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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剿白狼(1)


  我在新鄉的時候,就聽說著名悍匪白狼在豫東豫西一帶鬧得很厲害。許多追剿的正式部隊受了很大的損失,甚至全軍覆沒的也很有幾部分。我回到北京不久,陸將軍即奉令為剿匪督辦,原來的備補軍改為警衛軍,我帶的一團人擴充為警衛軍左翼第一旅,仍由我為旅長並兼任第一團團長。部署既畢,奉令到了澠池集中待命。

  從備補軍成立以來,到此刻不過二年多的工夫,部隊的訓練,自然還很不夠,尤其關於行軍駐軍一切實地的知識,都十分欠缺。因此在出發之前,我不得不對部隊加緊訓練一番,不擾民不害民的紀律,尤要大家盡力遵守不渝。

  開拔之前,成立了一個幕營隊同一個設營隊。

  歷來軍隊中幕營用的帳篷橛,統由軍裝局承做。那種帳篷橛,用一句保定話說,是「管涼不管酸」,帳篷橛有是有了,能用不能用,是另外一個問題,那是不管的。軍裝局給做的帳篷橛,明明知道不能用,仍然照例分發到各營來。他們的意思是只要把公事應付過去,就算盡了責任。中國官廳做事,向來是如此敷衍塞責的。帳篷橛雖是極小的東西,關係軍民的感情卻非常大。因為幕營的時候,軍裝局制發的帳篷橛,都是錘了三兩下就壞了,帳篷可就搭不起來,當兵的只有直瞪眼。他們整天行軍,疲勞已極,急需休息,情急之下,他們不得不向附近地方砍伐樹木以應急需。百姓即怨言四起,因而打架鬧事,都由此而生。還有那種缺乏紀律的軍隊,搭不成帳篷,就去占住民房,那就更加擾民不安了。

  我深知道這種底蘊,所以這次出發的時候,即將這些道理報告陸將軍,領下四百多元,按照一定的尺寸,自己另造一種頂上鑲套鐵箍的杉木橛,責令幕營隊監製。制好之後,先拿到野外試驗,試驗合用,然後再發給各營應用。我覺得帶軍隊沒有比愛百姓更重要的事了。要愛百姓,就必須在這種小事上切切實實地注意,若是空言愛百姓,那是沒有實效的。

  至於設營的任務以及必要的知識,《野外勤務》上都有詳明的闡述。我的設營隊的編制,是每棚一兵,每連一官長,每營一營副,另由各團各派一團副統率全隊,如此合組而成。編好之後,即開始實地練習,由隊長帶領著全隊隊員頭裡走,到了目的地,看好適宜的公所,就寫上條子,注明某營或某連駐此的字樣。隊伍一到,先在村外休息,等設營隊回來,而後帶領其各本團、本營、本連、本棚的弟兄去,依照原先貼的標誌落腳。要練習辦得快,秩序好。如屋子的乾淨與否,大小如何,亦皆由設營隊負責。如此各隊伍各有其夠住的相當地位,有條不紊。普通大軍一到,亂如散沙的毛病,就可以免除了。

  除幕營、設營而外,全體士兵也要作種種的練習。比如上火車,即特地在操場上用棍子畫一個火車圖,臨時搬來凳子排列,將火車裡邊凳子排列的情形,凳子數目的多少,每條凳子可容幾個人,哪裡是站台,哪裡是門,人上了車,怎樣坐法,怎樣拿槍,三等車如何,鐵篷車如何,敞車如何,都口講指劃地詳細說給他們聽,而後再分別演習。上車下車怕兵們出錯,將兵們身上的零星東西,都編成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等號碼,每次站隊的時候,都把號碼喊一次,使他自己注意,以免失落。比如喊「一」,他們就知道摸一摸水壺;喊「二」,他們就知道摸一摸飯包;喊「三」,就知道摸一摸刺刀;喊「四」就知道摸一摸子彈。它如鐵鎬、鐵鏟等也無不如此。上車下車這樣喊一遍,休息完畢,再走的時候,也喊一遍。我這樣地辦事,或者有人會笑我嚕嗦,但笑我的人可不知道,這樣訓練出來的隊伍,卻最有秩序,最有紀律,最為整齊,絕對沒有淩亂紛雜,不守秩序,丟東失西的毛病。

