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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編卷二 制詞朝廷優崇傳


  ◎制詞

  ▼除參知政事勅

  勅曰:

  《詩》云:“樂只君子,邦家之基。”言人君樂得賢者,兹爲邦家之本。肆朕夙夜,疇咨峻德,共圖大政,以綏四方。具官范仲淹,挺然卿材,居爲國噐。敷爾謨猷,可以光贊大業;惟厥職守,可以裁成萬務。入更要近,出領藩垣。蹇蹇匪躬,彰彰有跡。向以戎人失馭,疆堠多虞,得於僉諧,付之帥節。輯和卒乘,懋著恩威。登爾樞廷,屬之機柄。佇矢陳於遠略,期允迪於大猷。副予倚毗,無俟煩訓。端聽徽命,往惟欽哉。

  ▼復除參知政事知諫院勅

  勅曰:

  帝舜嘗命禹曰:“隣哉臣哉,臣哉隣哉!”蓋歎君臣道合,相須而濟。今夫與我守祖宗之業,成天下之務者,大柄所付,不在貳府。兹其用命,惟厥艱哉!具官范仲淹,道匪一方,材周諸用。近雅不流,合清廟之琴瑟;任重無撓,中明堂之柱石。景祐初載,子始親政。懼明敏之不至,求畯良而自助。得爾疏遠之地,非由左右之先。擢置諫垣,彌縫衮職。庶政得失,皆我家事。凡爾感憤,豈躬之故?風雨如晦,不爽先晨之期;雪霜既零,益見後凋之節。比戎羌不若,疆堠爲虞,斧鉞在前,罔知攸付。思集吾事,無易汝者。三年鄙上,一心勞止。卒乘輯睦,物械繕完。居不暇於雅歌,退不寧於蓐寢。雖閫外之事,賴其臨護;而幄中之要,先乎密勿。故馳召傳舍,命登樞廷。兹屬宰司,則有虚位。俾爾旬浹,踐歴兩地。夫大恩之下難於報,大名之下難爲處,矧兼此二者,可無勉哉!爾尚朝夕以交修,予允迪前人勤教,邦其允孚於休,無俾多方議爾於始終之際也。

  慶歷三年八月 日下。

  ▼拜資政殿學士知邠州兼陝西四路沿邊安撫使勅

  勅曰:

  夏寇之爲邊患,七年於兹矣。朕爲生靈之思,庶幾堯、舜、湯、文之事。懷之以德,綏之斯和。乃眷疆陲,方兹安輯,當得重任,以稱此行。具官范仲淹,早富藝文,素著名節。敭歴通顯,周旋委遇。比當閫寄,實立事功。召還本朝,更踐柄府。兹昆戎之初附,顧西土之粗安。深練機宜,揣無爾比。惟是新平之路,居當四路之衝,爲吾撫綏,抑爾誠請。增華秘殿,以寵於藩。祗服恩榮,無易忠義。

  慶歷五年正月 日下。

  ▼贈太師楚國公衛國太夫人誥

  誥曰:

  昔我皇祖仁宗,博求多士,以綏靖四方。天惟眷佑,賚之正人。既已克和羌戎,又以爕治區夏。出入中外,實兼文武之烈。今予嗣守丕業,選任大吏,亦拔西帥,以臨中樞。匪伊異人,惟父惟子。得人之盛,朕無愧焉。具官范純仁父范仲淹,秉德不貳,好謀而成。始任諫諍,知無不言;中爲將帥,靖而能勇。卒以功業,股肱先聖。兹予懷想風烈,用建爾仲子。嘉其《緇衣》之德,錫以召祖之命。惟師保之貴,既無以加;故河漳之封,益大其寵。可特贈太師,追封楚國公。

  誥曰:

  士大夫義隆於顯親,恩深於念母。追劬勞之罔極,悼寵禄之無施。兹予毖祀於總章,大霈龐恩於海宇。思廣吾孝,以慰爾心。具官范純仁母李氏,山河之容,江海其行。其君子正直,有羔羊之德;其後世信厚,有麟趾之風。宜錫褒榮,以慰存殁。乃祖唐相,實啟衛國之封;眷我樞臣,願爲密章之贈。賁於幽壤,尚克嘉之。

