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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首都革命(5)


  這一團人於奉命進城之前,于如何佔據全城,如何分配工作,如何割電線,占電話,等等技術辦法都已有完密的計議與練習。到晚間大隊入城,乃以混成營為單位,每一混成營輜重以至伙夫俱全,掉一個身,以輜重等在前,以步兵殿后,鹿親自帶隊前行,以防不測。一營入城,給以命令,帶第二營續入,城中每個路口都先已分派目兵或便衣隊招呼,使不致走錯路程。這件大事,未耗一兵一彈辦得妥妥帖帖,井然有序,原不是偶然的。鹿為河北定縣人,名鐘麟,字瑞伯,曾為第一混成協學兵。

  那時第一混成協的學兵是有名的「龍虎班」,教官皆陸大畢業生。鹿在此三年,於戰略戰術及戰鬥知識有特殊研究,後來任為第三十九旅副官及第四混成協營副。在四川時始來我們第十六混成旅為營長。民五在廊坊任軍法官,為炮兵營長及團長,升旅長,又升師長兼北京衛戍總司令。為人謙恭勤勞,好學不倦,對國家人民一秉忠心,智勇穩練,堪任繁劇,與我共事多年,真是作戰有作戰的辦法,做事有作做事的辦法,乃國家棟樑之才。

  二十三日我到了北苑,知道城中的事情業已辦妥。這時胡笠僧和孫二哥也都來了,第二天便召開會議,商議正式組軍之事。當決定推我為中華民國國民軍總司令兼第一軍軍長,胡笠僧和孫二哥為副司令,分任第二、第三兩軍軍長。這時雖已收復首都,完成了革命的第一步工作,但知道洛吳尚有十幾萬可供驅使的部隊,他必然不甘屈服,而作最後掙扎。正當會議未散的時候,果然接到報告,說吳佩孚已從前線撤回一部勁旅,正在回攻楊村。因又念及山東督軍鄭士琦此時所處地位至關重要,他若被吳拉攏,則至為可慮;若我們能與之聯絡,則吳佩孚前後受敵,立可使之潰亡。

  鄭士琦為段祺瑞皖系的人,為了應付當前軍事上嚴重的困難,孫二哥便臨時提議,請段祺瑞出山,以示與皖派聯絡,俾使魯督鄭士琦出而截阻直系援軍北上。大家亦以為一則目前困難非此不能打破;二則中山先生是否北上,尚不可知。一時只看見了軍事的成敗,而忽視了政治的後果。孫二哥這個提議,竟得全體一致的贊成。真是差之毫釐,謬之千里。哪知由於這個臨時動議,黨斷送了此回革命的全功!

  會議席上,又將前晚與膺白先生談的組織攝政內閣之事從頭商討一番。胡、孫二位說:

  「許多事都請總司令全權辦理,不必一一和我們商量。事實上,我們是分散各處,各有任務,難得聚會一次。若定要事事商量而行,反把大事耽誤了。」

  我說:「這卻不然。內閣的組織,事關重大,必須大家從長議決。再則今天諸位都已在會,正該就此問題好好討論一番。」

  當時決定:曹、吳賄選禍國,當然不能容他繼續行使總統的職權,於是向他提出三個條件:一、下停戰令;二、免吳佩孚本兼各職;三、請他自動退位。國民軍入城後,他的衛隊與曹世傑的所部都已由孫二哥派隊繳械遣散,此事已不成問題。於是便商議攝政內閣的組織,其中陸軍總長和參謀總長二職,最費研究。我的意思,以為無論段先生是否出山,迎請中山先生北來之議,必不可作罷。為表示此點誠意,並貫徹吾等初衷,此二職必得以老革命党充任之。當時孫二哥因提李協和先生曾為中山先生總參謀長,李書城先生曾為黃克強先生總參謀長,故決定請李書城為防軍總長,李協和為參謀總長。因孫、黃是中華民國的創造者,大家對此議均贊同。內閣人選既定,我們都覺得十妥十全。其中沒一個我的私人,亦無胡、孫一個私人,完全是本著「天下為公,選賢與能」的意思決定的。

  攝政內閣于十一月一日成立,由黃郛充任國務總理,全部閣員的分配如下:

  外交總長 王正廷
  財政總長 王正廷(兼)
  交通總長 黃郛(兼)
  海軍總長 杜錫珪
  陸軍總長 李書城

  司法總長 張耀曾
  內務總長 王永江
  農商總長 王通斌
  教育總長 易培基
  參謀總長 李烈鈞

  內閣的名單發表,不免人言嘖嘖,說這回內閣人選,陸軍、參謀、財政、交通,都是南方人,整個內閣無一個不是南方人。曹、吳倒了,成了南方人的天下了。將來北方人還吃飯不吃飯呢?其時竟有人鄭重其事地來見我,對我大說一頓。我回答他們說:「國事當選賢用能,無所謂南方人北方人。俄國人是北方人,日本人也算是北方人,你去請他們來不好嗎?眼光如此之小,請您回去再仔細想想看。」記得有好幾位被我說得紅著臉走了。

