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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首都革命(4)


  談至比,兩方僵坐,毫無辦法。顯然的,吳這些辦法,全不脫禍國殃民的作風,好像他和國家人民有了深仇一樣,於國家人民怎樣有害,他就怎樣辦。我和王懷慶出來,王仰著頭歎口氣道:「我們這是死路一條啊!」

  吳佩孚對於我們的餉項糧秣不加理會,但我卻不能不開拔。俟到九月二十左右,他派了人到旃檀寺來送我,意思是催我們出發了,我們始準備動身。從九月二十一日起,我即令部隊陸續開拔,到二十四日開拔完竣。我派了一營步兵留守後方,委蔣鴻遇為留守司令兼兵站總監,辦理後方的一切事務。我原從河南招募一批新兵,約一萬餘人,編為三個補充旅,由孫良誠、張維璽、蔣鴻遇分任旅長,所領槍械不敷分配,每旅只槍數百支。這時借著訓練的名義,著令留駐北京,以為應援。一切安排妥當,我始起程。在我出發的前一天,想到顏惠慶先生是一位好朋友,想把我們即要實現的計劃和他談談,即去找他,我試探地說道:

  「國家到了今日地步,政治鬧得如此黑暗,賄選賣國,無所不為,而今奉直軍還要自起內戰,都不過是爭權奪利,禍國殃民,這種局面將來怎樣結束呢?」

  「真是難事!」他做出同情的樣子隨聲附和著。

  「我們總要共同想個辦法,以謀挽回,袖手坐視總不行的。若我們將來有了辦法的時候,打算請你出來幫忙。」

  我這話是明明告訴他我們即將舉義了,顏先生卻模棱兩可,不說一句有關痛癢的話。談了兩個鐘頭,話老是不能深入。顏先生是一位老外交家,說話如此不著邊際,我覺得這不是革命外交家的態度。若革命外交家,則頭腦敏銳,遇事痛快地一言而決,不當如此圓滑。我和黃膺白先生接洽,也是這樣說的,他的態度何等明快。我和顏惠慶先生、王儒堂先生都是多年交誼,往來甚密,正想一一與之接頭,因此番顏先生態度如此,所以索性連王儒堂先生亦不去說了。到後來班師回京後,始臨時約了王先生出來。

  我們先頭部隊開到灤平,我自己也住到懷柔。從懷柔到古北口,到密雲,大路兩旁都是棗樹,此時正結了實,紅的果子滿樹累累,看著真是美觀,真是可愛。那時我們部隊整整過了三旅,而路旁棗子卻依然滿樹。我過的時候,許多百姓夾道而立,嘻嘻地看熱鬧。我們問他,棗子短了沒有?百姓說:「是您帶的隊伍過境,哪會摘吃我們的棗子?」又說:「弟兄們看見棗子長得好看,我們就請他們吃。弟兄們說:要錢我們就吃。我們說,都是樹上自己長的,要錢做什麼?怕你們吃了多少!他們還是不吃。」談得歡歡喜喜。我覺得這是兵們自覺的紀律,很可歡慰的。

  在懷柔住了幾天,吳又派人催行,我乃進至古北口,住在楊令公廟。據傳說昔楊令公奉了朝命征遼,只給他很少的兵卒,他說敵眾我寡,懸殊太大,勢難收功。朝廷不理會他的困難,只說你且去打一仗再說。他率旅前往,便被包圍,極力鏖戰,糧盡援絕,結果還是全軍覆沒。他自覺喪師辱國,只有自縊而死。我這次行軍,想到楊令公的遭遇,不禁感觸萬端,因撰了一副對聯,以木書刻,掛在廟柱上,聊寄我之感慨。那聯文現在已記不清楚了。

  在古北口住著,段祺瑞派賈焜亭送來一封親筆函,大意是表示不贊成內戰,對賄選政府尤希望我有所自處。接著張樹聲、劉砥泉又介紹一位張作霖的代表馬某來見。馬說奉方殊不願與我為敵,只要推翻了曹、吳,他們的目的便已達到,決不再向關內進兵。我便很坦白地對那代表說:

  「我已經和北京方面幾位將領有所接洽,只要你們的隊伍不進關,我們的計劃必能順利進行,推翻曹、吳,是不成問題的!」

  我在房裡說著話,聽著外面狂風怒號,河水急流,士兵正在忙著準備他們的晚餐。在這肅殺緊張的夜晚,我聽見我們談話的聲音是如何的莊肅。我拿著中山先生的建國大綱,說了幾條重要的主張:「這是我們中國唯一革命領袖的辦法,您以為如何?將來我們事成,擬請中山先生北來主持大計。這一條你們是不是贊成?」馬君答道:「這完全不成問題。一切悉聽你的主張,我們無有不贊成的。」

  我乃重複道:「一是請中山先生北來,二是你們隊伍不得進關,只此兩條就成,別的都不必細說了。希望你快回去轉達,切勿食言,現在是怎樣商定的將來就怎樣實行。我這兒已經佈置妥當,不久即有主和息爭的通電發出。」