  元祐元年三月 日下。

  ▼追封魏國公誥

  誥曰:

  庇民尊主,繄賢哲之遠猷;崇德報功,實帝王之先務。昭掲羣倫之丕範,遠旌希世之偉人。爰錫恤章,式孚衆聽。故具官范仲淹,清明而直諒,博大而剛方。早以名世之才,出贊寖昌之運。危言警世,高義薄乎天地;直道立朝,勁氣貫乎金石。入議大政,有功斯人。需膏澤之下民,繄嘉猷之告后。山有伏猛,則藜藿至於不採;朝知强本,則精神爲之折衝。當夏賊之跳梁,總師干而捍禦。料敵制勝,智機若神;弭變消萌,酋渠褫魄。聲名暴於夷貊,功烈著於鼎彝。故斂衽朝堂,奮庸乎帝載;運籌帷幄,震張乎天威。文武惟憲萬邦,風采想見天下。泰山北斗,學者仰其高明;景星鳳凰,人皆快於瞻睹。當規皇基億載之業,首建金城萬雉之謀。功成於元豐,效見於今日。屬纂臨於初政,彌難想於宏模。思有褒揚,聳兹遐邇。命圭華衮,已位上公之槐;胙土分茅,載賜全魏之履。豈特賞當賢而臣下勸,庶幾褒有德而萬方懷。英爽如存,寵靈斯享。可特追封魏國公。

  靖康元年 月 日下

  ◎朝廷優崇

  ▼給賜祠堂扁額

  康熙四十四年四月十六日御書

  濟時良相

  賜前宋推誠保德功臣、資政殿學士、金紫光禄大夫、尚書户部侍郎、護軍、汝南郡開國公、食邑二千三百户、食實封六百户、累贈兵部尚書、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歴追封楚國、魏國公、諡文正(臣)范仲淹。

  ▼御書亭記

  康熙四十有四年乙酉仲春,天子南廵閲河,臨幸江浙。翠華所至,問俗省方,樂育賢材,嘉惠臣民,優恤淹滯,布德施仁,罔弗周至,萬姓歡悅。四月十二日乙亥,自杭回蘇駐蹕。於時淑景清和,湖山明麗,萬幾休暇,鄉農野老羣懷望幸之思。皇上軫念麥隴方秋,恐車駕所歴,有妨東作,惟静息行宫,從容翰墨之樂。聖學淵深,赓揚莫及,龍章揮灑,恩賚有差,而尤加意前賢,表章往哲。十五日戊寅,賜吳泰伯祠、言子祠二扁額。次蒙天語垂詢,有翰林(臣)查昇、(臣)蔣廷錫、鴻臚寺卿(臣)宋駿業等,以宋先(臣)仲淹文正祠對,上俞允。翼日已夘,親書“濟時良相”四大字,與錢唐朱子祠、晉陵東坡書院各祠扁六軸,命南書房翰林(臣)查昇、(臣)陳壮履、(臣)勵廷儀、(臣)張廷玉、(臣)錢名世、(臣)蔣廷錫捧出,首宣賜先(臣)祠。傳諭云:皇上崇重先代名臣,特賜扁額。

  御書墨本,當給與嫡派長房子孫藏守,如後裔不在蘇州者,交與地方官。有江寧廵撫(臣)宋犖啟奏:范氏本家相傳設有義莊主奉,係長房嫡裔范濬,(臣)所素識。隨捧授(臣)祗受。(臣)率同宗族行在户部侍郎(臣)承烈、原任東平州知州(臣)溥吳縣學訓導(臣)旦勳、監生(臣)濓、(臣)興禾等跪接恩旨,恭開瞻仰四字褒揚,八法古勁,書盈二尺,大踰他幅。衆目聳觀,無不驚羡,以爲(臣)家榮遇。(臣)跪承之下,感恩無地,謹附奏云。(臣)祖祠建在鄉邦,數百年來未邀玉音旌顯。(臣)父必英,係丁酉科舉人,已未召試博學鴻詞,欽授翰林院檢討,忝列侍從,恭睹御書精妙,以微員供職未久,不敢請給,欲求扁對,以爲祖祠光榮。因向無此例,亦不敢瀆奏,有志未伸。今蒙煥發奎章,輝煌祠宇,真亘古未有之曠典。(臣)家子孫散處四方者甚多,皇上追奨先臣,正所以勉勵後嗣。

