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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文帝元嘉二十七年(2)


  秋七月庚午,詔曰:「虜近雖摧挫,獸心靡革。比得河朔、秦、雍華戎表疏,歸訴困棘,跂望綏拯,潛相糾結以候王師;芮芮亦遣間使遠輸誠款,誓為掎角;經略之會,實在茲日。可遣甯朔將軍王玄謨帥太子步兵校尉沈慶之、鎮軍諮議參軍申坦水軍入河,受督于青、冀二州刺史蕭斌;太子左衛率臧質、驍騎將軍王方回徑造許、洛;徐、兗二州刺史武陵王駿、豫州刺史南平王鑠各勒所部,東西齊舉;梁、南、北秦三州刺史劉秀之震盪汧、隴;太尉江夏王義恭出次彭城,為眾軍節度。」坦,鐘之曾孫也。

  是時軍旅大起,王公、妃主及朝士、牧守,下至富民,各獻金帛、雜物以助國用。又以兵力不足,悉發青、冀、徐、豫、二兗六州三五民丁,倩使暫行,符到十日裝束;緣江五郡集廣陵,緣淮三郡集盱眙。又募中外有馬步眾藝武力之士應科者,皆加厚賞。有司又奏軍用不充,揚、南徐、兗、江四州富民家貲滿五十萬,僧尼滿二十萬,並四分借一,事息即還。

  建武司馬申元吉引兵趨碻磝。乙亥,魏濟州刺史王買德棄城走。蕭斌遣將軍崔猛攻樂安,魏青州刺史張淮之亦棄城走。斌與沈慶之留守碻磝,使王玄謨進圍滑台。雍州刺史隨王誕遣中兵參軍柳元景、振威將軍尹顯祖、奮武將軍曾方平、建武將軍薛安都、略陽太守龐法起將兵出弘農。後軍外兵參軍龐季明,年七十餘,自以關中豪右,請入長安招會夷、夏,誕許之;乃自貲谷入盧氏,盧氏民趙難納之。季明遂誘說士民,應之者甚眾,安都等因之,自熊耳山出;元景引兵繼進。豫州刺史南平王鑠遣中兵參軍胡盛之出汝南,梁坦出上蔡向長社。魏荊州刺史魯爽鎮長社,棄城走。爽,軌之子也。幢主王陽兒擊魏豫州刺史僕蘭,破之,僕蘭奔虎牢;鑠又遣安蠻司馬劉康祖將兵助坦,進逼虎牢。

  魏群臣初聞有宋師,言于魏主,請遣兵救緣河谷帛。魏主曰:「馬今未肥,天時尚熱,速出必無功。若兵來不止,且還陰山避之。國人本著羊皮褲,何用綿帛!展至十月,吾無憂矣。」

  九月辛卯,魏主引兵南救滑台,命太子晃屯漠南以備柔然,吳王余守平城。庚子,魏發州郡兵五萬分給諸軍。

  王玄謨士眾甚盛,器械精嚴;而玄謨貪愎好殺。初圍滑台,城中多茅屋,眾請以火箭燒之。玄謨曰:「彼吾財也,何遽燒之!」城中即撤屋穴處。時河、洛之民競出租穀、操兵來赴者日以千數,玄謨不即其長帥而以配私昵;家付匹布,責大梨八百;由是眾心失望。攻城數月不下,聞魏救將至,眾請發車為營,玄謨不從。

  冬十月癸亥,魏主至枋頭,使關內侯代人陸真夜與數人犯圍,潛入滑台,撫慰城中,且登城視玄謨營曲折還報。乙丑,魏主渡河,眾號百萬,鞞鼓之聲,震動天地;玄謨懼,退走。魏人追擊之,死者萬餘人,麾下散亡略盡,委棄軍資器械山積。

  先是,玄謨遣鐘離太守垣護下以百舸為前鋒,據石濟,在滑台西南百二十裡。護之聞魏兵將至,馳書勸玄謨急攻曰:「昔武皇攻廣固,死沒者甚眾。況今事迫於曩日,豈得計士眾傷疲!願以屠城為急。」玄謨不從。及玄謨敗退,不暇報護之。魏人以所得玄謨戰艦,連以鐵鎖三重,斷河以絕護之還路。河水迅急,護之中流而下。每至鐵鎖,以長柯斧斷之,魏不能禁;唯失一舸,餘皆完備而返。

  蕭斌遣沈慶之將五千人救玄謨,慶之曰:「玄謨士眾疲老,寇虜已逼,得數萬人乃可進。小軍輕往,無益也。」斌固遣之。會玄謨遁還,斌將斬之,慶之固諫曰:「佛狸威震天下,控弦百萬,豈玄謨所能當!且殺戰將以自弱,非良計也。」斌乃止。

