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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討伐復辟(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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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第六路巡防營駐正定府。共有四營:兩營步兵,兩營騎兵,分駐十八個縣份。巡防統領公署設在正定府舊鎮台衙門內。我去接了事,對官兵講了幾次話,買了些需用的東西分贈他們。每十天去看一次病兵,重病的,每五天看一次。士兵們覺得奇怪,他們從來沒經過這樣的事。正定府在車站東面。北面地方多沙,颳風的日子,北面的沙子吹入城中,烏煙瘴氣,城裡一片頹敗的景象,到處肮髒污穢。道路多是兩邊高,中間低窪,下雨的時候,泥濘狼藉,步步難行。 有個大佛寺是遠近聞名的所在。大佛爺出奇地高大,殿宇也是出奇地高大。可是裡面觸目都是垃圾、破爛。像這等地方,若存心不要,索性毀掉它,免得礙眼,倒乾脆;若要,就應當修理得好好的,開個學校,辦個工廠,都極好。可是竟無人過問。一些文武官吃好的,穿好的,不知道成天干些什麼。我接事不久,督率士兵開了幾畝地,找不到適當的東西種,見院中多榆樹,榆錢下落,即令兵們盛於袋中,拿到開墾的地裡去種。一溝一溝,行列齊整,不到兩月,長成樹苗,很是熱鬧。百姓們都來看我種的樹苗,我就乘機對他們講演,說,我們生在世上,無時無刻不要用樹,死了,也要用樹來做棺材。水荒旱荒,都得樹來預防,一棵樹有多少枝丫,每枝有多少葉,一片葉能馱著多少雨水;如何改變天氣,如何調節雨量,……說了一次,又說一次,總說種樹的利益,種樹的重要,但也總不見有人肯種樹。 巡防營直轄於直隸省。那時省長為朱家寶,吃得胖胖的,是個文人出身,一點不懂軍事。又老朽腐敗,什麼事也不管。巡防營交給了他,官兵器械,全算糟蹋掉了。我見過他幾次,總想商量著把軍隊好好改進一番,並在地方上辦些有益的事。他總是唉聲歎氣,說局面太困難了,人民太痛苦了,此時什麼事也不能動,只可讓他們養息,讓他們自己慢慢地滋長。我說,東瓜南瓜種在地裡,若想它發育滋長,也得替它澆糞刨土,掐蔓理枝。怎麼就動不得呢?他還是搖頭歎氣,什麼事也不打算做。地方上負軍政上重任的大官,就是這樣的人物! 我每天閑著,無事可做,只是自己讀讀書,日久,讀得不耐煩起來。心裡想,我每月拿國家許多錢,卻把我當豬似的養著。這是幹什麼呢?就上呈文辭職。不准,又再上,還是不准。終於我只好稱病,跑到天臺山去養病。其實我並沒有病,不過不願意做豬罷了。 俗話說「天躁有雨,人躁有禍」。自從黎元洪、段祺瑞上臺,兩方用的人,各存派系之見。不知有國,只知有己,不要民族,只要自己一派一系之人。像剝竹筍,剝去一層又一層,直至剝到只剩自己才了。黎總統自己是個老好人,性情恬淡,對事不大過問,只每天騎著一匹馬,後面跟一馬夫,到總統府去坐坐,也並不戒備。但他用的人員(如金某等)卻不甘示弱。段那邊則有一位徐樹錚,飛揚跋扈,氣勢淩人。於是兩方明爭暗鬥,各不相讓,一天厲害一天,鬧成所謂「府院之爭」。一九一七年五月七日,段總理在眾議院提對德宣戰案,遭受否決。段的左右就雇了許多房夫役流氓乞丐拿著旗子在街上遊行,要求參戰。說這是民意。有人問他們幹什麼,他們就瞪著兩眼,說:「不知道,我們是雇來的。」同時老段又借題發揮,要求黎元洪總統解散國會。黎嚴詞拒絕之。段憤而出京,發出一個通電,說國家到今日地步,還不肯聽我的話,我走了,以後任什麼事我都不過問,任什麼事也不負責任。 段到天津後,授意皖督倪嗣沖等反對政府,攻擊國會。