  (臣)一介儒生,需次選人之末,於國家未有尺寸報効。乃荷聖慈賜臣祖祠扁額。頃分頒諸臣,御書(臣)濬、(臣)國恩拔置大僚。今(臣)隨駕至蘇,得拜先(臣)祠下,私心方爲慶幸。今奉欽賜先祠扁額,(臣)適躬逢異數,恩出非常,喜溢望外,敢不益矢恪恭,勉圖報稱。(臣)謹隨蘇屬子孫恭同接旨,理合奏謝。奏畢,翰林(臣)昇等隨引至宫門前入内,一一代爲傳奏。出云:爾等所奏,皇上俱知道了。當即謝恩而出。(臣)等齎捧御扁,至文正書院祖像前,恭設香案拜告,望闕叩謝訖。伏念先(臣)自筮仕至執政,四十年中歴知州郡,惠澤幾半天下,所在祠祀,不啻百計。吳中爲父母之邦,昭揭璇題,未能遍及。謹擬建立碑亭,夀諸貞珉,摹奉直省各祠,俾處處子孫,咸得恭瞻宸翰,庶不負皇上優崇先(臣)之至意。因出義田儲粟,(臣)承勲、(臣)承烈、(臣)時崇、(臣)溥、(臣)旦勲等,復捐金以助其役。於是市材製榜,丹黄金碧,藻繪兼施。擇吉懸掛蘇城文正書院、天平山忠烈賜廟、郡學祠、支硎寺祠、滸墅關書院等處,别選石摹勒,供寘亭中。倂將頒賜(臣)濬、(臣)溥御書列樹於壁。天文璀璨,榮光上燭於先祠;睿藻繽紛,鳳彩分輝於下士。(臣)不揣荒陋,援筆恭紀,以彰聖世之殊恩,小(臣)之奇遇。(臣)不勝感激悚惶之至。

  ◎傳

  ▼宋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魏國公文正公傳

  公諱仲淹,字希文,唐宰相履氷十世孫。其先邠州人也。(濬按:唐宰相,懷州河内人。麗水丞,幽州人。今云邠州人,當是麗水丞之先世,復遷居於此。)高祖隋,唐懿宗時,調官處州麗水縣丞,因徙家江南,遂世爲蘇州吳縣人。曾祖夢齡,祖贊時,父墉,俱仕吳越。後父隨錢俶歸宋,終徐州節度掌書記。後以公及諸孫貴,皆贈太師。以徐、唐、周三大國,追封三代祖考。父爲周國第三子。太宗端拱二年已丑,生於徐州官舍。二歲而孤,母謝夫人貧無依,更適池州長山朱氏。(濬按:周國公卒時,時中舍最長,方六歲,次鎡亦不過四五齡。考《宋官制》,掌書記秩列三班之末。周國從錢氏歸朝,十餘年間,自冀而蜀而徐,匍匐以就微禄。一旦捐館,去鄉千里,三稚幼弱,此太夫人所以貧而無依也。厥後中舍二兄歸吳,而文正未離襁褓,遂隨育於朱氏。)從其姓,名説。既長,知其世家,感泣辭母,去之應天府(今河南歸德府),依戚同文學。晝夜不息,冬月憊甚,以水沃面,食不給,以糜粥繼之。人不能堪,公不苦也。

  真宗大中祥符五年,禮部舉第一。八年,登蔡齊榜進士第,爲廣德軍司李參軍,迎其母歸養。改集慶軍節度推官,始還姓,更今名。監泰州西溪鹽税。仁宗天聖元年,徙監楚州糧料院,遷大理寺丞,以母喪去官。晏殊知應天府,聞公名,召寘府學。上書請擇郡守,舉縣令,斥游惰,去冗僭,愼選舉,撫將帥,凡萬餘言。服除,以殊薦,爲秘閣校理。公汎通六經,長於易,學者多從質問,爲執經講解,亡所倦。嘗推其俸以食四方遊士,諸子至易衣而出,公宴如也。

