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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晉高祖天福六年


  後晉高祖天福六年(公元941年)

  春正月丙寅,帝遣供奉官張澄將兵二千索吐谷渾在並、鎮、忻、代四州山谷者,逐之使還故土。

  王延政城建州,週二十裡,請于閩王曦,欲以建州為威武軍,自為節度使。曦以威武軍福州也,乃以建州為鎮安軍,以延政為節度使,封富沙王;延政改鎮安曰鎮武而稱之。

  二月壬辰,作浮梁於德勝口。

  彰義節度使張彥澤欲殺其子,掌書記張式素為彥澤所厚,諫止之。彥澤怒,射之;左右素惡式,從而讒之,式懼,謝病去,彥澤遣兵追之,式至邠州,靜難節度使李周以聞,帝以彥澤故,流式商州。彥澤遣行軍司馬鄭元昭詣闕求之,且曰:「彥澤不得張式,恐致不測。」帝不得已,與之。癸未,式至涇州,彥澤命決口,剖心,斷其四支。

  涼州軍亂,留後李文謙閉門自焚死。

  蜀自建國以來,節度使多領禁兵,或以它職留成都,委僚佐知留務,專事聚斂,政事不治,民無所訴。蜀主知其弊,丙辰,加衛聖馬步都指揮使、武德節度使兼中書令趙廷隱、樞密使、武信節度使、同平章事王處回、捧聖控鶴都指揮使、保甯節度使、同平章事張公鐸檢校官,並罷其節度使。三月甲戌,以翰林學士承旨李昊知武德軍,散騎常侍劉英圖知保寧軍,諫議大夫崔鑾知武信軍,給事中謝從志知武泰軍,將作監張讃知甯江軍。

  夏四月,閩王曦以其子亞澄同平章事、判六軍諸衛。曦疑其弟汀州刺史延喜與延政通謀,遣將軍許仁欽以兵三千如汀州,執延喜以歸。

  唐主以陳覺及萬年常夢錫為宣徽副使。

  辛巳,北京留守李德珫遣牙校以吐谷渾酋長白承福入朝。

  唐主遣通事舍人歐陽遇求假道以通契丹,帝不許。自黃巢犯長安以來,天下血戰數十年,然後諸國各有分土,兵革稍息。及唐主即位,江、淮比年豐稔,兵食有餘,群臣爭言「陛下中興,今北方多難,宜出兵恢復舊疆。」唐主曰:「吾少長軍旅,見兵之為民害深矣,不忍複言。使彼民安,則吾民亦安矣,又何求焉!」漢主遣使如唐,謀共取楚,分其地;唐主不許。

  山南東道節度使安從進謀反,遣使奉表詣蜀,請出師金、商以為聲援;丁亥,使者至成都。蜀主與群臣謀之,皆曰:「金、商險遠,少出師則不足制敵,多則漕輓不繼。」蜀主乃辭之。又求援于荊南,高從誨遺從進書,諭以禍福;從進怒,反誣奏從誨。荊南行軍司馬王保義勸從誨具奏其狀,且請發兵助朝廷討之;從誨從之。

  成德節度使安重榮恥臣契丹,見契丹使者,必箕踞慢罵,使過其境,或潛遣人殺之;契丹以讓帝,帝為之遜謝。六月戊午,重榮執契丹使拽剌,遣騎掠幽州南境,軍於博野,上表稱:「吐谷渾、兩突厥、渾、契苾、沙陀各帥部從歸附;黨項等亦遣使納契丹告身職牒,言為虜所陵暴,又言自二月以來,令各具精甲壯馬,將以上秋南寇,恐天命不佑,與之俱滅,願自備十萬眾,與晉共擊契丹。又朔州節度副使趙崇已逐契丹節度使劉山,求歸命朝廷。臣相繼以聞。陛下屢敕臣承奉契丹,勿自起釁端;其如天道人心,難以違拒,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諸節度使沒于虜庭者,皆延頸企踵以待王師,良可哀閔。願早決計。」表數千言,大抵斥帝父事契丹,竭中國以媚無厭之虜。又以此意為書遺朝貴及移籓鎮,雲已勒兵,必與契丹決戰。帝以重榮方握強兵,不能制,甚患之。

