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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在四川綦江縣附近大殺青年


  這一天是最高國防委員會,在軍事委員會的會議廳開會。那天的主席是孔祥熙,頭一個報告的是何應欽,他說:「有很確實的密報,『沈鈞儒、沙千里、鄒韜奮等,要在重慶暴動。』而且這種暴動有很大的政治陰謀。」

  何應欽剛一說完,我就說:「凡事須論情論理,像沈鈞儒先生那些文人,除了筆管以外,什麼都也沒有,他們拿什麼來暴動?這一定是有人造謠言陷害他們。」

  我又說:「沈鈞儒先生是國民黨黨員,我們能不能派人去和他談一談,為什麼有這樣的謠言?若不能,可以不可以請沈等到黨部來談一談?我們張口說同志,閉口說同志,同志就是仇敵麼?

  況且沒有一個不知道我和沈鈞儒、鄒韜奮、沙千里都是好朋友,今天有人在這個會議上說他們這些話,我不說話實在對不起這些朋友;假若有人說這種謠言的話,我不起來說話,以後誰還跟我交朋友?」

  我剛說完這話,于右任說:「有了這種謠言,我們可以自己殺自己,自己打自己,不要日本人亡我們,我們自己就亡了我們。」

  接著孔祥熙說到美洲,由美洲說到歐洲,又說到中國,我記得很清楚的,孔祥熙說過這兩句:「我們把法西斯快收起來吧!美國人不喜歡那一套。」

  陳果夫坐在那裡,把頭向右一歪,臉向上一翻,眼看著我說:「馮先生你不知道沈鈞儒,我是知道的,那傢伙糊裡糊塗,共產黨預備好了,他是幹的。」

  我說:「你的眼睛認不出人來的,沈鈞儒是正人君子,他怎麼會這樣辦呢?」

  散會後我回到巴縣中學,一進門正看見沈鈞儒先生。我說:「很好,今天有個消息跟你說。」

  我就把今天何應欽報告關於沈先生的一段向他說了,並把大家所談的告訴他。沈先生說:「好,我去找何應欽。」

  後來我聽沈先生說,他見了何應欽,說請何把他下監,不是說他要暴動麼?何說:「沒有的事,全是謠言。請坐,喝茶,不要生氣。」

  不多兩天,我見到江西一位姓徐的,少將階級,他在綦江附近訓練團當高級政治教官。

  因為他是李協和最好的朋友,他知道我同協和先生也是好朋友,他特意來見我說,他們的團長姓桂,接到特務的報告說他這幾千學生裡,有共產黨還有漢奸。桂就驚慌失措地抓起很多青年,除了亂打以外,又把火筷子燒紅了燙他們,這種嚴刑之下要什麼口供沒有呀!已經有一二百人被槍決了。

  他看到有幾個青年拉出來的時候,姓桂的問他們:「你們為什麼要暴動?」

  那青年們說:「為的要殺你。」

  姓桂的說:「你們為什麼要殺我?」

  青年們說:「你無緣無故殺了這麼多青年,你喪盡了天良,我們還不該殺你!」

  姓桂的大怒:「推出去槍決!推出去槍決!」

  這樣槍決的又有一二百個人,還有六七百人關到監獄裡。

  後來有些青年的家長知道了,就寫信給蔣介石說:「我的兒子為了抗戰,為了殺敵人,到了你那裡受訓。現在你把他們殺的殺死,關在監獄裡的關在監獄裡,你要是不把他們的罪說出來,我們要起訴你。」