  每感激論天下事,奮不顧身,一時士大夫矯厲尚風節,自公倡之。天聖七年,章獻太后將以冬至受朝,天子率百官上壽,公極言之,且曰:奉親於内,自有家人禮,顧與百官同列,北面而朝之,不可爲後世法。且上疏請太后還政,不報。尋通判河中府,徙陳州。時方建太一宫及洪福院,市材木陝西。公言:昭應、壽寧,天戒不遠。今又侈土木,破民產,非所以順人心、合天意也。宜罷脩寺觀,減常歲市木之數,以蠲除積負。又言:恩倖多以内降除官,非太平之政。事雖不行,仁宗以爲忠。太后崩,召爲右司諫。言事者多暴太后時事,公曰:太后受遺先帝,調護陛下者十餘年,宜掩其小過,以全后德。帝爲詔中外,母輒論太后時事。

  初,太后遺誥,以太妃楊氏爲皇太后,参决軍國事。公曰:太后,母號也,自古無因保育而代立者。今一太后崩,又立一太后,天下且疑陛下不可一日無母后之助矣。歲大蝗旱,江淮、京東滋甚。公請遣使循行,未報。乃請間曰:宫掖中半日不食,當何如?帝惻然,乃命公安撫江淮,所至開倉賑之,且禁民淫祀,奏蠲廬、舒折役茶、江東丁口鹽錢,且條上救弊十事。會郭皇后廢,率諫官御史伏閣爭之,不能得。明日,將留百官揖宰相廷爭,方至待漏院,有詔出知睦州。歲餘,徙蘇州。首興學校,延安定胡瑗爲之師。州大水,民田不得耕,公疏五河,導太湖注之海,募人興作,未就,尋徙明州,轉運使奏留公以畢其役,許之。拜尚書禮部員外郎、天章閣待制。召還,判國子監,遷吏部員外郎、權知開封府。

  時吕夷簡執政,進用者多出其門。公上《百官圖》,指其次第曰:“如此爲序遷,如此爲不次,如此則公,如此則私。况進退近臣,凡超格者,不宜全委之宰相。”夷簡不悅。他日論建都之事,公曰:“洛陽險固,而汴爲四戰之地。太平宜居汴,即有事必居洛陽。當漸廣儲蓄,繕宫室。”帝問夷簡,夷簡曰:“此仲淹迂濶之論也。”公乃爲四論以獻,大抵譏切時政,且曰:“漢成帝信張禹,不疑舅家,故有新莽之禍。臣恐今日亦有張禹壊陛下家法。”夷簡怒訴曰:“仲淹離間陛下君臣,所引用皆朋黨也。”

  公對益切,由是罷知饒州。殿中侍御史韓瀆希宰相旨,請書仲淹《朋黨》,揭之朝堂。於是秘書丞余靖上言曰:“仲淹以一言忤宰相,遽加貶竄,况前所言者,在陛下母子夫婦之間乎?陛下既優容之矣,臣請追改前命。”太子中允尹洙自訟與仲淹師友,且嘗薦已,願從降黜。館閣校勘歐陽脩以高若訥在諫官,坐視而不言,移書責之。由是三人者偕坐貶。明年,夷簡亦罷,自是朋黨之論興矣。公既去,士大夫爲論薦者不已。仁宗謂宰相張士遜曰:“向貶仲淹,爲其密請立皇太弟故也。今朋黨稱薦如此,奈何?”再下詔戒敕。公在饒州歲餘,徙潤州,又徙越州。元昊反,召爲天章閣待制、知永興軍,改陝西都轉運使。會夏竦爲陝西經略安撫招討使,進公龍圖閣直學士以副之。夷簡再入相,帝諭公使釋前憾。公頓首謝曰:“臣鄉論蓋國家事,與夷簡無憾也。”延州諸砦多失守,公自請行,遷戶部郎中兼知延州。先是,詔分邊兵,總管領萬人,鈐轄領五千人,都監領三千人,寇至禦之,則官卑者先出。公曰:“將不擇人,以官爲先後,取敗之道也。”於是大閲州兵,得萬八千人,分爲六,各將三千人,分部教之,量賊衆寡,使更出禦賊。

