;李筌配四正四奇之位於八卦,而裴緒新令有九陣圖,其說可得而詳歟?

  孫子曰:「紛紛紜紜,鬥亂而不可亂;渾渾沌沌,形圓而不可敗。」兵之至妙,非陣莫能也。而荃又以為「兵者如水,水因地以制形,兵因敵而制勝,能與敵變化而取勝者,謂之神。」則荃雖為圖,而其說乃又出於圖之外,固知兵者之所不可不究也。願有聞焉。

  問:古語雲:「有必勝之將,無必勝之兵,將者,三軍之司命也。」人主求天下之士,而尤難於得將才。而兵法言論將之道,有所謂五才、十過、八征,其求之可謂詳矣。又曰:「將者,智、信、仁、勇、嚴也。」又曰:「將之所慎者,曰理,曰備,曰果,曰戒,曰約.」其責之可謂全矣。

  然昔君臣之相遇,風雲感會,定分於俄頃,如湯之聘伊尹於莘野,文王之載尚父于渭濱,其果詳而求之歟?齊桓登管仲于車中,秦穆用百里奚于牛口,其果備而責之歟?古之人相遇如此之盛也。今天下嘗病將才之難,然恐有之而不能得也。孔明不遇先主,終老於南陽而已。桓溫顧王猛而別求所謂三秦豪傑者,豈豪傑之伏而不出,其坐此歟?抑雖終日與之居,而莫識其人也。請質之諸士子,以觀其所以自待者。

  問:自戰國力政,而言兵者始籍籍矣。其書大抵不出權謀、形勢、陰陽、伎巧四種而已。而後世又有所謂三門者,何歟?夫兵者,不過以智鬥智,智饒者勝;以力角力,力雄者強,宜無事乎至高之論也。今其書乃類言大道者,如所謂:「微乎微乎,至於無形;神乎神乎,至於無聲。」又曰:「精誠在乎神明,戰權在乎道之所極。」又曰:「神明之德,正靜其極。」誠如其說,則古之為將者,必聖人而可也。其果然乎?又謂度量數稱,則兵之法,何又本於六律也?至如荀卿子之議兵,呂覽之言簡選,淮南之敘兵略,諸士子亦能通其說歟?

  古之語大道者,五變而形名可舉,九變而賞罰可言,則兵者,在於禮樂刑政為至粗者也。今能達於此說,則知兵之非至粗也。願聞其旨。

  問:兵者,天下之至變,其安危存亡,常在反掌之間,繄計之得失明矣。請以前史論之。成安君之禦漢師也,果用李左車之言,則淮陰將遂困井陘乎?吳王濞之向關中也,果行田祿伯、桓將軍之計,則條侯遂委關東乎?董卓專漢命,梁衍獻規於皇甫義真,君從之,其能就格天之業否也?夏侯楙鎮長安,魏延進計于諸葛孔明,若用之,其能成搗魏之勳否也?淝水之捷,苻秦奔潰,謝安石何以不知乘之?渭橋之勝,關中幾複,宋武帝何以不知取之?澶淵之幸,議者謂寇忠湣拘小信而不亟彼徼虜,否則能使只輪不返歟?朱仙之捷,議者謂岳武穆守小忠而不能矯詔,否則能使中原廓清歟?諸士子來應武科,一劍之任,主司者不以此相期也,當必有獨明將帥之大略者。姑舉一二,以相試焉。

  問:古今言兵者,莫過孫子。其書於兵之情變,無所不盡。後之用兵者,猶至方不能加矩,至圓不能加規矣。嘗試舉其類。如司馬懿不取小利而斬文懿,此能而示之不能也。班超詭言散眾而降龜茲,此用而示之不用也。韓信陳船欲渡臨晉,而伏兵從夏陽襲安邑,遠而示之近也。岑彭西擊山都,而潛兵渡沔,以敗張楊,近而示之遠也。耿弇攻西安而拔臨淄,善攻者敵不知其所守也。鄧艾據洮城而困薑維,善守者敵不知其所攻也。徐晃飛矢而下韓範,拔人之城而非攻也。陶侃函紙而擒溫邵,屈人之兵而非戰也。

  若此之類,豈習其法而一一規合之歟?抑其書足以待無窮之變,而自不能出其範圍也?夫果人之巧妙自與之合,則孫子之書,亦可無用歟?驃騎將軍言,顧方略何如,不至學古兵法,其然乎?試為我言之。

  問:孔子之在當時,人皆知其為聖。魯三桓,蓋僭竊之尤者,而孟僖子臨歿,使其子師事孔子。季桓子病,輦而視魯城,歎曰:「昔此國幾興矣,以吾得罪孔子,故不興也。」嘗讀其言而悲之。然晏嬰、子西,號為春秋賢大夫。當是時,齊、楚之君欲裂地以封孔子,而子西沮之不遺餘力,何也?

  子西猶知以孔子為聖人,特自安於僭陋耳!若晏子肆為詆譏,何其無忌憚也!其後司馬氏父子稱良史,猶祖述其餘論,以為儒者不可用。至於後世,往往陽尊孔子,而實陰用老聃、申、韓之術以治天下。晏子之論,何其流禍之遠也!蓋千載人心學術之辨在於此。願與諸子論之。

  問:昔稱吳興山水清遠,士大夫皆慕游其地,其民風土俗之淳,載於圖志者可考矣。今時若與古異者,將世變之不可挽歟?抑治之教之者不至也?漢內史之辦租賦,渤海之化盜賊,京兆之治告訐,此其彰彰著聞者。豈今時獨不可能歟?其方略化道,見於班史,可得而聞歟?夫為吏者,固不敢鄙夷其民也,將求所以移風易俗之方,何道而可?諸士子為我言之。 〈以下三首,長興試士。〉

  問:我太祖高皇帝初定金陵,姑蘇實為強敵,自得江陰、長興,而蹙吳之勢成矣。耿元帥實建取邑之功,遂留鎮其地。血戰者十年,使上無東顧之憂,卒殲五寇,以集大勳。其經略備禦之策,可得言歟?

  洪武十七年,上親定功臣次第,功高望重者八人,長興侯次居第六。及功臣廟六王之下,又有十五人,而長興侯不與,何也?己卯真定之援,其死生大節,世亦莫得而詳焉。諸士子為其邑人,宜知其故。其為我言之。

  問:先儒有言,士之品有三,有志于道德者,有志於功名者,有志于富貴者。今天下之人,大抵出於科目。夫志于富貴者不足言矣。先朝講明道學如吳康齌,輔相三朝如楊文貞諸公,多不盡出於科目。今之所謂道德功業,非科目無稱焉,是果足以盡羅天下之才耶?然如二公者,求之科目蓋少也。夫科目不足以盡天下之才,則天下之才果何所在?豈士之不得於此,遂不能立德而著功名也?亦有謂科目敗壞天下人才,其果然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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