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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漢高祖天福十二年(4)


  秋七月甲午,以馬希廣為天策上將軍、武安節度使、江南諸道都統,兼中書令,封楚王。

  或傳趙延壽已死。郭威言於帝曰:「趙匡贊,契丹所署,今猶在河中,宜遣使弔祭,因起複移鎮。彼既家國無歸,必感恩承命。」從之。會鄴都留守、天雄節度使兼中書令杜重威、天平節度使兼侍中李守貞皆奉表歸命。重威仍請移它鎮。歸德節度使兼中書令高行周入朝,丙申,徙重威為歸德節度使,以行周代之;守貞為護國節度使,加兼中書令;徙護國節度使趙匡贊為晉昌節度使。後二年,延壽始卒於契丹。

  吳越王弘倧以其弟台州刺史弘俶同參相府事。

  李達以其弟通知福州留後,自詣錢唐見吳越王弘倧,弘倧承制加達兼侍中,更其名曰孺贇。既而孺贇悔懼,以金筍二十株及雜寶賂內牙統軍使胡進思,求歸福州。進思為之請,弘倧從之。

  杜重威自以附契丹,負中國,內常疑懼。及移鎮制下,複拒而不受,遣其子弘璲質于麻荅以求援。趙延壽有幽州親兵二千在恒州,指揮使張璉將之,重威請以守魏。麻荅遣其將楊袞將契丹千五百人及幽州兵赴之。閏月庚午,詔削奪重威官爵,以高行周為招討使,鎮甯節度使慕容彥超副之,以討重威。

  辛未,楊邠、郭威、王章皆為正使。時兵荒之餘,公私匱竭,北來兵與朝廷兵合,頓增數倍。章白帝罷不急之務,省無益之費以奉軍,用度克贍。

  庚辰,制建宗廟。太祖高皇帝,世祖光武皇帝,皆百世不遷。又立四親廟,追尊諡號。凡六廟。

  麻荅貪猾殘忍,民間有珍貨、美婦女,必奪取之。又捕村民,誣以為盜,披面,抉目,斷腕,焚炙而殺之,欲以威眾。常以其具自隨,左右前後懸人肝、膽、手、足,飲食起居於其間,語笑自若。出入或被黃衣,用乘輿,服禦物,曰:「茲事漢人以為不可,吾國無忌也。」又以宰相員不足,乃牒馮道判弘文館,李崧判史館,和凝判集賢,劉昫判中書,其僭妄如此。然契丹或犯法,無所容貸,故市肆不擾。常恐漢人亡去,謂門者曰:「漢有窺門者,即斷其首以來。」

  麻荅遣使督運於洺州,洺州防禦使薛懷讓聞帝入大樑,殺其使者,舉州降。帝遣郭從義將兵萬人會懷讓攻劉鐸于邢州,不克,鐸請兵于麻荅,麻荅遣其將楊安及前義武節度使李殷將千騎攻懷讓於洺州。懷讓嬰城自守,安等縱兵大掠于邢、洺之境。契丹所留兵不滿二千,麻荅令所司給萬四千人食,收其餘以自入。麻荅常疑漢兵,且以為無用,稍稍廢省,又損其食以飼胡兵。眾心怨憤,聞帝入大樑,皆有南歸之志。前潁州防禦使何福進,控鶴指揮使太原李榮,潛結軍中壯士數十人謀攻契丹,然畏契丹尚強,猶豫未發。會楊袞、楊安等軍出,契丹留恒州者才八百人,福進等遂決計,約以擊佛寺鐘為號。

  辛巳,契丹主兀欲遣騎至恒州,召前威勝節度使兼中書令馮道、樞密使李崧、左僕射和凝等,會葬契丹主德光于木葉山。道等未行,食時,鐘聲發。漢兵奪契丹守門者兵,擊契丹,殺十餘人,因突入府中。李榮先據甲庫,悉召漢兵及市人,以鎧仗授之。焚牙門,與契丹戰。榮召諸將並力,護聖左廂都指揮使、恩州團練使白再榮狐疑,匿於別室,軍吏以佩刀決幕,引其臂,再榮不得已而行。諸將繼至,煙火四起,鼓噪震地。麻荅等大驚,載寶貨家屬,走保北城。而漢兵無所統壹,貪狡者乘亂剽掠,懦者竄匿。八月壬午朔,契丹自北門入,勢複振,漢民死者二千餘人。前磁州刺史李谷恐事不濟,請馮道、李崧、和凝至戰所慰勉士卒,士卒見道等至,爭自奮。會日暮,有村民數千噪於城外,欲奪契丹寶貨、婦女,契丹懼而北遁,麻荅、劉晞、崔廷勳皆奔定州,與義武節度使邪律忠合。忠,即郎五也。

