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史籍 > 資治通鑒 | 上頁 下頁
後唐末帝清泰元年(1)


  【後唐末帝李從珂(885~937),李嗣源養子,本姓王,小字二十三,鎮州平山。五代時期後唐末代皇帝。933年封潞王。934年4月,廢黜湣帝后即帝位,改元清泰。936年,因無力抵擋石敬瑭與大遼軍隊的進攻,自焚于洛陽,終年51歲,葬徽陵。史稱後唐末帝,《資治通鑒》稱潞王。】

  潞王清泰元年(公元934年)

  春正月戊寅,閔帝大赦,改元應順。壬午,加河陽節度使兼侍衛都指揮使康義誠兼侍中,判六軍諸衛事。

  朱弘昭、馮贇忌侍衛馬軍都指揮使、甯國節度使安彥威、侍衛步軍都指揮使、忠正節度使張從賓,甲申,出彥威為護國節度使,以捧聖馬軍都指揮使朱洪實代之;出從賓為彰義節度使,以嚴衛步軍都指揮使皇甫遇代之。彥威,崞人;遇,真定人也。

  戊子,樞密使、同平章事朱弘昭、同中書門下二品馮贇、河東節度使兼侍中石敬瑭並兼中書令。贇以超遷太過,堅辭不受;己醜,改兼侍中。

  壬辰,以荊南節度使高從誨為南平王,武安、武平節度使馬希范為楚王。

  甲午,以鎮海、鎮東節度使吳王元瓘為吳越王。

  吳徐知誥別治私第于金陵,乙未,遷居私第,虛府舍以待吳主。

  鳳翔節度使兼侍中潞王從珂,與石敬瑭少從明帝征伐,有功名,得眾心。朱弘昭、馮贇位望素出二人下遠甚,一旦執朝政,皆忌之。明宗有疾,潞王屢遣其夫人入省侍;及明宗殂,潞王辭疾不來,使臣至鳳翔者或自言伺得潞王陰事。時潞王長子重吉為控鶴都指揮使,朱、馮不欲其典禁兵,己亥,出為亳州團練使。潞王有女惠明為尼,在洛陽,亦召入禁中。潞王由是疑懼。

  吳蔣延徽敗閩兵於浦城,遂圍建州,閩主璘遣上軍張彥柔、驃騎大將軍王延宗將兵萬人救建州。延宗軍及中塗,士卒不進,曰:「不得薛文傑,不能討賊。」延宗馳使以聞,國人震恐。太后及福王繼鵬泣謂璘曰:「吾無如卿何,卿自為謀。」文傑出,繼鵬伺之於啟聖門外,以笏擊之僕地,檻車送軍前,市人爭持瓦礫擊之。文傑善術數,自雲過三日則無患。部送者聞之,倍道兼行,二日而至,士卒見之踴躍,臠食之;閩主亟遣赦之,不及。初,文傑以為古制檻車疏闊,更為之,形如木匱,攢以鐵鋩,內向,動輒觸之。車成,文傑首自入焉。並誅盛韜。蔣延徽攻建州垂克,徐知誥以延徽吳太祖之婿,與臨川王濛素善,恐其克建州奉濛以圖興複,遣使召之。延徽亦聞閩兵及吳越兵將至,引兵歸;閩人追擊,敗之,士卒死亡甚眾,歸罪於都虞侯張重進,斬之。知誥貶延徽為右威衛將軍,遣使求好於閩。

  閏月,以左諫議大夫唐汭、膳部郎中、知制誥陳乂皆為給事中,充樞密直學士。汭以文學從帝,曆三鎮在幕府。及即位,將佐之有才者,朱、馮皆斥逐之。汭性過疏,朱、馮恐帝含怒有時而發,乃引汭於密近,以其党陳乂監之。丙午,尊皇后為皇太后。

  安遠節度使符彥超奴王希全、任駕兒見朝廷多事,謀殺彥超,據安州附于吳,夜,叩門稱有急遞,彥超出至聽事,二奴殺之,因以彥超之命召諸將,有不從己者輒殺之。己酉旦,副使李端帥州兵討誅之,並其黨。