  這樣的信有六七十封,因此蔣才派了幾個法官,來審判這些坐監的青年到底是為什麼。

  法官提出了一位青年來問:「你的口供上說沈鈞儒、沙千里、鄒韜奮,他們要暴動,你怎麼會知道?」

  青年說:「我知道。」

  法官就把自己來的事告訴他們:「我是政府派來的,你們有什麼冤屈告訴我,我不是特務。」

  青年回答說:「他們拿出火筷子燙我,我沒有法子,不能不說。」

  法官問一個青年:「你認識沈鈞儒麼?」

  青年說:「我在報上看見過他的名字。」

  法官又問另一個青年:「你的口供說,你同南京通無線電,你把無線電拋在江裡頭啦!你只留下一個鋼圈,這是你的鋼圈麼?」

  青年說:「不錯,是我的。」

  法官說:「我看這不像無線電上的,你在哪里弄的鋼圈,你說實話。」

  青年說:「他們天天用針刺我的手指頭,用火筷子燙我的兩脅,我沒有辦法,只可給他們找一個憑據。」

  法官問:「這個憑據哪裡來的?」

  青年說:「值班的表上的。」

  法官問:「表在哪裡?」

  青年說:「表我擲在茅廁裡,我只拿這個當證據。」

  這樣法官就領著人掏茅廁,掏到最底下,把個破表找出來了。就這樣全都證實冤枉了這些青年,錯殺了這些青年。

  法官們把這些情形報告了蔣介石,蔣就偷偷地叫桂飛到印度,又轉到德國希特勒那裡,給蔣介石做代表去了。一面叫把監獄中的六七百青年放出來。那些青年們說:「忽然把我們抓起來,忽然又把我們打了,忽然又把我們下了監,忽然又放了我們,我們不出去;我們先要問問,犯的是什麼罪?」

  蔣介石沒有辦法,就找張治中,張治中去說了兩次,這些青年們還是不肯出獄。後來張治中哭著說,這些青年們也都哭了,最後才出來了。

  這些都是實在的事情,有許多人都活著,可以查,可以問,多少很好的青年都是無緣無故地被蔣介石給殺害了。

  蔣介石招考送到外國去的留學生。

  他是先登在報上,說明白,要會外國文字的,要在大學畢過業的,或是同等學歷的。有些青年人們,不曉得他這內容,都很高興地去投考。哪曉得一進了軍事委員會的門,有的人就看出來了,那個陣勢擺得決不像考試出國留學的樣子。第一就是填表,印好了的表格上來就是一百幾十條,如同信仰蔣介石,服從蔣介石,為蔣介石而死,這一類的話,就攪了二三十條。接著下邊就是對於蔣介石一輩子忠實,若不忠實就願被活埋。若聽見有人說蔣介石不對,就要報告,不報告的就是罪惡。無論派到什麼地方去,要宣傳蔣介石怎樣好,不熱心宣傳的人就是罪惡。每一天有一件報告的,得到獎勵,報告多的得到獎勵多,報告少的得到獎勵少,報告特別少的,就是要得處分,報告的津貼,按十萬百萬千萬的次序。總而言之,報告愈多愈好,愈秘密愈好。

  這些青年人一看了這些表格,哪像是考試留學生,好多人就想退出去不考了。監考的幾個特務頭子,就把這要退考的青年拉到沒有人的屋子去,一個一個地教訓,問他們知道不知道這是一個秘密地方,你要明白,這個地方只准進來不准出去。這青年人們一聽,知道不好,有的裝病,有的說家裡有要緊的事。特務頭子說:「有病這兒有醫生,不准出去,就在這兒養病看病。你家有事,這是救國的大事,請你先把家裡事忘了。」

  每天考兩三個鐘頭,訓練幾個鐘頭,明明地說,你加入這裡頭,將來不但能留學,並且能升官,不但升小官,而且能升大官,不但升大官,還可以發大財,你們只要加入這裡面,錢有的是,你們要多少就有多少。一個是官,一個是錢,一個是許他們將來可以到外國。假若你不加入,因為進了這個門了,再想出去是不成的,你若真正不幹,那就不客氣,你是敵人的偵探,下監坐牢活埋。

  在重慶的時候,有我的一個朋友的兒子,他是大學三年級的學生。他以為真是考試留學生,很高興地來投考,進去之後,才知道是完全不對,又不能出來。等到完了,他來見我,他把考試情形及表格,都詳詳細細地對我說了,我也把那表格全看了。他們父子倆對我痛哭:「這可怎麼好呀!這可怎麼好呀!」

  他們來找我,當然是希望我幫忙,但是他們又說:「你是萬萬不能幫我的忙,因為這種事是不許別人知道的。若你一去說了,就算是他洩漏秘密。」

  研究來研究去,那位老牧師,還是托了外國人,從美國發了電報來,說是外國教會上給那個大學生說好了,叫他到外國讀書。他拿著這個外國電報去找特務負責任的人,不知費了多少唇舌,才准了他的短假。後來,跑到廣東,再跑到上海,好幾年的光景,因為他和外國人一塊兒做事,或者特務人員知道了也不去找他,才算脫離了關係。

  拿這一段事情看,就知道哪一個純潔的青年,不做人而情願做狗,願意一天到晚替人做害人的假報告呢?大抵都是被欺騙才加入這種罪惡而下流的圈子,當然也有一些甘心樂意做蔣介石的劊子手的人,那又當別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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