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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唐末帝清泰元年(2)


  夏四月庚午朔,未明,閔帝至衛州東數裡,遇石敬瑭;帝大喜,問以社稷大計,敬瑭曰:「聞康義誠西討,何如?陛下何為至此?」帝曰:「義誠亦叛去矣。」敬瑭俯首長歎數四,曰:「衛州刺史王弘贄,宿將習事,請與圖之。」乃往見弘贄問之,弘贄曰:「前代天子播遷多矣,然皆有將相、侍衛、府庫、法物,使群下有所瞻仰;今皆無之,獨以五十騎自隨,雖有忠義之心,將若之何?」敬瑭還,見帝于衛州驛,以弘贄之言告。弓箭庫使沙守榮、奔洪進前責敬瑭曰:「公明宗愛婿,富貴相與共之,憂患亦宜相恤。今天子播越,委計于公,冀圖興複,乃以此四者為辭,是直欲附賊賣天子耳!」守榮抽佩刀欲刺之,敬瑭親將陳暉救之,守榮與暉鬥死,洪進亦自刎。敬瑭牙內指揮使劉知遠引兵入,盡殺帝左右及從騎,獨置帝而去。敬瑭遂趣洛陽。是日,太后令內諸司至幹壕迎潞王,王亟遣還洛陽。

  初,潞王罷河中,歸私第,王淑妃數遣孟漢瓊存撫之。漢瓊自謂于王有舊恩,至澠池西,見王大哭,欲有所陳,王曰:「諸事不言可知。」仍自預從臣之列,王即命斬于路隅。

  山南西道節度使張虔釗之討鳳翔也,留武定節度使孫漢韶守興元。虔釗既敗,奔歸興元,與漢韶舉兩鎮之地降於蜀;蜀主命奉鑾肅衛馬步都指揮使、昭武節度使李肇將兵五千還利州,右匡聖馬步都指揮使、甯江節度使張業將兵一萬屯大漫天以迎之。

  壬申,潞王至蔣橋,百官班迎于路,傳教以未拜梓宮,未可相見。馮道等皆上箋勸進。王入謁太后、太妃,詣西宮,伏梓宮慟哭,自陳詣闕之由。馮道帥百官班見,王答拜。道等複上箋勸進,王立謂道等曰:「予之此行,事非獲已。俟皇帝歸闕,園寢禮終,當還守籓服,群公遽言及此,甚無謂也!」

  癸酉,太后下令廢少帝為鄂王,以潞王知軍國事,權以書詔印施行。百官詣至德宮門待罪,王命各複其位。甲戌,太后令潞王宜即皇帝位;乙亥,即位於柩前。

  帝之發鳳翔也,許軍士以入洛人賞錢百緡。既至,問三司使王玫以府庫之實,對有數百萬在。既而閱實,金、帛不過三萬兩、匹;而賞軍之費計應用五十萬緡。帝怒,玫請率京城民財以足之,數日,僅得數萬緡,帝謂執政曰:「軍不可不賞,人不可不恤,今將奈何?」執政請據屋為率,無問士庶自居及僦者,預借五月僦直,從之。

  王弘贄遷閔帝於州廨,帝遣弘贄之子殿直巒往鴆之。戊寅,巒至衛州謁見,閔帝問來故,不對。弘贄數進酒,閔帝知其有毒,不飲,巒縊殺之。閔帝性仁厚,于兄弟敦睦,雖遭秦王忌疾,閔帝坦懷待之,卒免於患。及嗣位,于潞王亦無嫌,而朱弘昭、孟漢瓊之徒橫生猜間,閔帝不能違,以致禍敗焉。孔妃尚在宮中,王巒既還,潞王使人謂之曰:「重吉輩何在?」遂殺妃,並其四子。閔帝之在衛州也,惟磁州刺史宋令詢遣使問起居,聞其遇害,慟哭半日,自經死。

  己卯,石敬瑭入朝。

  庚辰,以劉昫判三司。

  辛巳,蜀在赦,改元明德。

  帝之起鳳翔也,召興州刺史劉遂清,遲疑不至。聞帝入洛,乃悉集三泉、西縣、金牛、桑林戍兵以歸,自散關以南城鎮悉棄之,皆為蜀人所有。癸未,入朝,帝欲治其罪,以其能自歸,乃赦之。遂清。鄩之侄也。

