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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貨志二(2)


  十二年,河南尹齊抗複論其弊,以為:「軍興,國用稍廣,隨要而稅,吏擾人勞。陛下變為兩稅,督納有時,貪暴無容其奸。二十年間,府庫充牣。但定稅之初,錢輕貨重,故陛下以錢為稅。今錢重貨輕,若更為稅名,以就其輕,其利有六:吏絕其奸,一也;人用不擾,二也;靜而獲利,三也;用不乏錢,四也;不勞而易知,五也;農桑自勸,六也。百姓本出布帛,而稅反配錢,至輸時複取布帛,更為三估計折,州縣升降成奸。若直定布帛,無估可折。蓋以錢為稅,則人力竭而有司不之覺。今兩稅出於農人,農人所有,唯布帛而已。用布帛處多,用錢處少,又有鼓鑄以助國計,何必取于農人哉?」疏入,亦不報。

  初,德宗居奉天,儲畜空窘,嘗遣卒視賊,以苦寒乞襦絝,帝不能致,剔親王帶金而鬻之。朱泚既平,於是帝屬意聚斂,常賦之外,進奉不息。劍南西川節度使韋皋有「日進」,江西觀察使李兼有「月進」,淮南節度使杜亞、宣歙觀察使劉贊、鎮海節度使王緯、李錡皆徼射恩澤,以常賦入貢,名為「羨餘」。至代易又有「進奉」。當是時,戶部錢物,所在州府及巡院皆得擅留,或矯密旨加斂,謫官吏、刻祿稟,增稅通津、死人及蔬果。凡代易進奉,取於稅入,十獻二三,無敢問者。常州刺史裴肅鬻薪炭案紙為進奉,得遷浙東觀察使。刺史進奉,自肅始也。劉贊卒于宣州,其判官嚴綬傾軍府為進奉,召為刑部員外郎。判官進奉,自綬始也。自裴延齡用事,益為天子積私財,而生民重困。延齡死,而人相賀。

  是時,宮中取物於市,以中官為宮市使。兩市置「白望」數十百人,以鹽估敝衣、絹帛,尺寸分裂酬其直。又索進奉門戶及腳價錢,有齎物入市而空歸者。每中官出,沽漿賣餅之家皆徹肆塞門。諫官禦史數上疏諫,不聽,人不堪其弊。戶部侍郎蘇弁言:「京師遊手數千萬家,無生業者仰宮市以活,奈何罷?」帝悅,以為然。京兆尹韋湊奏:「小人因宮市為奸,真偽難辨,宜下府縣供送。」帝許之。中官言百姓賴宮市以養者也,湊反得罪。

  順宗即位,乃罷宮市使及鹽鐵使月進;憲宗又罷除官受代進奉及諸道兩稅外榷率,分天下之賦以為三:一曰上供,二曰送使,三曰留州。宰相裴垍又令諸道節度、觀察調費取於所治州,不足則取於屬州,而屬州送使之餘與其上供者,皆輸度支。是時,因德宗府庫之積,頗約費用,天子身服澣濯。及劉辟、李錡既平,訾藏皆入內庫。山南東道節度使于頔、河東節度使王鍔進獻甚厚,翰林學士李絳嘗諫曰:「方鎮進獻,因緣為奸,以侵百姓,非聖政所宜。」帝喟然曰:「誠知非至德事,然兩河中夏貢賦之地,朝覲久廢,河、湟陷沒,烽候列於郊甸。方刷祖宗之恥,不忍重斂於人也。」然獨不知進獻之取於人者重矣。

  及討淮西,判度支楊於陵坐饋餫不繼貶,以司農卿皇甫鎛代之,由是益為刻剝。司農卿王遂、京兆尹李翛號能聚斂,乃以為宣歙、浙西觀察使,予之富饒之地,以辦財賦。鹽鐵使王播言:「劉晏領使時,自按租庸,然後知州縣錢谷利病虛實。」乃以副使程異巡江、淮,核州府上供錢谷。異至江、淮,得錢百八十五萬貫。其年,遂代播為鹽鐵使。是時,河北兵討王承宗,於是募人入粟河北、淮西者,自千斛以上皆授以官。度支鹽鐵與諸道貢獻尤甚,號「助軍錢」。及賊平,則有賀禮及助賞設物。群臣上尊號,又有獻賀物。

  穆宗即位,一切罷之,兩稅外加率一錢者,以枉法贓論。然自在藩邸時,習見用兵之弊,以謂戎臣武卒,法當姑息。及即位,自神策諸軍,非時賞賜,不可勝紀。已而幽州兵囚張弘靖,鎮州殺田弘正,兩鎮用兵,置南北供軍院。而行營軍十五萬,不能亢兩鎮萬餘之眾。而饋運不能給,帛粟未至而諸軍或強奪於道。