  馬匹的裝運,也是很成問題的。官長騎的馬和拉大車的騾馬,都不慣乘火車。平素既然沒有這種訓練,臨時要它上車,就不免畏縮驚逃,鬧出麻煩來,毫沒辦法。因此事先在操場上挖了坑,上搭塊板,牽馬上下,每日訓練,使它能夠很馴服地上火車。又在車上如何排立,餵料如何,一舉一動,都加熟練。我看見別人行軍,每每上車時馬不肯上,於是用棍子硬抬後腿,馬便掙扎,往往鬧出亂子。

  以上種種事情,為使士兵便於記憶,除熟加練習外,更詳細地寫成條文,油印出來,集合官長目兵在一塊,反復講讀。其他行軍中一切應注意的事項,也都一一寫出。記得裡頭最要緊的一條是切戒士兵在火車上吸紙煙。這是從事實得來的教訓。因為有一次一位徐旅長的兒子在火車上吸紙煙,一個不小心,竟鬧出大禍,把火車給燒掉了,他自己也葬身火窟。

  夏天行軍最要緊的是時疫的防範。出發之前,暑藥也備辦齊全。除了分散給士兵以外,官長頭目另外多分帶幾包。

  怕火車中途發生意外,我再三地告誡列車司令,要他務必對開車的時間嚴切注意,萬一失慎的話,關係到全體的生命,那可不是鬧玩笑的。

  出發時,第一團分乘三列車先走,到了澠池下車,即著手搭帳篷。帳篷剛剛搭好,正在等候北京電報,我看見幾個初級官長攜著手向街上去。接著是三三兩兩地陸續地向外出走。我看了這種情形,不由地發起火來,馬上集合官長講話,很嚴厲地申斥了他們一頓。原來弟兄們之中,以河南人為最多,他們到了澠池,就同到了他們家鄉一樣,都擁下車來,希望著看看朋友,望望親戚,自然這也是人之常情。不過這是行軍,是追剿行蹤飄忽的流寇(此時白狼兩三萬匪眾,方從此地竄過)。「水軍不能離船,陸軍不能離營」,這是行軍時應嚴格遵守的教條,否則天大的危險立刻會招致而來。曾文正公說帶兵之道,如雞之孵卵,如爐之煉丹,這是金科玉律,古今不移的定理。每次紮營的時候,我住的帳篷總要與士兵的接近,原因亦在於此。

  在澠池略作停留,即繼續前行,經陝州轉往潼關。途中經過張茅峽石等許多險要之地,崇山峻嶺、深溝絕壑,凡人走過,一不小心,往往出事。這些地方都未經開闢,往往數十裡數百里不見人跡。

  部隊到達陝州,設營隊為避免佔用百姓的田畝,特在山坡上看好了宿營地。等我拜會了陝州的地方官回來,帳篷都已搭好,一、二兩營都照原來指定的地方紮營,唯獨三營卻搭在黃河的淺灘上。我到高地上把地勢一看,急忙向孫營長問道:

  「為什麼把帳篷搭在河灘上呢?」

  孫振海答道:「兩岸都是百姓的麥地,附近也沒有乾燥平坦的地方,所以不得不把帳篷搭在這兒。」

  我說:「趕快拔營,窪下地方,決不能紮營!」

  孫營長脾氣本來很固執,他的「孫氣」的雅號就是這樣來的。他聽見我要他拔營,馬上就不高興,沉下臉來,說道:「已經搭好了,怎麼又要拔?」

  我還是說:「非拔不可,窪下地方萬不可紮營!」言下絲毫沒有通融的餘地。

  那時目兵們正預備休息,個個顯出疲乏懶散的樣子。有的蹲在地上喝水,有的在解裹腿,總之,眼前的景象,是需要我對自己的命令收回或加以修正的。從這次,我更確切地知道人們的果斷力是萬不可缺少的,當我決定要他拔營的念頭之後,無論如何非拔營不可。不管這時「孫氣」如何生氣,如何不高興,士兵們如何疲乏,如何急需休息,我只一心一意要他拔營,並且用全副精神貫注在這一件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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