  馮道等四出安撫兵民,眾推道為節度使。道曰:「我,書生也,當奏事而已,宜擇諸將為留後。」時李榮功最多,而白再榮位在上,乃以再榮權知留後,具以狀聞,且請援兵。帝遣左飛龍使李彥從將兵赴之。白再榮貪昧,猜忌諸將。奉國廂主華池王饒恐為再榮所並,詐稱足疾,據東門樓,嚴兵自衛。司天監趙延乂善於二人,往來諭釋,始得解。再榮以李崧、和凝久為相,家富,遣軍士圍其第求賞給,崧、凝各以家財與之,又欲殺崧、凝以滅口。李谷往見再榮,責之曰:「國亡主辱,公輩握兵不救。今僅能逐一虜將,鎮民死者近三千人,豈獨公之力邪!才得脫死,遽欲殺宰相,新天子若詰公專殺之罪,公何辭以對?」再榮懼而止。又欲率民財以給軍,穀力爭之,乃止。漢人嘗事麻荅者,再榮皆拘之以取其財,恒人以其貪虐,謂之「白麻荅」。

  楊袞至邢州,聞麻荅被逐,即日北還,楊安亦遁去,李殷以其眾來降。

  庚寅,以薛懷讓為安國節度使。劉鐸聞麻荅遁去,舉邢州降;懷讓詐雲巡檢,引兵向邢州,鐸開門納之,懷讓殺鐸,以克復聞。朝廷知而不問。

  辛卯,複以恒州順國軍為鎮州成德軍。乙未,以白再榮為成德留後。逾年,始以何福進為曹州防禦使,李榮為博州刺史。

  敕:「盜賊毋問贓多少皆抵死。」時四方盜賊多,朝廷患之,故重其法,仍分命使者逐捕。蘇逢吉自草詔,意雲:「應賊盜,並四鄰同保,皆全族處斬。」眾以為:「盜猶不可族,況鄰保乎!」逢吉固爭,不得已,但省去「全族」字。由是捕賊使者張令柔殺平陰十七村民。

  逢吉為人,文深好殺。在河東幕府,帝嘗令靜獄以祈福,逢吉盡殺獄囚還報。及為相,朝廷草創,帝悉以軍旅之事委楊邠、郭威,百司庶務委逢吉及蘇禹珪。二相決事,皆出胸臆,不拘舊制。雖事無留滯,而用舍黜陟,惟其所欲。帝方倚信之,無敢言者。逢吉尤貪詐,公求貨財,無所顧避。繼母死,不為服;庶兄自外至,不白逢吉而見諸子,逢吉怒,密語郭威,以他事杖殺之。

  楚王希廣庶弟天策左司馬希崇,性狡險,陰遺兄希萼書,言劉彥瑫等違先王之命,廢長立少,以激怒之。希萼自永州來奔喪,乙巳,至趺石,彥瑫白希廣遣侍從都指揮使周廷誨等將水軍逆之,命永州將士皆釋甲而入,館希萼于碧湘宮,成服於其次,不聽入與希廣相見。希萼求示還朗州,周廷誨勸希廣殺之。希廣曰:「吾何忍殺兄!寧分潭、朗而治之。」乃厚贈希萼,遣還朗州。希崇常為希萼詗希廣,語言動作,悉以告之,約為內應。

