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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集卷二上 應制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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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庚子科鄉試對策五道 第一問 夫闡揚帝王之烈者,必假于文以傳。文者,所以贊述往古,傳示來裔,著之不刊,垂之無極者也。蓋帝王為可繼之道,而未必其後世之能繼;其所托以傳者,典冊紀載而已。典冊紀載而不文,則不足以傳。故曰:「言之無文,行之不遠。」由此言之,則帝王所以衍萬世無疆之休者,其創立在我,而其纂述而揚厲之者,在於後人。一代之文不具,則一代之道德經制,亦幾乎冺矣。故古之帝王所恃以為不冺,而使其子孫世世有考焉者,托之于文也。 我國家列聖相承,代有作述,所以闡揚祖功宗德者,亦既備矣。如一統志、會典之作,皆在於前朝文盛之世,以昭混一之盛、經綸之跡者,執事以下詢末學,愚生槩乎未之知也。至於考制度,審憲章,博聞而強識之,又非所及也。夫金匱、石室之藏,蘭台、秘閣之載,艸野賤人,無所得睹記。惟二書傳誦於天下已久,愚生可以端拜而論乎。 荀卿子曰:「欲觀聖王之跡,於其燦然者矣。」所謂燦然者,豈非聖人之製作布之天下,迪之後世者也?虞、夏、商、周之盛可考已。當時之所謂典章經制者,皆聖人之作,而又有聖人者以播揚之,故其言語文章,著於天下,大者事天饗帝,小者至於魚鳥蟲豸,靡不纖悉,王府則有以鹹正無缺,豈非其盛歟?漢以後,其德固已不逮于古,而當時文章之盛,猶彷佛於三代。故太史公八書之撰,班固諸志之述,猶足以備一家之言。至於唐之六典,宋之會要,元之經世大典,則其文章氣勢,愈趨於下。而說者謂三代之後,惟唐制為盡善,而六典建官之法,足以上追姬周,則其亦未可經訾者。而比於典、謨,則有間矣。蓋虞、夏、商、周,有帝王之制,而又有帝王之文。漢之文可矣,而制不備;唐、宋則文與制均之未至也。若今一統志、會典之作,欲以比隆於典、謨,而豈可與漢、唐、宋例論哉? 然愚獨恨當時儒臣奉命,不能深明聖意,究述作之至,以勒一代之巨典,而容有采緝補綴,疏略抵牾於其間。蓋一統志出於睿皇帝之命,而大學士李賢等為之者也。會典出於敬皇帝之命,而大學士李東陽等為之者也。是二者若以為聖人之制,則何敢議?出於二臣之手,誠不能無疵者。蓋祖宗之功烈過漢、唐,亦宜有比隆三代之文,不宜猥瑣於末議,牽制於文詞。而賢等所載沿革、郡名、人物古跡,往往剽摘書傳字句,詩人組繪之梧,不足以稱王者之制。而職司事例,又多務簡省,一代之因革,漫不可考。夫以祖宗之土宇,自古所未有;而祖宗之制述,亦自古所未有。而漫以若此,則二臣之過也。 今天子中興,邁志憲古,已嘗敕所司重修會典,則一統志亦將以次而及之矣。開局秉筆,固皆一代之長材茂學,必有所見,以廣聖意者。愚猶以為彰往緒,揚休烈,以紹諸無窮,當屬諸一代之宗工。而其體裁,宜依彷禹貢、周官之書,序山川必先其原委,于田土物貢,尤必著其詳。而民風土俗,則略用漢地裡志及後世圖經之法。序官職必先其體統,於建廢沿革,悉皆存其故。至於臣下論建,亦如歷代書志、通考之類,兼存而並志之。又竊謂修書之臣,高帝之時多延天下有文學者,如梁寅、徐一夔之徒,皆以儒士在局。今拘於科目,一不可也。蘇洵修禮書,必欲明實錄以昭來世。今動有避諱,使人無從考實,二不可也。自古為書者,多出一手。今局務既開,議論紛遝,分門著撰,文體不一,三不可也。古之文章,必先體制;今之文章,馳騁浸淫極矣,而不要于古雅,體裁不明,義例不立,四不可也。明興以來百七十年,豈無遷、固之徒,以勒成一代之典哉?愚生狂僭及此,惟執事寬之。 第二問 王者既以其身致天下之治,尤必思所以繼其治,而詒以萬世之業。故天下之本,在於太子。太子之教,不可不豫也。三代尚矣,其遺法至今猶存。禹有典則,而啟敬承;湯有風愆,而太甲終允德;文、武有謨訓,而成、康代為有周之令主。誠以天下之大,生民之眾,天命之隆替,祖宗之繼墜,鹹有賴於一人。故曰:「一人元良,萬邦以貞。」太子之謂也。太子之教,萬世之所系也。 恭惟皇天眷佑,我皇上篤生元子,正東宮之號;螽斯繁衍,廣藩輔之封。皇子賴天能勝衣,將出閣講讀。宗社休嘉,臣庶均慶。遠稽古典,近考制度。斟酌損益,以適萬世之中,以裨我皇上盛德至意者,不獨文學法從之臣有是心,而亦江湖之士之所同也。愚所望於今日者,固三代之事而己,漢、唐、宋其何足以雲?今者六傅之設,賓客之制,崇文、崇賢府坊館局之建,官則備矣,而非古之三公三少之舊也。帝範之書,戒子之篇,元良之述,承華要略之制,教則詳矣,而非古之典則之詒也。 古法之存於今者,惟周制為詳。其可考者,在二戴之記及所稱明堂青史氏之記。古者胎教,王后腹之七日,而就宴室。太史持銅,禦戶左。太宰持升,禦戶右。比及三月,王后所求聲音非禮樂,太師縕瑟而稱不習;所求滋味非正味,太宰倚升而言曰:不敢以待有士負之禮,有擇于諸母之禮,有知妃色就學之禮,有記過之史,有徹膳之宰,有誹謗之木,有敢諫之鼓。工誦箴,瞽誦詩,百工執藝事以諫。有三公三少:保,保其身體;傅,傅之德義;師,道之教訓。故成王之生,仁者養之,孝者繈之,四賢傍之,而德成也。 後世官非三代之官,而教非三代之教,始以為之法者,既無周密詳悉之慮,而其為言,又無躬行心得為之本。而官僚並建,辭旨諄複,徒一時之美觀耳。漢高祖、文帝之盛,所祟用者,叔孫生、晁錯之徒,卒使惠以懦怯廢事,景以任刻殘物。武帝開置博望苑,以通賓客,賓客多以異術進者,而太子後遭巫蠱之禍。