  時塞門、承平諸砦既廢,种世衡策城青澗以據賊衝,大興營田,且聽民得互市,以通有無。又以民遠輸勞苦,請建鄜城爲軍,以河中、同、華中下户税租就輸之,春夏徙兵就食,可省糴十之三,他所减不與。詔以爲康定軍。明年正月,詔諸路入討。公曰:“正月塞外大寒,我師暴露,不如俟春深入,賊馬瘦人飢,勢易制也。况邊備漸脩,師出有紀,賊雖猖獗,固已懾其氣矣。鄜、延密邇靈、夏,西羌必由之地也。第按兵不動,以觀其釁,許臣稍以恩信招来之。不然,情意阻絶,臣恐偃兵無期矣。若臣策不效,當舉兵先取綏、宥,據要害,屯兵營田,爲持久計,則茶山、横山之民,必挈族来歸矣。拓疆禦寇,策之上也。”帝皆用其議。

  公又請脩承平、永平等砦,稍招還流亡,定保障,通斥堠,城十二砦,於是羌漢之民相踵歸業。久之,元昊歸陷將高延德,因與公約和,公爲書戒諭之。會任福敗於好水川,元昊答書語不遜,公對来使焚之。大臣以爲不當輒通書,又不當輒焚之。宋庠請斬公,帝不聽。降本曹員外郎,知耀州,徙慶州,遷左司郎中,爲環慶路經略安撫緣邊招討使。初,元昊反,陰誘屬羌爲助,而環慶酋長六百餘人約爲鄉導。公以其反覆不常也,至部即奏行邊,以詔書犒賞諸羌,閲其人馬,爲立條約:若讎已和斷,輒私報之及傷人者,罰羊百、馬二,已殺者斬。負債爭訟,聽告官爲理,輒質縛平人者,罰羊五十、馬一。賊馬入界,追集不赴隨本族,每戶罰羊二,質其首領。賊大入,老幼入保本砦,官爲給食;即不入砦,本家罰羊二;全族不至,質其首領。諸羌皆受命,自是始爲漢用矣。

  改邠州觀察使,公表言:“觀察使班待制下,臣守邊數年,羌人頗親愛臣,呼臣爲‘龍圖老子’。今退而與王興、朱觀爲伍,第恐爲賊輕矣。”辭不拜。慶之西北馬鋪砦,當後橋川口,在賊腹中。公欲城之,度賊必爭,密遣子純佑與蕃將趙明先據其地,引兵隨之。諸將不知所向,行至柔遠,始號令之,版築皆具,旬日而城成,即大順城是也。賊覺,以騎三萬来戰,佯北,公戒勿追,已而果有伏。大順既城,而白豹、金湯皆不敢犯,環慶自此寇益少,明珠、滅臧勁兵數萬。

  公聞涇原欲襲討之,上言曰:“二族道險不可攻,前日高繼嵩已喪師。平時且懷反側,今討之,必與賊表裏,南入原州,西擾鎭戎,東侵環州,邊患未艾也。若北取細腰、胡蘆衆泉爲保障,以斷賊路,則二族安,而環州、鎮戎徑道通徹,可無憂矣。”其後遂築細腰、胡蘆諸砦。葛懷敏敗於定川,賊大掠至潘原,關中震恐,民多竄山谷間。公率衆六千,由邠、涇援之,聞賊已出塞,乃還。始,定川事聞,帝按圖謂左右曰:“若仲淹出援,吾無憂矣。”奏至,帝大喜曰:“吾固知仲淹可用也。”進樞密直學士、右諫議大夫。公以軍出無功,辭不敢受命,詔不聽。時已命文彥博經略涇原,帝以涇原傷夷,欲對徙公,遣王懷德諭之。公謝曰:“涇原地重,第恐臣不足當此路。與韓琦同經略涇原,並駐涇州,琦兼秦鳳,臣兼環慶。涇原有警,臣與韓琦合秦鳳、環慶之兵,掎角而進。若秦鳳、環慶有警,亦可率涇原之師爲援。臣當與琦練兵選將,漸復横山,以斷賊臂,不數年間,可期平定矣。願詔龐籍兼領環慶,以成首尾之勢。秦州委文彥博,慶州用滕宗諒總之,孫沔亦可辦集,渭州一武臣足矣。”

