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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德宗興元元年(4)


  秋七月丙子,車駕至鳳翔,斬喬琳、蔣鎮、張光晟等。李晟以光晟雖臣賊,而滅賊亦頗有力,欲全之,上不許。

  副元帥判官高郢數勸李懷光歸款,懷光遣其子璀詣行在謝罪,請束身歸朝。庚辰,詔遣給事中孔巢父齎先除懷光太子太保敕詣河中宣慰,朔方將士悉複官爵如故。

  壬午,車駕至長安,渾瑊、韓游瑰、戴休顏以其眾扈從,李晟、駱元光、尚可孤以其眾奉迎,步騎十餘萬,旌旗數十裡,晟謁見上於三橋,先賀平賊,後謝收復之晚,伏路左請罪。上駐馬慰撫,為之掩涕,命左右扶上馬。至宮,每閑日,輒宴勳臣,賞賜豐渥。李晟為之首,渾瑊次之,諸將相又次之。

  曹王皋遣其將伊慎、王鍔圍安州,李希烈遣其甥劉戒虛將步騎八千救之。皋遣別將李伯潛逆擊之于應山,斬首千餘級。生擒戒虛,徇於城下,安州遂降。以伊慎為安州刺史,又擊希烈將康叔夜于厲鄉,走之。

  丁亥,孔巢父至河中,李懷光素服待罪,巢父不之止。懷光左右多胡人,皆歎曰:「太尉無官矣!」巢父又宣言于眾曰:「軍中誰可代太尉領軍者?」於是懷光左右發怒喧噪。宣詔未畢,眾殺巢父及中使啖守盈,懷光亦不之止,複治兵為拒守之備。辛卯,赦天下。

  初,肅宗在靈武,上為奉節王,學文于李泌。代宗之世,泌居蓬萊書院,上為太子,亦與之遊。及上在興元,泌為杭州刺史,上急詔征之,與睦州刺史杜亞俱詣行在。乙未,以泌為左散騎常侍,亞為刑部侍郎,命泌日直西省以候對,朝野皆屬目附之。上問泌:「河中密邇京城,朔方兵素稱精銳,如達奚小俊等皆萬人敵,朕晝夕憂之,奈何?」對曰:「天下事甚有可憂者,若惟河中,不足憂也。夫料敵者,料將不料兵。今懷光,將也;小俊之徒乃兵耳,何足為意!懷光既解奉天之圍,視朱泚垂亡之虜不能取,乃與之連和,使李晟得取以為功。今陛下已還宮闕,懷光不束身歸罪,乃虐殺使臣,鼠伏河中,如夢魘之人耳!但恐不日為帳下所梟,使諸將無以藉手也。」初,上發吐蕃以討朱泚。許成功以伊西、北庭之地與之。

  及泚誅,吐蕃來求地,上欲召兩鎮節度使郭昕、李元忠還朝,以其地與之。李泌曰:「安西、北庭,人性驍悍,控制西域五十七國及十姓突厥,又分吐蕃之勢,使不得並兵東侵,奈何拱手與之!且兩鎮之人,勢孤地遠,盡忠竭力,為國家固守近二十年,誠可哀憐。一旦棄之以與戎狄,彼其心必深怨中國,它日從吐蕃入寇,如報私仇矣。況日者吐蕃觀望不進,陰持兩端,大掠武功,受賂而去,何功之有!」眾議亦以為然,上遂不與。

  李希烈聞李希倩伏誅,忿怒,八月壬寅,遣中使至蔡州殺顏真卿。中使曰:「有敕。」真卿再拜。中使曰:「今賜卿死。」真卿曰:「老臣無狀,罪當死,不知使者幾日發長安?」使者曰:「自大樑來,非長安也。」真卿曰:「然則賊耳,何謂敕邪!」遂縊殺之。

