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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集卷二下 應制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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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省策問對二道 問:今之浙省,古會稽並鄣郡之境。儒林之盛,著于前史。古未暇論。自洛學浸被東南,而浙士有親及程氏之門,與受業于其門人者,其人果可稱歟?朱子集諸儒之大成,陸子靜崛起江右,二家門人傳受之緒,其可述歟?其與朱子並時而起者,果亦有聞於道歟?其能纂述朱氏之學,亦有可言歟?其以文章名世者,於道亦有所得歟?諸士子生長斯地,景行先哲久矣。願相與論之。 執事先生以浙中道學之傳,下問承學;顧愚非其人,何敢與聞於斯?然古者祀先聖先師於學,所謂先師,即其國之賢者,明有所向仰也。浙之諸君子,愚生亦竊識之矣。昔楚威王有問于莫敖子華,子華對以楚之先令尹子文,以至蒙穀五臣之事,楚王太息,嘉其能善語其國之故。吾浙之儒者,所謂齊、魯諸儒于文學,自古以來,其天性也。敢無述焉? 蓋嘗謂士之所以自成者。莫貴於學;學莫貴于聞道。知所以求道矣,而後知其所以為學;知其所以為學矣,而後能有以自成。其于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不難也。秦、漢以下,其經學文章,功業節行,稱於天下,代不乏人。而大要歸於不知道,而以氣質用事,故其所就,不論庶幾於三代。蓋千五百年,而宋河南程氏起而紹明之,其澤流被於閩、粵間,此朱子所由以得其傳者也。至於兩浙,又河、洛、閩、粵所漸被者也。然程子之門,惟游、楊、謝號稱高第弟子。而吾浙之士及門者,周行己能發明中庸之道,浙中始知有伊洛之學。而劉安節、戴述知求成己之方,以文行推重。而元承天資近道,敏於問學。此門人之尤章著者也。自龜山載道東南,學者多從之游,而宋之才能得程氏正脈。榆樗推明中庸、大學、論語之旨。王師愈從受易論。朱子稱其有本有文,德望為東州之冠。此受業于程氏之門人者也。自羅從彥從學於龜山,再傳而為李侗,侗授之朱子,學者以為程氏正宗。陸九淵起于江西,超然有得於孟子「先立乎其大者」之旨。二家議論,初有不合。其全體大用之盛,皆能不謬于聖人。其學皆行於浙中。 輔廣、徐僑初事呂祖謙,後從朱子。偽學之禁,學者解散,廣不為動,而五經解、詩童子問多所發明。僑以朱子之書滿天下,不過割裂掇拾以為進取之資,求其專精篤實,能得其所以言者蓋鮮。其學一以真實踐履為本。葉味道對策,率本程子,告人主以帝王傳心之要。然朱子門人黃幹為最著。何基師事幹,得聞淵源之義。王栢捐去俗學,從何基,基告以立志居敬之旨。金履祥事王栢,從登何基之門。論者以為基之清介純實似尹和靖,栢之高明剛正似謝上蔡,而履祥親得之二氏,而並充於己者也。其後許謙學於履祥,其學益振。及門之士,著錄者千餘人。自基以下,學者所謂婺之四先生,以為朱子之正適者也。 子靜之門人,則楊簡篤學力行,為治設施,皆可為後世法。清明高遠,人所不及。而袁燮端粹專精,每言人心與天地一本,能精思慎守,則與天地相似。舒磷刻苦磨勵,改過遷善。沈煥人品高明,不苟自恕。朱子嘗言與子靜學者游,往往令人自得。蓋浙中尤尊陸氏之學,而慈湖其倡也。二家門人相傳之緒,於婺之四先生,四明之楊氏,可謂光明俊偉,能紹其傳者矣。雖末流門戶各異,而朱子所謂子靜平日所以自任,欲身率學者一于天理,而不以一毫人欲雜於其間者,其為敻出千古,不可誣也。 今推原程子之學,自龜山至於朱子,朱子之後,為婺之四先生。象山之學,雖行於江西,而慈湖為最著。