唐太宗教其子者甚悉,而聚麀之恥,實以身誨之。宋時家法雖嚴。而其所以為教,亦不切於身心性情之實。夫漢、唐、宋所為天下計者,未嘗不甚詳,而根本之地,如此其曠略,此宜其立國僅僅至此。 我太祖高皇帝創業垂統,洪謨遠慮,莫非三代之法,而萬世之計。立國之初,庶務倥傯,首建大本堂,圖史充牣其中,招延四方名賢,為太子講論經理,敷陳治道。又為昭鑒錄,使知前代太子諸王之善可為法,而惡可為鑒。而成祖文皇帝又為文華寶鑒,蓋為學而不知先代之故,則不足以有所感發而懲創。成祖之書,一本太祖之意,雖一事之善惡,皆在所錄者。固以身為天下之所系,善惡起於幾微,而治忽之端在於此,尤不可以不嚴也。 今日欲舉三代之典,繼祖宗之志,亦宜有可言者矣。愚敢條其所當急者:其一曰選宮僚。昔太祖不設專官,而以公卿兼領,以防後世離間之患。夫銜雖列于朝班,職則專於訓導,不宜徒取文學,而用道德可為師表者。家丞庶子,皆宜選用吉士,以備其職。二曰慎與處。太子雖有宮官,而其所常與處者,則保姆、內侍、小黃門之屬。女子、小人,導以非心,尤宜防慮。擇其淳德謹厚者,而使之漸涵灌漬於德義而不知。三曰禮師傅。夫尊卑之分懸隔,則官屬不得盡其忠。昔懿文太子之于未濂,仁宗、宣宗之于楊士奇。其相親禮,往復辨論如家人父子。蓋太子有子道臣道,不宜闊略相師友之禮,以成乖隔之患。其四曰明實學。世儒率謂天子之學,與韋布不同。文華進講,不過采摭經中數條,以備故事,夫豈所以深探聖奧?必先專一經,以次而及其餘。五曰辨儀等。蓋富貴之極,惟其所欲,故周官有王后、世子會不會之文,所以樽節,使之不過。今宜飲食衣服,悉有制度,又使太子諸王,禮秩必異,所以防微杜漸,固萬年之基。蓋天下之事,莫大於此者。執事幸采而聞之於上。 第三問 三代之樂,不傳於世。見於遺經,僅有可考者。君子追尋缺軼於千百載之下,因其辭以求其意,得其意而後足以會其辭。然必其有以深探古人之心,而會本末源流於一;而後可以斟酌古今,擬議制度,以為復古之漸,而未易言也。 當天下無事之時,世之君子,輒言曰興禮樂。夫禮樂豈易興哉?自漢以至於今,數千百年,明君良臣,相與諮嗟太息,講求掇拾,卒無有複三代之舊者。而儒者又從而卑其說,以為禮以養人為本,少有過差,是過而養人也。蓋謂隨世可以製作。而不必盡合於三代。而不知三代之禮樂舍焉,則天下無所謂禮樂者。蓋三代之制,皆非一世之事,自其初累世相因以為治,而馴至於大備。雖代有變革,而不過進退損益於其間。故異世而不可不襲者,禮也;其所不相襲者,禮之末也。殊時而不可不沿者,樂也;其所不相沿者,樂之末也。夫以三代之聖人,皆因於累世之故,故其樂易舉而可行。至於後世蕩然矣,又無聖人者以起之。而欲稽考於既廢之後,豈不難哉! 樂之所從來久矣。黃帝使伶倫斷大夏之竹兩節而吹之,以為黃鐘之宮。制十二筩,以聽鳳鳴。比黃鐘之宮而生之,以為律本。故後世皆宗黃帝之樂。周禮大司樂以樂舞教國子,舞雲門、大卷、大鹹、大韶、大濩、大武之舞。分樂而序之,奏黃鐘、歌大呂、舞雲門,以祀天神;奏太簇、歌應鐘、舞咸池,以祀地祇;奏姑洗、歌南呂、舞大韶,以祀四望;奏蕤賓、歌函鐘、舞大夏,以祭山川;奏夷則、歌小呂、舞大濩,以享先妣;奏無射、歌夾鐘、舞大武,以享先祖。以九變而致天神、地示、人鬼。固九迢、六英、六列之遺也。黃帝之清角、英、招,其本聲固在於此。世人自莫能察,而徒知求太古之音於洞庭之野。而不知周家之盛,固已備六代之樂,而周官豈其偽書哉? 說者謂其所序「圜鐘為宮,黃鐘為角,太簇為征,姑洗為羽」,此律之相吹者也。「函鐘為宮,太簇為角,姑洗為征,南呂為羽」,此律之相生者也。「黃鐘為宮,大呂為角,太簇為征,應鐘為羽」,此律之相合者也。樂之變數,皆用其宮之本數。黃鐘在子,子數九,故九變而終。夾鐘在卯,卯數六,故六變而畢。林鐘在未,未數八,故八變而止。其究以感天神地示人鬼焉者,非如昔人天社虛危類求之說也。至和之氣,寓諸器而托諸聲,感應自然之理,無所不通,分天地人者,所從言之異也。虞書、商頌,推之固有合焉者矣。文中子曰:「化至九變,王道其明乎?故樂至九變而淳氣洽矣。鳳凰何為而藏乎?」蓋聖人之制,隨時不同,而非截然為數代之樂。成周兼而用之,以六代之樂配十二調,每樂二調,以一陰一陽相對而為之合。其感動神示,自有不容已者。故曰:天之與人,有以相通,如影之象形,響之應聲。為善者,天報之以福;為惡者,天降之以殃,其自然者也。他書所載,師文、師開之鼓琴,師涓之寫濮上元聲,其感薄陰陽,通於物類,要其理有不可誣者。 惜乎,周衰,王者不作,天地之氣不應,而淫過凶嫚之聲,競以相誇。浸淫于後世,先王之制,遂不可考。漢之制氏,「僅能得其鏗鏘鼓舞,而不能言其義。」其後河間獻王所得雅樂,天子但令太常以時存肄,不令奏郊廟。其郊廟及所奏禦,皆俗樂淫聲。西漢一代文章之盛,名卿才士輩出,而卒莫有能興禮樂者。而亡國新聲,代變日增。自此以往,豈複可冀耶?前世號知樂者,如荀勖、阮咸、張文收、萬寶常、王朴諸人,卒亦未有以見之於用。而牛弘、何妥、鄭譯、李照、阮逸、范鎮、司馬光之徒,紛紛莫決。而士大夫之議,常與工師之說相悖,固有所謂訂正雖詳,而鏗鏘不協韻;辨析可聽,而考擊不成聲;倀倀焉如瞽無目,而以手模指索,狀物之形難矣。此無他,先王之制既廢,後之人雖欲罄心思而測度摹擬於千百載之上,不可得也。故樂者,漢以前有司掌之,無不知其義;漢以後儒者求之,而卒莫得其數。有傳與無傳之異,又無先王以制之也。 雖然,樂者千世一理而已矣,不以有傳而存,不以無傳而亡。其始在於人心;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情動于中而發於聲,雖成文,謂之音。比音而樂之,及干戚羽旄,謂之樂。千古之人心不亡,則千古之人皆可以制樂。而世之論樂者,不求夫樂之本,而區區于樂之數。夫其數可知也,其義難知也。知其義,而本末一以貫之矣。