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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兩次秋操(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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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國內各地革命勢力日益高漲,清廷在光緒三十一年(一九〇五)和三十二年先後在河間彭德舉行秋操,以示威嚇。 河間秋操,兩方軍力的配置,北軍是第三鎮全鎮,第六鎮一混成協;南軍第四鎮全鎮,第五鎮一混成協。 我們一混成協從南苑出發,分成兩混成團,沿途自己預行演習。因為參謀人員幼稚疏忽,指揮錯亂,弄得偵探看不見偵探,隊伍看不見隊伍,結果只有側衛同側衛碰著,大隊完全錯過。後來一個左轉彎,兩軍掉過了方位,南軍變成了北軍,北軍變成了南軍,才開始打起來。段統制見狀大為不懌,立時吹緊急集合號,對官長指摘錯誤,大加申斥,下令退二十裡,重行演習。等到第二次演畢,已經七八點鐘,當時來不及講評,即下令往松林店宿營。那時天色完全漆黑,沿途人馬雜遝,淩亂不堪。所走的又只有一條大路,前後車輛擁塞,益發糟成一團。大官兒不耐煩,早騎著馬先跑了。 剩下來的都是連長以下的官長,又都是新來的,也就不負責任。兵們沒辦法,就胡亂落隊。等到了宿營地,已是午夜十二點,後頭的部隊還有沒有來到。當晚決定第二天再行演習,並下令天明七點鐘出發。哪知夜間下起雨來,越下越大,依照陸協統的意思,隊伍改坐火車到保定,免得官兵衣服淋濕,到時不便演習。跑到段統制那裡請示,段統制就罵他要借此賣人家好,說:「怕淋濕衣服?難道下雨的時候就不打仗嗎?」協統卻以為這是演習,並不是真的打仗;若是真的打仗,自然不用說了。協統就碰了這一個釘子,當時生氣掛了病號,就坐火車到保定府去了。這裡仍然下令出發。那時雨越發大了,傾盆的下降,無法行走。 段統制不知怎麼異想天開,說咱們不如來個科學的辦法,令炮隊開炮向天空轟一陣,說上面的厚雲受了震動,雨就一定可以停止的。命令下來,大家就七手八腳向天空裡開大炮,當時聲震天地,民眾皆驚,不知到底什麼事。打了半天,哪知雨不但止不住,反而越下越大。段統制非常氣惱,拿出他的硬脾氣來,說:「下不下都得走!」立刻下令出發,當時現買草料,現買給養。原來重有五六十斤的帳篷,經雨一淋,弄成一百多斤,鍋灶傢伙也因雨阻,沒法子拉到,因此都落在後面。這次我著實佩服我們的回管帶,他預先叫我們四個隊官同到定興縣去買現成吃食,說免得大隊一到,什麼也買不著。我們把吃食買好了,就在定興縣等著。大隊經過高牌店到達定縣時,已經午後四點鐘,每個人都拖泥帶水,狼狽不堪。在這時就看出我們的軍紀的確還不壞,參謀人員都早走開了,弟兄們自己架起槍來,冒雨挺立著,一動不動,秩序非常之好。後來雨又下大了。忽然參謀長馬良(相伯)騎馬跑來,大聲地下令道: 「奉統制令,隊伍都到城內東林寺宿營。」 命令雖這樣下了,可是事先卻並沒有計劃。比如東林寺房屋共有多少間,能容得下多少人,統統沒有派人去詳細調查(其實東林寺只可住二營人,我們卻共有十營隊伍)。隊伍糊裡糊塗地開了去,前頭大隊一到,屋子裡立時站滿,不到一刻,院子裡也滿了。後頭的部隊越來越多,只因命令是住東林寺,於是不問青紅皂白,一直往裡擁進去。