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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高祖武德元年(4)


  冬十月壬申朔,日有食之。

  戊寅,宴突厥骨咄祿,引骨咄祿升禦坐以寵之。

  李密將至,上遣使迎勞,相望於道。密大喜,謂其徒曰:「我擁眾百萬,一朝解甲歸唐,山東連城數百,知我在此,遣使招之,亦當盡至;比于竇融,功亦不細,豈不以一台司見處乎!」己卯,至長安,有司供待稍薄,所部兵累日不得食,眾心頗怨。既而以密為光祿卿、上柱國,賜爵邢國公。密既不滿望,朝臣又多輕之,執政者或來求賄,意甚不平;獨上親禮之,常呼為弟,以舅子獨孤氏妻之。

  庚辰,詔右翊衛大將軍淮安王神通為山東道安扶大使,山東諸軍並受節度;以黃門侍郎崔民幹為副。

  鄧州刺史呂子臧與撫慰使馬元規擊朱粲,破之。子臧言於元規曰:「粲新敗,上下危懼,請並力擊之,一舉可滅。若複遷延,其徒稍集,力強食盡,致死於我,為患方深。」元規不從。子臧請獨以所部兵擊之,元規不許。既而粲收集餘眾,兵複大振,自稱楚帝于冠軍,改元昌達,進攻鄧州。子臧撫膺謂元規曰:「老夫今坐公死矣!」粲圍南陽,會霖雨城壞,所親勸子臧降。子臧曰:「安有天子方伯降賊者乎!」帥麾下赴敵而死。俄而城陷,元規亦死。

  癸未,王世充收李密美人珍寶及將卒十余萬人還東都,陳于闕下。乙酉,皇泰主大赦。丙戌,以世充為太尉、尚書令,內外諸軍事,仍使之開太尉府,備置官屬,妙選人物。世充以裴仁基父子驍勇,深禮之。徐文遠複入東都,見世充,必先拜。或問曰:「君倨見李密而敬王公,何也?」文遠曰:「魏公,君子也,能容賢士;王公,小人也,能殺故人,吾何敢不拜!」

  李密總管李育德以武陟來降,拜陟州刺史。育德,諤之孫也。其餘將佐劉德威、賈閏甫、高季輔等,或以城邑,或帥眾,相繼來降。

  初,北海賊帥綦公順帥其徒三萬攻郡城,已克其外郭,進攻子城;城中食盡,公順自謂克在旦夕,不為備。明經劉蘭成糾合城中驍健百餘人襲擊之,城中見兵繼之,公順大敗,棄營走,郡城獲全。於是郡官及望族分城中民為六軍,各將之,蘭成亦將一軍。有宋書佐者,離間諸軍曰:「蘭成得眾心,必為諸人不利,不如殺之。」眾不忍殺,但奪其兵以授宋書佐。蘭成恐終及禍,亡奔公順。公順軍中喜噪,欲奉以為主,固辭,乃以為長史,軍事鹹聽焉。居五十余日,蘭成簡軍中驍健者百五十人,往抄北海。距城四十裡,留十人,使多芟草,分為百餘積;二十裡,又留二十人,各執大旗;五六裡,又留三十人,伏險要;蘭成自將十人,夜,距城一裡許潛伏;餘八十人分置便處,約聞鼓聲即抄取人畜亟去,仍一時焚積草。明晨,城中遠望無煙塵,皆出樵牧。日向中,蘭成以十人直抵城門,城上鉦鼓亂髮;伏兵四出,抄掠雜畜千餘頭及樵牧者而去。蘭成度抄者已遠,徐步而還。城中雖出兵,恐有伏兵,不敢急追;又見前有旌旗、煙火,遂不敢進而還。既而城中知蘭成前者眾少,悔不窮追。居月余,蘭成謀取郡城,更以二十人直抵城門。城中人競出逐之,行未十裡,公順將大軍總至。郡兵奔馳還城,公順進兵圍之,蘭成一言招諭,城中人爭出降。蘭成撫存老幼,禮遇郡官,見宋書佐,亦禮之如舊,仍資送出境,內外安堵。

