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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左路備補軍 二(3)


  叮囑好了,我把外套一圍,就在車凳上斜靠著。這時一輪皓月,正從窗外射進來,照著車內,起了一層淡黃的煙幛。我們的一些被稱為睡獅的同胞,縱橫狼藉地散亂在車凳上,有的在打盹,有的卻聳著肩膀吸香煙,除了斷續的像雷也似的鼾聲之外,一切都靜悄悄地。在月光下,我左右前後看著,他們那些黃色的臉上,都滿覆著很深的皺紋,這正表明著他們都是長年在外,飽經艱苦的。到了這時,不禁也觸動我的鄉愁。火車向南奔馳著,我的心頭騰起許多麻亂的思緒。過去,未來,想來想去,沒個完結。這樣沒頭沒腦沉思著,不久也就蒙矓入睡。但始終只是似睡非睡的狀態,車輪軋軋前進的聲音,我都能模糊聽見。一站一站地過去了,聽著到了四站頭上了,我驀地聽見王炳發說:「到站了,下車。」匆忙地把東西提了下車,兩人緩步向站外走。這時站台上正停有一輛二把手小車,我就把行李捲同箱子放上去,叫車夫推著。走出站約莫大半裡路,王炳發突然叫喊起來:

  「錯了,那不是岳王廟嗎?」

  我一聽很驚愕,抬頭一看,前面不遠果然巍然矗立著那座俎豆千秋的岳王廟。這時我的兩隻腿就像被吸鐵石吸住了一樣,停在那兒,一動也不動,呆呆地直發愣。車夫回過頭來問道:

  「你們到底上哪兒去呀?」

  「上新鄉。」

  「錯了!錯了!這是湯陰縣呀。」車夫說完話,把車子一放,也木挺挺地站住了。

  這事到現在想起來,我還不免掩口葫蘆,想不到我竟然鬧了這麼一場笑話。只記著過四站就下車,也沒想到四站過後,是否果然就是新鄉。這時火車已向前開走了,想再上去已不可能。到城裡找棧房去住宿,離車站又太遠,而且第二天早晨,又須趕回來。不得已,就在車站附近找了一家糧食店,權且借宿了一宵。第二天絕早,乘了一輛拉煤的車,雲天霧地地拖到了新鄉。不料事有湊巧,我在北京上車的時候,遇著一位第三營的軍需長,他也是乘車回新鄉的。我在湯陰耽誤了一夜,這工夫他早已到了新鄉。我來新鄉的消息,他已事先報告給他的營長了。

  孫振海聽說我來新鄉了,一時慌了手腳,當夜就去各棧房裡找我,所有的新鄉棧房都找遍了,連個影兒也沒見到。這樣一來,益發增加了他的疑心病。他決沒料到這時我還在湯陰車站一家糧食店蒙頭高臥呢。

  到新鄉下車,徑到營部裡去。「孫氣」見了我,那種局促不安的樣子,使我不禁發笑,同時也很使我詫異。還沒等著我開口,他就一口咬定說:

  「我的事情,您已經查明了。我知道您昨天就到了,什麼事您全都查明白了,用不著我來多說了。」

  我聽了他的話,曉得他是誤會了。我就向他解釋,把在湯陰縣耽誤了一夜的事告訴了他,但他始終不肯相信,仍然肯定地說,我把他的事情都已經查明了。

  經過詳細查詢之後,才知道所報告的幾條,並不完全確實。原因只在孫振海初任營長,缺少經驗閱歷,又加神經過敏,疑心太重,處事往往不能沉著。他這次到新鄉駐防,原為防範土匪。因此他就整天想著防匪的事,看見什麼都要聯想到土匪的事上面來,甚至看見車夫小販,也要生疑心,想著這怕是土匪的探子吧。他一營人開到這裡,分作數處駐紮,他成天往來各處,叮囑弟兄,提防土匪,準備進擊。有一天,附近一個地方演戲酬神,夜裡放起鞭炮來。他聽了就慌了手腳,立刻部署一切,神情舉措,很不鎮靜。以此,官佐都瞧他不起。此外,平日總還有些嚕嗦事,得罪了人家。我覺得這是經驗太少之過,閱歷深了,自會沉著起來的。閱歷重要,同時讀書也極要緊,二者並進,互相補正,方才真有進益。先賢給我們的教訓,也是這樣的。當時我把孫振海重重地教導申斥了一頓,一場風波,方始平息。

  這次到新鄉,順便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對於營中掛病號的弟兄,都親自看了一下,分別加以撫慰。我看過病房同士兵的寢室,深深地感到中國的士兵生活,實在太可憐。只要稍能避風遮雨,無論什麼地方,都叫士兵去住。這同歐美國家的軍隊比起來,相差太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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