  斌欲固守碻磝,慶之曰:「今青、冀虛弱,而坐守窮城,若虜眾東過,清東非國家有也。碻敖磝孤絕,複作未修之滑台耳。」會詔使至,不聽斌等退師。斌複召諸將議之,江並謂宜留。慶之曰:「閫外之事,將軍得以專之。詔從遠來,不知事勢。節下有一範增不能用,空議何施!」斌及坐者並笑曰:「沈公乃更學問!」慶之厲聲曰:「眾人雖知古今,不如下官耳學也。」斌乃使王玄謨戍碻磝申坦,垣護之據清口,自帥諸軍還曆城。

  閏月,龐法起等諸軍入盧氏,斬縣令李封,以趙難為盧氏令,使帥其眾為鄉導。柳元景自百丈崖從諸軍于盧氏。法起等進攻弘農,辛未,拔之,擒魏弘農太守李初古拔。薛安都留屯弘農。丙戌,龐法起進向潼關。

  魏主命諸將分道並進:永昌王仁自洛陽趨壽陽,尚書長孫真趣馬頭,楚王建趣鐘離,高涼王那自青州趣下邳,魏主自東平趣鄒山。

  十一月辛卯,魏主至鄒山,魯郡太守崔邪利為魏所擒。魏主見秦始皇石刻,使人排而僕之,以太牢祠孔子。

  楚王建自清西進,屯蕭城;步尼公自清東進,屯留城。武陵王駿遣參軍馬文恭將兵向蕭城,江夏王義恭遣軍主嵇玄敬將兵向留城。文恭為魏所敗。步尼公遇玄敬,引兵趣苞橋,欲渡清西;沛縣民燒苞橋,夜于林中擊鼓,魏以為宋兵大至,爭渡苞水,溺死者殆半。

  詔以柳元景為弘農太守。元景使薛安都、尹顯祖先引兵就龐法起等於陝,元景於後督租。陝城險固,諸軍攻之不拔。魏洛州刺吏張是連提帥眾二萬度崤救陝,安都等與戰于城南,魏人縱突騎,諸軍不能敵;安都怒,脫兜鍪,解鎧,唯著絳納兩當衫,馬亦去具裝,瞋目橫矛,單騎突陳;所向無前,魏人夾射不能中。如是數四,殺傷不可勝數。會日暮,別將魯元保引兵自函谷關至,魏兵乃退。元景遣軍副柳元怙將步騎二千救安都等,夜至,魏人不之知。明日,安都等陳於城西南。曾方平謂安都曰:「今勍敵在前,堅城在後,是吾取死之日。卿若不進,我當斬卿;我若不進,卿斬我也!」安都曰:「善,卿言是也!」遂合戰。元怙引兵自南門鼓噪直出,旌旗甚盛,魏眾驚駭。安都挺身奮擊,流血凝肘,矛折,易之更入,諸軍齊奮。自旦至日昃,魏眾大潰,斬張是連提及將卒三千餘級。其餘赴河塹死者甚眾,生降二千餘人。明日,元景至,讓降者曰:「汝輩本中國民,今為虜盡力,力屈乃降,何也?」皆曰:「「虜驅民使戰,後出者滅族,以騎蹙步,未戰先死,此將軍所親見也。」諸將欲盡殺之,元景曰:「今王旗北指,當令仁聲先路。」盡釋而遣之,皆稱萬歲而去。甲午,克陝城。

  龐法起等進攻潼關,魏戍主婁須棄城走,法起等據之。關中豪桀所在蜂起,及四山羌、胡皆來送款。

  上以王玄謨敗退,魏兵深入,柳元景等不宜獨進,皆召還。元景使薛安都斷後,引兵歸襄陽。詔以元景為襄陽太守。

  魏永昌王仁攻懸瓠、項城,拔之。帝恐魏兵至壽陽,召劉康祖使還。癸卯,仁將八萬騎追及康祖于尉武。康祖有眾八千人,軍副胡盛之欲依山險間行取至,康祖怒曰:「臨河求敵,遂無所見;幸其自送,奈何避之!」乃結車營而進,下令軍中曰:「顧望者斬首,轉步者斬足!」魏人四面攻之,將士皆殊死戰。自旦至晡,殺魏兵萬餘人,流血沒踝,康祖身被十創,意氣彌厲。魏分其眾為三,且休且戰。會日暮風急,魏以騎負草燒車營,康祖隨補其闕。有流矢貫康祖頸,墜馬死,餘眾不能戰,遂潰,魏人掩殺殆盡。