  時海陵賊帥臧君相聞公順據北海,帥其眾五萬來爭之;公順眾少,聞之大懼。蘭成為公順畫策曰:「君相今去此尚遠,必不為備,請將軍倍道襲擊其營。」公順從之,自將驍勇五千人,齎熟食,倍道襲之。將至,蘭成與敢死士二十人前行,距君相營五十裡,見其抄者負擔向營,蘭成亦與其徒負擔蔬米、燒器,詐為抄者,擇空而行聽察,得其號及主將姓名;至暮,與賊比肩而入,負擔巡營,知其虛實,得其更號。乃于空地燃火營食,至三鼓,忽于主將幕前交刀亂下,殺百餘人,賊眾驚擾;公順兵亦至,急攻之,君相僅以身免,俘斬數千,收其資糧甲仗以還。由是公順党眾大盛。及李密據洛口,公順以眾附之,密敗,亦來降。

  隋末群盜起,冠軍司兵李襲譽說西京留守陰世師遣兵據永豐倉,發粟以賑窮乏,出庫物賞戰士,移檄郡縣,同心討賊;世師不能用。乃求募兵山南,世師許之。上克長安,自漢中召還,為太府少卿;乙未,附襲譽籍于宗正。襲譽,襲志之弟也。

  丙申,朱粲寇淅州,遣太常卿鄭元璹帥步騎一萬擊之。

  是月,納言竇抗罷為左武候大將軍。

  十一月乙巳,涼王李軌即皇帝位,改元安樂。戊申,王軌以滑州來降。

  薛仁果之為太子也,與諸將多有隙;及即位,眾心猜懼。郝瑗哭舉得疾,遂不起,由是國勢浸弱。秦王世民至高墌,仁果使宗羅睺將兵拒之;羅睺數挑戰,世民堅壁不出。諸將鹹請戰,世民曰:「我軍新敗,士氣沮喪,賊恃勝而驕,有輕我心,宜閉壘以待之。彼驕我奮,可一戰而克也。」乃令軍中曰:「敢言戰者斬!」相持六十餘日,仁果糧盡,其將梁胡郎等帥所部來降。世民知仁果將士離心,命行軍總管梁實營于淺水原以誘之。羅睺大喜,盡銳攻之,梁實守險不出;營中無水,人馬不飲者數日。羅睺攻之甚急;世民度賊已疲,謂諸將曰:「可以戰矣!」遲明,使右武候大將軍寵玉陳于淺水原。羅睺並兵擊之,玉戰,幾不能支,世民引大軍自原北出其不意,羅睺引兵還戰。世民帥驍騎數十先陷陳,唐兵表裡奮擊,呼聲動地。羅睺士卒大潰,斬首數千級。世民帥二千餘騎追之,竇軌叩馬苦諫曰:「仁果猶據堅城,雖破羅睺,未可輕進,請且按兵以觀之。」世民曰「吾慮之久矣,破竹之勢,不可失也,舅勿複言!」遂進。仁果陳於城下,世民據涇水臨之,仁果驍將渾幹等數人臨陳來降。仁果懼,引兵入城拒守。日向暮,大軍繼至,遂圍之。夜半,守城者爭自投下。仁果計窮,己酉,出降;得其精兵萬餘人,男女五萬口。

  諸將皆賀,因問曰:「大王一戰而勝,遽舍步兵,又無攻具,輕騎直造城下,眾皆以為不克,而卒取之,何也?」世民曰:「羅睺所將皆隴外之人,將驍卒悍;吾特出其不意而破之,斬獲不多。若緩之,則皆入城,仁果撫而用之,未易克也;急之,則散歸隴外。折墌虛弱,仁果破膽,不暇為謀,此吾所以克也。」眾皆悅服。世民所得降卒,悉使仁果兄弟及宗羅睺、翟長孫等將之,與之射獵,無所疑間。賊畏威銜恩,皆願效死。世民聞褚亮名,求訪,獲之,禮遇甚厚,引為王府文學。

