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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高祖武德元年(5)


  十二月壬申,詔以秦王世民為太尉、使持節、陝東道大行台,其蒲州、河北諸府兵馬並受節度。

  癸酉,西突厥曷娑那可汗自宇文化及所來降。

  隋將堯君素守河東,上遣呂紹宗、韋義節、獨孤懷恩相繼攻之,俱不下。時外圍嚴急,君素為木鵝,置表於頸,具論事勢,浮之於河;河陽守者得之,達於東都。皇泰主見而歎息,拜君素金紫光祿大夫。寵玉、皇甫無逸自東都來降,上悉遣詣城下,為陳利害,君素不從。又賜金券,許以不死。其妻又至城下,謂之曰:「隋室已亡,君何自苦!」君素曰:「天下名義,非婦人所知!」引弓射之,應弦而倒。君素亦自知不濟,然志在守死,每言及國家,未嘗不歔欷。謂將士曰:「吾昔事主上于籓邸,大義不得不死。必若隋祚永終,天命有屬,自當斷頭以付諸君,聽君等持取富貴。今城池甚固,倉儲豐備,大事猶未可知,不可橫生心也!」君素性嚴明,善禦眾,下莫敢叛。久之,倉粟盡,人相食;又獲外人,微知江都傾覆。丙子,君素左右薛宗、李楚客殺君素以降,傳首長安。君素遣朝散大夫解人王行本將精兵七百在它所,聞之,赴救,不及,因捕殺君素者黨與數百人,悉誅之,複乘城拒守。獨孤懷恩引兵圍之。

  丁酉,隋襄平太守鄧暠以柳城、北平二郡來降;以暠為營州總管。

  辛巳,太常卿鄭元璹擊朱粲于商州,破之。

  初,宇文化及遣使招羅藝,藝曰:「我,隋臣也!」斬其使者,為煬帝發喪,臨三日。竇建德、高開道各遣使招之,藝曰:「建德、開道,皆劇賊耳。吾聞唐公已定關中,人望歸之。此真吾主也,吾將從之,敢沮議者,斬!」會張道源慰撫山東,藝遂奉表,與漁陽、上谷等諸郡皆來降。癸未,詔以藝為幽州總管。薛萬均,世雄之子也,與弟萬徹俱以勇略為藝所親待,詔以萬均為上柱國、永安郡公,萬徹為車騎將軍、武安縣公。

  竇建德既克冀州,兵威益盛,帥眾十萬寇幽州。藝將逆戰,萬均曰:「彼眾我寡,出戰必敗。不若使羸兵背城阻水為陳,彼必渡水擊我。萬均請以精騎百人伏於城旁,俟其半渡擊之,蔑不勝矣。」藝從之。建德果引兵渡水,萬均邀擊,大破之。建德竟不能至其城下,乃分兵掠霍堡及雍奴等縣;藝複邀擊,敗之。凡相拒百餘日,建德不能克,乃還樂壽。

  藝得隋通直謁者溫彥博,以為司馬。藝以幽州歸國,彥博贊成之;詔以彥博為幽州總管府長史,未幾,征為中書侍郎。兄大雅,時為黃門侍郎,與彥博對居近密,時人榮之。

  以西突厥曷娑那可汗為歸義王。曷娑那獻大珠,上曰:「珠誠至寶;然朕寶王赤心,珠無所用。」竟還之。

  乙酉,車駕幸周氏陂,過故墅。

  初,羌豪旁企地以所部附薛舉,及薛仁果敗,企地來降,留長安,企地不樂,帥其眾數千叛,入南山,出漢川,所過殺掠。武候大將軍寵玉擊之,為企地所敗。行至始州,掠女子王氏,與俱醉臥野外;王氏拔其佩刀,斬首送梁州,其眾遂潰。詔賜王氏號崇義夫人。

  壬辰,王世充帥眾三萬圍谷州,刺史任瑰拒卻之。

  上使李密分其麾下之半留華州,將其半出關。長史張寶德預在行中,恐密亡去,罪相及;上封事,言其必叛。上意乃中變,又恐密驚駭,乃降敕書勞來,令密留所部徐行,單騎入朝,更受節度。

  密至稠桑,得敕,謂賈閏甫曰:「敕遣我去,無故複召我還,天子向雲,『有人確執不許』,此譖行矣。吾今若還,無複生理,不若破桃林縣,收其兵糧,北走渡河。比信達熊州,吾已遠矣。苟得至黎陽,大事必成。公意如何?」閏甫曰:「主上待明公甚厚;況國家姓名,著在圖讖,天下終當一統。明公既已委質,複生異圖,任瑰、史萬寶據熊、穀二州,此事朝舉,彼兵夕至,雖克桃林,兵豈暇集,一稱叛逆,誰複容人!為明公計,不若且應朝命,以明元無異心,自然浸潤不行;更欲出就山東,徐思其便可也。」密怒曰:「唐使吾與絳、灌同列,何以堪之!且讖文之應,彼我所共。今不殺我,聽使東行,足明王者不死;縱使唐遂定關中,山東終為我有。天與不取,乃欲束手投人!公,吾之心腹,何意如是!若不同心,當斬而後行!」閏甫泣曰:「明公雖雲應讖,近察天人,稍已相違。今海內分崩,人思自擅,強者為雄;明公奔亡甫爾,誰相聽受!且自翟讓受戮之後,人皆謂明公棄恩忘本,今日誰肯複以所有之兵束手委公乎!彼必慮公見奪,逆相拒抗,一朝失勢,豈有容足之地哉!自非荷恩殊厚者,詎能深言不諱乎!願明公熟思之,但恐大福不再。苟明公有所措身,閏甫亦何辭就戮!」密大怒,揮刃欲擊之;王伯當等固請,乃釋之。閏甫奔熊州。伯當亦止密,以為未可,密不從。伯當乃曰:「義士之志,不以存亡易心。公必不聽,伯當與公同死耳,然終恐無益也。」