  當晚他們趕程回去了。

  此回相偕同行的有吳佩孚所派監軍王承斌氏。王字孝伯,陸大畢業,為人深沉誠厚,寡言笑,他雖然奉吳之命相隨監視,但對吳佩孚之所為卻不滿意。我的一切舉措,全不瞞他,什麼話都坦白相告。他一方面同情我們,一方面卻並不肯參加活動,幫助我們,但也決不會破壞我們,把我們的計劃洩漏于吳。我也聽其自由,不予強迫,兩下各行其是,彼此諒解,如此而已。他的這種態度,我已覺得難能可貴。可是嚴格地說,我並不能贊成他。我以為個人的關係和國家的關係不能混淆不明,公私應當分得清清楚楚,或則他當反對我們,破壞我們;或則就應當參加我們的活動,共同推翻曹、吳,二者必須站定一方面才是。

  可是他竟兩方都站,兩方都不站,模棱其間,不辨是非。孝伯如今不在了,想到此等有用之才,無所成就,委實惋惜不置。當時奉方與孝伯(王孝伯是奉天人)亦有所接洽,承認他對此事為預謀。可是後來曹、吳既倒,張作霖竟令張宗昌、李景林佔據天津,把他驅逐出去。這是失信食言的舉動,使我十分不平。後來我之不能與奉合作,這件事也大有影響。

  我從古北口進駐到灤平,即秘密發信給胡笠僧派代表前來會商班師日期。等了數日,鄧寶珊奉派前來,我便召集各處的代表在一帳篷中舉行會議。張之江、李鳴鐘、劉郁芬、劉驥、鹿鐘麟、宋哲元等位亦均由各處前來參加會議。結果規定隊伍總稱為國民軍,因為我們這次革命,是擁護中山先生主義,並歡迎中山先生北上,中山先生所領導的党名叫國民黨,所以我們的隊伍也就取名國民軍。一路以來,部隊行進如流水一般,官兵無不歡欣鼓舞,至此益發精神振奮,大罵曹、吳禍國殃民,我們非回去打倒不可。人人意識到此番作為的意義和自身責職的光榮與重大。

  那時參預總統府機要的人員,許多人與我們取得聯絡。吳在前線的情形,隨時都有人給我報告。洛吳敗訊,在我們開會議時即已聞知,但未證實,不敢深信。乃致電于吳,報告我們前頭部隊已抵達承德及沿途糧餉難濟炮彈潮濕的困難情形,同時並探問他的消息。隔了一天,即接吳的參謀複電,有雲:「此間形勢危急,不有意外勝利,恐難挽回頹勢。」根據此電可斷定吳戰不利之訊,確實無可置疑。我即抓住時機,立刻下令,命胡笠僧率領開赴喜峰口及通縣的軍隊,星夜南下,攻佔京奉路之軍糧城灤州一帶,截斷京漢路直軍之聯絡,並防阻吳軍西歸;命鹿鐘麟率部兼程返京,會同孫良誠、張維璽兩旅,開往北苑,再與蔣鴻遇旅會同入城;命李鳴鐘率兵一旅直趨長辛店,截斷京漢、京奉兩路交通;又命已抵承德的張之江、宋哲元兩旅,限日班師。

  佈置妥定,我即親率劉鬱芬首途返京。走到灤平,遇笠僧的代表劉允丞先生,我即拿出首都革命的計劃,請他代表笠僧在上面簽字,以昭鄭重。次日抵高麗營,那晚刮著大風,天氣極冷。黃膺白先生從北京趕來相見,詳談政府散漫泄遝的情形和吳在前線敗績之事。京漢線軍民擁塞,弄得車輛倒錯不開,吳怒而扣押司機,難民悉被錮禁于悶車中,扣在站上數日,整車整車地饑餓而死。種種魯莽暴行令人聞而髮指。當晚共商政府過渡時期的辦法,規定組織攝政內閣,又把如何迎請中山先生之事具體計劃一番。談到深夜十二點,黃先生仍然冒著砭骨的寒風,先回北京去了。

  二十二日鹿瑞伯到達北苑與蔣鴻遇等會見,分配了工作任務以後,當天晚上八點鐘即率部由北苑出發,十二點馳抵安定門。孫二哥早已接到通知,即令守兵大開城門,迎接入城。首先接收全城防務,同時把全城電報電話線盡皆割斷,一切應做之事,都在一夜之中神不知鬼不覺地辦個妥帖。第二天早晨,北京全城貼滿國民軍的安民佈告,通衢要道上也佈滿了纏著「誓死救國,不擾民,真愛民」白色臂章的國民軍崗兵。人民走到街上,看見這些情景,都閃著驚疑的眼光,不知道這些事實究竟是如何出現的。

  這次部隊回京,所以能夠如此機密神速,多是鹿瑞伯辦事妥慎周到之功。古北口會議之後,鹿返駐在地密雲,即每日令部隊練習行軍,或五十裡而回或六十裡而回,總是向西往北京走,有時徒手,有時全副武裝。一頭走著,一頭于路旁打野外;有時剛剛支起帳篷準備露營,忽又收拾一切重新趕回駐地。每日如此,使部隊時時準備,使居民天天看慣。故奉命班師之日,不但地方人士不以為意,士兵們亦多不知情。鹿率部到達北苑後,照著命令在此間設法先運一團人入城。他每次派兩連人,作為進城取東西的模樣,暗進明出,進去的多,出來的少,數次之後,城中即陸續聚了一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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