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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德宗貞元元年


  唐德宗貞元元年(公元785年)

  春正月丁酉朔,赦天下,改元。

  癸醜,贈顏真卿司徒,諡曰文忠。

  新州司馬盧杞遇赦,移吉州長史,謂人曰:「吾必再入。」未幾,上果用為饒州刺史。給事中袁高應草制,執以白盧翰、劉從一曰:「盧杞作相,致鑾輿播遷,海內瘡痍,奈何遽遷大郡!願相公執奏。」翰等不從,更命它舍人草制。乙卯,制出,高執之不下,且奏:「杞極惡窮凶,百辟疾之若仇,六軍思食其肉,何可複用!」上不聽。補闕陳京、趙需等上疏曰:「杞三年擅權,百揆失敘,天地神祇所知,華夏、蠻夷同棄。倘加巨奸之寵,必失萬姓之心。」丁巳,袁高複於正牙論奏。上曰:「杞已再更赦。」高曰:「赦者止原其罪,不可為刺史。」陳京等亦爭之不已,曰:「杞之執政,百官常如兵在其頸,今複用之,則奸黨皆唾掌而起。」上大怒,左右辟易,諫者稍引卻,京顧曰:「趙需等勿退,此國大事,當以死爭之。」上怒稍解。戊午,上謂宰相:「與杞小州刺史,可乎?」李勉曰:「陛下欲與之,雖大州亦可,其如天下失望何!」壬戌,以杞為澧州別駕。使謂袁高曰:「朕徐思卿言,誠為至當。」又謂李泌曰:「朕已可袁高所奏。」泌曰:「累日外人竊議,比陛下于桓、靈;今承德音,乃堯、舜之不逮也!」上悅。杞竟卒於澧州。高,恕己之孫也。

  三月,李希烈陷鄧州。

  戊午,以汴滑節度使李澄為鄭滑節度使。

  以代宗女嘉誠公主妻田緒。

  李懷光都虞候呂鳴嶽密通款于馬燧,事泄,懷光殺之,屠其家。事連幕僚高郢、李鄘,懷光集將士而責之,郢、鄘抗言逆順,無所慚隱,懷光囚之。鄘,邕之侄孫也。馬燧軍於寶鼎,敗懷光兵于陶城,斬首萬餘級,分兵會渾瑊,逼河中。

  夏四月丁醜,以曹王皋為荊南節度,李希烈將李思登以隨州降之。

  壬午,馬燧、渾瑊破李懷光兵于長春宮南,遂掘塹圍宮城。懷光諸將相繼來降。詔以燧、瑊為招扶使。

  五月丙申,劉洽更名玄佐。

  韓游瑰請兵於渾瑊,共取朝邑。李懷光將閻晏欲爭之,士卒指邠軍曰:「彼非吾父兄,則吾子弟,奈何以白刃相向乎!」語甚囂。晏遽引兵去。懷光知眾心不從,乃詐稱欲歸國,聚貨財,飾車馬,運俟路通入貢,由是得複逾旬月。

  六月辛巳,以劉玄佐兼汴州刺史。

  辛卯,以金吾大將軍韋皋為西川節度使。

  朱滔病死,將士奉前涿州刺史劉怦知軍事。

  時連年旱、蝗,度支資糧匱竭,言事者多請赦李懷光。李晟上言:「赦懷光有五不可:河中距長安才三百里,同州當其沖,多兵則未為示信,少兵則不足提防,忽驚東偏,何以制之!一也;今赦懷光,必以晉、絳、慈、隰還之,渾瑊既無所詣,康日知又應遷移,土宇不安,何以獎勵,二也;陛下連兵一年,討除小丑,兵力未窮,遽赦其反逆之罪;今西有吐蕃,北有回紇,南有淮西,皆觀我強弱,不謂陛下施德澤,愛黎元,乃謂兵屈於人而自罷耳,必競起窺覦之心。三也;懷光既赦,則朔方將士皆應敘勳行賞,今府庫方虛,賞不滿望,是愈激之使叛,四也;既解河中,罷諸道兵,賞典不舉,怨言必起,五也。今河中斗米五百,芻槁且盡,牆壁之間,餓殍甚眾。且其軍中大將殺戮略盡,陛下敕諸道圍守旬時,彼必有內潰之變,何必養腹心之疾,為他日之悔哉!」又請發兵二萬,自備資糧,獨討懷光。秋七月甲午朔,馬燧自行營入朝,奏稱:「懷光凶逆尤甚,赦之無以令天下,願更得一月糧,必為陛下平之。」上許之。

