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馮玉祥 > 我的生活 | 上頁 下頁 |
第十一章 武學研究會(2) |
|
事有湊巧,這時忽然王化東協統辭職,換了一位潘××繼任。當王協統在任時,治軍極為認真,任用多量的品學兼優的人才,為學術兩科的教官,努力在教與練兩方面兼顧,目的要使兵在伍時為好兵,退了伍,仍為好百姓。士兵以及下級官長,都一天天不斷地進步。潘協統繼任,不知聽了誰的話,說王協統治軍過嚴,故應一反其道,方可收買軍心。因此潘××接任的那天,集合各級官長目兵講話,即把他的態度明白宣告出來。那次用意卑劣的講話,到現在我還能清楚地記得: 第一,他說軍人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所以不應該受嚴厲紀律的管束。比如這裡不能去,那裡不准去,那事不許做,這事不許做,等等,就未免太輕視了軍人的人格。 第二,他說軍人偶然以賭博消遣,不應該視為不正當的行為,只要不妨害公事,沒有什麼不可以。賭博能夠活潑精神,調劑生活,是軍人應該享受的娛樂。 第三,他說軍隊裡操練固然重要,但也不必太認真。只要公事上過得去,就很好很好了。 這一番講話,使我身上一陣陣地發麻,心頭一陣陣地火熱。我想,這位潘協統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腐惡官僚!但是他的話未免說得太露骨,已經明明白白把他的狐狸尾巴顯露出來了。他沒有想到用這種卑鄙可憐的手段來收買軍心,結果恰恰適得其反。稍有思想,稍有骨氣的人,對於他這番話是誰都要嗤之以鼻的。 講完了話解散,大家異口同聲痛詆潘協統的荒謬。到了晚上,我們讀書會開會,就以潘協統這番談話為中心,作為我們擴大宣傳聯絡新同志的資料。並且分配人員,商酌步驟,鬧了半夜才散。後來自然收了不小的功效。 潘大協統接事不到半月,軍隊中紀律完全廢弛。新民府街上每天總有數起士兵砸窯子鬧飯館的事情發生。後來弄得潘大協統自己也看不過去了,便自己拿著槍把門。因為他自己講過,軍人是大丈夫,不可管束太嚴,所以站崗的阻止不住「大丈夫」的隨便出入。此外各營裡公開賭博,偷竊的事情也時常發生,情形糟成一團,大家沒法干涉,弄得潘大協統只好御駕親征,滿處抓人。「姑息養奸」,這句話是一點也不錯的。 宣統二年(一九一〇)九月,原來的獨立第一、二團和獨立第一混成協,另編為第二十鎮,由陳宦統制。 陳統制字二庵,為人精幹練達,到任後,很想將北洋軍中許多積習革除。如公費不歸公用,柴價不交目兵,馬幹不歸馬用,概由團營長侵吞分肥等等惡習,他都很想整頓一番。這種大刀闊斧的精神,確實博得了一般青年軍官的極度同情。不過那些喝慣兵血的先生們,卻因此恨他入骨,百般設法阻撓。從此營中軍官間對立,日漸鮮明。 陳二庵對於官長的學術兩科,看得也非常重。記得那年九月底,舉行官長考試,內堂外場同時舉行,各級官長都須一律參加。 以前潘××對於軍官的學術科,向來是不過問的,他自己就是個有名的標準飯桶,教育方面的事情,全權委諸兩個教練官和一個參謀辦理。閻王找小鬼,小鬼找閻王,土地堂裡找不出羅漢。這三位全權大臣,是同潘大協統一樣的,只坐在那兒拿乾薪,什麼事也不管。平時不燒香,急來抱佛腳,一旦聽說要考試了,三位大臣立時著了慌。