  蓋自建中定兩稅,而物輕錢重,民以為患,至是四十年。當時為絹二匹半者為八匹,大率加三倍。豪家大商,積錢以逐輕重,故農人日困,末業日增。帝亦以貨輕錢重,民困而用不充,詔百官議革其弊。而議者多請重挾銅之律。戶部尚書楊于陵曰:「王者製錢以權百貨,貿遷有無,通變不倦,使物無甚貴甚賤,其術非它,在上而已。何則?上之所重,人必從之。古者權之於上,今索之於下;昔散之四方,今藏之公府;昔廣鑄以資用,今減爐以廢功;昔行之于中原,今泄之于邊裔。又有閭井送終之唅,商賈貸舉之積,江湖壓覆之耗,則錢焉得不重,貨焉得不輕?開元中,天下鑄錢七十餘爐,歲盈百萬,今才十數爐,歲入十五萬而已。大曆以前,淄青、太原、魏博雜鉛鐵以通時用,嶺南雜以金、銀、丹砂、象齒,今一用泉貨,故錢不足。今宜使天下兩稅、榷酒、鹽利、上供及留州、送使錢,悉輸以布帛穀粟,則人寬於所求,然後出內府之積,收市廛之滯,廣山鑄之數,限邊裔之出,禁私家之積,則貨日重而錢日輕矣。」宰相善其議。由是兩稅、上供、留州,皆易以布帛、絲纊,租、庸、課、調不計錢而納布帛,唯鹽酒本以榷率計錢,與兩稅異,不可去錢。

  文宗大和九年,以天下回殘錢置常平義倉本錢,歲增市之。非遇水旱不增者,判官罰俸,書下考;州縣假借,以枉法論。

  文宗嘗召鹽倉禦史崔虞問太倉粟數,對曰:「有粟二百五十萬石。」帝曰:「今歲費廣而所畜寡,奈何?」乃詔出使郎官、禦史督察州縣壅遏錢谷者。時豪民侵噬產業不移戶,州縣不敢徭役,而徵稅皆出下貧。至於依富室為奴客,役罰峻於州縣。長吏歲輒遣吏巡覆田稅,民苦其擾。

  武宗即位,廢浮圖法,天下毀寺四千六百、招提蘭若四萬,籍僧尼為民二十六萬五千人,奴婢十五萬人,田數千萬頃,大秦穆護、襖二千餘人。上都、東都每街留寺二,每寺僧三十人,諸道留僧以三等,不過二十人。腴田鬻錢送戶部,中下田給寺家奴婢丁壯者為兩稅戶,人十畝。以僧尼既盡,兩京悲田養病坊,給寺田十頃,諸州七頃,主以耆壽。

  自會昌末,置備邊庫,收度支、戶部、鹽鐵錢物。宣宗更號延資庫。初以度支郎中判之,至是以屬宰相,其任益重。戶部歲送錢帛二十萬,度支鹽鐵送者三十萬,諸道進奉助軍錢皆輸焉。

  懿宗時,雲南蠻數內寇,徙兵戍嶺南。淮北大水,征賦不能辦,人人思亂。及龐勳反,附者六七萬。自關東至海大旱,冬蔬皆盡,貧者以蓬子為面,槐葉為齏。乾符初,大水,山東饑。中官田令孜為神策中尉,怙權用事,督賦益急。王仙芝、黃巢等起,天下遂亂,公私困竭。昭宗在鳳翔,為梁兵所圍,城中人相食,父食其子,而天子食粥,六宮及宗室多餓死。其窮至於如此,遂以亡。

  初,乾元末,天下上計百六十九州,戶百九十三萬三千一百二十四,不課者百一十七萬四千五百九十二;口千六百九十九萬三百八十六,不課者千四百六十一萬九千五百八十七。減天寶戶五百九十八萬二千五百八十四,口三千五百九十二萬八千七百二十三。

  元和中,供歲賦者,浙西、浙東、宣歙、淮南、江西、鄂岳、福建、湖南八道,戶百四十四萬,比天寶才四之一。兵食於官者八十三萬,加天寶三之一,通以二戶養一兵。京西北、河北以屯兵廣,無上供。至長慶,戶三百三十五萬,而兵九十九萬,率三戶以奉一兵。至武宗即位,戶二百一十一萬四千九百六十。會昌末,戶增至四百九十五萬五千一百五十一。

  宣宗既複河、湟,天下兩稅、榷酒茶鹽錢,歲入九百二十二萬緡,歲之常費率少三百余萬,有司遠取後年乃濟。及群盜起,諸鎮不復上計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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