  上遣使謂世民曰:「薛舉父子多殺我士卒,必盡誅其党以謝冤魂。」李密諫曰:「薛舉虐殺不辜,此其所以亡也,陛下何怨焉?懷服之民,不可不撫。」乃命戮其謀首,餘皆赦之。

  上使李密迎秦王世民於豳州,密自恃智略功名,見上猶有傲色;及見世民,不覺驚服,私謂殷開山曰:「真英主也!不如是,何以定禍亂乎!」

  詔以員外散騎常侍姜謩為秦州刺史,謩撫以恩信,盜賊悉歸首,士民安之。

  徐世勣據李密舊境,未有所屬。魏征隨密至長安,乃自請安集山東,上以為秘書丞,乘傳至黎陽,遺徐世勣書,勸之早降。世勣遂決計西向,謂長史陽翟郭孝恪曰:「此眾土地,皆魏公有也;吾若上表獻之,是利主之敗,自為功以邀富貴也,吾實恥之。今宜籍郡縣戶口士馬之數以啟魏公,使自獻之。」乃遣孝恪詣長安,又運糧以餉淮安王神通。上聞世勣使者至,無表,止有啟與密,甚怪之。孝恪具言世勣意,上乃歎曰:「徐世勣不背德,不邀功,真純臣也!」賜姓李。以孝恪為宋州刺史,使與世勣經營虎牢以東,所得州縣,委之選補。

  癸醜,獨孤懷恩攻堯君素于蒲阪。行軍總管趙慈景尚帝女桂陽公主,為君素所擒,梟首城外,以示無降意。

  癸亥,秦王世民至長安,斬薛仁果於市,上賜常達帛三百段。贈劉感平原郡公,諡忠壯。撲殺仵士政於殿庭。以張貴尤淫暴,腰斬之。上享勞將士,因謂群臣曰:「諸公共相翊戴以成帝業,若天下承平,可共保富貴。使王世充得志,公等豈有種乎!如薛仁果君臣,豈可不以為前鑒也!」己巳,以劉文靜為戶部尚書,領陝東道行台左僕射,複殷開山爵位。

  李密驕貴日久,又自負歸國之功,朝廷待之不副本望,鬱鬱不樂。嘗遇大朝會,密為光祿卿,當進食,深以為恥;退,以告左武衛大將軍王伯當。伯當心亦怏怏,因謂密曰:「天下事在公度內耳。今東海公在黎陽,襄陽公在羅口,河南兵馬,屈指可計,豈得久如此也!」密大喜,乃獻策於上曰:「臣虛蒙榮寵,安坐京師,曾無報效;山東之眾皆臣故時麾下,請往收而撫之。憑藉國威,取王世充如拾地芥耳!」上聞密故將士多不附世充,亦欲遣密往收之。群臣多諫曰:「李密狡猾好反,今遣之,如投魚於泉,放虎於山,必不返矣!」上曰:「帝王自有天命,非小子所能取。借使叛去,如以蒿箭射蒿中耳!今使二賊交鬥,吾可以坐收其弊。」辛未,遣密詣山東,收其餘眾之未下者。密請與賈閏甫偕行,上許之,命密及閏甫同升禦榻,賜食,傳飲卮酒曰:「吾三人同飲是酒,以明同心;善建功名,以副朕意。丈夫一言許人,千金不易。有人確執不欲弟行,朕推赤心于弟,非他人所能間也。」密、閏甫再拜受命。上又以王伯當為密副而遣之。

  有大鳥五集于樂壽,群鳥數萬從之,經日乃去。竇建德以為己瑞,改元五鳳。宗城人有得玄圭獻於建德者,宋正本及景城丞會稽孔德紹皆曰:「此天所以賜大禹也,請改國號曰夏。」建德從之,以正本為納言,德紹為內史侍郎。

  初,王須拔掠幽州,中流矢死,其將魏刀兒代領其眾,據深澤,掠冀、定之間,眾至十萬,自稱魏帝。建德偽與連和,刀兒弛備,建德襲擊破之,遂圍深澤;其徒執刀兒降,建德斬之,盡並其眾。

  易、定等州皆降,唯冀州刺史麹稜不下,稜婿崔履行,暹之孫也,自言有奇術,可使攻者自敗,稜信之。履行命守城者皆坐,毋得妄鬥,曰:「賊雖登城,汝曹勿怖,吾將使賊自縛。」於是為壇,夜,設章醮,然後自衣衰絰,杖竹登北樓慟哭;又令婦女升屋四向振裙。建德攻之急,稜將戰,履行固止之。俄而城陷,履行哭猶未已。建德見稜,曰:「卿忠臣也!」厚禮之,以為內史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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