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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明帝建武元年(3)


  冬十月丁酉,解嚴。

  以宣城公鸞為太傅、領大將軍、揚州牧、都督中外諸軍事,加殊禮,進爵為王。

  宣城王謀繼大統,多引朝廷名士與參籌策。侍中謝朏心不願,乃求出為吳興太守。至郡,致酒數斛遺其弟吏部尚書瀹,為書曰:「可力飲此,勿豫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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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光曰:臣聞「衣人之衣者懷人之憂,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二謝兄弟,比肩貴近,安享榮祿,危不預知;為臣如此,可謂忠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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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城王雖專國政,人情猶未服。王胛上有赤志,驃騎諮議參軍考城江祐勸王出以示人。王以示晉壽太守王洪范,曰:「人言此是日月相,卿幸勿泄!」洪範曰:「公日月在軀,如何可隱,當轉言之!」王母,祏之姑也。

  戊戈,殺桂陽王鑠、衡陽王鈞、江夏王鋒、建安王子真、巴陵王子倫。

  鑠與鄱陽王鏘齊名;鏘好文章,鑠好名理,時人稱為鄱、桂。鏘死,鑠不自安,至東府見宣城王,還,謂左右曰:「向錄公見接殷勤,流連不能已,而面有慚色,此必欲殺我。」是夕,遇害。

  宣城王每殺諸王,常夜遣兵圍其第,斬關逾垣,呼噪而入,家貲皆封籍之。江夏王鋒,有才行,宣城王嘗與之言「遙光才力可委」。鋒曰:「遙光之于殿下,猶殿下之于高皇;衛宗廟,安社稷,實有攸寄。」宣城王失色。及殺諸王,鋒遺宣城王書,誚責之;宣城王深憚之,不敢於第收鋒,使兼祠官於太廟,夜,遣兵廟中收之。鋒出,登車,兵人欲上車,鋒有力,手擊數人皆僕地,然後死。

  宣城王遣典簽柯令孫殺建安王子真,子真走入床下,令孫手牽出之;叩頭乞為奴,不許而死。

  又遣中書舍人茹法亮殺巴陵王子倫。子倫性英果,時為南蘭陵太守,鎮琅邪,城有守兵。宣城王恐不肯就死,以問典簽華伯茂。伯茂曰:「公若以兵取之,恐不可即辦。若委伯茂,一夫力耳。」乃手自執鴆逼之。子倫正衣冠,出受詔,謂法亮曰:「先朝昔滅劉氏,今日之事,理數固然。君是身家舊人,今銜此使,當由事不獲已。此酒非勸酬之爵。」因仰之而死,時年十六。法亮及左右皆流涕。

  初,諸王出鎮,皆置典簽,主帥一方之事,悉以委之。時入奏事,一歲數返,時主輒與之間語,訪以州事,刺史美惡專系其口。自刺史以下莫不折節奉之,恒慮弗及。於是威行州部,大為奸利。武陵王曄為江州,性烈直,不可幹;典簽趙渥之謂人曰:「今出都易刺史!」及見世祖,盛毀之;曄遂免還。

  南海王子罕戍琅邪,欲暫遊東堂,典簽薑秀不許。子罕還,泣謂母曰:「兒欲移五步亦不得,與囚何異!」邵陵王子貞嘗求熊白,廚人答典簽不在,不敢與。

  永明中,巴東王子響殺劉寅等,世祖聞之,謂群臣曰:「子響遂反!」戴僧靜大言曰:「諸王都自應反,豈唯巴東!」上問其故,對曰:「天生無罪,而一時被囚,取一挺藕,一杯漿,皆諮簽帥;簽帥不在,則竟日忍渴。諸州唯聞有簽帥,不聞有刺史。何得不反!」

  竟陵王子良嘗問眾曰:「士大夫何意詣簽帥?」參軍範雲曰:「詣長史以下皆無益,詣簽帥立有倍本之價。不詣謂何!」子良有愧色。及宣城王誅諸王,皆令典簽殺之,竟無一人能抗拒者。孔珪聞之,流涕曰:「齊之衡陽、江夏最有意,而複害之;若不立簽帥,故當不至於此。」宣城王亦深知典簽之弊,乃詔:「自今諸州有急事,當密以奏聞,勿複遣典簽入都。」自是典簽之任浸輕矣。