  甲寅,以王淑妃為太妃。

  蜀將吏勸蜀王知祥稱帝。己巳,知祥即皇帝位於成都。

  二月癸酉,蜀主以武泰節度使趙季良為司空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領節度使如故。

  吳人多不欲遷都者,都押牙周宗言于徐知誥曰:「主上西遷,公複須東行,不惟勞費甚大,且違眾心。」丙子,吳主遣宋齊丘如金陵,諭知誥罷遷都。先是,知誥久有傳禪之志,以吳主無失德,恐眾心不悅,欲待嗣君;宋齊丘亦以為然。一旦,知誥臨鏡鑷白髭,歎曰:「國家安而吾老矣,奈何?」周宗知其意,請如江都,微以傳禪諷吳主,且告齊丘。齊丘以宗先己,心疾之,遣使馳詣金陵,手書切諫,以為天時人事未可;知誥愕然。後數日,齊丘至,請斬宗以謝吳主,乃黜宗為池州副使。久之,節度副使李建勳、行軍司馬徐玠等屢陳知誥功業,宜早從民望,召宗複為都押牙。知誥由是疏齊丘。

  朱弘昭、馮贇不欲石敬瑭久在太原,且欲召孟漢瓊,己卯,徙成德節度使范延光為天雄節度使,代漢瓊;徙潞王從珂為河東節度使,兼北都留守;徙石敬瑭為成德節度使。皆不降制書,但各遣使臣持宣監送赴鎮。

  吳主詔徐知誥還府舍。甲申,金陵大火;乙酉,又火。知誥疑有變,勒兵自衛。己醜,複入府舍。

  潞王既與朝廷猜阻,朝廷又命洋王從璋權知鳳翔。從璋性粗率樂禍,前代安重誨鎮河中,欲殺之;潞王聞其來,尤惡之,欲拒命則兵弱糧少,不知所為,謀於將佐,皆曰:「主上富於春秋,政事出於朱、馮,大王功名震主,離鎮必無全理,不可受也。」王問觀察判官滴河馬胤孫曰:「今道過京師,當何向為便?」對曰:「君命召,不俟駕。臨喪赴鎮,又何疑焉!諸人凶謀,不可從也。」眾哂之。王乃移檄鄰道,言「朱弘昭等乘先帝疾亟,殺長立少,專制朝權,別疏骨肉,動搖籓垣,懼傾覆社稷。今從珂將入朝以清君側之惡,而力不能獨辦,願乞靈鄰籓以濟之。」潞王以西都留守王思同當東出之道,尤欲與之相結,遣推官赧詡、押牙朱廷乂等相繼詣長安,說以利害,餌以美妓,不從則令就圖之。思同謂將吏曰:「吾受明宗大恩,今與鳳翔同反,借使事成而榮,猶為一時之叛臣,況事敗而辱,流千古之醜跡乎!」遂執詡等,以狀聞。時潞王使者多為鄰道所執,不則依阿操兩端,惟隴州防禦使相裡金傾心附之,遣判官薛文遇往來計事。金,並州人也。朝廷議討鳳翔。康義誠不欲出外,恐失軍權,請以王思同為統帥,以羽林都指揮使侯益為行營馬步軍都虞侯。益知軍情將變,辭疾不行。執政怒之,出為商州刺史。辛卯,以王思同為西面行營馬步軍都部署,前靜難節度使藥彥稠副之,前絳州刺吏萇從簡為馬步都虞候,嚴衛步軍左廂指揮使尹暉、羽林指揮使楊思權等皆為偏裨。暉,魏州人也。

  蜀主以中門使王處回為樞密使。

  丁酉,加王思同同平章事,知鳳翔行府;以護國節度使安彥威為西面行營都監。思同雖有忠義之志,而禦軍無法;潞王老於行陣,將士徼幸富貴者心皆向之。詔遣殿直楚匡祚執亳州團練使李重吉,幽于宋州。洋王從璋行至關西,聞鳳翔拒命而還。