後之人不察,而殫精於壁羨尺度之間,較量於累黍多寡之際,致疑于鐘律洪殺之節,紛紜於五聲十二律變宮變征之異。夫樂誠不可以舍器數,而沒於氣數之中,則其力愈勞,而其數愈失。 盍亦反其本矣。太史公曰:「神使氣,氣就形,細若氣,微若聲,聖人因神而有之,雖妙必效。」莊周曰:「奏之以天,征之以人,行之以禮義,建之以人情」 ;「天機不張,而五官皆備,此之謂樂,無言而心悅」者也。古者百姓太和,萬物鹹若聲律身度。五音、天音也;八聲,天化也;七始,天統也;秋養耆老而冬食孤子,勃然招樂興大鹿之野。然則明君在上,休養生民,陶以太和,萬物之生各得,而天也之沴不作。然後吹律以生尺,命神瞽以寫中聲,以黃鐘為聲氣之元,則太和薰蒸、八風順序、鳳儀獸舞之治,可複追矣。不然,雖使置局設官,招選天下知音之士,以研究律呂之精,無不符于先王。此為瞽史之事,而非治天下之本也。 第四問 王者之興,必有一代之臣,以輔翼天下之治,而成弘濟之功。夫有是君而無是臣,則上常患於不得其下,而君之事無所寄;有是臣而無是君,則下常患於不遇其上,而下之才無所展。然天將以開一代之治,而啟其明良之會,既生是君,使之致摧陷廓清之功;則必生是臣,以致協謀參贊之力。蓋天下之勢,亂極而治,天之愛民之深,必不使之終於此也。故聖人之生,以安民也。而聖人之于天下,又非一手一足之烈也;必得是人足以辦吾事者,故賢臣之生,以佐聖也。自古大亂之世,未有無聖人而可以致治者,亦未有無賢臣而可以弘化者。如雲龍風虎,氣類自應,相須而成,相待而合,而烏知其所以然哉? 堯以前,如風後、力牧、常先、大鴻之徒,非經所見,不可得而論矣。虞書所載九官十二牧,班班可考者。三代而下,以革命而有天下:則有如成湯有一德之伊尹,而後有升陑之師;武王有鷹揚之太公,而後有牧野之會。至於畢、散、周、召之徒,皆以聖人之德,奔走後先,禦侮疏附,詩、書所稱,有大功以配享于先王,暨其子孫,藉其休以有國者數百年,蓋其盛不可及矣。 三代而下,漢高起布衣,誅秦蹙項,以有天下。而淮陰、絳、灌之徒,摧鋒陷陣,以致其百戰之功,而其時稱蕭何、韓信、張良,此三人者為尤烈。光武承王莽之亂,奮跡南陽,恢復舊物,則有鄧禹、吳漢、賈複、寇恂、馬援、馮異、岑彭、來歙之徒宣其力。唐太宗舉兵晉陽,平隋之亂,則有劉弘基、李績、李靖、房玄齡、杜如晦之流致其勳。宋太祖受周之禪,去五代戰爭之患,致天下于太平,則有趙普、潘美、曹彬之輩殫其謀。天下不可以無君,故立之君;立之君,不可以無臣,故生之臣以佐之。有堯、舜、三代之君,則必有堯、舜、三代之臣;有漢、唐、宋之君,則必有漢、唐、宋之臣。天之愛民久矣,不如是,何以戡定禍亂,克成太平耶? 慨自胡元入主中國,天下腥膻者垂百年。既而運窮數極,天閔斯人之亂,於是生我太祖高皇帝于淮甸,以清中原之戎,拯天下之禍,而援生民之溺。數年之間,定金陵,平吳會,克荊、襄、閩、廣,胡虜不戰而竄息於狼望之北。固宇宙以來所未有之勳,而聖人獨稟全智,功高萬古,神謨廟筭,有非他人所能贊其萬一者。而一時諸臣應運而生,皆起於淮甸之間,乘機遘會,以成不世之勳,有若高祖之豐沛,光武之南陽者,此豈人之所為哉?蓋將以開我國家億萬年無疆之治,故聖祖龍興於上,而諸臣景附於下,乘風雲之會,依日月之光,而昭諸鼎彝,銘諸策府,有非一時之所能殫述者。其大勳光宣炳烺於天地之間,如中山武甯王以下六王者,其功尤烈。天下之人至今能道之。他如朱文正 李文忠鹹以內外之親,而郭子興、郭英、吳良禎、寥永忠、永安之徒,則以父子兄弟,後先致力效死於其間。大抵數總大軍,以不殺為威,而沉毅好謀,定大事於一言,武寧之功為大。而開平之窮虜於漠北,黔寧之收功于滇南,此方面之功之最著者。其它或撫一城,或定一方,或專城而秉鉞,或分閫而受寄,或敵愾以怒寇,或殄滅以為期,孰非體天地好生之德,勤皇祖安集之命,有功于方夏,而惠於元元者乎?國史之所紀載者,固莫得而睹。而往往見於儒臣銘章碑誌之間,此愚生之所竊識其萬一者。因念百六七十年,父子兄弟長養太平之世,方內無兵革之禍,戒虜之醬者,固我高皇帝天覆地載之功;諸臣匡持輔協之力,不可少也。 書曰:「丕顯文、武,克慎明德。昭升于上,敷聞於下。惟時上帝,集厥命于文王。亦惟先正,克左右昭事厥辟。越小大謀猷,罔不率從。」此之謂乎!今太廟既已配享,而功臣廟又有特祠,金書鐵券,山河帶礪之盟,於今不替。邇者皇上又興滅繼絕,開廟藏,覽舊記,以昭元功之侯籍,使開平、寧河、岐陽、誠意之賞,複延於世。我國家之酬諸臣者,可以無憾矣。顧承平日久,為其子孫者,或驕溢于富貴。而不能體乃祖乃父之心,時陷法禁。從而棄之,又所不忍,而未免有「厚德掩息,遴柬布章」之譏。則高皇帝之大誥武臣,文皇帝之鐵榜訓戒,今日誠不可不申明而訓敕之也。書曰:「古我先王,暨乃祖乃父,胥及逸勤,予敢動用非罰。世選爾勞,予不掩爾善,予大享于先王,爾祖其從與享之。作福作災,予不敢動用非德。」敬以為今日獻。 第五問 古之為天下者,養民之生;後之為天下者,聽民之自生。夫聽民之自生可也,又從而取之;取之可也,而不求所以為可繼之道,則我之取者無窮,而民之生日蹶。民蹶而我之取者將不我應,國計民生,兩困而俱傷,其何以善其後?是不可不深思而熟慮之也。 我國家建都北平,歲輸東南之粟以入京師者數百萬。舳艫相銜,接本江、淮。加以方物土貢,金帛錦繡,以供大官王服者,歲常不絕。其取於民不少矣。而比年以來,民生日瘁,國課日虧,水旱薦告,有司常患莫知所以為計。然惟知取於民,而未知所以救菑捍患、與民莫大之利也。大抵西北之田,其水旱常聽於天;而東南之田,其水旱常制於人。蓋其地有三江、五湖之灌注,而東南又並海,有堤防蓄泄,雖恒雨恒暘,而可以無虞。故昔之言水利者先焉。 禹貢:「三江既入,震澤底定。」震澤即今太湖。周禮所謂具區、五湖,蓋地一而名異也。爾雅:「具區。」郭景純雲:「吳、越之間有具區,週五百里,故曰五湖也。」