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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樑太祖乾化二年


  後樑太祖乾化二年(公元912年)

  春正月,德威東出飛狐,與趙王將王德明、義武將程岩會于易水。丙戌,三鎮兵進攻燕祁溝關,下之;戊子,圍涿州。刺史劉知溫城守,劉守奇之客劉去非大呼於城下,謂知溫曰:「河東小劉郎來為父討賊,何豫汝事而堅守邪?」守奇免胄勞之,知溫拜於城上,遂降。周德威疾守奇之功,譖諸晉王,王召之,守奇恐獲罪,與去非及進士趙鳳來奔,上以守奇為博州刺史。去非、鳳,皆幽州人也。先是,燕主守光籍境內丁壯,悉文面為兵,雖士人不免,鳳詐為僧奔晉,守奇客之。丁酉,德威至幽州城下,守光來求救。二月,帝疾小愈,議自將擊鎮、定以救之。

  帝聞岐、蜀相攻,辛酉,遣光祿卿盧玭等使於蜀,遺蜀主書,呼之為兄。

  甲子,帝發洛陽。從官以帝誅戮無常,多憚行,帝聞之,益怒。是日,至白馬頓,賜從官食,多未至,遣騎趣之于路。左散騎常侍孫騭、右諫議大夫張衍、後部郎中張俊最後至,帝命撲殺之。衍,宗奭之侄也。丙寅,帝至武陟,段明遠供饋有加於前。丁卯,至獲嘉,帝追思李思安去歲供饋有闕,貶柳州司戶,告辭稱明遠之能曰:「觀明遠之忠勤如此,見思安之悖慢何如?」尋長流思安於崖州,賜死。明遠後更名凝。乙亥,帝至魏州,命都招討使宣義節度使楊師厚,副使、前河陽節度使李周彝圍棗強,招討應接使、平盧節度使賀德倫,副使、天平留後袁象先圍蓚脩縣。德倫,河西胡人;象先,下邑人也。戊寅,帝至貝州。

  辰州蠻酋宋鄴、昌師益皆帥眾降于楚,楚王殷以鄴為辰州刺史,師益為漵州刺史。

  帝晝夜兼行,三月辛巳,至下博南,登觀津塚。趙將符習引數百騎巡邏,不知是帝,遽前逼之。或告曰:「晉兵大至矣!」帝棄行幄,亟引兵趣棗強,與楊師厚軍合。習,趙州人也。

  棗強城小而堅,趙人聚精兵數千守之。師厚急攻之,數日不下,城壞複修,死傷者以萬數。城中矢石將竭,謀出降,有一卒奮曰:「賊自柏鄉喪敗已來,視我鎮人裂眥,今往歸之,如自投虎狼之口耳。因窮如此,何用身為!我請獨往試之。」夜,縋城出,詣梁軍詐降,李周彝召問城中之備,對曰:「非半月未易下也。」因請曰:「某既歸命,願得一劍,效死先登,取守城將首。」周彝不許,使荷擔從軍。卒得間舉擔擊周彝首,踣地,左右救至,得免。帝聞之,愈怒,命師厚晝夜急攻,丙戌,拔之,無問老幼盡殺之,流血盈城。

  初,帝引兵渡河,聲言五十萬。晉忻州刺史李存審屯趙州,患兵少,裨將趙行實請入土門避之,存審不可。及賀德倫攻蓚縣,存審謂史建瑭、李嗣肱曰:「吾王方有事幽薊,無兵此來,南方之事委吾輩數人。今蓚縣方急,吾輩安得坐而視之!使賊得蓚縣,必西侵深、冀,患益深矣。當與公等以奇計破之。」存審乃引兵扼下博橋,使建瑭、嗣肱分道擒生。建瑭分其麾下為五隊,隊各百人,一之衡水,一之南宮,一之信都,一之阜城,自將一隊深入,與嗣肱遇梁軍之樵芻者皆執之,獲數百人。明日會於下博橋。皆殺之,留數人斷臂縱去,曰:「為我語朱公:晉王大軍至矣!」時蓚縣未下,帝引楊師厚兵五萬,就賀德倫共攻之。丁亥,始至縣西,未及置營,建瑭、嗣肱各將三百騎,效梁軍旗幟服色,與樵芻者雜行,日且暮,至德倫營門,殺門者,縱火大噪,弓矢亂髮,左右馳突,既暝,各斬馘執俘而去。營中大擾,不知所為。斷臂者複來曰:「晉軍大至矣!」帝大駭,燒營夜遁,迷失道,委曲行百五十裡,戊子旦乃至冀州;蓚之耕者皆荷鉏奮梃逐之。委棄軍資器械不可勝計。既而複遣騎覘之,曰:「晉軍實未來,此乃史先鋒游騎耳。」帝不勝慚憤,由是病增劇,不能乘肩輿。留貝州旬餘,諸軍始集。