  陝虢都知兵馬使達奚抱暉鴆殺節度使張勸,代總軍務,邀求旌節,且陰召李懷光將達奚小俊為援。上謂李泌曰:「若蒲、陝連衡,則猝不可制。且抱暉據陝,則水陸之運皆絕矣。不得不煩卿一往。」辛醜,以泌為陝虢都防禦水陸運使。上欲以神策軍送泌之官,問「須幾何人?」對曰:「陝城三面懸絕,攻之未可以歲月下也,臣請以單騎入之。」上曰:「單騎如何可入?」對曰:「陝城之人,不貫逆命,此特抱暉為惡耳。若以大兵臨之,彼閉壁定矣。臣今單騎抵其近郊,彼舉在兵則非敵,若遣小校來殺臣,未必不更為臣用也。且今河東全軍屯安邑,馬燧入朝,願敕燧與臣同辭皆行,使陝人欲加害於臣,則畏河東移軍討之,此亦一勢也。」上曰:「雖然,朕方大用卿,寧失陝州,不可失卿,當更使他人往耳。」對曰:「他人必不能入。今事變之初,眾心未定,故可出其不意,奪其奸謀。他人猶豫遷延,彼既成謀,則不得前矣。」上許之。泌見陝州進奏官及將吏在長安者,語之曰:「主上以陝、虢饑,故不授泌節而領運使,欲令督江、淮米以賑之耳。陝州行營在夏縣,若抱暉可用,當使將之。有功,則賜旌節矣。」抱暉覘者馳告之,抱暉稍自安。泌具以語白上曰:「欲使其士卒思米,抱暉思節,必不害臣矣。」上曰:「善!」

  戊申,泌與馬燧俱辭行。庚戌,加泌陝虢觀察使。泌出潼關,鄜坊節度使唐朝臣以步騎三千布於關外,曰:「奉密詔送公至陝。」泌曰:「辭日奉進止,以便宜從事。此一人不可相躡而來,來則吾不得入陝矣。」唐臣以受詔不敢去,泌寫宣以卻之,因疾驅而前。抱暉不使將佐出迎,惟偵者相繼。沁宿曲沃,將佐不俟抱暉之命來迎,泌笑曰:「吾事濟矣!」去城十五裡,抱暉亦出謁。泌稱其攝事保完城隍之功,曰:「軍中煩言,不足介意。公等職事皆按堵如故。」抱暉出而喜。泌既入城視事,賓佐有請屏人白事者。泌曰:「易帥之際,軍中煩言,乃其常理,泌到,自妥貼矣,不願聞也。」由是反仄者皆自安。泌但索簿書,治糧儲。

  明日,召抱暉至宅,語之曰:「吾非愛汝而不誅,恐自今有危疑之地,朝廷所命將帥皆不能入,故丐汝餘生,汝為我齎版、幣祭前使,慎無入關,自擇安處,潛來取家,保無它也。」泌之辭行也,上籍陝將預於亂者七十五人授泌,使誅之。泌既遣抱暉,日中,宣慰使至。泌奏「已遣抱暉,餘不足問。」上複遣中使詣陝,必使誅之。泌不得已,械兵馬使林滔等五人送京帥,懇請赦之。詔謫戍天德;歲餘,竟殺之。而抱暉遂亡命,不知所這。達奚小俊引兵至境,聞泌已入陝而還。