則伊洛、閩、粵、江西之學,豈複有盛於吾浙中者哉?虞集有雲:汝南周氏,繼顏子之絕學,傳之程伯淳氏。而正叔氏又深有取于曾子之學,以成己而教人。而張子厚氏,又多得於孟子者也。顏、曾之學,均出於夫子,豈有異哉?因其姿之所及,而用力有不同焉者耳。然則所謂道統者,其可妄議哉?此可以為二家傳授之定論也。 呂東萊以關、洛為宗,變化氣質,其所講畫,將以開物成務。陳傅良于古人經制冶法,討論精博。陳亮才氣高邁,心存經濟。王褘以為考亭朱子集諸儒之大成,而廣漢張子、東萊呂子皆同心勠力,以閑先聖之道.而當其時,江西有易簡之學,永嘉有經制之學,永康有事功之學,雖其為說不能有同,而要皆不詭於道者,豈不皆可謂聖賢之學矣乎?此與朱子並時而起,皆有得於道者也。至於項安世、黃震、方逢時、史伯璿之徒,無慮數十人,皆發明朱子之道者也。至於以文章名世,如黃溍、吳師道、吳萊、柳貫皆為一代之儒宗。而貫與師道,皆學于許文懿公。而文獻公嶷然獨任斯文之重,見諸論著,一本乎六藝以羽翼聖道,謂文辭必原於學術,揆之聖賢之道無媿也。宋景濂實出文獻公之門,遂為本朝文字之宗。而國初設禮賢館,景濂與麗水葉琛、龍泉章溢,浙右儒者皆在焉。國朝崇尚理學,實於是始。則今日論先正之有功於斯道者,豈可分道學、文藝為二科哉? 抑士之相與為斯學者,非苟為名也,欲以明道也。故天下貴之。道苟明,施之於世,特舉而措之耳。宋之君子不能大有為于世,蓋天命不欲興三代之治,而世莫能究其用也。而景濂獨謂諸儒後先相繼,推明闡抉,疏辟扶持,理無不章,事無不格,雖聖賢複生於後世,無以加矣;卒未有能繇其說而大有為於天下,以為其有志者鮮也。夫豈盡然耶?愚生特於浙中道學之傳,敢因明問及之。而道統之傳,尚未之悉也。伏惟進教焉。 問:禹之跡遠矣。尚書獨載九州島所至,蓋已週四海之外。而昔人乃雲,禹治水,益主記異物,海外山表,無遠不至,以所聞見,作山海經,非禹行遠,不能造也。及學者言禹事,多奇怪。史稱禹蓋會諸侯江南,計功會稽。及杜元凱注左傳,以塗山在壽春。會稽與塗山,豈二事歟?會稽固今浙江之境也。至少康封其庶子於此,以奉禹祀,號為於越。由此越世世為君王矣。果真禹之遣烈耶?入其地,有睹河、洛而興思者。諸士子者越產,必知其國之故。請言之。 昔之聖人,開闢宇宙,以濟生人,萬世之下,皆仰賴其功德而思慕之。況禹治水,造地平天,成萬世永賴之功,而含氣之屬,雖在四海之外,猶知慕之,況當時會群後之地,子孫封守之國,有不知誦述之者乎?夫人之景慕,有同地而知思之者矣;有百里之外而思之者矣;有數千里之外而思之者矣;是其人之德之相去之遠也。雖然,以其人足為數千里之外思之,而又同地,則其思之何如也!昔唐人都河東,殷人都河內,周人都河南。三河,天下之中,帝王之跡多在焉。後世之人,考尋其故,紀載其事,惟恐失之。太史公西至崆峒,北過涿鹿,東漸于海,南浮江、淮,至長老皆各稱堯、舜之處,風教固殊焉。又南登廬山,觀禹跡九江,遂至於會稽,上姑蘇,望五湖,東窺洛汭、大邳,逆河行淮、泗、濟、漯、洛渠,西瞻蜀之岷山及離碓,北自龍門至於朔方。壯哉,子長之遊,其所感慨有餘思矣。宜其為書能馳騁古今,上下數千載,成一家之言也。 夫唐虞堯舜之處,今去之數千載,而天下之人皆能識之,以其功德之盛,利天下於無窮也。則夫遠觀聖人之地者,雖數千載,宜不能無感也。自黃帝以來,帝王莫不有都。軒轅之都涿鹿,顓頊之都帝丘,高辛之都偃師,帝堯之都平陽,帝舜之都蒲阪;禹興于西羌,湯起于亳,周之王也以豐、鎬。而黃帝披山通道,未常甯居。東自岱宗,北逐獯鬻,西至崆峒,南登熊湘,往往無常處。及尚書載舜「五載一巡狩」,至周猶因之。則三代天子,其游常徧於五嶽矣。蒼梧、九疑之間,紀舜之跡尤著。曆世久遠,而前古聖人之跡具在,而帝王世紀、皇覽之書,其述備矣。 禹受治水之命,披九山,通九澤,決九河,定九州島,行跡所至,蓋週四海之外。而世之論者,乃以為山海經皆禹之所親至,而紀述之。