  契丹之滅晉也,驅戰馬二萬匹歸其國。至是漢兵乏馬,詔市士民馬于河南諸道不經剽掠者。

  制以錢弘倧為東南兵馬都元帥、鎮海、鎮東節度使兼中書令、吳越王。

  高從誨聞杜重威叛,發水軍數千襲襄州,山南東道節度使安審琦擊卻之。又寇郢州,刺史尹實大破之。乃絕漢,附于唐、蜀。

  初,荊南介居湖南、嶺南、福建之間,地狹兵弱,自武信王季興時,諸道入貢過其境者,多掠奪其貨幣。及諸道移書詰讓,或加以兵,不得已複歸之,曾不為愧。及從誨立,唐、晉、契丹、漢更據中原,南漢、閩、吳、蜀皆稱帝。從誨利其賜予,所向稱臣,諸國賤之,謂之「高無賴」。

  唐主以太傅兼中書令宋齊丘為鎮南節度使。

  南漢主恐諸弟與其子爭國,殺齊王弘弼、貴王弘道、定王弘益、辨王弘濟、同王弘簡、益王弘建、恩王弘偉、宜王弘照,盡殺其男,納其女充後宮。作離宮千餘間,飾以珠寶,設鑊湯、鐵床、刳剔等刑,號「生地獄」。嘗醉,戲以瓜置樂工之頸試劍,遂斷其頭。初,帝與吏部尚書竇貞固俱事晉高祖,雅相知重,及即位,欲以為相,問蘇逢吉:「其次誰可相者?」逢吉與翰林學士李濤善,因薦之,曰:「昔濤乞斬張彥譯,陛下在太原,嘗重之,此可相也。」會高行周、慕容彥超共討杜重威於鄴都,彥超欲急攻城,行周欲緩之以待其弊。行周女為重威子婦,彥超揚言:「行周以女故,愛賊不攻。」由是二將不協。帝恐生他變,欲自將擊重威,意未決。濤上疏請親征。帝大悅,以濤有宰相器。九月甲戌,加逢吉左僕射兼門下侍郎,蘇禹珪右僕射兼中書侍郎,貞固司空兼門下侍郎,濤戶部尚書兼中書侍郎,並同平章事。戊寅,詔幸澶、魏勞軍,以皇子承訓為東京留守。

  馮道、李崧、和凝自鎮州還。己卯,以崧為太子太傅,凝為太子太保。

  庚辰,帝發大樑。

  晉昌節度使趙匡贊恐終不為朝廷所容,冬十月,遣使降蜀,請自終南山路出兵應援。

  戊戌,帝至鄴都城下,舍于高行周營。行周言於帝曰:「城中食未盡,急攻,徒殺士卒,未易克也。不若緩之,彼食儘自潰。」帝然之。慕容彥超數因事陵轢行周,行周泣訴於執政,掏糞壤實其口,蘇逢吉、楊邠密以白帝。帝深知彥超之曲,猶命二臣和解之。又召彥超於帳中責之,且使詣行周謝。

  杜重威聲言車駕至即降,帝遣給事中陳觀往諭指,重威複閉門拒之。城中食浸竭,將士多出降者。慕容彥超固請攻城,帝從之。丙午,親督諸將攻城,自寅至辰,士卒傷者萬餘人,死者千餘人,不克而止。彥超乃不敢複言。

  初,契丹留幽州兵千五百人戍大樑。帝入大樑,或告幽州兵將為變,帝盡殺之於繁台之下。乃圍鄴都,張璉將幽州兵二千助重威拒守,帝屢遣人招諭,許以不死。璉曰:「繁台之卒,何罪而戮?今守此,以死為期耳。」由是城久不下。十一月丙辰,內殿直韓訓獻攻城之具,帝曰:「城之所恃者,眾心耳。眾心苟離,城無所保,用此何為!」

  杜重威之叛,觀察判官金鄉王敏屢泣諫,不聽。及食竭力盡,甲戌,遣敏奉表出降。乙亥,重威子弘璉來見;丙子,妻石氏來見。石氏,即晉之宋國長公主也,帝複遣入城。丁醜,重威開門出降,城中餒死者什七八,存者皆尪瘠無人狀。張璉先邀朝廷信誓,詔許以歸鄉里。及出降,殺璉等將校數十人,縱其士卒北歸。將出境,大掠而去。郭威請殺重威牙將百餘人,並重威家貲籍之以賞戰士,從之。以重威為太傅兼中書令、楚國公。重威每出入,路人往往擲瓦礫詬之。

  ***

  臣光曰:漢高祖殺幽州無辜千五百人,非仁也;誘張璉而誅之,非信也;杜重威罪大而赦之,非刑也。仁以合眾,信以行令,刑以懲奸,失此三者,何以守國!其祚運之不延也,宜哉!