  李晟以涇州倚邊,屢害軍帥,常為亂根,奏請往理不用命者,力田積粟以攘吐蕃。癸卯,以晟兼鳳翔、隴右節度等使及四鎮、北庭、涇原行營副元帥,進爵西平王。時李楚琳入朝,晟請與俱至鳳翔斬之,以懲逆亂。上以新複京師,務安反仄,不許。先是,上命渾瑊、駱元光討李懷光軍於同州,懷光遣其將徐庭光以精卒六千軍于長春宮以拒之,瑊等數為所敗,不能進。時度支用度不給,議者多請赦懷光,上不許。李懷光遣其妹婿要廷珍守晉州,牙將毛朝易攵守隰州,鄭抗守慈州,馬燧皆遣人說下之。上乃加渾瑊河中、絳州節度使,充河中、同華、陝虢行營副元帥,加馬燧奉誠軍、晉、慈、隰節度使,充管內諸軍行營副元帥,與鎮國節度使駱元光、鄜坊節度使唐朝臣合兵討懷光。初,王武俊急攻康日知于趙州,馬燧奏請詔武俊與李抱真同擊朱滔,以深、趙隸武俊,改日知為晉、慈、隰節度使,上從之。日知未至而三州降燧,故上使燧兼領之。燧表讓三州於日知,且言因降而授,恐後有功者,踵以為常,上嘉而許之。燧遣使迎日知。既至,籍府庫而歸之。

  甲辰,以鳳翔節度使李楚琳為左金吾大將軍。

  丙午,加渾瑊朔方行營元帥。

  李晟至鳳翔,治殺張鎰之罪,斬裨將王斌等十餘人。

  朱滔為王武俊所攻,殆不能軍,上表待罪。

  癸未,馬燧將步騎三萬攻絳州。

  度支以李懷光所部將士數萬與懷光同反,不給冬衣,上曰:「朔方軍累代忠義,今為懷光所制耳,將士何罪!」冬十月,已亥,詔:「朔方及諸軍在懷光所者,冬衣及賞錢皆當別貯,俟道路稍通,即時給之。」

  李勉累表乞自貶,辛醜,罷勉都統、節度使,其檢校司徒、同平章事如故。

  丙辰,李懷光將閻晏寇同州,官軍敗于沙苑。詔征邠州之軍,韓遊瑰將甲士六千赴之。

  乙丑,馬燧拔絳州,分兵取聞喜、萬泉、虞鄉、永樂、猗氏。

  初,魚朝恩既誅,代宗不復使宦官典兵。上即位,悉以禁兵委白志貞,志貞得罪,上複以宦官竇文場代之,從幸山南,兩軍稍集。上還長安,頗忌宿將握兵多者,稍稍罷之。戊辰,以文場監神策軍左廂兵馬使,王希遷監石廂兵馬使,始令宦官分典禁旅。

  閏月丙子,以涇原節度使田希鑒為衛尉卿。李晟初至鳳翔,希鑒遣使參候,晟謂使者曰:「涇州逼近吐蕃,萬一入寇,州兵能獨禦之乎?欲遣兵防援,又未知田尚書意。」使者歸,以告希鑒,希鑒果請援兵,晟遣腹心將彭令英等戍涇州。晟尋托巡邊詣涇州,希鑒出迎,晟與之並轡而入,道舊結歡。希鑒妻李氏,以叔父事晟,晟謂之田郎。晟命具三日食,曰:「巡撫畢,即還鳳翔。」希鑒不復疑。晟置宴,希鑒與將佐俱詣晟營。晟伏甲於外廡,既食而飲,彭令英引涇州諸將下堂。晟曰:「我與汝曹久別,各宜自言姓名。」於是得為亂者石奇等三十餘人,讓之曰:「汝曹屢為逆亂,殘害忠良,固天地所不容!」悉引出,斬之。希鑒尚在座,晟顧曰:「田郎亦不得無過,以親知之故,當使身首得完。」希鑒曰:「唯。」遂引出,縊殺之,並其子萼。晟入其營,諭以誅希鑒之意,眾股栗,無敢動者。

  李希烈遣其將翟崇暉悉眾圍陳州,久之,不克。李澄知大樑兵少,不能制滑州,遂焚希烈所授旌節,誓眾歸國。甲午,以澄為汴滑節度使。

  宋亳節度使劉洽遣馬步都虞候劉昌與隴右、幽州行營節度使曲環等將兵三萬救陳州,十一月癸卯,敗翟崇暉於州西,斬首三萬五千級,擒崇暉以獻。乘勝進攻汴州,李希烈懼,奔歸蔡州。李澄引兵趣汴州,至城北,恇怯不敢進。劉洽兵至成東。戊午,李希烈守將田懷珍開門納之。明日,澄入,舍於浚儀。兩軍之士,日有忿鬩。會希烈鄭州守將孫液降于澄,澄引兵屯鄭州。詔以都統司馬寶鼎薛玨為汴州刺史。李勉至長安,素服待罪。議者多以「勉失守大樑,不應尚為相。」李泌言於上曰:「李勉公忠雅正,而用兵非其所長。乃大樑不守,將士棄妻子而從之者殆二萬人,足以見其得眾心矣。且劉洽出勉麾下,勉至睢陽,悉舉其眾以授之,卒平大樑,亦勉之功也。」上乃命勉複其位。議者又言:「韓滉聞鑾輿在外,聚兵修石頭城,陰蓄異志。」