  義昌節度使劉繼威年少,淫虐類其父,淫于都指揮使張萬進家,萬進怒,殺之。詰旦,召大將周知裕,告其故。萬進自稱留後,以知裕為左都押牙。庚子,遣使奉表請降,亦遣使降于晉;晉王命周德威安撫之。知裕心不自安,求為景州刺史,遂來奔,帝為之置歸化軍,以知裕為指揮使,凡軍士自河朔來者皆隸之。辛醜,以萬進為義昌留後。甲辰,改義昌為順化軍,以萬進為節度使。

  乙巳,帝發貝州;丁未,至魏州。

  戊申,周德威遣裨將李存暉等攻瓦橋關,其將吏及莫州刺史李嚴皆降。嚴,幽州人也,涉獵書傳,晉王使傳其子繼岌,嚴固辭。王怒,將斬之,教練使孟知祥徒跣入諫曰:「強敵未滅,大王豈宜以一怒戮向義之士乎!」乃免之。知祥,遷之弟子,李克讓之婿也。

  吳鎮南節度使劉威,歙州觀察使陶雅,宣州觀察使李遇,常州刺史李簡,皆武忠王舊將,有大功,以徐溫自牙將秉政,內不能平;李遇尤甚,常言:「徐溫何人,吾未嘗識面,一旦乃當國邪!」館驛使徐玠使于吳越,道過宣州,溫使玠說遇入見新王,遇初許之;玠曰:「公不爾,人謂公反。」遇怒曰:「君言遇反,殺侍中者非反邪!」侍中,謂威王也。溫怒,以淮南節度副使王檀為宣州制置使,數遇不入朝之罪,遣都指揮使柴再用帥升、潤、池、歙兵納檀于宣州,升州副使徐知浩為之副。遇不受代,再用攻宣州,逾日不克。

  夏四月癸醜,以楚王殷為武安、武昌、靜江、甯遠節度使,洪、鄂四面行營都統。

  乙卯,博王友文來朝,請帝還東都。丁巳,發魏州;己未,至黎陽,以疾淹留;乙丑,至滑州。

  維州羌胡董琢反,蜀主遣保鸞軍使趙綽討平之。

  己巳,帝至大樑。

  帝聞嶺南與楚相攻,甲戌,以右散騎常侍韋戩等為潭、廣和葉使,往解之。

  戊寅,帝發大樑。

  周德威白晉王,以兵少不足攻城,晉王遣李存審將吐谷渾、契苾騎兵會之。李嗣源攻瀛州,刺史趙敬降。

  五月甲申,帝至洛陽,疾甚。

  司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薛貽矩卒。

  燕主守光遣其將單廷珪將精兵萬人出戰,與周德威遇於龍頭岡。廷珪曰:「今日必擒周楊五以獻。」楊五,德威小名也。既戰,見德威于陳,援槍單騎逐之,槍及德威背,德威側身避之,奮楇反擊廷珪墜馬,生擒,置於軍門。燕兵退走,德威引騎乘之,燕兵大敗,斬首三千級。廷珪,燕驍將也,燕人失之,奪氣。

  己醜,蜀大赦。

  李遇少子為淮南牙將,遇最愛之,徐溫執之,至宣州城下示之,其子啼號求生,遇由是不忍戰。溫使典客何蕘入城,以吳王命說之曰:「公本志果反,請斬蕘以徇;不然,隨蕘納款。」遇乃開門請降,溫使柴再用斬之,夷其族。於是諸將始畏溫,莫敢違其命。徐知誥以功遷升州刺史。知誥事溫甚謹,安于勞辱,或通夕不解帶,溫以是特愛之,每謂諸子曰:「汝輩事我能如知誥乎?」時諸州長吏多武夫,專以軍旅為務,不恤民事;知誥在升州,獨選用廉吏,修明政教,招延四方士大夫,傾家貲無所愛。洪州進士宋齊丘,好縱橫之術,謁知誥,知誥奇之,辟為推官,與判官王令謀、參軍王翃專主謀議,以牙吏馬仁裕、周宗、曹悰為腹心。仁裕,彭城人;宗,漣水人也。