  蕭子顯論曰:帝王之子,生長富厚,期出閨閫,暮司方嶽,防驕翦逸,積代常典。故輔以上佐,簡自帝心;勞舊左右,用為主帥,飲食游居,動應聞啟;處地雖重,行己莫由。威不在身,恩未下及,一朝艱難總至,望其釋位扶危,何可得矣!斯宋氏之餘風,至齊室而尤弊也。

  癸卯,以甯朔將軍蕭遙欣為豫州刺史,黃門郎蕭遙昌為郢州刺史,輔國將軍蕭誕為司州刺史。遙昌,遙欣之弟;誕,諶之兄也。

  甲辰,魏以太尉東陽王丕為太傅、錄尚書事,留守平城。

  戊申,魏主親告太廟,使高陽王雍、於列奉遷神主於洛陽;辛亥,發平城。

  海陵王在位,起居飲食,皆諮宣城王而後行。嘗思食蒸魚菜,太官令答無錄公命,竟不與。辛亥,皇太后令曰:「嗣主沖幼,庶政多昧;且早嬰尪疾,弗克負荷。太傅宣城王,胤體宣皇,鐘慈太祖,宜入承寶命。帝可降封海陵王,吾當歸老別館。」且以宣城王為太祖第三子。癸亥,高宗即皇帝位,大赦,改元。以太尉王敬則為大司馬,司空陳顯達為太尉,尚書令王晏加驃騎大將軍,左僕射徐孝嗣加中軍大將軍,中領軍蕭諶為領軍將軍。

  度支尚書虞悰稱疾不陪位。帝以悰舊人,欲引參佐命,使王晏齎廢立事示悰。悰曰:「主上聖明,公卿戮力,寧假朽老以贊惟新乎!不敢聞命!」因慟哭。朝議欲糾之,徐孝嗣曰:「此亦古之遺直。」乃止。

  帝與群臣宴會,詔功臣上酒。王晏等興席,謝瀹獨不起,曰:「陛下受命,應天順人;王晏妄叨天功以為己力!」帝大笑,解之。座罷,晏呼瀹共載還令省,欲相撫悅。瀹正色曰:「君巢窟在何處!」晏甚憚之。

  丁卯,詔:「籓牧守宰,或有薦獻,事非任土,悉加禁斷。」

  己巳,魏主如信都。庚午,曰:「比聞緣邊之蠻,多竊掠南土,使父子乖離,室家分絕。聯方蕩壹區宇,子育萬姓,若苟如此,南人豈知朝德哉!可詔荊、郢、東荊三州,禁勒蠻民,勿有侵暴。」

  十一月癸酉,以始安王遙光為揚州刺史。

  丁醜,魏主如鄴。

  庚辰,立皇子寶義為晉安王,寶玄為江夏王,寶源為廬陵王,寶寅為建安王,寶融為隨郡王,寶攸為南平王。

  甲申,詔曰:「邑宰祿薄,雖任土恒貢,自今悉斷。」

  乙酉,追尊始安貞王為景皇,妃為懿後。

  丙戌,以聞喜公遙欣為荊州刺史,豐城公遙昌為豫州刺史。時上長子晉安王寶義有廢疾,諸子皆弱小,故以遙光居中,遙欣鎮撫上流。

  戊子,立皇子寶卷為太子。

  魏主至洛陽,欲澄清流品,以尚書崔亮兼吏部郎。亮,道固之兄孫也。

  魏主敕後軍將軍甯文福行牧地。福表石濟以西,河內以東,距河凡十裡。魏主自代徙雜畜置其地,使福掌之;畜無耗失,以為司馬監。

  初,世祖平統萬及秦、涼,以河西水草豐美,用為牧地,畜甚蕃息,馬至二百餘萬匹,橐駝半之,牛羊無數。及高祖置牧場于河陽,常畜戌馬十萬匹,每歲自河西徙牧並州,稍複南徙,欲其漸習水土,不至死傷,而河西之牧愈更蕃滋。及正光以後,皆為寇盜所掠,無孑遺矣。