  甲申,蜀將張業將兵入興元、洋州。

  乙酉,改元,大赦。

  丁亥,以宣徽南院使郝瓊權判樞密院,前三司使王玫為宣徽北院使,鳳翔節度判官韓昭胤為左諫議大夫、充端明殿學士。

  戊子,斬河陽節度使、判六軍諸衛兼侍中康義誠,滅其族。

  己醜,誅藥彥稠。

  庚寅,釋王景戡、萇長簡。

  有司百方斂民財,僅得六萬,帝怒,下軍巡使獄,晝夜督責,囚系滿獄,貧者至自經、赴井。而軍士游市肆皆有驕色,市人聚詬之曰:「汝曹為主力戰,立功良苦,反使我輩鞭胸杖背,出財為賞,汝曹猶揚揚自得,獨不愧天地乎!」是時,竭左藏舊物及諸道貢獻,乃至太后、太妃器服簪珥皆出之,才及二十萬緡,帝患之,李專美夜直,帝讓之曰:「卿名有才,不能為我謀此,留才安所施乎!」專美謝曰:「臣駑劣,陛下擢任過分,然軍賞不給,非臣之責也。竊思自長興之季,賞賚亟行,卒以是驕;繼以山陵及出師,帑藏遂涸。雖有無窮之財,終不能滿驕卒之心,故陛下拱手于危困之中而得天下。夫國之存亡,不專系於厚賞,亦在修法度,立紀綱。陛下苟不改覆車之轍,臣恐徒困百姓,存亡未可知也。今財力盡於此矣,宜據所有均給之,何必踐初言乎!」帝以為然。壬辰,詔禁軍在鳳翔歸命者,自楊思權、尹暉等各賜二馬、一駝、錢七十緡,下至軍人錢二十緡,其在京者各十緡。軍士無厭,猶怨望,為謠言曰:「除去菩薩,扶立生鐵。」以閔帝仁弱,帝剛嚴,有悔心故也。

  丙申,葬聖德和武欽孝皇帝于徽陵,廟號明宗。帝衰絰護從至陵所,宿焉。

  五月丙午,以韓昭胤為樞密使,以莊宅使劉延朗為樞密副使,權知樞密院記房暠為宣徽北院使。暠,長安人也。帝與石敬瑭皆以勇力善鬥,事明宗為左右;然心競,素不相悅。帝即位,敬瑭不得已入朝,山陵既畢,不敢言歸。時敬瑭久病贏瘠,太后及魏國公主屢為之言;而鳳翔舊將佐多勸帝留之,惟韓昭胤、李專美以為趙延壽在汴,不宜猜忌敬瑭。帝亦見其骨立,不以為虞,乃曰:「石郎不惟密親,兼自少與吾同艱難;今我為天子,非石郎尚誰托哉!」乃複以為河東節度使。

  戊午,以隴州防禦使相裡金為保義節度使。

  丁未,階州刺史趙澄降蜀。

  戊申,以羽林軍使楊思權為靜難節度使。

  己酉,張虔釗、孫漢韶舉族遷于成都。

  庚戌,以司空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馮道同平章事,充匡國節度使。

  以天雄節度使兼侍中範延光為樞密使。

  帝之起鳳翔也,悉取天平節度使李從曮家財甲兵以供軍。將行,鳳翔之民遮馬請複以從曮鎮鳳翔,帝許之,至是,徙從曮為鳳翔節度使。

  初,明宗為北面招討使,平盧節度使房知溫為副都部署,帝與別將事之,嘗被酒忿爭,拔刃相擬。及帝舉兵入洛,知溫密與行軍司李沖謀拒之,沖請先奉表以觀形勢,還,言洛中已安定,知溫懼,壬戌,入朝謝罪,帝優禮之。知溫貢獻甚厚。

  吳鎮南節度使、守中書令東海康王徐知詢卒。

  蜀人取成州。

  六月甲戌,以皇子左衛上將軍重美為成德節度使、同平章事,兼河南尹,判六軍諸衛事。

  文州都指揮使成延龜舉州附蜀。

  吳徐知誥將受禪,忌照武節度使兼中書令臨川王濛,遣人告濛藏匿亡命,擅造兵器;丙子,降封曆陽公,。幽於和州,命控鶴軍使王宏將兵二百衛之。

  劉昫與馮道婚姻。蚼性苛察,李愚剛褊;道既出鎮,二人論議多不合,事有應改者,愚謂昫曰:「此賢親家所為,更之不亦便乎!」蚼恨之,由是動成忿爭,至相詬罵,各欲非時求見,事多凝滯。帝患之,欲更命相,問所親信以朝臣聞望宜為相者,皆以尚書左丞姚顗、太常卿盧文紀、秘書監崔居儉對;論其才行,互有優劣。帝不能決,乃置其名於琉璃瓶,夜焚香祝天,且以筋挾之,首得文紀,次得顗。

  秋七月辛亥,以文紀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居儉,蕘之子也。

  帝欲殺楚匡祚,韓昭胤曰:「陛下為天下父,天下之人皆陛下子,用法宜存至公,匡祚受詔檢校重吉家財,不得不爾。今族匡祚,無益死者,恐不厭眾心。」乙卯,長流匡祚於登州。

  丁巳,立沛國夫人劉氏為皇后。

  回鶻入貢者多為河西雜虜所掠,詔將軍牛知柔帥禁後衛送,與邠州兵共討之。

  吳徐知誥召右僕謝兼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宋齊丘還金陵,以為諸道都統判官,加司空,於事皆無所關預,齊丘屢請退居,知誥以南園給之。

  護國節度使洋王從璋,歸德節度使涇王從敏,皆罷鎮居洛陽私第,帝待之甚薄;從敏在宋州預殺重吉,帝尤惡之。嘗侍宴禁中,酒酣,顧二王曰:「爾等皆何物,輒據雄籓!」二王大懼,太后叱之曰:「帝醉矣,爾曹速去!」