  閏月壬戌,帝疾增甚,謂近臣曰:「我經營天下三十年,不意太原餘孽更昌熾如此!吾觀其志不小,天複奪我年,我死,諸兒非彼敵也,吾無葬地矣!」因哽咽,絕而復蘇。

  高季昌潛有據荊南之志,乃奏築江陵外郭,增廣之。

  丙寅,蜀門下侍郎、同平章事王鍇罷為兵部尚書。

  帝長子郴王友裕早卒。次假子博王友文,帝特愛之,常留守東都,兼建昌宮使。次郢王友珪,其母亳州營倡也,為左右控鶴都指揮使,無寵。次均王友貞,為東都馬步都揮指使。

  初,元貞張皇後嚴整多智,帝敬憚之。後殂,帝縱意聲色,諸子雖在外,常征其婦入侍,帝往往亂之。友文婦王氏色美,帝尤寵之,雖未以友文為太子,帝意常屬之。友珪心不平。友珪嘗有過,帝撻之,友珪益不自安。帝疾甚,命王氏召友文于東都,欲與之訣,且付以後事。友珪婦張氏亦朝夕侍帝側,知之,密告友珪曰:「大家以傳國寶付王氏,懷往東都,吾屬死無日矣!」夫婦相泣。左右或說之曰:「事急計生,何不改圖?時不可失!」六月丁醜朔,帝使敬翔出友珪為萊州刺史,即令之官。已宣旨,未行敕。時左遷者多追賜死,友珪益恐。戊寅,友珪易服微行入左龍虎軍。見統軍韓珪,以情告之。勍亦見功臣宿將多以小過被誅,懼不自保,遂相與合謀。勍以牙兵五百人從友珪雜控鶴士入,伏於禁中,中夜斬關入,至寢殿,侍疾者皆散走。帝驚起,問:「反者為誰?」友珪曰:「非他人也!」帝曰:「我固疑此賊,恨不早殺之。汝悖逆如此,天地豈容汝乎!」友珪曰:「老賊萬段!」友珪僕夫馮廷諤刺帝腹,刃出於背。友珪自以敗氈裹之,瘞於寢殿,秘不發喪。遣供奉官丁昭溥馳詣東都,命均王友貞殺友文。

  己卯,矯詔稱:「博王友文謀逆,遣兵突入殿中,賴郢王友珪忠孝,將兵誅之,保全朕躬。然疾因震驚,彌致危殆,宜令友珪權主軍國之務。」韓勍為友珪謀,多出府庫金帛賜諸軍及百官以取悅。

  辛巳,丁昭溥還,聞友文已死,乃發喪,宣遺制,友珪即皇帝位。時朝廷新有內難,中外人情忷忷。許州軍士更相告變,匡國節度使韓建皆不之省,亦不為備。丙申,馬步都指揮使張厚作亂,殺建,友珪不敢詰。甲辰,以厚為陳州刺史。

  秋七月丁未,大赦。

  天雄節度使羅周翰幼弱,軍府事皆決於牙內都指揮使潘晏;北面都招討使、宣義節度使楊師厚軍于魏州,久欲圖之,憚太祖威嚴,不敢發。至是,師厚館於銅台驛,潘晏入謁,執而殺之,引兵入牙城,據位視事。壬子,制以師厚為天雄節度使,徙周翰為宣義節度使。以侍衛諸軍使韓勍領匡國節度使。