考慮了多天,想出一個辦法,就是串通作弊,預先把題目洩漏給各級官長,免得大家考試不及格,使他們自己臉子過不去。哪知事情敗露了,陳二庵大為震怒,派人查察,結果將他們三個人一齊革掉,另新擬了題目,作第二次的考驗。這次的結果,僥倖我又考取了第一。 經過這次考核,陳二庵將程度低劣,名譽不佳的營長,撤換了好幾個。我就在此時升任第四十協第八十標第三營的營長。 過了不久,北京政府又派人來檢閱我們東三省的駐軍。這次校閱給我的印象,更助長了我民族意識的抬頭。 這次來校閱的是一批少年親貴,都是軍諮府裡派來的貝子貝勒們,一共十幾位。這一來,官長們可著了慌,急忙各自趕造假賬,連夜將從光緒二十一年起,幾年來的柴價、馬幹、公費等帳目造齊,準備著給校閱者查看。並又專人到天津購置上等洋瓷馬桶二十個,每支價值兩元的雪茄煙兩百盒,海參魚翅兩百斤,其他奢侈貴重物件,無不應有盡有,以為招待之用。 那時天氣正冷,那些養尊處優的貝子貝勒們,一個個穿著狐裘禮服,闊步昂視,把檢閱隊伍的使命放到腦後,成天地苛求供應,胡嘴亂罵。甚至閑得無聊,把價值昂貴的雪茄煙扭開來,投到火爐中燃燒,以為笑樂。再不然就滿營亂闖,查看帳目。走到這一營,翻了翻帳目,張嘴就罵:「媽兒巴子,假賬!」走到那一營,翻了翻帳目,也是罵:「猴兒崽子,假賬!」弄得大家沒辦法,於是急忙商量應付方策。這時有一位四十協的軍需官,安徽合肥人,名叫吳慶宣(曾在將弁學堂畢業)的在座,大家贈他一個外號叫做「老母雞」。這人老奸巨滑,是個道地的官僚。這時大家正愁鎖著眉頭,只聽見他站起來說道:「我有辦法。」大家高興得不得了,齊聲說:「你有辦法,就說出來,我們願意依著你去辦。」 「只要依著我,准保成功。」「老母雞」十分有把握的樣子說道:「你們只要肯拿錢,叫上幾十個日本窯姐兒,教她們一人拉一個,把這班王八蛋統統拉了走,什麼事不就完了?」 大家一聽這話,有的漲紅了臉,覺得為這事用到日本窯姐兒,未免有點犯不上;但有的人卻主張事已至此,不得不這麼辦。結果,少數服從多數,為了飯碗問題,遂通過了「老母雞」的提議。 等到校閱員們吃過燕菜席,走到街上溜達,一群預先約好的妖精似的日本窯姐兒蜂擁而上,一個人拉了一個,一個個被拉到窯裡去。一進窯子,這般大爺們就被奉承得昏天黑地,校閱的事完全拋到九霄雲外去了。有幾位在窯子裡一住五六天,還捨不得出來。後來一算窯子的賬,共花三萬幾千塊。 「真厲害!」我當時說,「拿錢給欽差們玩娘兒們就可以,給當兵的洗澡,就不行。這真是哪裡的話?」 校閱完畢,大家想起這批校閱員們兇橫霸道,無不切齒痛恨,無形中幫助了革命的進展。這時我同金銘、從雲等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首先將辮子剪掉,以示非幹不可的決心。在那時,誰要是剃去辮子,就被人視為大逆不道的。從這樣行為,很可以看出我們當時心裡是怎樣的憤激了。 就在這一年的年尾,又由金銘發起,聯合孫諫聲、張振甲、董錫純、石敬亭、周文海等,成立了山東同鄉會,以保護同鄉在山海關外開墾為名,籌措鉅款,購置彈藥,以為準備,同時暗中派人與內地的革命分子結納。其他外層組織,尚有陸續成立同學會和同志會等。至於我們的讀書會,這時也愈加充實起來,專等待成熟的時期到來。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