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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兩次秋操(2)


  起初廚房還不敢干涉,後來拿的人越來越多,飯館老闆可急了,站到會場裡大聲嚷著:「這是包的席呀!這些傢伙全是我們的呀!」大家哪個肯聽?依然繼續向腰裡掖著,當時我卻不曾拿西餐館的傢伙,只看見桌子上放有幾筒罐頭沙丁魚,覺得不錯,就順手拿了兩筒,放進褲子口袋裡。這天我穿的是一套新禮服。這要算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的浪費,是我花了六十四兩銀子定制的一種質料名叫「哈拉呢」的大禮服。我走出會場,騎上馬,就飛奔回營,心想兩筒沙丁魚,拿回去同排長們一塊吃,夠多有味!哪知天曉得,那兩筒罐頭都是已經開了口的,當時沒有細瞧,只顧順手往褲袋裡一塞,恰巧正是倒放著。等到下馬來一瞧,嚇!褲子上滿處都是油污,把一套簇新的制服,弄得肮髒不堪,氣得我又是好笑,又是懊惱,多天還把它當做說笑的資料。

  回南苑的時候,從保定搭乘火車。兵們有坐敞車的,有坐三等車的,情形非常擁擠慌亂。有的一伸頭,把帽子丟了,有的把刺刀丟了。我無意間遇見了梁喜奎,他是我的一位好朋友,在第三營左隊當事務長,管的是菜賬。兩個人坐下來,正談著,不知怎麼一來,他把一本帳簿也丟到車外去了,一時來不及撿,他就暴跳起來,紅著臉,也不做聲,只是兩腳亂跳。不消說一切出入帳目,都寫在上頭的,回去怎麼向營長報帳呢?他辦事向來負責認真,不肯馬虎,於是只是不住地搖頭歎氣,我也無法安慰他。不料我偶然不留神,他竟跳下車去了。幸虧當時車還走得慢,算沒有喪命,並且拾著了那本帳簿,上了另外一輛車。

  回到南苑,鑒於操演的成績不佳,對於隊伍的訓練便加倍認真起來。

  轉過年,到了光緒三十二年,接著舉行彰德秋操。這次參加的部隊,北軍是第五鎮全鎮,第六鎮一混成協;南軍是湖北第八鎮全鎮,河南一協。兩方部隊分由段祺瑞和張彪指揮,袁世凱和鐵良任總監,王士珍為總參謀。軍隊來回都由火車運送。

  事先從豐樂鎮起,北軍自己先行演習,第五鎮第六鎮各出一協對抗。段祺瑞統制和王化東統領分任指揮官。有一天演習完畢,集合講話。這時張紹曾為軍參謀長,張懷芝任第五鎮統制。統制說了兩句,就請參謀長講話。張參謀長紹曾就問張懷芝,第五鎮來了多少人?留守的有多少人?有多少病號?多少輕病?多少重病?帳篷來了多少?馬匹來了多少?參謀長問一句,統制就得答一句。可是張懷芝一句也答不上來,弄得臉紅耳赤,只好說:「我記不得,請原諒。」

  解散之後,才知道張紹曾所以要問者,是有意要窘張懷芝一下,以為報復的。原來不久以前,張懷芝在第五鎮任協統,那時張紹曾任協參謀長。有一次協統就考問參謀長這一套,張紹曾說:「這些都有賬可查,請查看帳目就知道了。」張懷芝就說:「你答不出,憑什麼當參謀長?」張紹曾覺得無理可講,當即辭職走了。不料現在張紹曾任為軍參謀長,正好管上了張懷芝。所以也照樣地考問一番,開他一個小小的玩笑。當時不知道這段舊事的,不懂何故,知道的人,都笑不可仰。張懷芝自己解嘲說:「這不怪人家,是我自己招的。」認了倒黴。凡人說話,總得思前想後,然後方可出口。張懷芝的輕言妄語,胡亂罵人,正可以表現晚清軍政人員的一斑。他的受窘,實在給了他一個極好的教訓。

  這次秋操,較之上一年河間秋操,大體上總算有了進步。但仍然毫無實際作戰的意義。隊伍展開之後,就下令包圍,一槍也不發,即將南軍團團包圍起來。實際上絕無此理。這也是日本人賀忠良指使的詭計。總評判的時候,北軍因系袁世凱所訓練,不好也要說好,也不公平。接著段祺瑞背誦總方略和特別方略,聲音洪朗,非常熟練。段祺瑞背誦完了,又由張彪背誦,想不到他一句也沒背出來,臉紅得像被人打了幾掌一樣,無法下得來台。後來由他的參謀長念一句,他在前面跟著背一句,演了一出雙簧,才算完結。經了這次的秋操,清廷對袁世凱漸漸起了一種疑懼之心。不久貴胄學堂設立,滿人謠言四起,說袁世凱甚不可靠,遂乘機將他統帶的一、二、三、四、五、六各鎮,抽出了一、三、五、六共四鎮交由鳳山節制,另設督辦大臣之銜。

  軍隊一歸鳳山節制,一切規章,亂加篡改。原來習用的舉手禮,又改成了彎腰請安,四綱五目也都一律取消了。一時軍隊中烏煙瘴氣,上下官兵,怨言四出。清廷這種舉措,固然是意在維持自己搖搖欲墜的政權,然而實際上適得其反,恰恰給他自己的墳墓掘得更深了一些。試看鳳山到任不久,便濫自任用滿人,並開列價目,盜賣官階:旅長三千兩,團長二千兩,營長一千兩,連長三百兩,公開地出賣。這樣一來,稍有良心熱血的官長目兵,自然都生出反感,日益趨向反抗的道路了。晚清任用官吏,只問是否親貴,不問能不能,賢不賢。鳳山以一毫不懂軍事的人,來掌握軍權,賣官鬻爵,無所不為,結果自自然然地使清廷的統治愈益日暮途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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