  時鄴都留守、侍衛馬步都指揮使劉知遠在大樑;泰甯節度使桑維翰知重榮已蓄奸謀,又慮朝廷重違其意,密上疏曰:「陛下免于晉陽之難而有天下,皆契丹之功也,不可負之。今重榮恃勇輕敵,吐渾假手報仇,皆非國家之利,不可聽也。臣竊觀契丹數年以來,士馬精強,吞噬四鄰,戰必勝,攻必取,割中國之土地,收中國之器械;其君智勇過人,其臣上下輯睦,牛馬蕃息,國無天災,此未可與為敵也。且中國新敗,士氣彫沮,以當契丹乘勝之威,其勢相去甚遠。又,和親既絕,則當發兵守塞,兵少則不足以待寇,兵多則饋運無以繼之。我出則彼歸,我歸則彼至,臣恐禁衛之士疲於奔命,鎮、定之地無複遺民。今天下粗安,瘡痍未複,府庫虛竭,蒸民困弊,靜而守之,猶懼不濟,其可妄動乎!契丹與國家恩義非輕,信誓甚著,彼無間隙而自啟釁端,就使克之,後患愈重;萬一不克,大事去矣。議者以歲輸繒帛謂之耗蠹,有所卑遜謂之屈辱,殊不知兵連而不休,禍結而不解,財力將匱,耗蠹孰甚焉!用兵則武吏功臣過求姑息,邊籓遠郡得以驕矜,下陵上替,屈辱孰大焉!臣願陛下訓農習戰,養兵息民,俟國無內憂,民有餘力,然後觀釁而動,則動必有成矣。又,鄴都富盛,國家籓屏,今主帥赴闕,軍府無人,臣竊思慢藏誨盜之言,勇夫重閉之義,乞陛下略加巡幸,以杜奸謀。」帝謂使者曰:「朕比日以來,煩懣不決,今見卿奏,如醉醒矣,卿勿以為憂。」

  閩王曦聞王延政以書招泉州刺史王繼業,召繼業還,賜死於郊外,殺其子於泉州。初,繼業為汀州刺史,司徒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楊沂豐為士曹參軍,與之親善。或告沂豐與繼業通謀,沂豐方侍宴,即收下獄,明日斬之,夷其族。沂豐,涉之從弟也,時年八十餘,國人哀之,自是宗族勳舊相繼被誅,人不自保,諫議大夫黃峻舁櫬詣朝堂極諫,曦曰:「老物狂發矣!」貶漳州司戶。曦淫侈無度,資用不給,謀于國計使國安陳匡范,匡範請日進萬金;曦悅,加匡范禮部侍郎,匡范增算商賈數倍。曦宴群臣,舉酒屬匡範曰:「明珠美玉,求之可得;如匡范人中之寶,不可得也。」未幾,商賈之算不能足日進,貸諸省務錢以足之,恐事覺,憂悸而卒,曦祭贈甚厚。諸省務以匡范貸貼聞,曦大怒,斫棺,斷其屍棄水中,以連江人黃紹頗代為國計使。紹頗請「令欲仕者,自非廕補,皆聽輸錢即授之,以資望高下及州縣房口多寡定其直,自百緡至千緡。」從之。

  唐主自以專權取吳,尤忌宰相權重,以右僕射兼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李建勳執政歲久,欲罷之。會建勳上疏言事,意其留中,既而唐主下有司施行。建勳自知事挾愛憎,密取所奏改之;秋七月戊辰,罷建勳歸私第。

  帝憂安重榮跋扈,己巳,以劉知遠為北京留守、河東節度使,複以遼、沁隸河東;以北京留守李德珫為鄴都留守。知遠微時,為晉陽李氏贅婿,嘗牧馬,犯僧田,僧執而笞之。知遠至晉陽,首召其僧,命之坐,慰諭贈遺,眾心大悅。