  南平王鑠使左軍行參軍王羅漢以三百人戍尉武。魏兵至,眾欲南依卑林以自固,羅漢以受命居此,不去。魏人攻而擒之,鎖其頸,使三郎將掌之;羅漢夜斷三郎將首,抱鎖亡奔盱眙。

  魏永昌王仁進逼壽陽,焚掠馬頭、鐘離,南平王鑠嬰城固守。

  魏軍在蕭城,支彭城十餘裡。彭城兵雖多,而食少,太尉江夏王義恭欲棄彭城南歸。安北中兵參軍沈慶之以為曆城兵少食多,欲為函箱車陳,以精兵為外翼,奉二王及妃女直趨曆城;分兵配護軍蕭思話,使留守彭城。太尉長史何勖欲席捲奔鬱洲,自海道還京師。義恭去意已判。唯二議彌日未決。安北長史沛郡太守張暢曰:「若曆城、鬱洲有可至之理,下官敢不高贊!今城中乏食,百姓咸有走志,但以關扃嚴固,欲去莫從耳。一旦動足,則各自逃散,欲至所在,何由可得!今軍食是寡,朝夕猶未窘罄;豈有舍萬安之術而就危亡之道?若此計必行,下官請以頸血污公馬蹄。」武陵王駿謂義恭曰:「阿父既為總統,去留非所敢幹,道民忝為城主,而委鎮奔逃,實無顏複奉朝廷。必與此城共其存沒,張長史言不可異也。」義恭乃止。

  壬子,魏主至彭城,立氈屋于戲馬台以望城中。

  馬文恭之敗也,隊主蒯應沒于魏。魏主遣應至小市門求酒及甘蔗;武陵王駿與之,仍就求橐駝。明日,魏主使尚書李孝伯至南門,餉義恭貂裘,餉駿橐駝及騾,且曰:「魏主致意安北,可暫出見我;我亦不攻此城,何為勞苦將士,備守如此!」駿使張暢開門出見之,曰:「安北致意魏主,常遲面寫,但以人臣無境外之交,恨不暫悉。備守乃邊鎮之常,悅以使之,則勞而無怨耳。」魏主求甘橘及借博具,皆與之;複餉氈及九種鹽胡豉。又借樂器,義恭應之曰:「受任戎行,不齎樂具。」

  孝伯問暢:「何為匆匆閉門絕橋?」暢曰:「二王以魏主營壘未立,將士疲勞。此精甲十萬,恐輕相陵踐,故閉城耳。待休息士馬,然後共治戰場,刻日交戲。」孝伯曰:「賓有禮,主則擇之。」暢曰:「昨見眾賓至門,未為有禮。」

  魏主使人來言曰:「致意太尉、安北,何不遣人來至我所?彼此之情,雖不可盡。要須見我小大,知我老小,觀我為人。若諸佐不可遣,亦可使僮幹來。」暢以二王命對曰:「魏主形狀才力,久為來往所具。李尚書親自銜命,不患彼此不盡,故不復遣使。」孝伯又曰:「王玄謨亦常才耳,南國何意作如此任使,以致奔敗?自入此境七百餘裡,主人竟不能一相拒逆。鄒山之險,君家所憑,前鋒始接,崔邪利遽藏入穴,諸將倒曳出之。魏主賜其餘生,今從在此。」暢曰:「王玄謨南土偏將,不謂為才,但以之為前驅,大軍未至,河冰向合,玄謨因夜還軍,致戎馬小亂耳。崔邪利陷沒,何損于國!魏主自以數十萬眾制一崔邪利,乃足言邪!知入境七百里無相拒者,此自太尉神算,鎮軍聖略,用兵有機,不用相語。」孝伯曰:「魏主當不圍此城,自帥眾軍直造瓜步。南事若辦,彭城不待圍;若其不捷,彭城亦非所須也。我今當南飲江湖以療渴耳。」暢曰:「去留之事,自適彼懷。若虜馬遂得飲江,便為無複天道。」

  先是童謠雲:「虜馬飲江水,佛狸死卯年。」故暢雲然。暢音容雅麗,孝伯與左右皆歎息。孝伯亦辯贍,且去,謂暢曰:「長史深自愛,相去步武,恨不執手。」暢曰:「君善自愛,冀蕩定有期,相見無遠。君若得還宋期,今為相識之始」。

  上起楊文德為輔國將軍,引兵自漢中西入,搖動汧、隴。文德宗人楊高帥陰平、平武群氐拒之。文德擊高,斬之,陰平、平武悉平。梁、南秦二州刺史劉秀之遣文德伐啖提氐,不克,執送荊州;使文德從祖兄頭戍葭蘆。