  甲寅,加吳越王鏐尚父。

  甲子,以均王友貞為開封尹、東都留守。

  蜀太子元坦更名元膺。

  丙寅,廢建昌宮使,以河南尹張宗奭為國計使,凡天下金穀舊隸建昌宮者悉主之。

  八月,龍驤軍三千人戍懷州者,潰亂東走,所過剽掠;戊子,遣東京馬步軍都指揮使霍彥威、左耀武指揮使杜晏球討之,庚寅,擊破亂軍,執其都將劉重遇于鄢陵,甲午,斬之。

  郢王友珪既篡立,諸宿將多憤怒,雖曲加恩禮,終不悅。告哀使至河中,護國節度使冀王朱友謙泣曰:「先帝數十年開創基業,前日變起宮掖,聲聞甚惡,吾備位籓鎮,心竊恥之。」友珪加友謙侍中、中書令,以詔書自辨,且征之。友謙謂使者曰:「所立者為誰?先帝晏駕不以理,吾且至洛陽問罪,何以征為!」戊戌,以侍衛諸軍使韓勍為西面行營招討使,督諸軍討之。友謙以河中附于晉以求救,九月丁未,以感化節度使康懷貞為河中都招討使,更以韓勍副之。友珪以兵部尚書知崇政院事敬翔,太祖腹心,恐其不利於己,欲解其內職,恐失人望,庚午,以翔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壬申,以戶部尚書李振充崇政院使。翔多稱疾不預事。

  康懷貞等與忠武節度使牛存節合兵五萬屯河中城西,攻之甚急。晉王遣其將李存審、李嗣肱、李嗣恩將兵救之,敗梁兵于胡壁。嗣恩,本駱氏子也。

  吳武忠王之疾病也,周隱請召劉威,威由是為帥府所忌。或譖之于徐溫,溫將討之。威幕客黃訥說威曰:「公受謗雖深,反本無狀,若輕舟入覲,則嫌疑皆亡矣。」威從之。陶雅聞李遇敗,亦懼,與威偕詣廣陵,溫待之甚恭,如事武忠王之禮,優加官爵,雅等悅服,由是人皆重溫。訥,蘇州人也。溫與威、雅帥將吏請于李儼,承制加嗣吳王隆演太師、吳王,以溫領鎮海節度使、同平章事,淮南行軍司馬如故。溫遣威、雅還鎮。

  辛巳,蜀改劍南東川曰武德軍。

  朱友謙複告急于晉,冬十月,晉王自將自澤潞而西,遇康懷貞于解縣,大破之,斬首千級,追至白徑嶺而還。梁兵解圍,退保陝州。友謙身自至猗氏謝晉王,從者數十人,撤武備,詣晉王帳,拜之為舅。晉王夜置酒張樂,友謙大醉。晉王留宿帳中,友謙安寢,鼾息自如。明旦複置酒而罷。

  楊師厚既得魏博之眾,又兼都招討使,宿衛勁兵多在麾下,諸鎮兵皆得調發,威勢甚重,心輕郢王友珪,遇事往往專行不顧。友珪患之,發詔召之,雲「有北邊軍機,欲與卿面議。」師厚將行,其腹心皆諫曰:「往必不測。」師厚曰:「理知其為人,雖往,如我何!」乃帥精兵萬人,渡河趣洛陽,友珪大懼。丁亥,至都門,留兵於外,與十餘人入見。友珪喜,甘言遜詞以悅之,賜與巨萬。癸巳,遣還。

  十一月,趙將王德明將兵三萬掠武城,至於臨清,攻宗城,下之。癸醜,楊師厚伏兵唐店,邀擊,大破之,斬首五千餘級。

  甲寅,葬神武元聖孝皇帝于宣陵,廟號太祖。

  吳淮南節度副使陳璋等將水軍襲楚嶽州,執刺史苑玫;楚王殷遣水軍都指揮使楊定真救嶽州。璋等進攻荊南,高季昌遣其將倪可福拒之。吳恐楚人救荊南,遣撫州刺史劉信帥江、撫、袁、吉、信五州兵屯吉州,為璋聲援。

  十二月戊寅,蜀行營都指揮使王宗汾攻岐文州,拔之,守將李繼夔走。

  是歲,隰州都將劉訓殺刺史,以州降晉,晉王以為瀛州刺史。訓,永和人也。

  虔州防禦使李彥圖卒,州人奉譚全播知州事,遣使內附,詔以全播為百勝防禦使虔、韶二州節度開通使。

  高季昌出兵,聲言助梁代晉,進攻襄州,山南東道節度使孔勍擊敗之。自是朝貢路絕。勍,兗州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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