  吳越府署火,宮室府庫幾盡。吳越王元瓘驚懼,發狂疾,唐人爭勸唐主乘弊取之,唐主曰:「奈何利人之災!」遺使唁之,且賙其乏。

  閩主曦自稱大閩皇,領威武節度使,與王延政治兵相攻,互有勝負,福、建之間,暴骨如莽。鎮武節度判官晉江潘承祐屢請息兵修好,延政不從。閩主使者至,延政大陳甲卒以示之,對使者語甚悖慢;承祐長跪切諫,延政怒,顧左右曰:「判官之肉可食乎!」承祐不顧,聲色愈厲,閩主曦惡泉州刺史王繼嚴得眾心,罷歸,鴆殺之。

  八月戊子朔,以開封尹鄭王重貴為東京留守。

  馮道,李崧屢薦天平節度使兼侍衛親軍馬步副都指揮使、同平章事杜重威之能,以為都指揮使,充隨駕禦營使,代劉知遠,知遠由是恨二相,重威所至黷貨,民多逃亡,嘗出過市,謂左右曰:「人言我驅盡百姓,何市人之多也!」

  壬辰,帝發大樑。己亥,至鄴都。壬寅,大赦。帝以詔諭安重榮曰:「爾身為大臣,家有老母,忿不思難,棄君與親。吾因契丹得天下,爾因吾致富貴,吾不敢忘德,爾乃忘之,何邪?今吾以天下臣之,爾欲以一鎮抗之,不亦難乎!宜審思之,無取後悔!」重榮得詔愈驕,聞山南東道節度使安從進有異志,陰遣使與之通謀。

  吳越文穆王元瓘寢疾,察內都監章德安忠厚,能斷大事,欲屬以後事,語之曰:「弘佐尚少,當擇宗人長者立之。」德安曰:「弘佐雖少,群下伏其英敏,願王勿以為念!」王曰:「汝善輔之,吾無憂矣。」德安,處州人也。辛亥,元瓘卒。初,內牙指揮使戴惲,為元瓘所親任,悉以軍事委之。元瓘養子弘侑乳母,惲妻之親也,或告惲謀立弘侑。德安秘不發喪,與諸將謀,伏甲士於幕下;壬子,惲入府,執而殺之,廢弘侑為庶人,複姓孫,幽之明州。是日,將吏以元瓘遺命,承制以鎮海、鎮東副大使弘佐為節度使,時年十四。九月庚申,弘佐即王位,命丞相曹仲達攝政。軍中言賜與不均,舉仗不受,諸將不能制;仲達親諭之,皆釋仗而拜。弘佐溫恭,好書,禮士,躬勤政務,發擿奸伏,人不能欺。民有獻嘉禾者,弘佐問倉吏:「今蓄積幾何?」對曰:「十年。」王曰:「然則軍食足矣,可以寬吾民」。乃命複其境內稅三年。

  辛酉,滑州言河決。

  帝以安重榮殺契丹使者,恐其犯塞,乙亥,遣安國節度使楊彥詢使於契丹。彥詢至其帳,契丹主責以使者死狀,彥詢曰:「譬如人家有惡子,父母所不能制,將如之何?」契丹主怒乃解。

  閩主曦以其子琅邪王亞澄為威武節度使、兼中書令,改號長樂王。

  劉知遠遣親將郭威以詔旨說吐谷渾酋長白承福,令去安重榮歸朝廷,許以節鉞。威還,謂知遠曰:「虜惟利是嗜,安鐵胡止以袍袴賂之,今欲其來,莫若重賂乃可致耳。」知遠從之,且使謂承福曰:「朝廷已割爾曹隸契丹,爾曹當自安部落;今乃南來助安重榮為逆,重榮已為天下所棄,朝夕敗亡。爾曹宜早從化,勿俟臨之以兵,南北無歸,悔無及矣。」承福懼,冬十月,帥其眾歸於知遠。知遠處之太原東山及嵐、石之間,表承福領大同節度使,收其精騎以隸麾下。始,安重榮稱檄諸道,雲與吐谷渾、達靼,契苾同起兵,既而承福降知遠,達靼、契苾亦莫之赴,重榮勢大沮。