  丁未,大赦。

  魏主攻彭城,不克。

  十二月丙辰朔,引兵南下,使中書郎魯秀出廣陵,高涼王那出山陽,永昌王仁出橫江,所過無不殘滅,城邑皆望風奔潰。戊午,建康纂嚴。己未,魏兵至淮上。

  上使輔國將軍臧質將萬人救彭城。至盱眙,魏主已過淮。質使冗從僕射胡崇之、積弩將軍臧澄之營東山,建威將軍毛熙祚據前浦,質營于城南。乙丑,魏燕王譚攻崇之等三營,皆敗沒,質案兵不敢救。澄之,燾之孫;熙祚,修之之兄子也。是夕,質軍亦潰,質棄輜重器械,單將七百人赴城。

  初,盱眙太守沈璞到官,王玄謨猶在滑台,江淮無警。璞以郡當衝要,乃繕城浚隍,積財谷,儲矢石,為城守之備。僚屬皆非之,朝廷亦以為過。及魏兵南向,守宰多棄城走。或勸璞宜還建康,璞曰:「虜若以城小不顧,夫複何懼!若肉薄來攻,此乃吾報國之秋,諸君封侯之日也,奈何去之!諸君嘗見數十萬人聚於小城之下而不敗者乎?昆陽、合肥,前事之明驗也。」眾心稍定。璞收集得二千精兵,曰:「足矣!」及臧質向城,眾謂璞曰:「虜若不攻城,則無所事眾;若其攻城,則城中止可容見力耳。地狹人多,鮮不為患。且敵眾我寡,人所共知,若以質眾能退敵完城者,則全功不在我;若避罪歸都,會資舟楫,必更相蹂踐。正足為患,不若閉門勿受。」璞歎曰:「虜必不能登城,敢為諸君保之。舟楫之計,固已久息,虜之殘害,古今未有,屠剝之苦,眾所共見,其中幸者,不過得驅還北國作奴婢耳。彼雖烏合,寧不憚此邪!所謂『同舟而濟,胡、越一心』者也。今兵多則虜退速,少則退緩。吾寧可欲專功而留虜乎!」乃開門納質。質見城中豐實,大喜,眾皆稱萬歲,因與璞共守。魏人之南寇也,不齎糧用,唯以抄掠為資。及過淮,民多竄匿,抄掠無所得,人馬饑乏;聞盱眙有積粟,欲以為北歸之資。既破崇之等,一攻城不拔,即留其將韓元興以數千人守盱眙,自帥大眾南向。由是盱眙得益完守備。

  庚午,魏主至瓜步,壞民廬舍,及伐葦為筏,聲言欲渡江。建康震懼,民皆荷擔而立。壬午,內外戒嚴,丹陽統內盡戶發丁,王公以下子弟皆從役。命領軍將軍劉遵考等將兵分守津要,遊邏上接於湖,下至蔡洲,陳艦列營,周亙江濱。自採石至於暨陽,六七百里。太子劭出鎮石頭,總統水軍,丹楊尹徐湛之守石頭倉城,吏部尚書江湛兼領軍,軍事處置悉以委焉。

  上登石頭城,有憂色,謂江湛曰:「北伐之計,同議者少。今日士民勞怒,不得無慚。貽大夫之憂,予之過也。」

  又曰:「檀道濟若在,豈使胡馬至此?」上又登莫府山,觀望形勢,購魏主及王公首,許以封爵、金帛。又募人齎野葛酒置空村中,欲以毒魏人,竟不能傷。

  魏主鑿瓜步山為蟠道,於其上設氈屋。魏主不飲河南水,以橐駝負河北水自隨。餉上橐駝、名馬,並求和,請婚。上遣奉朝請田奇餉以珍羞異味。魏主得黃甘,即啖之,並大進酃酒。左右有附耳語者,疑食中有毒。魏主不應,舉手指天,以其孫示奇曰:「吾遠來至此,非欲為功名,實欲繼好息民,永結姻援。宋若能以女妻此孫,我以女妻武陵王,自今匹馬不復南顧。」

  奇還,上召太子劭及群臣議之。眾並謂宜許,江湛曰:「戎狄無親,許之無益。」劭怒,謂湛曰:「今三王在厄,詎宜苟執異議!」聲色甚厲。坐散,俱出,劭使班劍及左右排湛,湛幾至僵僕。

  劭又言於上曰:「北伐敗辱,數州淪破,獨有斬江湛、徐湛之可以謝天下。」上曰:「北伐自是我意,江、徐但不異耳。」由是太子與江、徐不平,魏亦竟不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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