其言五湖,猶江之言九江爾。春秋越與吳戰於五湖,豈太湖之外複有四哉?其所謂具區、洮隔、彭蠡、青艸、洞庭,及季氏圖彭蠡、洞庭、巢湖、太湖、鑒湖為五湖者,非也。禹治揚州之水,西偏莫大于彭蠡,而東偏莫大於震澤。欲甯震澤之水,在於疏其下流。三江入於海,而後震澤無氾濫之虞。震澤固吐納眾水者也。西北有宣、歙、蕪湖、荊溪、宜興、溧陽、溧水數郡之水,西南有天目、富陽、分水、湖州、杭州諸山諸溪奔注之水,瀦聚於湖。而由震澤、吳江長橋,東入松江青龍江而入海。溧陽之上,古有五堰以節宣、歙、金陵、九陽江之水。宜興之下,有百瀆以疏荊溪所受之水。江陰而東,有運河泄水以入江。宜興而西,有夾苧、幹與、塘口、大吳等瀆泄四水。此治其原委之法也。三江,東南泄水之尾閭也;三江之流不疾,則海潮逆上,日至淤塞,而下流不通。此吳淞江之疏導,不可不先,而凡太湖以下諸江之入於海者,皆不可以不加之意也。 昔宋單鍔嘗疏東南水利書,蘇文忠以為有利於民,條其事於朝,而亦莫能行之者,大抵承平日久,人習於苟安,稍有建國家之計,必以為迂遠動眾而不可用;故經國之慮,每至於格而不行。夫自漢以來,天下之用,不盡于東南。至唐、宋,而東南之民始出其力以給天下之用。然自吳、越竊據於此,乃能修水利以自給。外以奉事大國,而內不乏於朝府之用。是以其國不困,而民猶足以支。及天下全盛,江南不熟,則取於浙右;浙右不熟,則取於淮南。於是圩田河塘,因循隳廢,而坐失東南之大利,以至於今。夫錢氏以一方用之,惟其治之也專,故常足於用;今以天下用之,惟其治之也泛,故常不足於用。嗚呼!以天下之大而無賴于東南,則可以坐視而莫為之所;以天下之大而專仰給于東南,其又何可不考其利病而熟圖之也? 先朝周文襄公、夏忠靖公治之常有成績矣。然百餘年來,已非其故。有司案行修舉故事,已漫然莫知其故跡之所存矣。至又委之國貧民困。夫國貧民困已矣,任其困而貧也,則將何時而已乎?夫亦延訪故老,徧考昔人之論,而求今日之所宜;又不必專泥于古之跡,而惟視夫水勢之所順。蓋古今天時地勢,陵穀丘淵,代有變移,必欲鑿空以尋故跡,吾恐力愈勞,費愈廣,而迄不可就,反為苟安目前者之所嗤笑。禹之行水,行其所無事而已矣。五堰百瀆,可複則複之;白蜆、安亭、青龍江,可開則開之。或為縱浦;或為橫塘;或置沿海堽身,堽置斗門,使渠河之通海者,不湮於潮泥;堤塘之捍患者,不至於摧壞。而又督成水利之官,常時相視,禁富人豪家碾研蘆葦茭荷陂塘、壅礙上流,而仿錢氏遺法,收圖回之利,養撩清之卒,更番迭役以浚之。而後利興而可久,害革而民不困。不然,如近者嘗浚白茆,曾幾何時、漸就湮塞,此可懲也。今夫富人有良田美莊,猶不使之荒蕪而加意焉,況東南以供天下之費乎? 抑是法也,非特可以行之東南也。齊、魯之地,非古之中原乎?數日不雨,禾俱槁死;黃茅白葦,一望千里。父子兄弟,束手坐視,相率而為溝中之瘠。凡以溝渠之制廢也。謂宜少仿古匠人溝洫之法,募江南無田之民以業之。蓋于古吳則通三江、五湖;于齊則通菑、濟之間;滎陽下引河,東南為洪溝,以通宋、鄭、陳、蔡、曹、衛,與濟、汝、淮、泗會;而朔方、兩河、河西、酒泉皆引河;關中,湋渠、靈軹引諸水;東海引巨定;泰山下引汶水:皆穿渠溉田萬餘頃。豈獨三江、五湖之為利哉?舉而行之,不但可興西北之利,而東南之運亦少省矣。天下之事,在乎其人。毋徒委之氣數,而以論事者為迂也。 ▼隆慶元年浙江程策四道 〈按隆慶元年丁卯浙江鄉試時,太僕府君以長興令入外簾,此乃主考委代作者。〉 問:自昔帝王立極垂統,為後世計,如禹有典則,湯有風愆,文、武有謨烈,其子孫能敬承之,故夏、商皆饗國長世,周過其曆至於八百年。漢、唐而下,蓋莫能比隆焉。我太祖高皇帝受天明命,誕受多方。在禦日久,萬幾之暇,輒親著述。睿思玄覽,自身心以至於天下國家,無一事不有垂教。而祖訓一書,為聖子神孫慮,尤諄悉矣。其大經大法,世世遵守,昭如日月,固不待贊述也。乃若微言至論,為今日聖天子之繹思者,可得而詳言之歟?我世宗肅皇帝憑幾之言,告戒深切。皇上孝思罔極,遵承末命,改元一詔,風行雷動。乃至荒陬絕徼,含齒戴發之民,靡不拭目以觀德化。伏讀詔旨,稱郊社等禮,各稽祖宗舊典,斟酌改正,有以仰窺聖天子法祖之盛心矣。詔條所列,固首奉皇考之教。中間與皇祖之訓相符契者,亦可述其槩歟!夫臣子為君父陳烈祖之訓,蓋忠愛之至也。即有大美而弗彰,何以仰答鴻庥于萬一乎?諸士子具悉以對。將為爾聞于當寧。 帝王之禦天下也,欲垂萬世之統者,必欲其謀慮之遠;欲保萬世之業者,必致其嗣守之勤。謀慮以垂統,仁之周也;嗣守以保業,敬之至也。是故德業光昭,而心源繼續;顯承丕大,而佑啟無疆。自古有天下者,其祖宗肇之於前,而子孫繼之於後,所以長世而不替者,用此道也。請因明問而陳之: 昔唐、虞之際,以天下相授受,而示之以精一執中之旨。彼其平時都俞叮咈,相告語於一堂之上者,無非此道。然猶諮命之諄諄者,誠以天下重器,不能不為之長慮也。故以天下與人,而並以治之之道與之,斯知所以與天下矣;受人之天下,而並其治之之道受之,斯知所以受天下矣。不然,徒以天下相傳,則非堯之所以授舜,舜之所以授禹也。夫三聖人面相授受,而猶如此,況祖宗之天下,傳之子孫,而能不為之長慮乎?誠念今日得之之難,而他日保之之尤難,故垂訓以為子孫計者,不容不詳且切焉。是「故聖有謨訓,明征定保」,禹惟有是訓也,而其子孫能敬承之;有夏之曆至四百年。「聖謨洋洋,嘉言孔彰」,湯惟有是訓也,而其子孫能克從之;有商之曆至六百年。文、武「宣重光,奠麗陳教」,故子孫嗣守大訓,無敢昏渝;有周之曆至八百年。蓋禹、湯、文、武為其子孫慮天下者,如此其周,而啟、太甲、成、康,所以保天下者,如此其至也。 我太祖高皇帝受命自天,奄有函夏。聖武神文,天經地緯。削平僭亂,海宇乂寧。登天下之賢俊,相與修明政刑。暇則又親灑宸翰,睿思所及,動輯成書。