  閩主曦即皇帝位。王延政自稱兵馬元帥。閩同平章事李敏卒。

  帝之發大樑也,和凝請曰:「車駕已行,安從進若反,何以備之?」帝曰:「卿意如何?」凝請密留空名宣敕十數通,付留守鄭王,聞變則書諸將名,遣擊之;帝從之。

  十一月,從進舉兵攻鄧州,唐州刺史武延翰以聞。鄭王遣宣徽南院使張從恩、武德使焦繼勳、護聖都指揮使郭金海、作坊使陳思讓將大樑兵就申州刺史李建崇兵于葉縣以討之。金海,本突厥;思讓,幽州人也。丁醜,以西京留守高行周為南面軍前都部署,前同州節度使宋彥筠副之,張從恩監焉;又以郭金海為先鋒使,陳思讓監焉。彥筠,滑州人也。

  庚辰,以鄴都留守李德珫權東京留守,召鄭王重貴如鄴都。安從進攻鄧州,威勝節度使安審暉據牙城拒之,從進不能克而退。癸未,從進至花山,遇張從恩兵,不意其至之速,合戰,大敗,從恩獲其子牙內都指揮使弘義,從進以數十騎奔還襄州,嬰城自守。

  唐主性節儉,常躡蒲屨,盥頮用鐵盎,暑則寢于青葛帷,左右使令惟老醜宮人,服飾粗略。死國事者雖士卒皆給祿三年。分遣使者按行民田,以肥瘠定其稅,民間稱其平允。自是江、淮調兵興役及它賦斂,皆以稅錢為率,至今用之。唐主勤於聽政,以夜繼晝,還自江都,不復宴樂;頗傷躁急,內侍王紹顏上書,以為「今春以來,群臣獲罪者眾,中外疑懼。」唐主手詔釋其所以然,令紹顏告諭中外。

  十二月丙戌朔,徙鄭王重貴為齊王,充鄴都留守;以李德珫為東都留守。

  丁亥,以高行周知襄州行府事。詔荊南、湖南共討襄州。高從誨遣都指揮使李端將水軍數千至南津,楚王希範遣天策都軍使張少敵將戰艦百五十艘入漢江助行周,仍各運糧以饋之。少敵,佶之子也。

  安重榮聞安從進舉兵反,謀遂決,大集境內饑民,眾至數萬,南向鄴都,聲言不朝。初,重榮與深州人趙彥之俱為散指揮使,相得歡甚。重榮鎮成德,彥之自關西歸之,重榮待遇甚厚,使彥之招募黨眾;然心實忌之,及舉兵,止用為排陳使,彥之恨之。帝聞重榮反,壬辰,遣護聖等馬步三十九指揮擊之。以天平節度使杜重威為招討使,安國節度使馬全節副之,前永清節度使王周為馬步都虞候。

  安從進遣其弟從貴將兵逆均州刺史蔡行遇,焦繼勳邀擊,敗之,獲從貴,斷其足而歸之。

  戊戌,杜重威與安重榮遇于宗城西南,重榮為偃月陳,官軍再擊之,不動;重威懼,欲退。指揮使宛丘王重胤曰:「兵家忌退。鎮之精兵盡在中軍,請公分銳士擊其左右翼,重胤為公以契丹直沖其中軍,彼必狼狽。」重威從之。鎮人陳稍卻,趙彥之卷旗策馬來降。彥之以銀飾鎧胄及鞍勒,官軍殺而分之。重榮聞彥之叛,大懼,退匿於輜重中,官軍從而乘之,鎮人大潰,斬首萬五千級。重榮收餘眾,走保宗城,官軍進攻,夜分,拔之。重榮以十餘騎走還鎮州,嬰城自守。會天寒,鎮人戰及凍死者二萬餘人。契丹聞重榮反,乃聽楊彥詢還。

  庚子,冀州刺史張建武等取趙州。

  漢主寢疾,有胡僧謂漢主名龔不利;漢主自造「龑」字名之,義取「飛龍在天」,讀若儼。

  庚戌,制以錢弘佐為鎮海、鎮東軍節度使兼中書令、吳越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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