  密因執使者,斬之。庚子旦,密紿桃林縣官曰:「奉詔暫還京師,家人請寄縣舍。」乃簡驍勇數十人,著婦人衣,戴羃䍦,藏刀裙下,詐為妻妾,自帥之入縣舍。須臾,變服突出,因據縣城。驅掠徒眾,直趣南山,乘險而東,遣人馳告故將伊州刺史襄城張善相,令以兵應接。

  右翊衛將軍史萬寶鎮熊州,謂行軍總管盛彥師曰:「李密,驍賊也,又輔以王伯當,今決策而叛,殆不可當也。」彥師笑曰:「請以數千之眾邀之,必梟其首。」萬寶曰:「公以何策能爾?」彥師曰:「兵法尚詐,不可為公言之。」即帥眾逾熊耳山南,據要道,令弓弩夾路乘高,刀楯伏于溪穀,令之曰:「俟賊半渡,一時俱發。」或問曰:「聞李密欲向洛州,而公入山,何也?」彥師曰:「密聲言向洛,實欲出人不意,走襄城,就張善相耳。若賊入穀口,我自後追之,山路險隘,無所施力,一夫殿后,必不能制。今吾先得入穀,擒之必矣。」

  李密既渡陝,以為餘不足慮,遂擁眾徐行,果逾山南出。彥師擊之,密眾首尾斷絕,不得相救。遂斬密及伯當,俱傳首長安。彥師以功賜爵葛國公,仍領熊州。

  李世勣在黎陽,上遣使以密首示之,告以反狀。世勣北面拜伏號慟,表請收葬;詔歸其屍。世勣為之行服,備君臣之禮。大具儀衛,舉軍縞素,葬密于黎陽山南。密素得士心,哭者多歐血。

  隋右武衛大將軍李景守北平,高開道圍之,歲餘不能克。遼西太守鄧暠將兵救之,景帥其眾遷于柳城;後將還幽州,於道為盜所殺。開道遂取北平,進陷漁陽郡,有馬數千匹,眾且萬,自稱燕王,改元始興,都漁陽。

  懷戎沙門高曇晟因縣令設齋,士民大集,曇晟與僧五千人擁齋眾而反,殺縣令及鎮將,自稱大乘皇帝,立尼靜宣為邪輸皇后,改元法輪。遣使招開道,立為齊王。開道帥眾五千人歸之,居數月,襲殺曇晟,悉並其眾。

  有犯法不至死者,上特命殺之。監察禦史李素立諫曰:「三尺法,王者所與天下共也;法一動搖,人無所措手足。陛下甫創鴻業,奈何棄法!臣忝法司,不敢奉詔。」上從之。自是特承恩遇,命所司授以七品清要官;所司擬雍州司戶,上曰:「此官要而不清。」又擬秘書郎。上曰:「此官清而不要。」遂擢授侍御史。素立,義深之曾孫也。

  上以舞胡安叱奴為散騎侍郎。禮部尚書李綱諫曰:「古者樂工不與士齒,雖賢如子野、師襄,皆終身繼世不易其業。唯齊末封曹妙達為王,安馬駒為開府,有國家者以為殷鑒。今天下新定,建義功臣,行賞未遍,高才碩學,猶滯草萊;而先擢舞胡為五品,使鳴玉曳組,趨翔廊廟,非所以規模後世也。」上不從,曰:「吾業已授之,不可追也。」

  ***

  陳嶽論曰:受命之主,發號施令,為子孫法;一不中理,則為厲階。今高祖曰:「業已授之,不可追」,苟授之而是,則已;授之而非,胡不可追歟!君人之道,不得不以「業已授之」為誡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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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軌吏部尚書梁碩,有智略,軌常倚之以為謀主。碩見諸胡浸盛,陰勸軌宜加防察,由是與戶部尚書安修仁有隙。軌子仲琰嘗詣碩,碩不為禮,乃與修仁共譖碩於軌,誣以謀反,軌鴆碩,殺之。有胡巫謂軌曰:「上帝當遣玉女自天而降。」軌信之,發民築台以候玉女,勞費甚廣。河右饑,人相食,軌傾家財以賑之;不足,欲發倉粟,召群臣議之。曹珍等皆曰:「國以民為本,豈可愛倉粟而坐視其死乎!」謝統師等皆故隋官,心終不服,密與群胡為黨,排軌故人,乃詬珍曰:「百姓餓者自是羸弱,勇壯之士終不至此。國家倉粟以備不虞,豈可散之以飼羸弱!僕射苟悅人情,不為國計,非忠臣也。」軌以為然,由是士民離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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