  帝采用其言,復置陝西路安撫經略招討使,以公與韓琦、龐籍分領之。公與琦開府涇州,而徙彥博帥秦,宗諒帥慶,張亢帥渭。公爲將,號令明白,愛撫士卒,諸羌來者,推心接之不疑,故賊亦不敢輒犯其境。元昊請和,召拜樞密副使。王舉正懦默不任事,諫官歐陽修等言仲淹有相才,請罷舉正,用仲淹,遂改參知政事。公曰:“執政可由諫官而得乎?”固辭不拜,願與韓琦出行邊。命爲陝西宣撫使。未行,除參知政事。會王倫寇淮南,州縣官有不能守者,朝廷欲按誅之。公曰:“平時諱言武備,寇至而專責守臣死事,可乎?”守令皆得不誅。

  帝方鋭意太平,數問當世事。公語人曰:“上用我至矣,事有先後,久安之弊,非朝夕可革也。”帝再賜手詔,又爲之開天章閣,召二府條對。公皇恐,退而上《十事》:

  一曰明黜陟。二府非有大功大善者不遷,内外須在職滿三年,在京百司非選舉而授,須通滿五年,乃得磨勘,庶幾考績之法矣。

  二曰抑僥倖。罷少卿監以上乾元節恩澤,正郎以下若監司、邊任,須在職滿三年,始得蔭子。大臣不得薦子弟任館閣職,任子之法無冗濫矣。

  三曰精貢舉。進士、諸科請罷糊名法,參考履行無闕者以名聞。進士先策論詩賦,諸科取兼通經義者。賜第以上,皆取詔裁。餘優等免選注官,次第人守本科選。進士之法,可以循名而責實矣。

  四曰擇長官。委中書、樞密院先選轉運使、提點刑獄、大藩知州,次委兩制、三司、御史臺、開封府官、諸路監司舉知州、通判,知州、通判舉知縣、令,限其人數,以舉主多者從中書選除。刺史、縣令,可以得人矣。

  五曰均公田。外官廩給不均,何以求其爲善耶?請均其入,第給之,使有以自養,然後可以責廉節,而不法者可誅廢矣。

  六曰厚農桑。每歲預下諸路,風吏民言農田利害。堤堰渠塘,州縣選官治之。定勸課之法,以興農利。减漕運。江南之圩田,浙西之河塘,隳廢者可興矣。

  七曰修武備。約《府兵法》,募畿輔强壯爲衛士,以助正兵。三時務農,一時教戰,省給贍之費。畿輔有成法,則諸道皆可舉行矣。

  八曰推恩信。赦令有所施行,主司稽違者,重寘於法。别遣使按視其所當行者,所在無廢格上恩者矣。

  九曰重命令。法度所以示信也,行之未幾,旋即釐改。請政事之臣,參議可以久行者,刪去煩冗,裁爲制勅行下,命令不至於數變更矣。

  十曰減徭役。户口耗少而供億滋多,省縣邑户少者爲鎮,併使、州兩院爲一,職官白直,給以州兵,其不應受役者悉歸之農,民無重困之憂矣。

  天子方信嚮公,悉采用之,宜著令者,皆以詔書畫一頒下,獨《府兵法》,衆以爲不可而止。又建言:“周制,三公分兼六官之職,漢以三公分部六卿,唐以宰相分判六曹。今中書,古天官冢宰也;樞密院,古夏官司馬也。四官散於羣有司,無三公兼領之重,而二府惟進擢差除,循資級,議賞罰,檢用條例而已。上非三公論道之任,下無六卿佐王之職,非治法也。臣請倣前代,以三司、司農、審官、流内銓、三班院、國子監、太常、刑部、審刑、大理、羣牧、殿前馬步軍司,各委輔臣兼判其事。凡官吏黜陟、刑罰重輕、事有利害者,並從輔臣予奪。其體大者,二府僉議奏裁。臣請自領兵賦之職,如其無補,請先黜降。”章得象等皆曰不可。