  ***

  高行周以慕容彥超在澶州,固辭鄴都。己卯,以忠武節度使史弘肇領歸德節度使,兼侍衛馬步都指揮使,義成節度使劉信領忠武節度使兼侍衛馬步副都指揮使,徙彥超為天平節度使,並加同平章事。

  吳越王弘踧大閱水軍,賞賜倍於舊。胡進思固諫,弘倧怒,投筆水中,曰:「吾之財與士卒共之,奚多少之限邪!」

  十二月丙戌,帝發鄴都。

  蜀主遣雄武都押牙吳崇惲,以樞密使王處回書招鳳翔節度使侯益。庚寅,以山南西道節度使兼中書令張虔釗為北面行營招討安撫使,雄武節度使何重建副之,宣徽使韓保貞為都虞候,共將兵五萬,虔釗出散關,重建出隴州,以擊鳳翔。奉鑾肅衛都虞候李廷珪將兵二萬出子午穀,以援長安。諸軍發成都,旌旗數十裡。

  辛卯,皇子開封尹承訓卒。承訓孝友忠厚,達于從政,人皆惜之。

  癸巳,帝至大樑。

  威武節度使李孺贇與吳越戍將鮑修讓不協,謀襲殺修讓,複以福州降唐。修讓覺之,引兵攻府第,是日,殺孺贇,夷其族。

  乙未,追立皇子承訓為魏王。

  侯益請降於蜀,使吳崇惲持兵籍、糧帳西還,與趙匡贊同上表請出兵平定關中。

  己酉,鮑修讓傳李孺贇首至錢塘,吳越王弘倧以丞相山陰吳程知威武節度事。

  吳越王弘倧,性剛嚴,憤忠獻王弘佐時容養諸將,政非己出,及襲位,誅杭、越侮法吏三人。

  內牙統軍使胡進思恃迎立功,干預政事;弘倧惡之,欲授以一州,進思不可。進思有所謀議,弘倧數面折之。進思還家,設忠獻王位,被發慟哭。民有殺牛者,吏按之,引人所市肉近千斤。弘倧問進思:「牛大者肉幾何?」對曰:「不過三百斤。」弘倧曰:「然則吏妄也。」命按其罪。進思拜賀其明。弘倧曰:「公何能知其詳?」進思踧躇對曰:「臣昔未從軍,亦嘗從事於此。」進思以弘倧為知其素業,故辱之,益恨怒。進思建議遣李孺贇歸福州,及孺贇叛,弘倧責之,進思愈不自安。弘倧與內牙指揮使何承訓謀逐進思,又謀於內都監使水丘昭券,昭券以為進思党盛難制,不如容之,弘倧猶豫未決。承訓恐事泄,反以謀告進思。

  庚戌晦,弘倧夜宴將吏,進思疑其圖己,與其黨謀作亂,帥親兵百人戎服執兵入見於天策堂,曰:「老奴無罪,王何故圖之?」弘倧叱之不退,左右持兵者皆憤怒。弘倧猝愕不暇發言,趨入義和院。進思鎖其門,矯稱王命,告中外雲:「猝得風疾,傳位於同參相府事弘俶。」進思因帥諸將迎弘俶於私第,且召丞相元德昭。德昭至,立於簾外不拜,曰:「俟見新君。」進思亟出褰簾,德昭乃拜。進思稱弘倧之命,承制授弘俶鎮海、鎮東節度使兼侍中。弘俶曰:「能全吾兄,乃敢承命。不然,當避賢路。」進思許之。弘俶始視事。

  進思殺水丘昭券及進侍鹿光鉉。光弦,弘倧之舅也。進思之妻曰:「它人猶可殺,昭券,君子也,奈何害之!」

  是歲,唐主以羽林大將軍王延政為安化節度使、鄱陽王,鎮饒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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