  三月,安彥威與山南西道張虔釗、武定孫漢韶、彰義張從賓、靜難康福等五節度使奏合兵討鳳翔。漢韶,李存進之子也。

  乙卯,諸道兵大集於鳳翔城下攻之,克東西關城,城中死者甚眾。丙辰,複進攻城,期於必取。鳳翔城塹卑淺,守備俱乏,眾心危急,潞王登城泣謂外軍曰:「吾未冠從先帝百戰,出入生死,金創滿身,以立今日之社稷;汝曹從我,目睹其事。今朝廷信任讒臣,猜忌骨肉,我何罪而受誅乎!」因慟哭。聞者哀之。張虔釗性褊急,主攻城西南,以白刃驅士卒登城,士卒怒,大詬,反攻之,虔釗躍馬走免,楊思權因大呼曰:「大相公,吾主也。」遂帥諸軍解甲投兵,請降于潞王,自西門入,以幅紙進潞王曰:「願王克京城日,以臣為節度使,勿以為防、團。」潞王即書「思權可邠甯節度使」授之。王思同猶未之知,趣士卒登城,尹暉大呼曰:「城西軍已入城受賞矣。」眾爭棄甲投兵而降,其聲震地。日中,亂兵悉入,外軍亦潰,思同等六節度使皆遁去。潞王悉斂城中將吏士民之財以犒軍,至於鼎釜皆估直以給之。丁巳,王思同、藥彥稠等走至長安,西京副留守劉遂雍閉門不內,乃趣潼關。遂雍,鄩之子也。

  潞王建大將旗鼓,整眾而東,以孔目官虞城劉延朗為腹心。潞王始憂王思同等並力據長安拒守,至岐山,聞劉遂雍不內思同,甚喜,遣使慰撫之,遂雍悉出府庫之財于外,軍士前至者即給賞令過;比潞王到,前軍賞遍,皆不入城。庚申,潞王至長安,遂雍迎謁,率民財以充賞。

  是日,西面步軍都監王景從等自軍前奔還,中外大駭。帝不知所為,謂康義誠等曰:「先帝棄萬國,朕外守籓方,當是之時,為嗣者在諸公所取耳,朕實無心與人爭國。既承大業,年在幼沖,國事皆委諸公。朕于兄弟間不至榛梗,諸公以社稷大計見告,朕何敢違!軍興之初,皆自誇大,以為寇不足平;今事至於此,何方可以轉禍?朕欲自迎潞王,以大位讓之,若不免於罪,亦所甘心。」朱弘昭、馮贇大懼,不敢對。義誠欲悉以宿衛兵迎降為己功,乃曰:「西師驚潰,蓋主將失策耳。今侍衛諸軍尚多,臣請自往扼其衝要,招集離散以圖後效,幸陛下勿為過憂!」帝遣使召石敬瑭,欲令將兵拒之。義誠固請自行,帝乃召將士慰諭,空府庫以勞之,許以平鳳翔,人更賞二百緡,府庫不足,當以宮中服玩繼之。軍士益驕,無所畏忌,負賜物,揚言于路曰:「至鳳翔更請一分。」遣楚匡祚殺李重吉于宋州;匡祚榜棰重吉,責其家財。又殺尼惠明。

  初,馬軍都指揮使朱洪實為秦王從榮所厚,及朱弘昭為樞密使,洪實以宗史事之;從榮勒兵天津橋,洪實首為孟漢瓊擊從榮,康義誠由是恨之。辛酉,帝親至左藏,給將士金帛。義誠、洪實共論用兵利害,洪實欲以禁軍固守洛陽,曰:「如此,彼亦未敢徑前,然後徐圖進取,可以萬全。」義誠怒曰:「洪實為此言,欲反邪!」洪實曰:「公自欲反,乃謂誰反!」其聲漸厲。帝聞,召而訊之,二人訟於帝前,帝不能辨其是非,遂斬洪實,軍士益憤怒。

  壬戌,潞王至昭應,聞前軍獲王思同,王曰:「思同雖失計,然盡心所奉,亦可嘉也。」癸亥,至靈口,前軍執思同以至,王責讓之,對曰:「思同起行間,先帝擢之,位至節將,常愧無功以報大恩。非不知附在王立得富貴,助朝廷自取禍殃,但恐死之日無面目見先帝於泉下耳。敗而釁鼓,固其所也。請早就死!」王為之改容,曰:「公且休矣。」王欲宥之,而楊思權之徒恥見其面。王之過長安,尹暉盡取思同家資及妓妾,屢言于劉延朗曰:「若留思同,慮失士心。」屬王醉,不待報,擅殺思同及其妻子。王醒,怒延朗,嗟惜者累日。