  對於攝政內閣,我上了五個條陳,以為施政的方針:一、打破雇傭體制,建設廉潔政府。二、用人以賢能為主,取天下之公才,治天下之公務。三、對內實行親民政治,凡百設施,務民隱。四、對外講信修睦,以人道正義為根基,掃除一切攘奪欺詐行為。五、信賞必罰,財政公開。這攝政內閣雖是過渡時期的政治機構,但成立後,卻做了一件富有意義的事,那便是修改清室優待條件,驅逐溥儀出宮。

  在中華民國的領土內,甚至在中華民國的首都所在地,竟然還存在著一個廢清皇帝的小朝廷,這不僅是中華民國的恥辱(稍明事理的人,此時無不以留著辮子為可恥;如今留著溥儀,即不啻為中華民國留了一條辮子,可恥孰甚?),且是中外野心家時刻企圖利用的禍根。民六討伐復辟的時候,我即極力主張掃除這個奇怪的現象,剷除這一個禍根,可是當時竟未如願。這次入京,便決心以全力貫徹之。在商得攝政內閣的同意後,便令鹿瑞伯去執行。他帶了幾個衛士進宮,問溥儀道:

  「你到底願意做平民、願意做皇帝?若願做平民,我們有對待平民的辦法;若是要做皇帝,我們也有對待皇帝的手段!」

  溥儀趕忙答:「我自然應該做平民,無奈許多人跟著吃我,他們迫著我在這裡,要不然,我早就走了。」

  瑞伯說:「既是如此,就請你立刻遷出宮去,從此做一個良善平民。」

  當日溥儀就帶著他的嬪妃和需用的東西遷出宮去了,所有宮中的財物,都由吳稚暉、莊永寬、李石曾等名流組織一保管委員會接收之。事後有人造謠,說馮某攫取了多少故宮寶物云云,對於這種無稽的讕言,我都毋庸辯解。我想李、吳等諸位先生都是正直名流,如真有人攫取了財寶,他們豈肯接受保管古物之責,平白分受別人的駡名?煙筒中冒煙,雖亦可使人眼迷,但不過一會兒工夫,仍現出清白的天空。這個讕言,終久也就自己消散了。

  溥儀被逐出宮以後,段祺瑞從天津致我一電,說我在北京一切的措施,他都以為很對,唯有驅逐溥儀之舉,覺得有些欠妥。我真不明白段先生是什麼居心?我想,莫不是曾經做過軍諮府大臣,磕頭磕上了癮,定要留著溥儀給他過磕頭癮嗎?當時我就提筆親擬了一個電稿,我說我此次班師回京,可說未辦一事,只有驅逐溥儀,才真是對得住國家對得住人民,可告天下後世而無愧。從這裡可以見出段之倒曹、吳,是出於皖直的畛域之見,完全為私人報仇雪恨,何曾為國家人民設想一點?

  在北京措施政事的當兒,我同時調遣部隊分赴前方,當派國民三軍往保定,解決曹世傑的十六混成旅。派一軍、二軍的一部,迎戰吳佩孚的主力于京奉線。張之江、劉郁芬、蔣鴻遇等都在楊村附近與吳佩孚殘部發生激戰,張之江等沉著進擊,戰況劇烈。正在打得熱鬧,我另派谷良友部抄敵後路,吳部不支,數旅破破爛爛的隊伍完全覆沒。當俘虜數千人,獲槍無算,俘虜中有一旅長名潘子和,解到旃檀寺來見我。我從高階臺上走下來,與之熱誠握手,並送以一千元的養家費,備極優待。這時孫二哥已進到保定,乃續派佟麟閣新兵一部及張自忠舊兵一小部協助他將十六混成旅全部解決,另有鄭金聲部—鄭為我老朋友,自動率隊自綏遠來歸,我即收編為第三師。吳佩孚看見情形如此,知道大勢已去,大哭一場,上了輪船狼狽地逃往南方去了。

  當前方戰事激烈的時候,孫連仲、馮治安奉命率部駐豐台附近,準備作各方策應。不想天津英軍,為要延續曹、吳的統治,存心擾亂,忽然闖進我們的前哨線,兩下起了衝突。我聽了馮治安的報告後,便對他們說:

  「先盡力和他們講理,實在不聽理喻的時候,不惜與之一拼!」

  事實上那時曹、吳的倒臺是不可挽回了,英兵雖然藉口挑釁,故與我們為難,但在我們嚴密的防範之下,究亦無從施其伎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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