裡面的幾乎要被擠死,外面的仍然拼命往裡擠。有一位團長李進材被擠到裡面,出不來,就爬到人群上,踏著人頭爬到牆上。當時擁擠的情形,可以想見。後來看著實在沒法擠了,才下令各人自己去找地方落腳。 這時已經有八點鐘,天黑了,雨下得更大了。命令一下,隊伍立時亂了起來。兵找不到官長,官長找不到兵。雨聲人聲,滿街嘈雜,弄得天旋地轉,莫名究竟。幸虧當時軍紀還好,否則乘機搶劫的事一定是難免的。這時隊伍已經一整天沒有吃飯,餓得肚裡轆轆作響,又加演習時背負極重,路上泥濘油滑,士兵受的苦真是一言難盡。我們這一營多虧事先預備好了乾糧,沒有受餓,算比較的好些。其餘各營,直到第二天早晨,段統制招呼縣長令各民家供給烙餅,才弄到東西充饑,然而已經整整餓了一天一夜了。事後段統制向人民家家查察,問士兵有無擾亂行為?打破碗盞沒有,短少了東西沒有,這倒是段先生的細心處。 這次演習,最大的錯誤在於行軍駐軍,事先都沒有精確的計劃。這都應該由參謀人員負責。充分地暴露了他們紙上談兵的缺陷。演習的時候,一切方略命令,都不向下級官佐傳達,目兵固然什麼也不知道,只一味跟著亂跑,就是連排長也一樣是莫名其妙地瞎跑。他如「駐軍注意」、「行軍注意」等,也都沒有。下級官長和目兵等都無所遵循。隔了月餘,才聽說這次參加計劃的人中,有一位日人賀忠良在內。我想至少這位倭兒在參與計劃時也沒有安著好心。 演習過後,要舉行一次閱兵式,事先官長目兵奉令一律須穿皮鞋。皮鞋是軍需官在天津定做的,樣式粗笨。官長穿的每雙十二元,雖然不合腳,但皮子較好。士兵穿的,皮子就特別硬劣,尺碼一律窄小,怎麼也穿不進去。可是命令限制著,非穿不可—不穿也得背負著。有的士兵,只好削去襪子,光著腳,死命地擠進去。可是運動起來,腳趾就如刀割,個個人痛得流淚。當連長的在這時地位最感困難。因為每連中不過十六七個人勉強穿了下去,其餘的都無法遵循命令,弄得無所措手足。 這件辦皮鞋的事情,是段統制的軍需勞佩蘭先生經手辦的。真想不到這位先生,糊塗得如此!皮鞋是這樣,衣服的尺碼亦是大了小了都不管。我這個大個兒,領下來的卻是一套短小的制服,上衣只齊腰,褲筒吊在小腿上面。我是如此,別人也是一樣。要換,不許掉換。人人切齒痛駡,滿清真是到了倒黴的時候,上層和下層毫不通氣。中層負責的人,能力既不夠,辦事又不盡心,只想著如何省事,一點不往細心周密上設想,結果是蒙上欺下,一味地胡鬧。從這些很小的事上,都可以反映出當時政治之糟! 閱兵的這天,刮著極大的黃風。大家牽著手走,誰也看不見誰,只得臨時發個命令:不閱兵了,官長們舉行宴會。地點在河間府宴會場,連長以上的官長都出了席。這天吃的西餐,桌子上刀子、叉子、勺子擺了一大片。大家進來一看,不是吃的事,倒成了愁的事了。這一套傢伙,大家不消說都不曾用過,恐怕就連見也未見過。特別是從鄉下來的窮弟兄們,此時呆頭呆腦地站著發愣,動也不敢動。 等了半天,看見人家動手吃,才斜著眼角偷看,人家怎麼辦,自己也就怎麼辦。吃完了,每人贈送一隻磁質紀念杯。那杯子約有二寸高,一面鐫著「光緒卅一年初河間秋操」字樣,一面鐫著一條精巧悅目的小紅龍。不曉得哪位先生不開眼,一下拿去了三隻,大家也就跟著效尤。到得後來,杯子就不夠分配,拿不到杯子的人,心裡自然不舒服,於是將桌子上擺著的刀子、叉子、勺子也向腰裡掖了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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