以為東至轉木、日出、九津、青羌之野,攢樹之所,捪天之山,鳥谷、青山之鄉,窮髮、帶方之國;南至交趾、孫濮、續樠之域,丹栗、沸水之際,南族、黃支之堵,不死之望;西過三危之阨,巫山之下,飲露之民,奇肱之國;北至大正之谷,夏海之窮,祝栗之界,禺疆之裡,積水、積石之山:此皆荒誕不可稽考。張騫之窮河源,班勇之記西域,不能睹也。太抵上古久遠,故作者不經之論多托之,而學者言禹事尤奇怪。羽淵之龍紀其父,石紐之生本其初,台桑之合著其配,觀河伯而受括地,見六子而獲玉匱,得黑書於臨朐,睹綠字于濁水,桐栢有鬼神之書,宛委出五符之要,秦藪著陽行之跡,應龍有尾畫之詭,其荒唐不根甚矣。而屈子猶勤其問,郭璞直信其真。不知洪范錫禹九疇,禹乃取其陰陽之數,自一至九之序耳。豈實有神人為之手授乎?惟會稽之會,雖不載於書,而經、傳猶有所據。蓋禹會諸侯,江南計功,非五載巡狩之常典也。傳稱禹望九山之南苑、宛中者,則意在此久矣。故為是非常之會也。而禹之事終於此,故百姓哀慕之至今。而左傳:「會于塗山,執玉帛者萬國。」杜預以為塗山在壽春北。酈道元以禹會諸侯,防風氏後至,禹殺之。王肅家語,塗山有會稽之名。則杜預之說非矣。而羅泌路史,乃謂致群臣于鐘山。晉灼言:「會稽茅山。」故越絕春秋言:「禹登茅山,朝群臣,乃更名會稽。今會稽有禹村墟也。」又雲:「禹捄水,至大越,上茅山。」今會稽在越中,而防風氏之國在今武康。則會稽亦非茅山矣。禹之會群臣,非今之所謂會稽乎?然雲至大越而上茅山,豈今之會稽即古之名茅山,而非建康之茅山也?吳錄雲:「本名茅山,一名覆釜。」蓋禹改之為今名也。括地志雲:「石箐山,一名玉筍,又名宛委山,即會稽一峰也。在今會稽縣之東。」而太史公言:「上會稽,探禹穴。」所謂禹穴,即在會稽山中。而近世解者,乃曠絕數千里而取巴蜀之禹穴,亦誤矣。 禹既終於會稽,故會稽之人思之。是以少康封其庶子於此,以奉守禹之祀,號為於越。此越之有國所以始也。然傳至十數,而中間國絕,民複幸而君之,是為甌越、東越。故越北界有禦兒鄉。萬歲曆之說,其事亦頗怪。蓋越人之慕思禹,而欲得其子孫之為君如此。其後勾踐為王,而與吳戰;夫椒之敗,保棲會稽。得范蠡、大夫種為之臣,乘夫差之驕,黃池之會,以兵襲其國都,卒複棲吳王于姑蘇之山。故春秋「于越入吳」。當是時,越小國,幾霸天下。越垂絕而復興者,亦以越人之慕思禹而欲其子孫之不亡如此。其後王子搜患為君,而逃乎丹穴。越國無君,求王子搜,不得,從之丹穴。王子搜不肯出,越人熏之以艾,乘以王輿。王子搜之丹穴,即禹穴也。方吳、越之戰,迎之檇李,敗之姑蘇,敗之夫椒,棲之甬東。檇李,即嘉興之醉李城也;夫椒,即太湖椒山也;甬東,即勾章之東海中洲也。後數世,王無疆為楚所滅,盡取故吳地至浙江,越以此散。諸族子爭立,或為王,或為君,濱於南海上。蓋越人之慕思禹,雖敗散,而猶戴之為王為君也。南海,今台州之南海也。無疆之長子後去琅琊,其次子蹄守歐余之陽,猶受楚封焉。無諸保泉山,漢立為閩越王。其季余善,與孫搖,又以海東隅地稱王。號三越。其地猶在今會稽之域。則雖至漢世,而越人之慕思禹而猶戴之為君也。 太史公序越事,蓋反復歎禹之功大矣,滌九川,定九州島,至於今諸夏乂安。乃苗裔勾踐,苦身焦思,終滅強國,北觀兵中國;而推稱禹之遺烈。其論東越列傳,則謂越雖蠻夷,其先豈嘗有大功於民哉,何其久也!歷數代常為君王,勾踐一戰稱伯,至余善滅國而其苗裔繇王居股等,猶尚封為萬戶侯,由此知越世世為公侯矣;而又歎禹之餘烈。蓋越之世祀,視三代之後最為久長,實以神禹治水之功在萬世,子長之論,不可誣也。 愚生生長越中,覽臨安之勝,觀錢塘之江潮,思宋建炎百五十年都會之盛,每慨然太息。況思禹之績,有吾其為魚之歎乎?承明問,敢述所聞。要之其所懷者遠矣,非誇胥巨之多聞,子產之博物也。謹對。 ▼河南策問對二道 問:古之君子,因時會,竭忠讜,建竑論,卓然有稱于世,紀諸史傳多矣。今不暇槩舉,姑取其最著者,與諸士子論之。或舉世共稱,而不無疵議;或一時救弊,而未為通方;或言可經常,而足以行之後代;或意義深遠,可為世主法誡者。