  上疑之,以問李泌,對曰:「滉公忠清儉,自車駕在外,滉貢獻不絕。且鎮撫江東十五州,盜賊不起,皆滉之力也。所以修石頭城者,滉見中原板蕩,謂陛下將有永嘉之行,為迎扈之備耳。此乃人臣忠篤之慮,奈何更以為罪乎!滉性剛嚴,不附權貴,故多謗毀,願陛下察之,臣敢保其無它。」上曰:「外議洶洶,章奏如麻,卿弗聞乎?」對曰:「臣固聞之。其子皋為考功員外郎,今不敢歸省其親,正以謗語沸騰故也。」上曰:「其子猶懼如此,卿奈何保之?」對曰:「滉之用心,臣知之至熟。願上章明其無它,乞宣示中書,使朝眾皆知之。」上曰:「朕方欲用卿,人亦何易可保!慎勿違眾,恐並為卿累也。」泌退,遂上章,請以百口保滉。

  它日,上謂泌曰:「卿竟上章,已為卿留中。雖知卿與滉親舊,豈得不自愛其身乎!」對曰:「臣豈肯私於親舊以負陛下!顧滉實無異心,臣之上章,以為朝廷,非為身也。」上曰:「如何其為朝廷?」對曰:「今天下旱、蝗,關中米鬥千錢,倉廩耗竭,而江東豐稔。願陛下早下臣章以解朝眾之惑,面諭韓皋使之歸覲,令滉感謝無自疑之心,速運糧儲,豈非為朝廷邪?」上曰:「善!朕深諭之矣。」即下泌章,令韓皋謁告歸覲,面賜緋衣,諭以「卿父比有謗言,朕今知其所以,釋然不覆信矣。」因言:「關中乏糧,歸語卿父,宜速致之。」皋至潤州,滉感悅流涕,即日,自臨水濱發米百萬斛,聽皋留五日即還朝。皋別其母,啼聲聞於外。滉怒,召出,撻之,自送至江上,冒風濤而遣之。既而陳少游聞滉貢米,亦貢二十萬斛。上謂李泌曰:「韓滉乃能化陳少游亦貢米矣!」對曰:「豈惟少游,諸道將爭入貢矣!」

  吏部尚書、同平章事蕭複奉使自江、淮還,與李勉、盧翰、劉從一俱見上。勉等退,複獨留,言於上曰:「陳少游任兼將相,首敗臣節,韋皋幕府下僚,獨建忠義,請以皋代少遊鎮淮南,使善惡著明。上然之。尋遣中使馬欽緒揖劉從一附耳語而去。諸相還閤。從一詣複曰:「欽緒宣旨,令從一與公議朝來所言事,即奏行之,勿令李、盧知。敢問何事也?」複曰:「唐、虞黜陟,嶽牧僉諧。爵人於朝,與士共之。使李、盧不堪為相,則罷之。既在相位,朝廷政事,安得不與之同議而獨隱此一事乎!此最當今之大弊,朝來主上已有斯言,複已面陳其不可,不謂聖意尚爾。複不惜與公奏行之,但恐浸以成俗,未敢以告。」竟不以事語從一。從一奏之,上愈不悅,複乃上表辭位,乙丑,罷為左庶子。劉洽克汴州,得《李希烈起居注》,雲「某月日,陳少遊上表歸順。」少游聞之慚懼,發疾,十二月乙亥,薨。贈太尉,賻祭如常儀。淮南大將王韶欲自為留後,令將士推己知軍事,且欲大掠。韓滉遣使謂之曰:「汝敢為亂,吾即日全軍渡江誅汝矣!」韶等懼而讓。上聞之喜,謂李泌曰:「滉不惟安江東,又能安淮南,真大臣之器,卿可謂知人!」庚辰,加滉平章事,江淮轉運使。滉運江、淮粟帛入貢府,無虛月,韓廷賴之,使者勞問相繼,恩遇始深矣。

  是歲蝗遍遠近,草木無遺,惟不食稻,大饑,道殣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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