  蜀置永平軍於雅州,以孫漢韶為節度使。複以張虔釗為山南西道節度使、同平章事;虔釗固辭不行。

  蜀主得風疾逾年,至是增劇。甲子,立子東川節度使、同平章事、親衛馬步都指揮使仁贊為太子,仍監國。召司空、同平章事趙季良、武信節度使李仁罕、保甯節度使趙廷隱、樞密使王處回、捧聖控鶴都指揮使張公鐸、奉鑾肅衛指揮副使侯弘實受遣詔輔政。是夕殂,秘不發喪。王處回夜啟義興門告趙季良,處回泣不已,季良正色曰:「今強將握兵,專伺時變,宜速立嗣君以絕覬覦,豈可但相泣邪!」處回收淚謝之。季良教處回見李什罕,審其詞旨然後告之。處回至仁罕第,仁罕設備而出,遂不以實告。

  丙寅,宣遺制,命太子仁贊更名昶,丁卯,即皇帝位。

  初,帝以王玫對左藏見財失實,故以劉昫代判三司。昫命判官高延賞鉤考窮核,皆積年逋欠之數,奸吏利其征責丐取,故存之。昫具奏其狀,且請察其可征者急督之,必無可償者悉蠲之,韓昭胤極言其便。八月庚午,詔長興以前戶部及諸道逋租三百三十八萬,虛煩簿籍,鹹蠲免勿征。貧民大悅,而三司吏怨之。

  辛未,以姚顗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右龍武統軍索自通,以河中之隙,心不自安,戊子,退朝過洛,自投于水而卒。帝聞之大驚,贈太尉。丙申,以前安國節度使、同平章事趙鳳為太子太保。

  九月癸卯,詔鳳翔益兵守東安鎮以備蜀。

  蜀衛聖諸軍都指揮使、武信節度使李仁罕自恃宿將有功,複受顧托,求判六軍,令進奏吏宋從會以意諭樞密院,又至學士院偵草麻。蜀主不得已,甲寅,加仁罕兼中書令,判六軍事;以左匡聖都指揮使、保甯節度使趙廷隱兼侍中,為之副。

  己未,雲州奏契丹入寇,北面招討使石敬瑭奏自將兵屯百井以備契丹。辛酉,敬瑭奏振武節度使楊檀擊契丹於境上,卻之。

  蜀奉鑾肅衛都指揮使、昭武節度使兼侍中李肇聞蜀主即位,顧望,不時入朝,至漢州,留與親戚燕飲逾旬;冬十月庚午,始至成都,稱足疾,扶杖入朝見,見蜀主不拜。

  戊寅,左僕射、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李愚罷守本官,吏部尚書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判三司劉昫罷為右僕射。三司吏聞昫罷相,皆相駕,無一人從歸第者。

  蜀捧聖控鶴都指揮使張公鐸與醫官使韓繼勳、豐德庫使韓保貞、茶酒庫使安思謙等皆事蜀主于籓邸,素凶李仁罕,共譖之雲仁罕有異志;蜀主令繼勳等與趙季良,趙廷隱謀,因仁罕入朝,命武士,執而殺之。癸未,下詔暴其罪,並其子繼宏及宋從會等數人皆伏誅。是日,李肇釋杖而拜。蜀渠州都押牙文景琛據城叛,果州刺史李延厚討平之,蜀主左右以李肇倨慢,請誅之;戊子,以肇為太子少傅致仕,徙邛州。

  吳主加徐知誥大丞相、尚父、嗣齊王、九錫,辭不受。

  雄武節度使張延郎將兵圍文州,階州刺史郭知瓊拔尖石寨。蜀李延厚將果州兵屯興州,遣先登指揮使范延暉將兵救文州,延朗解圍而歸。興州刺史馮暉自乾渠引戍兵歸鳳翔。

  十一月,徐知誥召其子司徒、同平章事景通還金陵,為鎮海、甯國節度副大使、諸道副都統、判中外諸軍事;以次子牙內馬步都指揮使、海州團練使景遷為左右軍都軍使、左僕射、參政事,留江都輔政。

  十二月己巳,以易州刺史安叔千為振武節度使,齊州防禦使尹暉為彰國節度使。叔千,沙陀人也。

  壬申,石敬瑭奏契丹引去,罷兵歸。

  乙亥,征雄武節度使張延郎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判三司。

  辛巳,漢皇后馬氏殂。

  甲申,蜀葬文武聖德英烈明孝皇帝于和陵,廟號高祖。乙酉,葬鄂王於徽陵城南,封才數尺;觀者悲之。

  是歲秋、冬旱,民多流亡,同、華、蒲、絳尤甚。

  漢主命判六軍秦王弘度募宿衛兵千人,皆市井無賴子弟,弘度昵之。同平章事楊洞潛諫曰:「秦王,國之塚嫡,宜親端士。使之治軍已過矣,況昵群小乎!」漢主曰:「小兒教以戎事,過煩公憂。」終不戒弘度。洞潛出,見衛士掠商人金帛,商人不敢訴,漢曰:「政亂如此,安用宰相!」因謝病歸第;久之,不召,遂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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