夫通達國體矣,而其學出於申、商;潛心大業矣,而其術流於災異。經明少雙者,被阿諛之譏;然其言可廢歟?博物洽聞者,泥五行之傳;然亦有可采歟?語當世理亂,晁錯之徒不能過;其果然歟?志在獻替,其所論辨通見政體,可備述歟?至於竭誠奉國,而理歸切要,儗之政論為孰是?論諫本仁義,而炳若丹青,平生力學所得,而為世高抬貴手,方之申鑒孰優?夫學者稱道古昔,所以規摹當世也。數子之書繁矣。抑可以擷取一二,足以為警誡而備世務者。庶幾于魏相條陳晁、董之對,蘇軾進讀陸贄之言,用以觀經世之學。 論天下之士,非才不足以達當世之務,非識不足以周事物之情,非誠不足以攄獻納之忠。務不達,則其幾莫能中也;情不周,則其致莫能極也;忠不攄,則矯激以沽名,懷隱而多避,狥私而少公,怯懦而不盡,其言莫能信也。甚矣,人臣之于君,於其得言之時,亦莫不有言,而嘗失之是三者。猖狂叫號,以自試于萬乘之前而不自度,且以售其欺冒之奸,「故井鼃不可語於海者,拘於虛也;夏蟲不可語於冰者,篤于時也;曲士不可語於道者,束於教也。」持寸梃以撞萬鈞之鐘,必不振矣。世之說者曰:諫之道,天下之難為。欲以觀其所易,而閑其所難,然後上下恬然而雍睦。又以為臣能諫,而必能使君之納諫,而後為能諫之臣。此與韓非之說而憂其不合者,何以異?是皆懼攖人主之逆鱗,而天下無忠義之言矣。要之君子遭時遘會,立人之朝,其才足以達是,其識足以周是,其忍不為明主言之?故知而不言,言而不盡者,非所以立人之朝者也。是所謂謂吾君之不能為堯、舜者也。執事發策,舉前代之論諫者以為問。 夫一世之君,則一世之臣不知其幾也。當時陳說者蓋多矣,而史之所載,彰彭者僅是。以史之所載,累而積之蓋多矣;而執事所舉者又僅是。雖然,言而中其幾,極其致,而忠誠足以感移人主,垂法後世者,又少也。如執事之所舉,皆其人也。 夫謂舉世共稱,不無疵議者,豈不以賈誼通達國體而出於申、商;董仲舒潛心大業而流於災異;匡衡被阿諛之譏,劉向泥五行之傳乎?漢高祖時,同姓寡少,尊王子弟,大啟九國,諸侯王僭擬逾制,匈奴數盜邊。賈誼陳治安之策,皆當世切務。而或謂其明申、商之學者,獨以論諸侯王宜用權勢法制耳。然眾建諸侯,實事之皆然也,與晁錯削七國異矣。本三代之所以長久,謂天下之命,懸于太子,太子之善,在於蚤諭教與選左右,教得而左右正,太子正矣。或謂誼與晁錯皆明申、韓。而錯則以人主之所以尊顯,功名揚於後世者,以知術數也,而以術數教太子。若保傅之篇,使後世知三代教太子法者,誼啟之也。豈可與錯同論乎?漢初,制度疏闊。誼欲改正朔,易服色,正官名,興禮樂。謂湯、武置天下于仁義禮樂而德澤洽,秦置天下於法令刑罰而德澤無一有;移風易俗,使天下回心而鄉道,類非俗吏之所能為。夫刀筆筐篋之間,非徒漢事然也,雖後至今數千年如此矣。劉向稱誼言三代與秦治亂之意,其論甚美,通達國體,雖古伊、管未能遠過。可不謂然乎? 武帝舉賢良文學之士,仲舒以賢良對策,皆傅經義,本天道。曰:「王者欲有所為,宜求其端於天,故聖人法天以立道。天地之性人為貴,知自貴於物。」又曰:「勉強學問,則聞見博而知益明;勉強行道,則德日起而大有功。尊其所聞,則高明矣;行其所知,則光大矣。」此孔氏之遺言,七十子之後莫能述也。論聖王之禮樂教化,欲令當世人主改弦而更張之,與賈生之旨不異,而仲舒之淵源深矣。 自漢興以來,天子與其大臣,皆好尚黃、老。至孝武,始興文學。罷黜百家,表章六經,實自仲舒發之。故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絕其道,勿使並進。至於今,學者守之。雖然,自恣苟簡之治,百世未能變也。道同六藝,用世操術則異者,又未必軌于聖人也。班固稱仲舒遭漢秦滅學之後,六經離析,下帷發憤,潛心大業,令後學者有所統一,為群儒首。其不謂然乎? 漢儒傳經,皆有家法。而匡衡明經說詩,當世少雙。所以其論奏,粹然儒者之言,曰:「朝廷者,天下之楨幹也。公卿大夫相與循禮恭讓,則民不爭;好仁樂施,則下不暴;上義高節,則民興行;寬仁和惠,則眾相愛。」