  永明中,禦史中丞沈淵表,百官年七十,皆令致仕,並窮困私門。庚子,詔依舊銓敘。上輔政所誅諸王,皆複屬籍,封其子為侯。

  上詐稱海陵恭王有疾,數遣禦師瞻視,因而殞之,葬禮並依漢東海恭王故事。

  魏郢州刺史韋珍,在州有聲績,魏主賜以駿馬、穀帛。珍集境內孤貧者,悉散與之,謂之曰:「天子以我能綏撫卿等,故賜以穀帛,吾何敢獨有之!」

  魏主以上廢海陵王自立,謀大舉入寇。會邊將言,雍州刺史下邳曹虎遣使請降于魏,十一月辛醜朔,魏遣行征南將軍薛真度督四將向襄陽,大將軍劉昶、平南將軍王肅向義陽,徐州刺史拓跋衍向鐘離,平南將軍廣平劉藻向南鄭。真度,安都從祖弟也。以尚書盧淵為安南將軍,督襄陽前鋒諸軍。淵辭以不習軍旅,不許。淵曰:「但恐曹虎為周魴耳。」

  魏主欲變易舊風,壬寅,詔禁士民胡服。國人多不悅。

  通直散騎常侍劉芳,纘之族弟也,與給事黃門侍郎太原郭祚,皆以文學為帝所親禮,多引與講論及密議政事;大臣貴戚皆以為疏己,怏怏有不平之色。帝使給事黃門侍郎陸覬私諭之曰:「至尊但欲廣知古事,詢訪前世法式耳,終不親彼而相疏也。」眾意乃稍解。覬,馛之子也。

  魏主欲自將入寇。癸卯,中外戒嚴。戊申,詔代民遷洛者複租賦三年。相州刺史高閭上表稱:「洛陽草創,曹虎既不遣質任,必非誠心,無宜輕舉。」魏主不從。

  久之,虎使竟不再來,魏主引公卿議行留之計,公卿或以為宜止,或以為宜行。帝曰:「眾人紛紜,莫知所從。必欲盡行留之勢,宜有客主,共相起發。任城、鎮南為留議,朕為行論,諸公坐聽得矣,長者從之。」眾皆曰:「諾。」鎮南將軍李沖曰:「臣等正以遷都草創,人思少安;為內應者未得審諦,不宜輕動。」帝曰:「彼降款虛實,誠未可知。若其虛也,朕巡撫淮甸,訪民疾苦,使彼知君德之所在,有北向之心;若其實也,今不以時應接,則失乘時之機,孤歸義之誠,敗朕大略矣。」任城王洽曰:「虎無質任,又使不再來,其詐可知也。今代都新遷之民,皆有戀本之心。扶老攜幼,始就洛邑,居無一椽之室,食無甔石之儲。又冬月垂盡,東作將起,乃『百堵皆興』、『俶載南畝』之時,而驅之使擐甲執兵,泣當白刃,殆非歌舞之師也。且諸軍已進,非無應接。若降款有實,待既平樊、沔,然後鑾輿順動,亦可晚之有!今率然輕舉,上下疲勞;若空行空返,恐挫損天威,更成賊氣,非策之得者也。」司空穆亮以為宜行,公卿皆同之。澄謂亮曰:「公輩在外之時,見張旗授甲,皆有憂色,平居論議,不願南征,何得對上即為此語!面背不同,事涉欺佞,豈大臣之義、國士之體乎!萬一傾危,皆公輩所為也。」沖曰:「任城王可謂忠於社稷。」帝曰:「任城以從朕者為佞,不從朕者豈必皆忠!夫小忠者,大忠之賊,無乃似諸!」澄曰:「臣愚暗,雖涉小忠,要是竭誠謀國;不知大忠者竟何所據!」帝不從。

  辛亥,發洛陽,以北海王詳為尚書僕射,統留台事;李沖兼僕射,同守洛陽。給事黃門侍郎崔休為左丞,趙郡王幹都督中外諸軍事,始平王勰將軍宗子軍宿衛左右。休,逞之玄孫也。戊辰,魏主至懸瓠。己巳,詔壽陽、鐘離、馬頭之師所獲男女皆放還南。曹虎果不降。

  魏主命盧淵攻南陽。淵以軍中乏糧,請先攻赭陽以取葉倉,魏主許之。乃與征南大將軍城陽王鸞、安南將軍李佐、荊州刺史韋珍共攻赭陽。鸞,長壽之子;佐,寶之子也。北襄城太守成公期閉城拒守。薛真度軍于沙堨,南陽太守房伯玉、新野太守劉思忌拒之。

  先是,魏主遣中書監高閭治古樂;會閭出為相州刺史,是歲,表薦著作郎韓顯宗、太樂祭酒公孫崇參知鐘律,帝從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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