  壬子,以劉怦為幽州、盧龍節度使。

  大旱,灞、滻將竭,長安井皆無水。度支奏中外經費才支七旬。

  八月甲子,詔凡不急之費及人冗食者皆罷之。

  馬燧至行營,與諸將謀曰:「長春宮不下,則懷光不可得。長春宮守備甚嚴,攻之曠日持久,我當身往諭之。」遂徑造城下,呼懷光守將徐庭光,庭光帥將士羅拜城上。燧知其心屈,徐謂之曰:「我自朝廷來,可西向受命。」庭光等複西向拜。燧曰:「汝曹自祿山已來,徇國立功四十餘年,何忽為滅族之計!從吾言,非止免禍,富貴可圖也。」眾不對。燧披襟曰:「汝不信吾言,何不射我!」將士皆伏泣。燧曰:「此皆懷光所為,汝曹無罪。第堅守勿出。」皆曰:「諾。」

  壬申,燧與渾瑊、韓遊瑰軍逼河中,至焦籬堡。守將尉珪以七百人降。是夕,懷光舉火,諸營不應。駱元光在長春宮下,使人招徐庭光。庭光素輕元光,遣卒罵之,又為優胡於城上以侮之,且曰:「我降漢將耳!」元光使白燧,燧還至城下,庭光開門降。燧以數騎入城慰撫,其眾大呼曰:「吾輩複為王人矣!」渾瑊謂僚佐曰:「始吾謂馬公用兵不吾遠也,今乃知吾不逮多矣!」詔以庭光試殿中監兼御史大夫。

  甲戌,燧帥諸軍至河西,河中軍士自相驚曰:「西城擐甲矣!」

  又曰:「東城娖隊矣!」須臾,軍中皆易其號為「太平」字。懷光不知所為,乃縊而死。初,懷光之解奉天圍也,上以其子璀為監察禦史,寵待甚厚。及懷光屯咸陽不進,璀密言於上曰:「臣父必負陛下,願早為之備。臣聞君、父一也,但今日之勢,陛下未能誅臣父,而臣父足以危陛下。陛下待臣厚,臣胡人,性直,故不忍不言耳。」上驚曰:「知卿大臣愛子,當為朕委曲彌縫,而密奏之!」對曰:「臣父非不愛臣,臣非不愛其父與宗族也;顧臣力竭,不能回耳。」上曰:「然則卿以何策自免?」對曰:「臣之進言,非苟求生,臣父敗,則臣與之俱死矣,複有何策哉!使臣賣父求生,陛下亦安用之!」上曰:「卿勿死,為朕更至咸陽諭卿父,使君臣父子俱全,不亦善乎!」璀至咸陽而還,曰:「無益也,願陛下備之,勿信人言。臣今往,說諭萬方,臣父言:『汝小子何知!主上無信,吾非貪寶貴也,直畏死耳,汝豈可陷吾入死地邪!』」及李泌赴陝,上謂之曰:「朕所以再三欲全懷光者,誠惜璀也。卿至,試為朕招之。」對曰:「陛下未幸梁、洋,懷光猶可降也。今則不然,豈有人臣迫逐其君,而可複立於其朝乎!縱彼顏厚無慚,陛下每視朝,何心見之!臣得入陝,借使懷光請降,臣不敢受,況招之乎!李璀固賢者,必與父俱死矣,若其不死,則亦無足貴也。」及懷光死,璀先刃其二弟,乃自殺。朔方將牛名俊斷懷光首出降。河中兵猶萬六千人,燧斬其將閻晏等七人,餘皆不問。燧自辭行至河中平,凡二十七日。燧出高郢、李鄘於獄,皆奏置幕下。

  韓遊瑰之攻懷光也,楊懷賓戰甚力,上命特原其子朝晟,遊環遂以朝晟為都虞侯。

  上使問陸贄:「河中既平,複有何事所宜區處?」令悉條奏。贄以河中既平,慮必有希旨生事之人,以為王師所向無敵,請乘勝討淮西者。李希烈必誘諭其所部及新附諸帥曰:「奏天息兵之旨,乃因窘急而言,朝廷稍安,必複誅伐。」如此,則四方負罪者孰不自疑,河朔、青齊固當響應,兵連禍結,賦役繁興,建中之憂,行將複起。乃上奏,其略曰:』福不可以屢徼,幸不可以常覬。」