曰:「治性之道,必審己之所有餘,而強其所不足。聰明疏通者,戒於太察;寡聞少見者,戒於壅蔽;勇猛剛強者,戒於太暴;仁愛溫良者,戒於無斷;湛靜安舒者,戒于後時;廣心浩大者,戒於遺忘。」曰:「妃匹之際,生民之始,萬化之原。婚姻之禮正,然後品物遂而天命全。」曰:「審六藝之旨,則天人之理可得。」「聖王之自為,動靜周旋,奉天承親,臨朝群臣,動有節文,以章人倫。」夫端本、養性、審藝、治內、正儀,皆人主之大法也。衡能為此言,而史譏其持祿保位,被阿諛之旨,與孔光等同譏。以為恭、顯用事,不能犯顏直諫則然也。然傅先王語,其醞藉亦足稱賢矣。 劉向博聞,通達古今。作洪范論,發明大傳,著天人之應。七略剖判藝文,綜百家之緒。三統曆譜,考步日月五星之度。與孟軻、荀況、司馬遷、董仲舒、揚雄並稱。而譏切王氏,尤發于至誠。蓋自恭、顯之世,其忠懇已見於封事矣。曰:「眾賢和於朝,則萬物和於野。覽曆世之治亂,必以和氣致祥,乖氣致異。」因論當世人主開三代之業,招文學之士,優遊寬容,使得並進,章交公車,人滿北軍,朝臣舛午,繆戾乖剌,文書紛糾,毀譽混亂,熒惑耳目,感移心意,不可勝載。是時恭、顯用事,善類蒙僇。永光之詔,亦自謂邪說空進,事亡成功。公卿大夫好惡不同,孝元固已自知之。卒以優遊不斷,墮宣帝之業,可為來世之永鑒矣。向之學,在洪範傳。推跡行事,比類相從,緣箕子之意,著天人之應,世儒亦未可妄論也。 夫謂一時救弊未為通方者,豈不以崔寔語當世理亂,而有政論之作也?漢之儒者言教化,自賈誼、董仲舒、匡衡、劉向皆極論之。而王吉亦謂俗吏所以牧民者,非有禮義科指,可世世行也。以意穿鑿,各取一切,而質樸日衰,恩愛寖薄。東京以後,尤競察察。鐘離意、宋均、魯恭、第五倫之徒,常以為言。而杜林亦譏後世不能以德,而勤於法。吹毛求疵,詆欺無限,桃李之饋,集以成罪。家無全行,國無廉夫,而仁義之風替矣。崔寔獨著論,謂漢承百王之敞,數世以來,政多恩貸,馭委其轡,皇路傾險。欲峻法以求治,以此為亂世之藥石。仲長統稱其書,以為人主宜寫一通,置之座右。將不以淇達權救弊,為一時之所急耳?若以此施于宦戚縱橫之日,是固其宜他。寔之政論,夫豈通方之論耶? 夫謂言可經常,可以行之後代者,豈不以荀悅志在獻替,而有申鑒之作也?當建安之時,政移曹氏,天子拱手。而悅自以時無所用,作申鑒五篇。其所論辨,通見政體。謂「致政之術,先屏四惡,乃崇五政」。而以「偽亂俗,私壞法,放越軌,奢敗制」為四惡。「興農桑以養其性,審好惡以正其俗,宣文教以章其化,立武備以秉其威,明賞罰以統其法」,為五政。悅之論,非所以施於漢末。顧自以抱王略而不得志,為奏以發之。要其所施設,皆平世法也。可謂言簡而事該矣。考其正俗之論,謂君子之所以動天地,應神明,正萬物,而成王化者,必乎貞定而已。在上者審定好醜,善惡要乎功罪,毀舉效於准驗,聽言責事,舉文察實,無惑詐偽以蕩眾志,故事無不竅,物無不功,善無不顯,惡無不章;百姓上下睹利害之存乎己也,肅恭其心,慎修其行,而民志平矣。漢氏所以淩遲,恣戚宦之權,成鉤黨之禍,夫豈不由於此?即匡衡言四方楨幹,劉向譏朝廷舛午,皆此意也。悅之申鑒,豈非經常之法耶? 晉初,士大夫祖述何晏老莊之論,朝廷皆以浮誕為美。武帝創業,法度廢弛。劉頌竭誠奉公,每有論奏,該核政體。謂法禁寬縱,積之有素,未可一旦以直繩下。然至於矯世救敞,自宜漸就清肅,如行舟雖不橫截迅流,然當漸靡而往,稍向所趨,然後得濟也。其救時矯世,非急迫之論,異於徒事一切敢於斷割者矣。又謂聖王之化,執要於己,委務于下,居事始以別能否,因成敗以分功罪,而群下無所逃其誅賞。尚書統領大綱,歲終校簿,賞罰黜陟之。今權不歸於上,事功不建,不知所責也。細過繆妄,人情之所必有,而悉糾以法,則朝無立人矣。為監司者,類大綱不振,而微過必舉,謹密網以羅微罪,奏劾相接,狀似盡公,而撓法實在其中也。故聖王不善碎密之按,而責凶猾之奏。頌之斯言,實末世通患。