  癸亥,制以康義誠為鳳翔行營都招討使,以王思同副之。甲子,潞王至華州,獲藥彥稠,囚之。乙丑,至閿鄉。朝廷前後所發諸軍,遇西軍皆迎降,無一人戰者。丙寅,康義誠引侍衛兵發洛陽,詔以侍衛馬軍指揮使安從進為京城巡檢;從進已受潞王書,潛布腹心矣。是日,潞王至靈寶,護國節度使安彥威、匡國節度使安重霸皆降,惟保義節度使康思立謀固守陝城以俟康義誠。先是,捧聖五百騎戍陝西,為潞王前鋒,至城下,呼城上人曰:「禁軍十萬已奉新帝,爾輩數人奚為!徒累一城人塗地耳。」於是捧聖卒爭出迎,思立不能禁,不得已亦出迎。丁卯,潞王至陝,僚佐說王曰:「今大王將及京畿,傳聞乘輿已播遷,大王宜少留於此,先移書慰安京城士庶。」王從之,移書諭洛陽文武士庶,惟朱弘昭、馮贇兩族不赦外,自餘勿有憂疑。康義誠軍至新安,所部將士自相結,百什為群,棄甲兵,爭先詣陝降,累累不絕。義誠至幹壕,麾下才數十人;遇潞王侯騎十餘人,義誠解所佩弓劍為信,因侯騎請降于潞王。

  戊辰,閔帝聞潞王至陝,義誠軍潰,憂駭不知所為,急遣中使召朱弘昭謀所向,弘昭曰:「急召我,欲罪之也。」赴井死。安從進聞弘昭死,殺馮贇於第,滅其族,傳弘昭、贇首于潞王。帝欲奔魏州,召孟漢瓊使詣魏州為先置;漢瓊不應召,單騎奔陝。初,帝在籓鎮,愛信牙將慕容遷,及即位,以為控鶴指揮使;帝將北渡河,密與之謀,使帥部兵守玄武門。是夕,帝以五十騎出玄武門,謂遷曰:朕且幸魏州,徐圖興複,汝帥有馬控鶴從我。」遷曰:「生死從大家。」乃陽為團結;帝既出,即闔門不行。己巳,馮道等入朝,及端門,聞朱、馮死,帝已北走。道及劉昫欲歸,李愚曰:「天子之出,吾輩不預謀。今太后在宮,吾輩當至中書,遣小黃門取太后進止,然後歸第,人臣之義也。」道曰:「主上失守社稷,人臣惟君是奉,無君而入宮城,恐非所宜。潞王已處處張榜,不若歸俟教令。」乃歸。至天宮寺,安從進遣人語之曰:「潞王倍道而來,且至矣,相公宜帥百官至谷水奉迎。」乃止於寺中,召百官。中書舍人盧導至,馮道曰:「俟舍人久矣,所急者勸進文書,宜速具草。」導曰:「潞王入朝,百官班迎可也;設有廢立,當俟太后教令,豈可遽議勸進乎?」道曰:「事當務實。」導曰:「安有天子在外,人臣遽以大位勸人者邪!若潞王守節北面,以大義見責,將何辭以對!公不如帥百官詣宮門,進名問安,取太后進止,則去就善矣。」道未及對,從進屢遣人趣之曰:「潞王至矣,太后、太妃已遣中使迎勞矣,安得百官無班!」道等即紛然而去。既而潞王未至,三相息于上陽門外,盧導過於前,道複召而語之,導對如初。李愚曰:「舍人之言是也。吾輩之罪,擢發不足數。」

  康義誠至陝等罪,潞王責之曰:「先帝晏駕,立嗣在諸公;今上亮陰,政事出諸公,何為不能終始,陷吾弟至此乎?」義誠大懼,叩頭請死。王素惡其為人,未欲遽誅,且宥之。馬步都虞侯萇從簡、左龍武統軍王景戡皆為部下所執,降于潞王,東軍盡降。潞王上箋于太后取進止,遂自陝而東。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