如存心、省躬諸錄,以至孝慈、女戒、昭鑒,其大者,如三編大誥、資世通訓、洪範之注及又以意命群臣纂修寶訓、律誥、職掌、集禮諸書,自古帝王著作之盛,未有如此之富也。若祖訓錄,特為聖子神孫深遠之慮,尤詳且切矣。嘗自敘以為「創業之初,備嘗艱苦,人文情偽,亦頗知之。自平武昌以來,豫定律令,頒而行之。至於開導後人,複為祖訓一篇,立為定法。大書揭於西廡,朝夕觀覽,以求至當。首尾六年,凡七謄稿而定。我子孫欽奉朕命,不負朕垂訓之意,天地祖宗,亦將孚佑於無窮矣。」於是頒賜諸王,且錄於謹身殿、乾清宮、東宮壁。因顧侍臣曰:「朕著祖訓錄,所以垂訓子孫。朕更曆世故,創業艱難,常慮子孫不知所守,故為此書。日夜以思,具悉周至。抽繹六年,始克成編。後世子孫守之,則永保天祿。」大哉皇言!誠萬世聖子神孫,所宜欽承而敬守之者也。 是書之目,有曰聖訓首章,又有曰持守,曰嚴祭祀,曰謹出入,曰慎國政,曰禮儀,曰法律,曰內令,曰內官,曰職制,曰兵衛,曰營繕,曰供用。其篇袠簡要,而條貫靡遺;綱領宏大,而精微具悉。曆世保之,以為大訓。至於朝廷之典章,百官有司之所行,有不待盡述者。請舉一二明言之。 有曰:「凡古帝王,以天下為憂。守成之君,常存敬畏,以祖宗憂天下為心,則宜永受天之眷顧。」夫聖祖起自布衣,同時僭王叛國,芟夷殆盡,海內曠然,尤且惴惴然懼天下之起而相軋也。況自古承平之久,無常靜之國。而南面之奉,可以娛耳目,悅心意者,交引於前,人主能時懷警懼,而淵涓蠖濩之中,此心卓然清明,則宴安之欲不生,而慮周於天下,釁孽之萌無所作矣。今日之所當繹思者此也。 又謂:「憂常在心,則民安國固。」蓋惟望風雨以時,田禾豐稔,使民得遂其生。又謂:「四方水旱,當驗國之所積,優免稅糧。歲雖無災,擇地瘦民貧,亦優免之。」夫聖祖雖在深宮之中,乃至祁寒暑雨,靡不關心。當時庶事草創,建都封邑,征伐四方,用度廣矣。而免租之詔,無歲不下。今天下宴然,而大司農往往告乏。歲一不登,議改折帶征,有司且相顧以為曠恩矣。使閭閻不被免租之惠,民何以聊生!聖主顧長民嵒,思小民之依,簡劭農之官,廣蠲貸之澤,則海內之民樂生矣。今日之所當繹思者此也。 又謂:「帝王居安,常懷警備。動止必詳人事,審服用。仰觀天道,俯察地理,皆無災變,然後運用。」 夫聖祖躬擐甲冑,出入兵間。及為天子,猶謹備之如此。人主必當儼神明之居,慎出入之際,端拱穆清,正容謹儀。和鸞之節,清道而行;開延英閣,以登魁磊耆艾之士,朝夕燕見,抽繹顧問,考古驗今,則聖德日修,天眷日隆,亦不勞心於非意之防矣。今日之所當繹思者此也。 又謂:「平日持身之道,無優伶近狎之失,無酣歌夜飲之歡。正宮無自縱之權,妃嬪無窺恣之專。」又謂:「內府飲食常用之物,設局於內,職名既定,要在遵守。」故當時日曆聖政記所稱,後妃居中,不預一發之政;外戚亦循理畏法,無敢恃寵以病民。寺人之徒,惟給掃除之役。本朝家法,超絕前代如此。至今陰教修明,後宮順序,尤望體聖祖述周禮設局之義,修掖庭永巷之職,使戴金貂之飾者,有濟濟謹孚之美,無戲敖驕恣之過。左右敕正,則王爵天憲不至旁落矣。今日之所當繹思者此也。 又謂:「四方諸戎,得其地不足以供給;得其民,不足以使令。吾恐後世子孫,倚中國富強,無故興兵,致傷人命。但胡戎與西北邊境,至相密邇,累世戰爭,必選將練兵,以謹備之。」今日禦西北之虜,其上策在於不攻,其無策在於不善守。謹備邊塞,驅而出之中國,禦之之道,惟此而已。若欲開邊隙以快心於狼望之北,必無幸矣。聖祖嘗戒諸王遠出開平,謂:「守邊之要,未嘗不以先謀為急,故朕於北鄙之虜 ,尤加慎密。」今日之所當繹思者此也。 我世宗肅皇帝導揚末命,告戒深切。我皇上改元一詔,實奉皇考之教。明詔所謂「仰惟末命之昭垂,深望繼述之兼善」者也。夫郊社等禮,所以遵祖訓者,莫大於此。若夫言官加恤錄之恩,方士致左道之辟,宗室解甸人之系,若盧施寬釋之仁,百司嚴黜陟之典,銓選破資格之條,冗員申裁省之令,郡縣別望緊之差,沒虜布招懷之惠,殪敵速上功之簿,至於重貪墨之罰,督勘核之報,舉大臣之贈諡,如閒散之名服,聽監司之薦辟,所謂推類以盡義,通變以宜時,有難盡述者。 明詔又曰:「各地方官以武備為不急,以玩寇為苟安,得賊盜妖逆,隱蔽縱容,不早撲滅,往往釀成大患。」祖訓所謂憂天下者,明詔得之矣。又曰:「天下軍民,十分窮困,國用雖詘,豈忍照當征派。」四方聞之,孰不感泣!田租逋負,改折蠲免,與夫大官之所增派,尚方之所趣辦,繕部之竹木,兵曹之子粒,多所停罷,則祖訓所謂憂民者,明詔得之矣。又曰:「內府各衙門供應錢糧,朕加意節省,自有餘。」又令戶工二部科道,稽查各監局庫段疋軍器香蠟等物,祖訓所謂內府設局,與周禮天官之義合者,明詔得若矣。若夫求賢納諫,不一而足。凡可以正士習,糾官邪,安民生,足國用等項長策,仍許諸人直言無隱。此即祖訓所謂防壅蔽而通下情也。然則與皇祖之訓,蓋無不相符契者。宜天下之人,如蹶而起,如聵而聞,含齒戴發,靡不拭目以觀德化之成也。顧愚生猶惓惓於皇上之繹思者。實臣子忠愛之忱不容已耳。書曰:「我受天命,丕若有夏曆年,式勿替有殷歷年。欲王以小民受天永命。」愚竊以為今日聖天子頌焉。 問:我祖宗列聖,世有實錄。表年紀事,撰述功德,以為信史。邇者皇上深詔近臣,纂修世宗肅皇宗實錄,載筆之臣,必能仰體宸衷,勒成巨典。然竊以先皇帝享國最久,年載曠悠,又無前代記注之書,編摩搜輯,成一家之言,若有未易然者矣。夫實錄之名,何所起歟?抑古之論史,每難其事。昔劉子玄與宰相言二史不注起居,而歐陽永叔論日曆之廢,蓋近代為史之通患。而子玄又謂史有三長。至曾子固序南齊書,其論美矣。二子之言,後世多稱之,可得而備述歟?茲者先皇帝匯進史館,當下之學官,諸士子皆得而與知者。宜以所聞著之於篇,其毋讓焉! 經綸世道者,立一時之功;纂述先猷者,垂百世之訓。大哉國史,所從來久矣。上古帝王,繼天立極,功德與天地同流,其不可傳者,與化而往矣;其可傳者,獨賴有史以存之。