所以然者,彼持天下之衡,而未能公天下之大觀,以為如此足以塞區區之責也,亦類俗吏之所為耳。由此言之,頌欲矯弊而不必任嚴切之法,所以為賢於寔者也。儗之政論,則頌為是矣。 唐德宗時,陸贄上言諫諍之道有九弊:以「好勝人,恥聞過,騁辨給,衒聰明,厲威嚴,恣強愎」,為君上之弊;以「諂諛,顧望,畏愞」臣下之弊。論朝廷之乏人,其患有七:不澄源而防末流,不考實而務博訪,求精太過,嫉惡太甚,程試乖方,取捨違理,循故事而不擇可否。而竅才馭吏之三術,則拔擢以旌其異能,貶黜以糾其失職,序進以謹其守常。其欲人主悔禍新化,要在舍己從眾,違欲遵道,遠憸佞而親忠直,推至誠而去逆詐,杜讒沮之路,廣諫諍之門,掃求利之法,務息人之術。其道易知而易行,在約之於心焉耳。唐史稱其論諫數十百篇,譏陳時病,皆本仁義,可為後世法,炳如丹青。蘇軾以為進苦口之藥石,針害身之膏肓。如贄之言,開卷了然,聚古人之精英,為治亂之高抬貴手者也。雖房、杜、姚、宋,克致清平,考其道德仁義之旨,蓋過之矣。其論興亡之際,謂天所視聽,皆因於人。天降災祥,皆考於德。非人事之外,別有天命也。而時之否泰,事之損益,萬化所系,必因人情。情有通塞,故否泰生。情有厚薄,故損益生。聖王之居人上也,必以其心從天下之欲,不以天下之人從其欲。乃至兢兢業業,一日二日萬幾。幾者,事之微也。信哉!孔子讀易至於損、益,喟然歎曰:「損、益其王者之道歟!」贄於天命人情之際,可謂論之剴切者矣。 宋嘉佑間,司馬光上言:人君之大德有三:仁、明、武。以興教化,修政治,養百姓,利萬物,為人君之仁;知道誼,識安危,別賢愚,辨是非,為人君之明;唯道所在,斷之不疑,奸不能惑,佞不能移,為人君之武。其論禦臣之道有三,曰任官、信賞、必罰。謂國家采名不采實,誅文不誅意,故天下飾名以求功,巧文以逃罪。欲博遠在位之臣,各當其任:有功則增秩而勿徙其官;無功則降黜而更求能者;有罪則流竄刑誅而勿加寬貸。又以祖宗開業之艱難,國家致治之光美,難得而易失,作保業。隆平之基,因而安之者易為功,從而救之者難為力,作惜時。無遠慮,必有近憂,作遠謀。燎原之火,生於熒熒,作謹微。華而不實,無益於治,作務實。合而言之,謂之五規。光自謂獲事三朝,皆以此六言獻,平生所學,盡在是矣。又謂五規皆守邦之要道,當世之切務也。宋之仁宗,可謂漢、唐以來之令主矣,當此時,韓琦為宰相,君臣皆賢,迄不能如光所言。豈以其分量有所止,雖四十年深仁厚澤,無以進於三代之隆,為可惜也。蓋嘗讀其保業之規,言天下得之至艱,守之尤至艱。自周以來,離而合,合而複離,五代生民之類不盡者幾希,太祖始建太平之基。上下一千七百餘年,天下一統,五百餘年而已。承祖宗艱難之業,奄有四海,傳祚萬世,可不重哉!人主撫全盛之運,知易離難合之天下,土崩瓦解之勢,常伏于至全至安之中;誠不可一日而不兢兢業業者也。唐自失河北,以天下之力,終不能取。燕、雲十六州沒于契丹,宋南北遂至抗衡,迄不能自支,折而入於北。若奄有唐、宋所不能有之土,其不為尤重也哉!所謂「尺地莫非其有,一民莫非其人」也。其所以愛吾人,保吾土,誠不可一念自放者矣。 夫陸贄、司馬光,其言固皆可以為萬世之所取法,而申鑒之言,亦不能易也。文有博有約,固不得以優劣論矣。執事欲取數子之書,為可垂警誡而備世務者,愚于前所陳,蓋亦得其略矣。昔者嘗誦而論之。雖其言散見於史傳,而天人性命之理出焉,詩、書、禮、樂之道存焉,冶性正身之則著焉,端本善俗之幾昭焉。朝廷之所以順治,百官之所以得職,王化之所以隆,國是之所以定,天命去留,人心向背,皆系於此也。夫謂意義深義,可為法誡,則劉向山陵之奏,與陸贄、司馬光論天命保業,此其尤諄切者也。至於財賦兵農夷狄之大務,諸疏皆有之,以明問之所未及,亦未暇盡述也。 夫此數子者,固皆一代之偉人,其論議著於本朝,載於後世;視小儒齷齪暖姝,勉強綴論,而中無所有者,真秋蟲之鳴也。夫大人之言遠,小人之言隘;正人之言直,邪入之言慝;仁人之言恕,賊人之言刻;智人之言明,昧人之言窒。