倪即至徐州,與張勳召集直魯豫數省督軍會議,策動倒黎—即所謂「督軍團」。發出通電,擁段倒黎。隨著東路倪嗣沖把隊伍開到楊柳青,西路曹錕的軍隊開到長辛店,實行武力驅逐黎總統,交通亦為之阻斷。黎總統堅不走開,並且派了伍廷芳代理國務總理。段在天津,打又打不得,罷又罷不得,毫無辦法,段芝貴、雷朝彥等又開會議。許多謀士這時才說: 「黎元洪一個空身光杆兒,又無三頭六臂,又不是孫悟空,幾個人就可以把他驅掉殺掉,何必出這許多兵,鬧成這個局面呢?」 大家都十分懊悔起來。 官僚軍閥,有己無人,有私無公,恣縱橫行,有如此者! 段先生騎虎不下,沒法收這盤棋。日夜籌劃,想出一條妙計,授意段芝貴等把張大辮子張勳捧了出來,叫他出任調停,默許他復辟的把戲。張勳一面帶著康有為秘密到天津,陰謀復辟;一面做和事佬,打電話給黎總統說,只要你解散國會,答允了這一條,我就進京,其餘的事都好商量。黎總統先還堅持不屈,以三不主義答覆之。所謂三不主義,即不解散國會,不簽字,不怕死。僵持數日,不知怎麼一來,黎總統三不主義變成了三「也」主義,即也怕死,也簽字,也解散國會,終於向張屈服,表示讓步。但代理國務總理伍廷芳對解散國會的命令拒不蓋印,認為非法解散國會,無論如何不能同意。張大辮子好容易下了台,至此惱羞成怒,跑去見伍代總理,從腰裡掏出刀子,向桌上一拍,憤憤地說: 「你怎麼不識時務!」 伍先生說:「非法解散國會,我死也不蓋印的。你知道我是個基督徒,正怕著上不了天堂,你殺了我,我正好上天堂去,我感謝你。」 張大辮子奈何他不得,於是又成僵局。乃又拉江朝宗出來,江向黎等表示,若讓他當總理,他可以什麼事也不過問,黎只得同意。即將伍廷芳免職,以江為總理,江一登臺,第一個命令就是解散國會。 沒有幾天,張勳的把戲就從口袋中和盤托了出來:迫黎總統下野,擁溥儀登基,自封為忠勇親王。所有文物典章,全部恢復滿清舊制。車站各處也重新把龍旗掛出來了。 外面鬧得烏煙瘴氣,我正和王錫瑞、施宏冊等數位在天臺山上住著。這天臺山,在京西三家店附近。我從前駐軍三家店時,常去遊玩,留給我很好的印象,所以此次選擇這地方去住。那老和尚吃苦耐勞,為人很好。廟中師弟三人,每天把廟宇掃得乾乾淨淨。廟後果木樹極多,槎枒蒼老,都是數百年前物。從前來遊玩時,只有一座大廟,此次來,看見新建了幾所小廟,一座是送子奶奶廟。問和尚為什麼新修這廟,他說因為百姓來朝山敬香,許多是為的求子,若不蓋這個廟,他們就不來敬香了。又有一座李二奶奶廟,也是因為百姓虔信此神,所以塑這個像,多引些香客,多賺些香錢。我對和尚說:「你真能幹,你做和尚像開店一樣,主顧要什麼貨,你就辦什麼貨。」和尚就嘻嘻地笑。 除和尚而外,我還雇用一個廚子,叫做老翟,身體弱,不能常常下山買菜。他有個兒子,叫做小翟,我也雇了來,替他父親買辦。父親工資六元,兒子兩元。都能勤勤懇懇地做事。後來我到南苑,老翟被煤熏死,小翟就當了兵,慢慢升為排長、連長,到後升為營長,派他守火藥庫。一天練習摔手榴彈,一個不小心,竟被炸死。他的太太謝天恩女士,有三個小女兒,在漢口我還見著。—這都是後來的話。 我在山上只有讀書散步兩件事。我讀完一部《七子兵略》,細細研究,很有些心得。又常常把廟裡藏的佛經借來看,其中也有好的意思。記得有一段說和尚打坐,時候久了,腰酸背脹,心煩意亂,無法支持,就誦偈語道:「父母未生我時,我的本來面目是什麼?」我覺得這意思極好,可以養成大無畏的精神,無論遇何困苦艱難不會退避。基督教聖經中也有一段話,說:「只能殺死我的肉體者,我不怕他,因為他不能殺死我的靈魂。」所謂靈魂,應當做精神解。這意思也極好,若在火線上,記著這兩句經語,定能生出勇氣,增大無畏力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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