故巍然煥然之跡,亦與天地而同久。雖在千百世之下,而神明之號,天下之人皆得指而稱之,何者?其托于史者無窮也。夫垂徽名而記往號,昭邃古而示方來,史之所系,其重如此。邇者明詔纂修我世宗肅皇帝實錄,通行海內,博采遺事。明問特舉以策諸生,敢不具述所聞以對: 夫左右史以記言動,自夏、殷以前已有之。周官大史、小史、內史、外史、禦史,皆史官之職事。而諸侯各有國史。迄于戰國紛爭,秦滅典籍,而史官尚存。漢武帝以司馬氏為太史。東京則班固為蘭台令史,劉珍等著述東觀,皆天下之選。故史記、兩漢書,冠絕後代。自後史館著作,莫不妙簡其人,雖其文辭不能方駕前古,亦各一時之美。而陳壽以下,悉仿漢書之體,往往類萃諸家別錄,而斷代以為正史。正史之外,自唐武德間,房玄齡、許敬宗、敬播等,相與立編年之體,而實錄之名自此始。太宗以下十五帝,每至易位,必纂實錄。惟獨宣、懿之後,以亂故缺。然及五季、宋、元,皆因之。而後之為史者,以之為依據。至我朝列聖相承,一如前代故事,每世必命纂修。固已敷宣景耀,崇闡大猷,金匱之藏,永世作典。祖宗之洪業,真與天地永久矣。 我皇上嗣登寶位,甫當朝廟之日,即降綸音,特命纂修實錄,天下皆仰聖人孝思罔極,繼志述事之大也。洪惟我世宗肅皇帝以上聖之資,撫中興之運,上比列聖二祖五宗,饗國獨為長久。嘉靖以來四十五年,振古之事,曠世之勳,特異疇昔。包括旁羅,錯綜銓次,在於今日,實為重難。嘗考國初猶設起居注。而大明日曆、聖政記,則學士宋濂所撰。其序以為幸得曰侍燕閑,十有餘年,書之頗為得實。使他日修實錄者,有所采掇,以傳信于來世。自起居之官不設,而史館論撰亦鮮,則今之修史,可以藉手者蓋寥寥矣。夫千金之裘,非一狐之腋也;台榭之榱,非一木之枝也。史家所因,惟有博采。自司馬氏猶取左氏、國語、世本、戰國策;班書則世皆以為司馬遷、王商、揚雄、歆、向之筆。自古以來,未有不裒聚眾家而成者。故唐宰相撰時政記,史官撰日曆。而宋則宰相主監修,學士主修撰,兩府撰時政,三館修起居注。此等之類,今並廢缺,而欲以責成于一旦,蓋因仍者之易為力,而創造者之難為功也。 我先皇帝大製作,大建置,固昭然揭諸日月,天下之人所共知之。若夫深宮秘庭,動靜起居,群臣不能記也。聖性之淵懿,聖德之精微,如堯之安安,如舜之浚哲,群臣不能測也。至於類取諸司供報,博采群臣墓銘家狀,夫進退百官,剖決章奏,裁處萬幾,錢谷甲兵四夷之事,百官有司典籍雖在,視諸故府,似乎有征,然曹分局別,歲殊月改,綴緝穿聯,欲無抵牾,固亦勞矣。而一時臣工人品之淑慝,心跡之疑似,殊功偉德非常之事,奸宄凶慝檮杌嵬瑣之形,墓誌家狀不足盡也。蓋古之為史者,易於有所因;雖遷、固之才,不能無因而為也。今之為史者,難於無所述;雖有遷、固之才,無以自見矣。 當唐、宋之世,史官尚未放失。而劉子玄為蕭至忠言五不可,其一謂漢郡國上計太史,以其副上丞相,後漢群臣所撰,先集公府,乃上蘭台,故史官載事為廣;今史臣惟自詢采,二史不注起居,百家弗通行狀。若今之起居廢失,得無如劉子玄之所論乎?歐陽修以為史官職廢,其所撰述簡略,百不存一,至於事關大體,沒而不書,加以時政、日曆、起居注,例皆積滯相因,故追修前事,歲月既遠,遺失莫存,聖人典法,遂成廢墜。若今之追修積滯,得無如歐陽修之所論者乎? 然則所貴良史裁酌體例,旁采異聞,考求真是,發憤討論,使歸於一。古人有言:「所見異詞,所聞異詞,所傳聞異詞。」先朝之事,尚在所見,則已異于所聞與所傳聞遠矣。抑嘗讀武帝本紀,諸志、表、傳,皆史遷當時撰述。而班固、陳宗、尹敏、孟冀,共成光武本紀,後漢例傳、載記。當時紀志,蓋不廢也。自實錄專行,則紀志殆廢。此尤史家之闕典。竊以為實錄之外,宜用擬古遷、固之書,此不當待後世而定也。先皇帝大禮、郊祀、九廟、明堂、先聖祀典、籍田、親蠶、章服、禮儀、河渠、刑法,諸所興建,散入紀年,難以會通。當令首尾貫串,包絡匯萃,可仿司馬遷八書而為之。宰相百官,報罷不常,可仿公卿志、表為之。群臣之善惡,四夷之叛服,則列傳、載記皆不可廢。此即一代之史,非直俟數百年之後而為也。徒恃實錄一書,所軼多矣。此方今史館之所當議者也。 愚又謂漢史成于班固,唐曆緝于吳兢、柳芳、崔巍,唐書成于吳兢、韋述、於休烈、令狐峘,宋國史凡三書,後洪邁複請合為九朝,而續通鑒長編,成于李燾。本朝二百年,曆列聖而未有統會之史。此亦方今史館之所當議者也。 抑劉子玄又雲:「史有三長,才、學、識。有學無才,如愚賈操金而不能殖貨;有才無學,如巧匠無楩楠斧斤,不能成室;善惡必書,使亂臣賊子知懼,此為無可加者。」曾子固為南齊書目錄序雲:「古之所謂良史者,其明必足以周萬事之理,其道必足以適天下之用,其智必足以通難知之意,其文必足以發難顯之情,而後其任可得而稱也。」噫!能如子玄之論,得為良史矣;若子固所稱,則又追遷、固而上之,蓋唐、虞、三代之史官也。 茲者明詔採取遺事,諸生幸得躬逢其盛。惟時金馬、石渠之彥,宜有其人。愚生草茅下士,獨能誦習舊聞而已。述作大義,何敢僭及之! 問:古者國有大事,必合天下之議,所以集眾思也。王通氏著續書,嘗曰:議,其盡天下之公乎?夫黃帝有合宮之聽,堯有衢室之問,舜有總章之訪,皆議之謂也。」黃帝、堯、舜尚矣!三代以下,惟漢近古。請舉漢之議者,其或是或非,或罷或行,亦有可論者乎?夫匡衡、張譚郊社之說何據?貢禹、韋玄成祖廟之議何本?董仲舒、師丹之請建限田,何罷而不行?祝生、唐生之請罷監鐵,何議而不用?公孫卿、壺遂、司馬遷改朔之議何取?賈讓、關並、韓牧、王橫治河之策孰得?先誅先零之謀,何以卒從趙充國?罷邊塞置吏卒之請,何以卒用侯應?此皆漢之大事,而有國家者之所當考。昔韓退之「非三代、兩漢之文不敢觀」,諸士子皆通經學古,以待有司之求,必有能及之者。請言之以觀所學。 欲盡天下之理者,必並天下之智;欲並天下之智者,必兼天下之謀。並智合謀,而天下之公盡矣;天下之公盡,而天下之理得矣。