米鹽博辨,非當施於人主之前也;銖稱寸度,非可以規天下之大也;寥菜成行,瓶甄有堤,量粟而舂,數米而炊,非治萬乘之國也。如此之類,常形於奏牘,則人主之聽覽眊矣。故「梁麗可以沖城,而不可以窒穴,言殊器也;騏驥驊騮一日千里,捕鼠不如狸狌,言殊伎也;鴟休夜撮蚤,察毫末,晝出瞋目而不見丘山,言殊性也」。故非有天下之才:與天下之識,而忠足以犯人主者,其言必不文,而其行必不遠。噫!安得起諸君子而與之言天下之事哉!愚生狂愚,亦頗有感於今世之務,顧不敢以言未及而言之。然竊有慕于魏相、蘇軾之條陳進讀,不勝忠愛之惓惓也。 問:今河南置省大樑,包鄭、衛、梁、楚、潁川、南楊之地。前代人才之盛,難以盡舉。姑取當時任事為豫、冀之產者,各舉其槩,與諸士子論之。俱逢角逐之秋矣,或運籌帷幄,辭萬戶之封;或崇明王略,拒九錫之議:其心跡何似?並遇戚豎之囏矣,或依違順旨,定左袒之功;或守正嫉邪,嬰滅頂之禍:其道誼孰得?負蒼生之望均也,一以致山桑之衂,一以致淮、淝之捷:其名實孰當?際中興之運同也,一以成述作之能,一以成應變之務:其功名孰優?屬時多難,或負高志,而不能免陳濤斜之敗;或有膽略,而不能拒封丘門之入:其才略孰勝?遭世治平,識量英偉,定社稷之策;臨時果斷,有大臣之風:其德業孰隆?諸士子尚論古人,凡此者固所宜究心,況其鄉之先哲乎?其悉述以對。 任天下之事,貴乎善應天下之變;而非其才德之全,不足以當之。才德純備,是以能受之至大而不驚,納之至繁而不亂;以輔世成治,能使天下不傾,而自居其身于安全之地。其在我者則然,而使其所遭之數有不然者,是固君子之所不能必也。書曰:「若有一介臣,斷斷兮無他技。」此德之有以兼乎才者也。徒德而已,則椎魯樸鄙之徒也,不可以語才。書又曰:「不敢替厥義德,率惟謀從容德。」此才之本乎德者也。徒才而已,則輕儇疾捷之徒也,不可以語德。夫欲以任天下之事,出於是二者,皆不足以有成。世因以為才德不足以集天下之事,而又求夫小才涼德用之,何怪乎天下事日以廢壞而不振也? 昔成周作洛,謂天地之所合也,四時之所交也,風雨之所會也,陰陽之所和也.詩曰:「嵩高維嶽,峻極於天。維嶽降神,生甫及申。」人才之盛,固有以哉!如伊尹、太公、申伯、仲山甫,卓然為王者之佐;而管仲、子產、百里奚、孫叔敖皆有聞于世,孔、孟蓋論之矣。今特因明問,略舉漢以來遭時遇主,經綸世故,史傅所記者,謹掇拾以對: 張子房當秦、楚之際,以家世相韓,為韓報仇,擇可以委身者,遂從高帝。漢之天下已定矣,子房不受萬戶之封,願從赤松子遊。或謂子房不終事漢者,為韓也。夫誅秦滅項,子房之志已畢,移以事漢,何損於義而必去之?獨其為道恬澹,薄視人世之功名,而有飄然遠舉之志耳。荀文若遭漢室之亂,間關河、冀,以從曹氏,奉迎鑾駕,徙都于許。魏之大業垂成矣,文若不從九錫之議,畢命壽春。或謂文若之死,非為漢也。夫士之死,亦非容易,使其甘為曹氏佐命,何以輕於殺身?獨其為才所役,度天下無可以盡其用者,而自托非所,昧明哲之智耳!蓋世之於子房也,病於予之過;其于文若也,病於絕之深。善乎,史氏之言曰:「智算有所研疏,原始末必要終,取其歸正而已。亦殺身成仁之義也。」其論當矣。 陳丞相傾側擾攘楚、魏之間,卒歸高祖,常出奇計,以救紛糾之難。迨諸呂擅王,無能有所匡正,而阿意順旨,呂氏之權,由此以起。然能將相合謀,因間而發,遂定宗廟。蓋其從高祖在兵間,不憚為詐,卒以此成功,可謂應變合權矣。夫所貴于成天下之事,使皆若王陵之言,未必能逆折其勢,不過謝疾杜門而已,其後將何以有為哉?陳仲舉處桓、靈之時,有清世之志,樹立風聲,抗論惛俗,為天下正人所依歸。而宦豎操弄國權,濁亂海內;仲舉與聞喜合謀誅廢,以清朝廷,天下雄俊,莫不延頸企踵,以思奮其智力。而謀之不遠,致太后有雲台之遷,凶豎得志,士大夫皆喪其氣,而邦國殄瘁矣。徒能死天下之事,而智不足稱也。夫戶牖功成,而不免於譎;仲舉身殞,而不失於正。善乎,史氏之言曰:「以仁為己任,功雖不終,然其信義足以攜持民心,漢世亂而不亡百餘年,數公之力也。」其論卓矣。 