  又曰:「臣姑以生禍為憂,而未敢以獲福為賀。」

  又曰:「陛下懷悔過之深誠,降非常之大號,所在宣揚之際,聞者莫不涕流。假王叛換之夫,削偽號以請罪。觀釁首鼠之次,一純誠以效勤。」

  又曰:「曩討之而愈叛,今釋之而畢來。曩以百萬之師而力殫,今以咫尺之詔而化洽。是則聖王之敷理道,服暴人,任德而不任兵,明矣;群帥之悖臣禮,拒天誅,圖活而不圖王,又明矣。是則好生以及物者,乃自生之方;施安以及物者,乃自安之術。擠彼於死地而求此之久生也,措彼于危地而求此之久安也,從古及今,未之有焉。」

  又曰:「一夫不率,闔境罹殃;一境不寧,普天致擾。」

  又曰:「億兆汙人,四三叛帥,感陛下自新之旨,悅陛下盛德之言,革面易辭,且修臣禮,其於深言密議固亦未盡坦然,必當聚心而謀,傾耳而聽,觀陛下所行之事,考陛下所誓之言。若言與事符,則遷善之心漸固;儻事與言背,則慮禍之態復興。」

  又「朱泚滅而懷光戮,懷光戮而希烈征,希烈儻平,禍將次及,則彼之蓄素疑而懷宿負者,能不為之動心哉!」

  又曰:「今皇運中興,天禍將悔,以逆泚之偷居上國,以懷光之竊保中畿,歲未再周,相次梟殄,實眾慝驚心之日,群生改觀之時。威則已行,惠猶未洽。誠宜上副天眷,下收物情,布恤人之惠以濟威,乘滅賊之威以行惠。」

  又曰:「臣所未敢保其必從,唯希烈一人而已。揆其私心,非不願從也;想其潛慮,非不追悔也。但以猖狂失計,已竊大號,雖荷陛下全宥之恩,然不能不自面見於天地之間耳。縱未順命,斯為獨夫,內則無辭以起兵,外則無類以求助,其計不過厚撫部曲,偷容歲時,心雖陸梁,勢必不致。陛下但敕諸鎮各守封疆,彼既氣奪算窮,是乃狴牢之類,不有人禍,則當鬼誅。古之不戰而屈人之兵者,斯之謂歟!

  丁卯,詔以「李懷光嘗有功,宥其一男,使續其後,賜之田宅,歸其首及屍使葬。加馬燧兼侍中,渾瑊檢校司空,餘將卒賞賚各有差。諸道與淮西連接者,宜各守封疆,非彼侵軼,不須進討。李希烈若降,當待以不死,自餘將士百姓,一無所問。」

  初,李晟嘗將神策軍戍成都,及還,以營妓高洪自隨。西川節度使張延賞怒,追而還之,由是有隙。至是,劉從一有疾,上召延賞入相。晟表陳其過惡,上重違其意,以延賞為左僕射。

  駱元光將殺徐庭光,謀于韓遊瑰曰:「庭光辱吾祖考,吾欲殺之,馬公必怒,公能救其死乎!」遊瑰曰:「諾。」壬午,遇庭光於軍門之外,揖而數其罪,命左右碎斬之。入見馬燧,頓首請罪,燧大怒曰:「庭光已降,受朝廷官爵,公不告輒殺之,是無統帥也」欲斬之。遊瑰曰:「元光殺裨將,公猶怒如此。公殺節度使,天子其謂何!」燧默然。渾瑊亦為之請,乃舍之。

  渾瑊鎮河中,盡得李懷光之眾,朔方軍自是分居邠、蒲矣。

  盧龍節度使劉怦疾病,九月己亥,詔以其子行軍司馬濟權知節度事。怦尋薨。

  己未,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劉從一罷為戶部尚書;庚申,薨。

  冬十月,上祀圜丘,赦天下。

  十二月甲戌,戶部奏今歲入貢者凡百五十州。

  于闐王曜上言:「兄勝讓國於臣,今請複立勝子銳。」上以銳檢校光祿卿,還其國。勝固辭曰:「曜久行國事,國人悅服。銳生長京華,不習其俗,不可往。」上嘉之,以銳為韶王諮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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