故古者國有大事,常令議臣集議,不專於一人,不狥於一說,惟其當而已。是故大臣之言必用,小臣之論必庸,眾思之集必繹,一夫之見必伸。故丘山積卑而為高,江河合水而為大,大人合併而為公。此古之帝王所以用天下之議也。王通氏論帝制恢恢乎無所不容,天下之危,與天下安之;天下之失,與天下正之。千變萬化,而吾守中焉。故曰:「議,其盡天下之公乎?」漢制,大夫掌論議事。有疑未決,則合中朝之士雜議之,自兩府大臣,下至博士議郎,皆得盡其所見,而不嫌於以小臣與大臣抗衡,其道公矣。若明問所及,皆一時朝廷之大務。然非當時能詢采博議,盡天下所欲言,何以粲然著于簡策如此。請為執事言其略: 古之帝王,郊祀天地,以冬日至,於地上之圜丘,以降天神。夏日至,於澤中之方丘,以出地祇。故祭天于南郊,就陽位也;祭地於北郊,即陰之義也。漢之郊祀,多襲秦故。武帝巡祭天地諸神名山,金泥石記,淫誣甚矣。成帝初,匡衡、張譚始建南北郊之議。以甘泉、河東之祠,非神靈之所饗,宜就正陽太陰之處。於是始作長安南北郊,罷甘泉、汾陰祠。漢二百年間,郊祀不經。文帝賢主,猶拜灞、渭之會。相如文士,獨留封禪之書。匡衡能本周禮,正一代之大典,論者或恨其不能盡複三代郊祀明堂配天之文,然其所論建亦偉矣。 禮王者受命,為太祖以下五廟,而迭毀。毀廟之主,藏之太祖之廟。五年而再殷祭,則毀廟未毀廟之主,合食于太祖。父為昭,而子為穆,孫又為昭。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而以祖配之。以其始受命而王,故尊以配天。而不為立廟,親盡也。太祖以下五廟,則親盡迭毀,示有終也。漢之祖廟,至元始之際,大禮未備。貢禹始發之。韋玄成已議罷郡國廟,又本禮經所雲,而建議如此。惟獨以高帝為太祖之廟,而孝文以後,皆以承後屬盡宜毀。故許嘉、劉向更議以文、武皆為宗。漢二百年間,祖廟無准。賈生通達,不著宣室之對;劉向博惟,附會家人之語。玄成能依古義,至一代之大法,論者猶疑其五廟七廟廟數之殊,然其所考據亦正矣。 自秦用商君之法,開阡陌,除井田之制。漢初不為限制。累世承平,豪富吏民,貲數巨萬,而貧弱愈困。故董仲舒欲稍近古,限民名田,以塞兼併之路。師丹言古之聖王,莫不設井田,然後可致太平。今未可詳,請略為限。武帝方事四夷,內興功利,宜未及此。而丁傅、董賢,隆貴用事,詔書雖下,亦寢不行。然至後魏孝文獨用李安世均田之法,則仲舒、師丹之說其果泥乎?後之有天下者,能知此意,則井田雖未可複,而均田之法亦可少仿也。 自齊用管子之術,正鹽筴,斂山澤之利。漢初以屬少府。武帝用東廓咸陽、孔僅筦其利,郡國多不便。昭帝始詔賢良文學之士,問民所疾苦、教化之要。九江祝生等抗言,皆願罷鹽鐵酒榷均輸,毋與天下爭利,示以儉約。而桑弘羊獨以為國家大業,所以制四夷安邊足用之本,竟不果罷。自此迄于永平,尋罷尋複。然後魏宣武嘗采甄琛弛禁之表,則賢良文學之議其果迂乎?後之有天下者,能知此意,則鹽筴雖未可廢,而取利之法亦不當甚密也。 漢自襲秦正朔,晦朔月見,弦望滿虧多非是。張蒼明習曆,而仍水德之謬;公孫臣建改朔,而信黃龍之誕;百年曆紀之廢甚矣。司馬遷、倪寬等,始謂帝王創業,改制不復用傳序,則今夏時也。三代之統,絕而不序。請定考天地四時之極,則順陰陽,以定大明之制,為萬世則。於是招致方土唐都,分其天部,洛下閎運筭轉曆,然後日辰之度與夏正同。昔孔子論為邦,言「行夏之時」,馬遷之議,實本於此。此古今治曆者之不能易也。 漢自武帝塞瓠子,其後河複數決,大為東郡害。平當領河堤,奏賈讓之策;桓譚典群議,集關並、韓牧、王橫之論。一代治河之說備矣。賈讓謂:古者立國居民,疆理土地,必遺川澤之分,度水勢之所不及。大川無防,小水得入;陂障卑下,以為汙澤;使水有所休息。因欲徙冀州之民當水沖者,決黎陽遮害亭,放河使北入海。河西薄大山,東薄金堤,勢不能複遠氾濫。讓之此策,視諸說最高。昔大禹治洪水,惟順水之道,此古今治河者之所當知也。 夫中國之禦夷狄,非以極兵勢也,誠盡謀而已。西羌之反,朝廷發兵及屯田者六萬人。酒泉太守辛武賢,欲分兵並出張掖、酒泉,合擊䍐幵。趙充國獨以為虜即據前險,守浚阨,必有傷危之憂。獨欲捐䍐幵之罪,先行先零之誅以震動之。方是時,公卿議者不同。而充國獨守便宜,璽書切責,堅不為動。卒不煩兵而自解散諸羌,罷騎兵,留屯田,以待其敝。大抵西羌之反,其萌在於解仇。充國急赴䍐幵之約,使先零不得先其約,此所以坐而得勝弄也。故制夷之要,若使夷狄得締其交,非中國之利也。 漢自單于入朝,加賜皆倍于黃龍時。既自以親好,願保塞上穀以西至燉煌,請罷邊備塞,以休天子人民。時群臣以為便。而侯應以為北邊塞至遼東,外有陰山,東西千里,草木茂盛。本冒頓依阻其中,來出為寇。至武帝斥奪此地,攘之於幕北,設屯戍以守之。如罷備邊戍卒,示夷狄之大利。夫雁海、龍堆,天之所以紀華夏也;炎方朔漠,地之所以限內外也。國家苟與夷狄共地利,而無藩籬之限,則中國坐而受其困。由此言之,中國之要害,所當固守而不可失也。 夫郊祀、宗廟、井田、鹽鐵、曆律、河渠、夷狄舉漢之大事,而崇論竑議,槩具於此。今廟堂方有郊社宗廟之議,而天下田賦未均,監課折閱,曆紀漸差授時之度,徐沛歲有治河之役,兀良哈之屬夷翻為外應,受降城之故地,棄為虜巢,則此數者正今日之所宜考。毋謂漢卑而不足法,因是,而亦可以略追三代之遺文古義。所謂法後王者,謂此也。 問:六經之教,未嘗專以仁為言,至論語一書,孔門之論仁始詳。今觀孔子之答問者數矣,而皆不同,何歟?夫若然者,則仁宜可以人人而至也。然孔子之所許者蓋鮮矣。當時惟稱顏子「三月不違」。若仲弓、冉有、子貢、公西華,門人之高第,令尹子文、陳文子,春秋之賢大夫,孔子概稱之,而獨不許以仁。顧惟於微子、箕子、比干而謂之「三仁」。于伯夷、叔齊而稱為「得仁」。至管夷吾伯者之佐,而亦曰「如其仁」。