段深源識度清遠,為風流談論所宗。屏居不就征辟,而時人擬之管、葛,以其出處卜江左興亡。及其入秉國鈞,乘季龍之殂歿,實關河蕩平之機也。而出領中軍,師次山桑,曾無禦虜之策,蹙國喪師,華夏鼎沸。豈非名之浮於實者乎?謝安石高臥東山,本無處世之意。而諸人每恨其不出,為蒼生憂。及見登用,鎮以和靜,禦以長算。符氏率眾百萬,次於淮、淝,京師震恐,夷然無懼色。指授將帥,大致克捷,勁寇土崩,中州席捲,江左奠安。豈非實之能副其名者乎?雖然,深源之清徽雅量,固自為眾議所歸。而桓溫尤忌之。溫亦謂人曰:「浩有德有言,向使作令僕,足以儀刑百揆,朝廷用違其才耳。」斯言不誣矣。或以安石比王導則誠然,而以深源並王衍,不無少貶也。 張燕公于玄宗,最為有德。及太平用事,納忠惓惓,所與秘謀密計甚眾。朝廷大述作,多出其手。善用人之長,引天下知名士,以佐佑王化,粉澤典章,成一王法。天子尊尚儒術,開置學士,修太宗之政,皆公有以倡之。開元文物彬彬,公之力居多,故天下稱其文。姚元之尤長吏道,決事無淹思。三為宰相,常兼兵部,屯戍斥堠,士馬儲械,無不諳記。帝方躬萬機,朝夕詢逮,他宰相畏威謙憚,惟獨元之佐裁決,以得專任。承權戚干政之後,紀綱大壞,而能先有司罷冗職,修制度,擇百官各當其才,故天下稱其通。雖然,元之雖善應變,以成天下之務,然天資權譎,計出張說於相州,罷魏知古為尚書,而東都壞廟之對,幾於佞矣。故燕、許並稱,其文章真為無媿,而姚、宋齊名,君子不容無優劣也。 房管自成都奉冊靈武,亟見任用。以天下為己任,知無不為,參決機務,諸將相莫敢望。既而以賀蘭之譖,分軍討賊,師敗於咸陽。唐世名儒皆稱其有王佐之材,然將兵固非所長,一與賊遇,遂至喪師。前史稱其「遭時承平,從容帷幄,不失為名宰;而用違所長,遂陷浮虛比周之罪」。桑維翰事晉,當草創之初,藩鎮多不服。維翰勸其主推誠棄怨以撫之,訓卒繕兵,務農通商,以安中國。羽檄從橫,從容指畫,神色自若。當時齊王舍維翰之謀,信景延廣之狂策,遂被俘虜。抑維翰屈意事虜,所謂毛羽未成,不可以高飛,蓋其勢不得不然耳。又嘗讀唐史,稱管之廢,朝臣多言管謀包文武,可複用。雖管亦謂當柄任,為天子立功。其喪師,亦以監軍之促戰,非其罪也。惜夫一跌而遂不復振,人比之王衍、陸機,謬矣!桑維翰兩秉朝政,出楊光遠、景延廣於外,一制指揮,節度使十五人無敢違者。使居平世,都將相,其勳業豈小哉?嗚呼!士之不幸,遭逢阨會,身名俱殞者,則房、桑二子是也。 宋自仁宗之世,天下號稱治平。韓、富二公,與范希文、歐陽永叔,一時並用,世謂之韓、范、富、歐。魏公嘉佑、治平間,再決大策、以安社稷。當朝廷多故,處危疑之際,知無不為,而與范、歐同心輔政,百官奉法循理,朝廷稱治。富鄭公為相,守典故,行故事,傅以公議,無心於其間,而百官稱職,天下無事。史臣稱魏公相三朝,立二帝,垂紳正笏,不動聲氣,措天下于泰山之安,可謂社稷之臣矣。又稱國家當隆盛之時,其大臣必有耆艾之福,推其有餘,足芘當世。富公再盟契丹,能使南北之民數十年不見兵革,與文潞公皆享高夀於承平之秋;至和以來,共定大計,功成退去,朝野倚重。由此言之,二公之功名,蓋相當矣。嗚呼!士之幸而遭際太平,福德俱全者,則韓、富二公是也。 抑中州之人才,此特因執事所問及者言之。若賈生之通達,蔡邕之文學,張衡之精思,卓茂之循良,李膺之高節,黃憲之雅度,鄧禹之功勳,有不可一二數者。孔子嘗在衛,則衛多君子;光武起南陽,則南陽多功臣。至如程氏兩夫子,傳千載不傳之道統,而許文正公自得伊洛之學,有開世太平之功,皆今河南境內之產也。詩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願因程氏以求觀聖人之道,而志伊尹之所志也。謹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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