  久之,乃命參知政事賈昌朝領農田,公領刑法,然卒不果行。初,公以忤吕夷簡,放逐者數年,士大夫持二人曲直,交指爲朋黨。及陝西用兵,天子以公士望所屬,拔用之。及夷簡罷,召還,倚以爲治,中外想望其功業。而公以天下爲己任,裁削倖濫,考覈官吏,日夜謀慮,興致太平。然更張無漸,規模濶大,論者以爲不可行。及按察使出,多所舉劾,人心不悅。自任子之恩薄,磨勘之法密,僥倖者不便,於是謗毁稍行,而朋黨之論浸聞上矣。

  會邊陲有警,因與樞密副使富弼請行邊。於是以公爲河東、陝西宣撫使,賜黄金百兩,悉分遺邊將。麟州新罹大寇,言者多請棄之。公爲修故砦,招還流亡三千餘户,蠲其稅,罷榷酤予民,又奏免府州商稅,河外遂安。比去,攻者益急,公亦自請罷政事,乃以爲資政殿學士、陝西四路宣撫使、知邠州。其在中書所施爲,亦稍稍沮罷。以疾請鄧州,進給事中。徙荆南,鄧人遮使者請留,公亦願留鄧,許之。尋徙杭州,再遷户部侍郎,徙知青州。會病甚,請潁州,肩輿至徐州而薨,年六十有四,時皇祐四年壬辰五月二十日甲子也。

  贈兵部尚書,諡文正。初,公病,帝嘗遣賜藥存問。既卒,嗟悼久之,又遣使就問其家。既葬,帝親書其碑曰“褒賢之碑。”

  公内剛外和,其於富貴貧賤、毁譽歡戚,一不動其心,而慨然有志於天下。嘗曰:“士當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初,仁宗以前,天下州縣未嘗立學。公自始筮仕以迄參大政,其間歴守諸州郡,所在必開設學校,率先訓督,教育多士。首以吳郡所卜居之宅,奏請立郡學。至慶歷四年,詔州縣皆立學,從公請也。康定用兵時,鳳翔張載方年十八,慨然以功名自許,上書謁公。公知其遠器,乃抑之曰:“儒者自有名教可樂,何事於兵?”因勸其讀中庸,又授太山孫明復以春秋,其後皆成名儒。公之好明經術,有功理學者如此。

  性至孝,以母在時方貧,後雖貴,非賓客不重肉,妻子衣食僅能自充。身歿之後,諸子家貧無歸,日借官屋以居,僅蔽風雨。而獨好施子,置義荘里中,以贍族人,創立規法,以垂永久。汎愛樂善,士多出其門,雖里巷之人,皆能道其名字。卒之日,四方聞者皆爲歎息。爲西帥時,所得朝廷賜賚,悉以給將士,故人樂爲用。又爲政尚忠厚,所至有恩,諸蕃質子,縱其出入,無一人逃者。蕃酋來見,召之卧内,徹衛與語。邠、慶二州之民與屬羌皆畫像立生祠事之。及卒,羌酋數百人哭之如父,齋三日而去。

  元祐中,贈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追封楚國公。

  靖康初,復追封魏國公,後賜廟號曰“忠烈。”

  所著有文集二十卷、《奏議》十七卷、《政府論事》三卷、《别集》五卷行於世。

  四子:純佑、純仁、純禮、純粹,别有傳。

  史臣論曰:“自古一代帝王之興,必有一代名世之臣。宋有仲淹諸賢,無愧乎此。仲淹初在制中,遺宰相書,極論天下事,他日爲政,盡行其言。諸葛孔明草廬始見昭烈數語,生平事業備見於是。豪傑自知之審,類如是乎!攷其當朝,雖不能久,然先憂後樂之志,海内固已信其有弘毅之噐,足任斯責。使究其所欲爲,豈讓古人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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