抑又何歟?夫以仁之難造如此,而又謂博施濟眾,何事於仁,必也聖乎?則仁與聖猶有等歟?後之學者,皆以為孔子未嘗言仁,而特與弟子言其用功之方耳。其果然歟?如此,則果何以謂之仁乎?士人自知學,即讀論語,而不求其意,祗見諸說之紛紛,而無所取衷也。茲欲會而通之,必有至當不易之論。試言其大旨,以觀自得之學。 甚矣,仁之難言也!非言之難,而體會之難。能體會之而自得之於心,則能以其所不同,而求其所同,以其所言,而知其所不言。雖聖人之于學者,隨人異施,不可以一端求;會而通之,而至精至粹之理,一而已矣。夫惟天下之論仁者,病於不能自得之於心,而徒言之求,是以若彼其紛紛而不一也。執事發策,以孔子之言仁為問,欲觀學者自得之學,愚生何知焉?雖然,論語一書,童而習之,敢不撫拾以對! 昔孔子傳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之道,志欲有所為於天下,而時不能用。退而追述三代之禮樂,序詩、書、易、春秋,以備王道,成六藝。夫子自以為教天下如此盡矣。夫子既沒,而門人記其微言,以為論語。顧若稍不盡同于前古聖人者,蓋其平日獨以仁之一言為教,則皆先聖人之所未嘗數數然者。雖其孫子思傳之,亦不盡用其說。孟子稍稍言之,而複以仁義對舉,又非若夫子當時之獨指而專言之也。 蓋嘗思之:夫子以仁聖並稱,而又有仁人之號,則其所謂仁者,夫亦以其人品之至精至粹而已矣。夫如是,故以仁聖並言之。而當時學者,雖其才器不同,而其學于聖人,固其志舉欲造於至精至粹之地。是以諸子之問仁特詳,而夫子之告之不一,要其因才成就,而使之造於至精至粹之地者,則一而已矣。世之君子,見諸子之問,而夫子告之其不同如此,遂疑其所謂仁者,支離而難合,散漫而不可求,而不知其所以至之者一也。 惟其才器不同,引而進之各異。譬之于水,其可以導之于江者,引之以至於江;導之於河者,引之以至於河;導之為淮、漢者,引之以至於淮、漢。及其不已而至於海,一也。夫子之門,顏子、仲弓、子貢、子張、樊遲、司馬牛,人見其皆入聞夫子之道,而不知其才器相去遠矣。然夫子皆不逆之,隨人以為之成就,使此數子者能遵其教,而莫不可至於仁。是乃夫子之善教也。使是數子者,夫子獨舉其一而皆告之,是使樊遲而欲為顏子,夫子必不若是之誣也。 然而此數子者,亦皆可至於至精至粹之地者,何也?若孟子之所謂「伯夷聖之清,伊尹聖之任,柳下惠聖之和,孔子聖之時」也。伯夷、伊尹、柳下惠,夫豈方於孔子?顧謂之聖,則亦造於至精至粹之地而全矣。譬之於玉,為玫為瑰為琳為瑉之不同,而追琢之成器一也。故夫子于微子、箕子、比干、伯夷、叔齊而皆謂之仁,豈可同哉?管夷吾者,能以功利之術使諸侯歸齊,而不能勉其君至王也。而以為「如其仁」,管仲之仁,豈又與微子諸人可同日論哉?夫子之門人,可與語聖人者惟顏子,與夫子皆步皆趨皆言皆辨皆馳矣,而獨所謂「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未能與化為一石。然亦已進於仁矣。夫子以「用之則行,含之則藏」,與之同其出處,則所謂「克己復禮」者,蓋以有天下之事告之,故以為「天下歸仁」也。若仲弓,出門使民,而至於邦家無怨,則南面諸侯之任而已。顏子與仲弓,同居德行,而相遠如此,其為仁者不同如此,而況子貢以下哉?子貢之聘于諸侯,所以有大夫士之交也。子張之問政,所以言「恭、寬、信、敏、惠」也。樊遲之不知禮義信以成德,所以言先難後獲也。司馬牛多言而躁,所以言訒言也。然於是數者而進之,豈不亦皆至於仁哉?夫人之才器有大小,至於至精至粹之地為難。故孟子以伯夷、伊尹、柳下惠為聖,而夫子亦以微子、箕子、比干、伯夷、叔齊為仁;夫子之所謂仁,孟子之所謂聖也。然數子者,夫子告之則如此,而造而至之實難。故雖果如子路,藝如冉有,不佞如雍,禮儀如赤,使之治國家,理人民,立朝著,夫子皆許之,而不許以仁。以其至於至精至粹之地為難也。當時之大夫,忠如子文,清如文子,使之事伯朝,去亂國,夫子皆許之,而不許以仁。以其至於至精至粹之地為難也。若夷、齊讓國逃隱。微子、箕子、比干之或去或奴或死,積仁潔行,以自靖自獻于先王,豈不至於至精至粹之地哉?管子者,聖人蓋未之許,若曰其於仁者之功,特如之而已。然則是數子者,夫子特進之而已,終莫能至也。 夫仁之精微,與聖同極。而他日子貢問博施濟眾,乃以為何事於仁,而必以聖當之。似若夫子之優聖而劣仁;而不知其意蓋以為博施濟眾者,聖人身外之事業,立人達人者,仁者切己之實功。子貢未可驟以唐、虞之事許之,亦勉以忠恕而已矣。故曰:「賜也,非爾所及也。」雖然,夫子之于仁也,豈終日為學者瀆言之如此,蓋皆因其有問,隨其人而告之,孟子之所謂答問者也。當時高弟弟子,如顏子之外,曾子未嘗問仁,而一貫之唯,豈不亦謂之仁哉? 而後之儒者,又謂夫子平日蓋未嘗言仁也,特言其所以為仁者而已。然則夫子之論仁,當見於何書?曰:夫子于系易曰:「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又曰:「元者,善之長也。」此夫子之所謂仁者也。雖然,夫子豈有隱哉?凡平日之所以問答者,皆此理也。宋張敬夫嘗類聚夫子之論仁,以為洙泗言仁錄。朱子不取,謂聖人之言,隨其所在,皆有至理,不當區區以言語類求之。可謂得其旨矣。後之學者,去聖愈遠,其尊聖人為太過。至或舍其終日應用,與所以進德修業之實,而欲於虛空想像之中,求所謂仁者而名狀之。夫天下皆知佛、老為空虛之說以惑世。而後之儒者,不求切實之功,舍夫子之所謂仁,而於空虛想像之中求所謂仁,此亦何以異於佛、老之說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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